61 第 61 章
◎真难吃◎
徐羽树没听明白。
他以为徐钰鸣不舒服, 刚想按铃叫刘姐进来,结果被弟弟拦住,对方噙泪, 因难以启齿表情略显羞涩, 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句子,到最后无奈讲出来一个词。
“……生理期?”徐羽树愣住, 停住手中动作, 表情略显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钰鸣说的话,五官顿有微妙。
“我看看。”
徐羽树独自生活惯了,忘记徐钰鸣此刻还有少年羞涩,眼见不去卫生间,甚至房门都未反锁, 吓得他赶紧按住裤子边,眼神带几分不可置信,声调委屈:“哥哥!”
叫得徐羽树脊椎骨发软。
他放下手:“抱歉。”
“我自己可以, 帮我坐起来就好了。”
躺在病床的这几天,徐钰鸣双腿不像原先那么有力, 踩在地面软绵绵, 若不是徐羽树结实的胳膊扶着,他险些刚下床就前歪栽倒在地上:“床被我搞脏了……不要让护士看到, 哥哥收起来。”
话音刚落, 拽住徐羽树衣角的五指细而白,微微蜷缩时骨节因害羞透粉, 对方力气不大, 与其说拉扯更像是幼崽撒娇。
徐羽树反手握住, 紧紧攥在掌心。
他喉结滚动, 说不出话。
他以为自己不记得这些琐碎小事,等徐钰鸣朝他伸手,记忆铺天盖地席卷涌动,呛得人险些喘不过来气。
“哥哥!”
见人没反应,徐钰鸣着急,他声音语气不由得加重,眼睛周围泛红,模样瞧着可怜又可爱,直让徐羽树想去亲亲他鼻尖。
“没有脏兮兮,哪里脏?”学他语气,徐羽树示意弟弟扭头。
“……”
被褥洁白。
别说脏,连褶皱都不见几条。
徐钰鸣抿嘴,他还是要往卫生间去。
实在是拗不过,徐羽树只得调高空调温度,免得他换衣服时着凉。
按照常理,车祸导致卧床多数都会插入导尿管,但不知为何,徐钰鸣始终穿着脱穿式更换裤。虽然这不叫纸尿裤,顶多是医用级护理裤的一种。
等他双手拉住裤腰,摸到与内裤布料截然不同的手感,徐钰鸣表情明显迟疑。
“没力气吗?”
但是徐羽树没有考虑那么多,他以为弟弟手指使不上劲儿,直接弯腰伸出手,将病号裤猛地褪到徐钰鸣膝盖处。
纵使病房开了暖气,骤然接触的冷空气仍旧令徐钰鸣大腿内侧起来小片鸡皮疙瘩。
在山上待久了,徐羽树哪还能顾及弟弟微妙情绪,他刚想解开系在旁侧的纸绳,谁料一滴温热砸在徐羽树侧脸,很快滑到他抬起的下巴。
“小钰?”
来不及看清,这一滴似乎成为信号。
紧随其后的水珠接二连三,噼里啪啦砸在徐羽树面容,他屏住呼吸仰头。
对上弟弟满是泪痕的脸。
“你…这……为什么要给我穿这种?”
后者贝齿雪白,轻轻咬住下唇,因为过度羞愤,他字连不成句,一句话深呼吸两次才说完整。
“这种?”
徐羽树茫然,他手掌试探性摸摸护理裤底部,在发现仍干爽后松口气,结果被弟弟泄愤般轻轻拽了两下头发。
“因为我们小钰身体特殊,这家医院不具备接诊你的资格,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我才给小钰穿上护理裤。”他满脸认真解释。
“……真的?”
徐钰鸣似乎有些不信,他手指始终按在系扣处,徐羽树没去擦自己脸上的湿痕,半弓腰用棉柔巾轻轻汲干净徐钰鸣眼泪。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钰。”
“你跟人结婚。”
徐钰鸣反应很快,在他将男人的沉默当成无话可说的错愕,嘴角翘起:“哼哼。”
从卫生间出来,徐钰鸣对自己穿成人护理裤这件事接受度良好,但仍就威胁哥哥不许用纸尿裤三个字,等问及原因,青年先是呆愣几秒,才不敢确定回应。
“因为是小宝宝穿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宝宝。”
“穿着……羞羞脸。”
讲话音量越来越低,他表情也出现片刻迷茫:“小宝宝?小鸟?”
