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十九层:五×梦×(一)
阴暗潮湿的监狱内。
空气带着闷热的水汽, 只有熹微的光透过窄小的门窗透入。
在压低而粗重的呼吸声中,门外依稀传来守卫巡查的脚步声。
他艰难地想要求救,伸出的手却被藤蔓层层缠绕, 重新将他拉回黑暗的泥沼。
……
急促响亮的铃声将贺同舟自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错愕看向四周。
他的思绪混沌, 刚刚的梦带着晨间的余温,他明明……应该没有经历过,却为什么会对这场梦如此熟悉。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床板, 这里似乎是一间宿舍,左右是两张上下铺的床位,有晨光依稀自窗外传来。
“集合了集合了,快起床换衣服!”
对床两个陌生的面孔下床,动作迅速地穿上制服, 见他还没动便催促着。
或许是两人的动静太大,贺同舟察觉上铺轻轻摇晃, 有人被吵醒自扶梯下床。
贺同舟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
那人的五官极其出挑,眉目淡漠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孤傲, 仿佛他本身就该是那般矜贵。应是刚刚转醒他的神色慵懒, 但贺同舟却在他的表情中察觉出一抹极淡的厌燥, 就像是……被无端惊扰了清梦的不悦。
贺同舟觉得……这人虽陌生, 又让他觉得有一丝熟悉。
但他又觉得这样一张脸,如果见过一定会印象深刻, 怎么会有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像是察觉他的目光,自上铺下床的人也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周身的低气压竟一消,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发什么呆呢?”
熟稔的语气让贺同舟一怔。
另一名室友跟着喊道:“今天结业考核,还不起, 你想连累整个宿舍被罚吗!”
如警报一般的铃声还在继续。
贺同舟顶着鸡窝一样杂乱的头发,茫然地看着三名室友穿好衣服。
他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那位自上铺下来迅速穿好衣服的室友已提着他的衣领将他自被窝里拽了出来。
贺同舟这才自睡梦的浑浑噩噩中惊醒,急忙跳下床手脚并用地将制服穿好,收拾过后,叼着面包与三名室友前后跑向集合的操场。
贺同舟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谁。
直到他跟着三位室友来到操场,看着无数身着制服的学员整齐列队,记忆才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这里是人类未来学院。
是培育最优秀机甲兵和科研员的地方,只有经过严酷的训练和层层筛选,他们才能被选入人类未来科研所和最高裁决院。
他所在的班级是机甲三班,今天正是未来学院的结业考核日。
众人一同在操场集合,贺同舟刚跑出宿舍楼便看到天空中倒立的城市,他讶异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
上铺的室友目光有异却并未接话,另一位室友满不在意地说道:
“海市蜃楼吧。那东西不是一直在那,裁决院的人去检查过了,只是虚影。”
贺同舟疑惑望去,却惊恐发现那片“海市蜃楼”中异化物横行,一片混乱。
“也有人推测那是未来的预言画面,目前看来没什么危险,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室友说罢走进队伍,贺同舟懵懂愣在原地,直到上铺室友察觉他没有跟上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示意他跟上,他才急忙跟在他身后。
匆忙间身前的室友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旁宿舍楼的天台。
贺同舟跟着停下脚步望去,天台空空荡荡未看到半分异常,疑惑间有人撞过他的肩,他在一个踉跄间向前倒去。
好在室友和那人同时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稳。
“小心。”
“谢谢。”贺同舟感激望向身后,来人也穿着机甲学院的制服,长相周正阳光神情却带着忧虑,大概是有心事才不小心撞在他身上。可他却觉得这个人……也有些眼熟。
那人将他扶稳后便收回了手。
似以为他要离开,贺同舟急忙拉住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是吧你,连咱们机甲学院的学生会会长都不认识?”
这位学生会长还未说话,身旁的其他同学已跟着起哄道,那些人说罢便簇拥着他离开,只有那人依旧目光疑惑地频频回头。
“他叫雷克。”
“谢谢。”意识到回答自己的竟是那位室友,贺同舟对他的好感更深:“我有点头晕,好像忘了很多事……你、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我?”
贺同舟也觉得自己将同寝人的名字都忘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了,有点什么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你还能不能记得昨天、前天发生过什么,或者……刚刚你梦到了什么?”
室友不知想起什么,问出的问题让贺同舟莫名回想起清晨碎片的那场梦。
贺同舟的面色一僵:“不、不记得……我记得我是这个学院的学生,但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残影会忘记这么多?”
那人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视线不经意□□场边几名白色制服的机械兵吸引,散漫的目光微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话模棱两可,贺同舟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忙跟上他的脚步钻入队伍中。
操场上的学员众多,见室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贺同舟也跟着左顾右盼起来。机甲学院的学员几乎个个身材健硕,挡住了二人的大部分视野,贺同舟在其间显得更加瘦削,格格不入。
这时原本已经离开的雷克竟悄悄折返,站到贺同舟身边的位置。
“你……不记得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室友的提醒,贺同舟并未搭话,只目不转睛看向前方。
“这个梦可能有点棘手。”
雷克的轻声提醒贺同舟并未听懂,反倒是站在前排的室友回过头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雷克,看清那人是谁雷克目光一亮。
“小景,你也……”
与贺同舟一路一起走来的室友,正是连阙。
雷克皱眉,想对二人再嘱咐几句,忽见天空中升起警戒的电网,无数荷枪实弹的机械兵走上了中心的讲台。
“今天是未来学院历来的结业考核,但是,我们收到了来自未来科研所和最高裁决院的通知,有异化物混入了未来学院。”
“什么?!”
突然的通知让操场上变得人心惶惶,为首的机械兵继续说道:
“在考核前,我们将对你们进行逐一排查,杜绝异化传播。”
台下一片惊疑,他们还来不及问出心底的疑惑突然发现,数名机械兵手持检测仪在人群中穿梭,覆盖天空的电网闪烁,学院被迅速封锁,即便一只小小的蚊虫也已插翅难飞。
随着机械兵的搜检,人群中有人察觉了不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成犯人?!”
“抱歉,但这是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商议后的决议,各位都是即将进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的优秀人才,考核在即,一旦有异化物混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冰冷的机械音中是对他们无可变更的宣判:“但你们可以随时向我们检举,一旦确认被检举人的异化物身份,则可以在结业总成绩破格加上10学分。”
此言一出,学院内一片哗然。
未来学院只有百分制,10学分的诱惑可想而知。
机械兵的搜查继续,这一次,众人的抗议声渐渐淡了下来。
为首的机械兵环视四周,将视线落向宿舍楼。
有机械兵当即列队进入宿舍楼搜查。
像是并未料到检查会直接开始,雷克面色凝重地带着贺同舟悄然退后。
贺同舟自一早起来便觉得头脑昏沉,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雷克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后撤。
待检的学员留意起四周,尽管雷克小心也依旧有人察觉了两人的躲闪,立即双眼晶亮地向身侧的机械兵检举。
几名机械兵的视线落向雷克与他身后的贺同舟,将二人围住。
最近的机械兵抬起手中的检测仪,对准雷克二人。
在众人退后警惕的目光下,仪器扫过雷克停留在贺同舟面前,竟当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警报音。
几名机械兵当即抬起枪口。
与此同时,另一边正逐一排查的机械兵在一名学员面前站定,手中的检测仪同样发出了强烈的警报音。
“不、不……我不是……”
在那名学员惊恐的目光下,其余学员纷纷退后与他拉开了距离。
漆黑的枪口在前,学员忽然转过头拨开拥挤后退的人群狂奔。
然而他还未跑出两步,一声短促的枪响仿佛为吵嚷的人群按下了暂停键。
血液飞溅在被他拨开的人身上,如此近的距离,众人眼底的惊恐在死寂中蔓延,直到化为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枪声,数名学员被前后枪击倒地。
即便是刚刚想通过检举他人获取利益的学员也已面色惨白。
另一端,漆黑的枪口依旧落在雷克与贺同舟身上。
“等一下,你们怎么知道这个仪器,真的可以测出异化?!”