本应该封存的名字猝不及防提及,徐羽树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下,一瞬间心跳如鼓。
“小鸟是赏鸟吗?哥哥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老年人玩的东西。”
徐羽树呼吸稍屏。
他甚至来不及转移话题,病房门忽然被敲响,一声接一声,四下才停。
“徐先生,外面有人找,说是小少爷亲戚,但过了探视时间,需要预约明天吗?”
隔着厚重门板,刘姐讲话紧绷。
徐羽树捕捉到异样字眼,他轻轻握住徐钰鸣的手,引得后者仰头,望过来的目光温顺带着不解:“亲戚?”
他随之询问。
“我们离开徐家那么长时间,还会有人记得我们?”
“……”
虽然不知道徐钰鸣还记得多少,但按照眼下情况来看,有关徐晋枟与他女儿的那部分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久不联系的远房。”徐羽树打定主意禁止他们进来,先哄弟弟睡着再说:“明天早上有想吃的食物吗?”
“酒酿小圆子。”徐钰鸣笑,他比划五根手指:“哥哥等我睡了再走。”
徐羽树坐下,反握住徐钰鸣的手,抬高到唇边,亲亲吻了下他指节后捂住,看着人因困倦半眯起的眼:“哥哥哪里也不去。”
他说着,帮弟弟掖好被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呼吸声减缓,徐羽树稍微活动早已僵硬的腿和膝盖,慢慢拉开门,眼皮稍抬。
最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双明显不属于成年人的圆头小牛皮鞋,印有的奢侈标牌徐羽树愣了几秒才想起,他视线偏移,对上徐莺冷森森目光。
这几日跟在徐晋枟身边,她变化可算脱胎换骨,犹如新长起来的小蛇,学她另一位父亲蛰伏在暗处,冷不丁就会露出獠牙。
“小钰拒绝见我。”
越平淡的语气,越听得人发毛。
饶是徐羽树,见她这强势态度也会不由得蹙眉,只是尚未开口,鞋尖踩在大理石台面的声音脆得如冬日屋檐冰棱。
徐莺身上有徐晋枟一半的血,她盯着徐羽树挡在身后的门把手,忽然露出笑容。
“小舅舅,那包炒栗子,真难吃。”
62 第 62 章
◎滚出去◎
“徐莺, 别这么没礼貌。”
徐晋枟嗓音平淡,他好像没看见走廊两侧面面相觑的护士与护工,单手插兜停在病房门前, 面无表情侧目。
“这可是小钰有血缘的哥哥。”
后面几个字咬音极重, 听着人打心底不舒服,徐羽树尚未任何表态, 反倒是徐莺眼神暗沉, 冲男人翻了白眼。
空气紧绷。
“请便。”
徐羽树也不拦他们,闪开身子,叮嘱护工徐钰鸣有早醒的习惯,等六点钟他会带着早饭过来。
老赵看看他,又看看这对模样像父女,但给人的感觉怪异的一大一小, 凑近低声询问:“徐先生,需要加强警戒么?”
“只要他们想,把这家医院拆了也要进去。”徐羽树并未掩饰音量, “与其拦着,还不如让他们小点声, 别吵到病人睡觉。”说完后他凝视徐莺因百般无聊移开视线的脸。
“幸好你一直喊他小钰。”
他这句话无任何所指, 徐莺扭头,嘴唇微动, 似乎有话要说。
“别吓到他。”
好像已经确定他们肯定会进去, 徐羽树阻拦不住,连续几天通宵身体已经耗尽元气, 他所能提出的要求, 也就剩下这一个。
那两人谁都未吭声。
/
不知是不是身体正逐渐好转的缘故, 徐钰鸣睡觉时总觉得骨缝隐隐作痛, 碍于手背留置针,他也无法大幅动作。
很快,身体发痛的位置覆来阵阵温热,妥帖着包裹每个关节,酸痛过后的酥麻令徐钰鸣眯眼。
好奇怪的感觉
徐钰鸣挣扎。
他如果没动还好,一动,膝盖明显滑下去个重物,沉甸甸的,压在床垫边缘,好像是圆滚滚的东西?
“哥哥?”