被雷克挡在身后的贺同舟面色惨白地问道。
一身素白制服的机甲兵首领凝视着扬声说话的人,整个操场因它未答的话陷入一片死寂。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贺同舟觉得诡异而不真实,地上的尸体与所有人瞩目的视线让他背脊发凉。
就在机械兵抬步靠近二人时,连阙不着痕迹挡在了那名机械兵身前。
“机械检测……难免会出现偏差。”
为首的机械兵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到说话的人身上,这片寂静之下,在所有人都以为机械兵的首领不会回答的时候,机械音却缓缓传来。
“请相信我们的鉴别能力。”
像是为了验证它的话,刚刚被枪打穿了头颅的学员在地上扭曲挣扎起来,明明早该致命的伤竟并未让他死透。
一旁的机械兵如例行公事一般再次举起枪,又一枪之下那尸体终于彻底失去了生机。
贺同舟看着对向自己的枪口。
在他的记忆中他明明只是普通的学生,不可能与异化产生半分关系。
可他为什么会莫名心慌,尤其是在那个奇怪的仪器对准自己的时候,零碎的片段和眼前幻象中异化的双手都让他忍不住一身冷汗。
“我的朋友没有异化。”雷克的话掷地有声。
“让开。”机械兵首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否则我们会将你一同击毙。”
“这……他、他是机甲学院最优秀的学员!”有学院的教师忙阻止道:“我们好好劝劝他,不要开枪!”
教师们帮忙劝阻,雷克显然松了口气,正欲说话却见附近的机械兵也一同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连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熟悉的白色制服,在枪口中未退半分。
“裁决院不会出错,未来学院更容不得任何偏差。”
为首机械兵的声音幽幽传来,却是半分没有动摇。
就在众人以为三人要公然挑衅最高裁决院的权威时,挡在雷克与贺同舟身前的连阙忽然说道:
“如果裁决院确认没有问题,我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众人也未料到他会不再阻拦,就连他身后的贺同舟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这样的反应让雷克与机械兵同样不解,它们有一瞬的迟疑,询问般看向台上的首领。
在为首机械兵的默许下,距几人最近的那名机械兵重新抬起枪口。可当他的枪口锁定目标时,说不会有异议的人却散漫地向前一步,正挡在它抬起的枪口前。
远处一声检测的警报音突兀响起。
起初众人对此并未在意,但随着第一声,空旷的操场上警报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每一个机械兵手中的检测仪都在闪烁警戒。
“怎么办呢。”
在漆黑的枪口与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连阙收回望向楼顶天台的视线,抬眸迎向高台上机械兵首领的目光。
“看来你们的检测仪……也没那么准确。”
所有机械兵的枪口在同一时间转落在连阙身上。
“在检测仪失控前,我已经经过核验。”连阙自然地将双手举起,眼底却带着一丝戏谑:“相信最高裁决院不会处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这里人这么多……那个人不在,我们两个带这个拖油瓶,你有几成把握?”雷克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见这一战在所难免暗自摸向怀中的武器。
“那可不一定。”
雷克还未明白连阙轻语的含义,双方剑拔弩张中无人注意的天台之上,颀长的身影不知静立了多久。
就在机械兵齐齐举起手中的枪时,竟径直自楼顶一跃而下。
他的出现让操场上的众人心下惊疑,不知这样的人在楼顶站了多久,又是因何而来。
操场上的众人看向来人,有人神色困惑也有人小心将错愕的神色藏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未来学院!”
然而,就在机械兵即将开枪时,机械兵首领却突然抬起手阻止。
学院教师们只觉来人面生欲拦下他的脚步,可见机械兵得令将枪支收起,又狐疑地看向它们的首领:“你们怎么不开枪?!”
机械兵的首领微微颔首,答非所问:
“我们本来就是为未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验收新一批优秀学员的,既然检测仪失效,本次结业考核就正式开始吧。”
这样的宣判毫无预兆,不仅教师,候检的学员们也个个面色惊疑。
只有连阙雷克二人对这位忽然到访的人造成的转变并无意外。
“未来学院结业考核将在倒计时30分钟后正式开始,我们将在30分钟后在区域内投放虚拟异化物,所有学员可自行组建不超过五人的小队,在倒计时结束后考核正式开始。”
不等他们反应机械音已开始自广播内传出,数架小型监控无人机飞往各个监控点,考核规则回响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因本次考核为组队制,排行前三战队与单项排名前五的优秀学员即可选择进入最高裁决院或未来科研所。”
机械音的广播还在继续,小型无人机将手环分发到每一个学员的手中,头顶的电网此刻竟如投屏一般显示出一个个学员数据成功录入的信息。
然而即便学员们还未来得及对眼前的一切进行反应,拿到手环的学员就已迅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跑离操场。
“进入考核的学员可利用学校内一切武器设施完成考核,本次考核为实战考核,在考核中各位学员需保障自身与队友生命安全,赛程一旦开始生死不计,选手可通过手环功能自行弃赛,弃赛后会有专人护送离开赛场……”
众人飞速跑开的身影让连阙与贺同舟也有些措手不及,雷克的反应却很迅速,他示意两人将手环戴好便拉上他们向着一个方向一路狂奔。
“我们为什么要跑?!”贺同舟茫然地被拉着跑向教学楼。
连阙也被拉着跟在二人身后,在跑离前,他无奈地回头看向身后立在机械兵旁的景斯言。
……
“这位是?”
教师们谨慎打量着机械兵身边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甚至也不过和他们学院学生相仿的年纪。
他们既觉得裁决院的机械兵会因为他的出现改变决策、放走异化的潜在隐患匪夷所思,又觉得他们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带着一丝熟悉的威压。
机械兵们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问题。
反而是这位眉目冷肃的人走到为首的机械兵面前,揭下了它的面具。
然而在面具之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形机械。
景斯言有一瞬的迟疑。
虽然他也料想面具下或许不会是与自己相同的一张脸,但看到这片机械,他也依旧锁紧了眉。
他的举动让教师们更加匪夷所思,他就这样摘下了首领的面具,其余机械兵竟并未阻拦,反而齐齐颔首而立。
见机械兵首领也只是机器人,景斯言也不再多留,径直向着校内划分出的观赛安全区走去。
有教师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在惊愕中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大胆的猜想……
也有教师依旧不明所以,见那人离开,拦住为首的机械兵低声问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啊?那个学员真的没问题吗,刚刚为什么不开枪?检验取消如果真的有异化物混入考核后果不堪设想……”
那名机械兵并未说话,只随手提起手中的枪,将枪口送到几名教师的眼前。
这样突然的动作吓得教师们面色一片煞白,随即才明白它并不是要向他们开枪。
只见这支枪的枪口竟被钢铁完全封死,与枪身融合在一起。
几名教师的神色骇然,众机械兵却已齐齐将枪收好,列队陆续跟在那人身后离开。
这世上没有一把枪是会如此设计的——这样的枪即便扣下扳机也只会炸膛。
但在这之前他们分明是见过机械兵开枪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是那个人在方才的瞬息之间将所有机械兵的枪口封死。
这个世界上,能做到的只有一种异能、一个人。
可是,这位指挥官大人此刻不是应该在前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连阙在雷克的带领下穿过学院纵横的教学楼,远眺向高处的观赛安全区,教师与机械兵同站在高楼之上,在他们的簇拥之下,熟悉的身影已换好裁决院的制服,也似正向他望来。
连阙微微叹息。
雷克小心避开旁人的视线,示意二人跟上:“他刚才怎么没跟你一起?我还以为他没在这里。”
“本来想在同组,看来现在是没机会了。”
雷克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这个事件发生的时间还早,大家还不认得他的脸,再加上这里所有人记忆都有些模糊……如果他刚刚没出现,倒是可以解散趁着混乱和咱们在同组。”
他说罢才发现连阙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这里大概是我的梦。”明白他想问什么,雷克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就是死在了这场考核中,这里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异化初期,在未来学院结业考核中有异化物潜入……大批学员被感染,因为当时学院内除了这些学员只有校方和机械兵,局势最终也没能控制住。”
几人说话间刚好来到宿舍楼下,连阙示意稍等后跑进宿舍,随后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包,在贺同舟诧异的目光下将其中一个丢给他。
没多久,雷克也背着一个背包自楼上下来。
见他低眸不知在想什么,连阙忽而问道:“这里是不是和曾经的那次考核有些不同?”