徐钰鸣睡得迷瞪。
他下意识动腿,瘦弱膝盖勉强顶起来棉被,但很快被另一重物压住,生怕透进去凉风。
由于他整个人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睁眼时隐约看见床边身影,以为是哥哥徐羽树回来了,徐钰鸣没再纠结,刚想闭眼睡个回笼觉——
等一下!
不是哥哥的味道,好陌生的气息。
他冷不丁地睁开眼,瞬间与趴在腿边的人脸对了个正着。肤色惨白惨白的,双色瞳孔,幽幽暗暗,好像团鬼火。
徐钰鸣望望窗外,由于越北地区天亮越晚,再加拉着厚重窗帘,猜不出现在几点。
“”
一时间,空气静默。
是梦。
徐钰鸣默默攥紧被角,试图将自己一点点藏到被窝里面。
医院总会有点不干不净的东西,他曾经有所耳闻,可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次,鬼应该被明令禁止攻击躲在被子里的人吧?
他哆哆嗦嗦,刚想团成球,谁料腰间落来只手,轻轻压住他:“小钰。”
鬼还会说话?
徐钰鸣哆嗦两下,被子蒙过头顶。
虽然知道自欺欺人,好歹也算个办法。
“不舒服吗,是不是冷?”
听声音,年纪应该偏小,还是个小鬼!
徐钰鸣偷偷堵住耳朵。
都说小鬼难缠
他捏捏大腿肉,确定并非梦境后开始祈祷哥哥能赶紧发现异样过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钰。”
那鬼讲话悠悠,嗓音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暗哑,像是整夜未睡的疲惫,像是利爪挠过玻璃窗。
“我以为小舅羽树叔叔骗我。”
徐钰鸣眼睫一颤,刚刚拢过去的被子下滑,从里面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带着几分困惑,略茫然的视线落来。
从昨晚十点开始到现在,徐莺从未离开床边半步,她终于等到徐钰鸣分给她的一个眼神。
“羽树叔叔?”
听到人跟着重复,徐莺完全忘记徐晋枟对她的叮嘱,整个人都快靠到他身上。
将近半个月不见,小钰瘦了。
本就不大的脸蛋此刻就剩一双写满疲惫的眼,空荡荡占去小半张脸,鼻尖与嘴唇苍白得都快透明,因睡眠差眼底青黑明显,隐隐约约还有几分血丝。
徐莺后悔吓他:“你还记得我吗……”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的心,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凝视对方略显茫然的脸。
无论人类幼崽还是动物幼崽,都极为擅长伪装,尤其渴望本属于她的温暖,会刻意让自己的五官变得单纯无害,甚至徐钰鸣都被她迷惑,抵触心没有刚开始那么强。
“你认识哥哥吗?我刚才听到你喊他叔叔,你是谁家的孩子?”
“是呀是呀,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
徐莺笑,她刻意放缓语速,就像所有看见妈妈满心欢喜的孩子,亲亲热热去握徐钰鸣被子外的手,捧住以后轻轻并拢。
“……”
“我也很早很早就认识小钰啦!”
她最开始就没喊过徐钰鸣妈妈,所以小钰听起来无比自然,再加上徐莺自来熟,徐钰鸣虽有片刻困惑但也很快抛之脑后,思绪节奏完全跟着对方走。
“是这样吗?”
“当然啦!”
徐莺目光算得贪婪,再怎么伪装,可视线始终落在徐钰鸣不染半分世俗尘埃的脸。
先前她就听徐晋枟说过,年少时的小钰五官粉雕玉琢,娇生惯养得就跟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虽因车祸整个人消瘦两三圈,可五官依旧精致得不像话。
徐莺怎么看怎么喜欢,她恨不得立马趴在徐钰鸣怀里,按住他的肩膀,一边搓揉病号服下不太明显的酥汝,一边渴望他能回忆起与自己的过去,瞧他痛苦挣扎。
小钰小钰小钰——
徐莺渴求,她所有的妄想皆化作掌心的力气,捏得徐钰鸣吃痛,青年快速弹开交握的五指,再次落来的视线夹杂了抵触。
“……”
“小钰在找什么?”
徐钰鸣害怕,他支支吾吾,目光始终往门口方向,奈何久日卧床,双腿无力,他没办法依靠自己力量起身。
“呐,为什么不理我,小钰。”
小女孩在笑,眼波柔柔,昏黄床头灯映照下脸盘呈现异样绮丽,她单手撑到床,被褥沉陷,徐钰鸣躲无处躲。
“徐莺。”
病房角落响起另一道冷声。
前者来不及反应。
“滚出去。”
63 第 63 章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听到这话, 徐钰鸣掀被子的手顿住。
他带几分不可置信,扭头望向讲话人的方位,看着不知在角落坐了多久的男人, 目光再次落在床边小女孩。
再怎么说……对方也就是个小孩子。
好奇怪的大人, 完全不把她当孩子,讲话语气好冲。徐钰鸣虽然不喜欢小孩子, 可也见不得有大人这样讲话。
他下意识护住徐莺, 望向角落男人。
“干嘛欺负她。”话音将落,徐钰鸣感觉被角猛地收紧。
“孩子?”
脚步声顿起:“你看她哪一点像孩子?”
尚未等徐钰鸣开口,薄被猛地一空,那小孩腾空,像丢麻袋般放在床尾:“都恨不得掀你被子。”
“好痛呀。”徐莺装模作样捂脸,歪着身子往旁边倒, 表情略带作样,“你干嘛。”
徐钰鸣没抬头,他还在观察徐莺有没有受伤, 谁料头顶传来些许重量,但又很快腾空, 下秒肩膀披了件外套。
“病没好, 空气凉别感冒。”
嗓音有种刻意压低的冷淡,徐钰鸣抬起头, 落入一双带笑的眼, 五官锋利,攻击性几乎铺天盖地压来, 连带周围空气凝固。
眼角余光落来黑影, 徐钰鸣低头, 发现是男人长及后腰的发, 拢成一束用带着小花的发绳系住,偶尔自鬓边散落几根,轻飘飘荡在徐钰鸣放在被边的掌心。
对方停顿两三秒:“抱歉。”
他自然捞起那几根发别在耳后,徐钰鸣手心一空,而前者伸手,原本披在肩膀的外套被他系住颗扣子。
“饭已经温好了,想吃奶黄包还是?”
看着像是在询问,甚至不给徐钰鸣回话的空隙,男人按下传呼铃,房门应声而开。
从未见过的护士推着小车,餐碟小而精致,零零散散摆满小桌和床头柜,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让企图抱住徐钰鸣小腿的徐莺去外面拿汤,目睹一切,徐钰鸣茫然。
“你是……谁呀?”
他望向门外,寻找徐羽树的身影,陌生人毫无顾忌的侵略感令他浑身不适,连带各种小动物外貌面点也毫无兴趣,躲到床边刚想下床。
“都不喜欢?”
听着像是询问句,其实毫不留让徐钰鸣回应的余地,脚边重量更甚。
徐莺仰头。
窗帘遮不住晨光。
昏暗床头灯失去作用,光线之下,五官几乎是男人缩小版的徐莺微笑,双色瞳孔颜色更深,幽幽凝视徐钰鸣的脸。
“小钰,你在找什么呀?”
徐莺凑近,手压到被子边缘,靠过来的距离已经不算合适的社交距离,偏偏徐晋枟毫无表态,似乎只要引导着徐钰鸣不提徐羽树,她过于靠近的这件事就能翻篇。
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很能让人放松警惕。徐钰鸣不敢看气场压迫的男人,他张张口回答:“哥哥。”
“你们看到过他吗”
他对外界气氛变化的感知迟钝,自未察觉女孩瞬间阴沉的脸,毫无知觉追问:“个子高高的,头发到肩膀,他没在外面?”
徐莺直勾勾盯着。
等她意识到徐钰鸣眼底的无措不假,对方俨然将她忘得干净,身体里属于徐晋枟那部分恶劣性子占据上风,她刚要讲话。
“他不要你了。”
“……?”