“是的,不过这应该也没什么,毕竟梦境与现实还是不一样的。”
雷克想了想又复道:“你们是怀疑有人藏在那群机械兵中?但是你的朋友不是也检查过了,那些的确是机器人,那几个老师和我记忆里也没什么不同,应该不会是十九狱的人。”
两人说话间贺同舟将背包打开,看着里面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奇怪的机械……总觉得有一丝眼熟。
“这是你的背包。”连阙拍过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贺同舟还在茫然中无法回神,雷克已带着他们避开人穿过教学楼:“我们要先去机甲室,手环虽然赋予了我们基础的机甲,但那里还有很多更好的武器设备。”
“机甲?”贺同舟瞪大了眼睛。
“对,用过吗?”雷克笑道:“等下我简单教教你们,在这里要格外小心,因为……当年除了那些异化物,我总觉得比赛的机甲可能……”
“机甲有问题?”
“也不是。”雷克不知说什么,只勉强勾了勾唇:“算了……你也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异化。”
“啊?我??异化!?”
贺同舟还未完全自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便见雷克忽然停下脚步,示意他们一同躲回转角的墙后。
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内存放了大量枪械及机甲设备,但此刻已有很多学员在争抢。
考核还未正式开始,已经有学员因此大打出手。
还有不少学员正陆续向这个方向赶来。
雷克有些犹豫,看向连阙:“我们要不要过去……”
“你说这群学员有多少是入梦的人?”
连阙的话意有所指,他回过头:“还有其他地点有存放武器吗?”
是了,每个进入这场梦境的人记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除,就连雷克的记忆也是一片模糊。但例如连阙与景斯言的身份特殊,一旦有十九狱中的人认出必然会出现更多麻烦。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斯言最初才躲在暗处并未出现。
雷克沉吟片刻:“我记得社团在地下的仓库里应该存了几件武器,那里没什么人知道,我带你们过去。”
他说罢便带着二人悄然避开众人,向着记忆中社团的方向走去。
雷克说着再次看向连阙,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是这里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完全是。”这一路上连阙都低垂着头沉吟,从这几场梦到那些机械兵,再到已回到观赛区的那个人,他只浅提道:“你刚刚说你的记忆在这里也有些模糊,这是之前梦中有发生过的吗?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梦越来越真实。而且,我经过的几场梦的主人……”
“怎、怎么了?”雷克被连阙盯得不自然地低头打量起自己。
“没事。”连阙却不想再说,继续向前走去。
雷克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再催促,他拉开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咱们三个组队,还有两个位置,不知道等下还会不会遇到熟人。”
连阙随口道:“遇见熟人可未必是好事。”
“有不想遇见的人?”
连阙的思绪被他的问题拉回那座横截而断的高楼和在梦境最后倾身靠近的人,含混地应了一声。
三人走下楼梯,地下室的长廊内却并非空无一人,有两道人影立在走廊正中。
听见脚步声,对峙的二人一同看向楼梯。
“不想见的人?是谁?”
昏黄的灯光下,晏知微的面容被映得忽明忽暗,在他对面的则是一张与观赛区那位指挥官一模一样的脸。
第132章 第十九层:五×梦×(二)
连阙的目光落在台阶之下的二人身上。
晏知微的视线不避不退, 倒是与他对峙的人似不欲再多纠缠,趁乱后撤间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雷克险些以为自己看错,竟没顾得上几步之遥的晏知微看向趁乱离开的人。但长廊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
“那是……”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虽然这里灯光昏暗且那人衣着不同, 但他怎么看都像是本该在观赛区的那位指挥官。
可是不对。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诧异回头看向连阙。
但他在连阙的眼中没有看到波澜,似对那人的身份并不意外。
“刚见到他鬼鬼祟祟有些奇怪, 本来想抓来给你看看,可惜被他跑了。”晏知微迎上连阙的目光:“不过看起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连阙自那片黑暗中收回目光。
“是见过了。”
“这个残影倒是和本人一点都不像,只是没想到你见过了,竟然还会留下他。”
雷克戒备审视般看向储藏室的门, 一时间竟拿不准是该硬闯去拿装备,还是另寻他处。即便他与连阙并不相熟, 也听闻过这两人夺位中势同水火的关系。
可是……
外面的武器现在估计已经被抢夺得差不多了,恐怕只有这里还有些富余, 但如果和这个人正面冲突……
“不必这样提防我。”
晏知微自然未将旁人放在眼里, 见连阙没有回答, 像是也在猜测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才解释道:“这里的规则不是说可以组队,既然这么巧, 就一起吧。”
“不用了吧……”
贺同舟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却像是对危险的直觉般本能地抗拒排斥。
他的低喃明明很轻,话音未落却只觉淬了寒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贺同舟下意识求助般看向连阙, 祈祷他说句话拒绝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危险的人。
连阙的视线淡淡自贺同舟身上瞥过,随口答道:“好啊。”
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应, 贺同舟愣在原地,晏知微却没有多少惊讶,只含笑走近。
“这里有些可做改良的武器,应该刚好够我们使用。”
连阙未置可否,在短暂的口头约定后便越过他推开了储藏室的门兀自检查起那些自制武器。
“能改到机甲上吗?这些武器虽然用起来不错,但如果能改到机甲上一定会有更好的效果。”雷克跟着走近,将几件尘封的武器示意给贺同舟:“咱们队伍没有科研院的人,不过还好有你。”
“……?”