徐晋枟弯腰,双手按住病床围栏,隔绝徐钰鸣拉开逃跑的意图——怕人听不清,刻意一字一句。
“他今早坐首班车离开,身为护林员擅自离岗近半个月的后果,罚款都是轻的。”
“护林员?”徐钰鸣迟疑,在他混沌记忆里,徐羽树好像从未提及过他的工作,无论何时,哥哥总会在他睁眼同时出现。
“那我跟他打电话。”
徐莺眼神闪过一丝紧张,她下意识去看徐晋枟的脸,相反后者未有丝毫阻拦,甚至极为配合,拉开抽屉拿出那厚如砖的手机。
他气定神闲微笑:“昨天刚充满电。”
即便是二手机,仍可以设置密码。
因为肌肉存在记忆,徐钰鸣甚至未多加思考,极其顺利开机。
徐莺移开视线。
放在小桌面的奶黄包早已凉透,原本鼓嘟嘟的面点干巴巴瘪下去,隐约能看见塌陷的流心。她偏头,望向身侧的徐晋枟,看他嘴角微勾,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似乎完全不在意谎言戳穿瞬间。
有那么几秒钟,徐莺心底翻涌类似后悔的情绪:褪去表面温润伪装,背地仍是伺机而动的毒狼,她觉得徐晋枟陌生,竟能隐忍至现在。
陌生到不惜砸碎小钰眼下所能接受的现实,将混沌、龌龊、肮脏,掰碎后强迫摆在他眼前。
就像手机昨晚更换的屏保一样。
——年轻的小钰,应该是八年前,那么鲜活的小钰,蜷缩在属于酒店大床,双手束缚在背后,垂着头,小腹横过去条手臂,发与发纠缠间,小小的广玉兰花摆在他面前。
那不是一朵。
如果仔细看,从被角到床褥一朵压住一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都快将人吞没在玉兰花海。
似乎认出那花,徐钰鸣表情片刻空白。
即便他掩饰极快,仍被徐晋枟捕捉,像终于偷窥到猎物致命点,他重重呼气,直起始终弯下去的腰。
“徐钰鸣,装失忆过家家的游戏我可以陪你玩,但你要明白,我能找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觉得盘口都在南方,北方我手短够不到,你跑过去就能万事大吉,是不是?”
“是徐羽树隐藏得太好,所以你始终未发觉,徐家真正的筹码是你?”
背靠床垫的青年脱力,仿佛抽去全部的精气神,眼神不再有先前平静,沉默凝视病房角落某处虚空,嘴唇因长时间未进水干燥起皮,瞧上去也没有刚开始柔软。
瞧他这样,徐晋枟失去戳穿的快感,后背又一点点向人做低:“小钰,我……”
“那为什么不放我离开呢?”
徐钰鸣声音轻得被一阵风吹跑,不止床尾徐莺,连带距离最近的徐晋枟蹙眉,险些忽略掉紧接的一句。
“我就剩半年时间了。”
“我只是……”
“想去北方看看落雪的森林。”
他扭头。
“连遗愿,也不允许存在吗?”
64 第 64 章
◎他快不行了◎
徐莺难得对徐晋枟露出好脸, 陪他一同坐走廊外长椅,时不时望向虚掩的房门,因为小钰体虚, 讲话声越来越轻, 纵使留着条缝,仍旧听不见他们在屋里说的话。
她摊开掌心, 捧着一根发。
方才争执, 以小钰疲惫闭眼告终。
在听到他那句接近于低喃的话,向来目空一切的男人表情有片刻裂痕,哪还有先前不可一世的傲慢,现在低垂着头,连带发丝明显黯淡下去,蔫巴巴遮去徐晋枟侧脸。
徐莺扭过头, 继续盯着捧着的发丝,恨不得能看出朵花来——因为这是小钰挣扎时落下的。
她屏吸,眼神几欲凝固。
“他到底什么情况?”
忽然, 耳畔响起询问声,徐莺侧目, 只见徐晋枟正握着检查报告, 可始终停留在封面,不敢翻开一页。
“”
徐莺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回应身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轻轻合拢掌心,将那发丝收好, 放在外套内兜里。
或许出于怜悯, 她沉默两秒回答。
“我从未见过小钰吃肉。”
“肉?”
“因为太贵, 我们买不起, 小钰想让我多吃点,每次五块钱的肉沫都在我碗里。”
不给徐晋枟反应机会,她视线自前者困惑面容移开,带了几分报复性味道,语气逐渐加重。
“虽然我记不得出生时候的事情,但等我开始学会爬,每一天的小钰我都能回忆得清楚。甚至连他那天早上几点进的家门,这里——”徐莺点点太阳穴,“都能精确到每秒每分钟……怎么,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小女孩捉到徐晋枟眼底闪过的一丝轻蔑,眼里不再有先前易怒,反而极为冷静深呼吸,将一根麻花辫甩到肩后。
“现在社会当单身妈妈…别这么看着我,小钰就是我的妈妈,我被他一口一口喂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父亲?你配吗?这六年你做的贡献就是离开小钰,让他不受你的委屈度过这些年。”
纵使心底明知她说的句句属实,徐晋枟手指攥紧,报告单纸张发皱音哗啦,听得徐莺嘴角上翘。
“我跟过来只是想见见小钰,就算他装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我能站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小舅舅都没有戳破,你为了展现自己的威风偏要特立独行,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
徐莺一口气说完。
“你究竟是爱他,还是爱他被你欺负狼狈不堪的模样。”
徐晋枟折起报告,又折了一折,直到将长方形薄片叠成了巴掌大小放进口袋,停顿至少护士换完药的整个空隙,他才后仰身子,表情意味不明。
“你不像六岁的孩子。”
“这句话你说了不止三遍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你的”那词实在说不出口,徐晋枟吞字:“罔顾人伦。”
“再不承认我身体里也有一部分你的基因,但估计是变态遗传,刚巧我们在乎的都是小钰,仅此而已。”
徐莺表情闪过一丝困惑,很快掩盖住。
走廊空气静默。
一直等徐羽树出来,沾血的纱布径直丢到徐晋枟的手背上,边角弄脏了他大衣,后者堪如梦惊醒,感受其血液黏腻温热,蹙眉出声询问:“这是什么?他怎么了?”
“小舅舅。”
没得到徐钰鸣同意,这两人都不敢再擅自内闯,见血内心焦灼不安,可表面乖顺。
看着表面老实的一大一小,徐羽树一言不发,他未擦干净的指尖血痕明细。
可能是那几声小舅舅的面子上,父女俩勉强得到个含糊其辞的解释:“肺不太好。”
“怎么回事?”
徐羽树低头,嗓音讽刺:“怎么,你还不知道他的肺因为常年在特俗场合工作得了肺气肿,很久之前就开始慢性咳嗽,你天天小钰小钰叫那么亲,就没察觉一星半点?”
徐晋枟大脑空白:“……肺?”
肺气肿,只能靠吸氧吊命的肺病。
三个字如把重锤,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徐晋枟兜里的病历单灼烧,烫得他几乎蹦起,里里外外翻看数遍,未找到徐羽树口中的诊断说明,被戏弄的愤怒再加心底侥幸,令他语气谈不算和善。
“这家医院属于私立,没有徐家一年年上百万的资助,它能坚持到现在都算是个奇迹。”徐羽树语气平淡,好像习惯男人温润外表下的蛮横与强势,“马屁自然要拍得比谁都响,影响大股东心情的结果死压不漏半点风。”
他刚说完,另一张打印得模糊不清的纸竖在徐晋枟眼前。
“既然不是危及性命的大毛病,为了哄大股东开心,能瞒就瞒,好像是全体行政人员默认的操作。”
——肺气肿多半能治愈。
徐晋枟仅仅捕捉到这一小行字,他却潜意识去追问另外的部分:如果没有治愈,会怎么样?
“会因为呼吸衰竭而死。”
徐羽树的回答如敲响的丧钟。
他端详前者失魂落魄,悲哀于对方的人面兽心,内心腾起报复后的隐秘欣喜,又为命悬一线的弟弟深感后怕。
“如果配合治疗,他能活很久很久。”
几乎不给徐晋枟眼底浮现希望的间隙。
“他拒绝。”
“他不想再看见你们。”
“他说闻到你们的气息,会觉得恶心。”
徐羽树长舒一口气。
小钰拒绝见他们,本应该值得开心的事情,却因为无法治愈的病,他完全提不起丁点精神,整个人像是苍老数岁,三十多岁的年纪发根已经变白。
“他去过工地么?”
“……”
“徐莺。”
“我、我记不清楚。”小女孩坐如针扎,最后站在走廊中央,难得流露她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不知所措与紧张。
她被小钰保护得很好很好。
以至于直面逼问,向来不可一世女孩泄气,表情隐约有崩溃迹象:“我不记得。”
徐羽树静静看着她,视线恍惚。
像落在这,又飘到徐钰鸣离开的冬天。
如果当时他没同意、拦住了,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现实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小钰他真的,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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