贺同舟没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是机甲学院的吗,简单的机甲修理还好,可他哪里会改装?
连阙闻言看向贺同舟,似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该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
“……”
“不碍事。”雷克安慰道:“咱们几个组队,即使武器一般也能第一的。”
连阙整理着存放的武器,头也没抬:“谁说我们要拿第一了?”
三人皆是不解,连阙原本也不想解释,但看到贺同舟茫然的神色还是叹息道:
“机械兵宣读的只是考核规则,可不是副本的规则。”
“你是说……想要梦醒,不需要晋级的名额?”雷克似懂非懂,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又复问道:“可是,那我要怎样才能醒呢?”
连阙看向他的眼睛:“这是你的梦吗?”
“是吧。”即便已经解释过,被连阙这样问起雷克还是有些迟疑:“毕竟是我身死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不过这里的学员不少,说不定也有其他的人,但是……或许大家的期望也是相同的,毕竟这场考核……没有人活到最后。”
“什、什么意思?”
贺同舟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此刻因他的话不禁一身冷汗。
“时间一到,这里和观赛区会升起一道屏障,外面的人无法干预考核,只有固定的机械兵可以将弃赛人员带到中间的休赛区。”雷克目光晦暗不明:
“但是……休赛区的屏障不会打开,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那不是很好。”
在这样阴森可怖的氛围中,晏知微温和的声音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这里本来就是杀戮副本。”
连阙选出一把趁手的武器,在角落随意而坐。
虽然他应下了组队的提议,却似乎没打算与对方多言。
见他这般,雷克也选了武器,带着贺同舟来到一旁。
贺同舟打开机械兵下发的手环,这手环竟让他觉得莫名眼熟,随着手环开关启动,原本附着在腕部的机械竟如有生命般蔓延,逐渐覆盖整条手臂,直至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这纤薄的机械铠甲之中。
“这是……”
贺同舟震惊打量着身上的机甲。
“是测验的机甲。”
雷克将一件武器递给他,教他调整考核配置机甲的基本数值,察觉贺同舟的神色由最初的新奇到再次看向连阙与晏知微的魂不守舍,雷克低声劝道:
“别担心,还是有变数的。现实里那次考核前的检验,他们只抓出了一名异化人。这里和现实不同,又击毙了那么多人,说不定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传播源。”
“可是……”贺同舟戒备瞥向赤红色长发的男人,见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连阙身侧,下意识死死攥紧了拳头:“那个人……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为什么要和他组队?”
“小景选择和他组队一定也是有自己的顾虑,比如……只有他和我们在同组,才会碍于限制不对我和你下手。”
贺同舟顺着雷克的视线望向站在连阙身侧的人,那人边示意手中的武器边耐心向连阙解释着不同的性能,神态言语明明极其温和,却让贺同舟不自觉莫名只觉一片寒意。
“你已经见过他了。”
见连阙并未选择自己推荐的武器,晏知微也未多言只将他没有选中的武器放在掌心,说出的话却带着笃定:
“那么重的煞气,他身上可背了不少人命吧?”
连阙没有接话,视线落在晏知微的袖口处。
晏知微对他的探寻恍若未觉。
“为了自保的杀戮值在所难免,找到你之后我就没有再杀无辜了。但刚刚那个人不一样……”晏知微又复说道:
“这样的人……若不除太过危险了。”
连阙对他的话没有过多反应,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转开话题:“比起这个,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更希望你来解答。”
晏知微欣然点头示意他提问。
连阙姿态随意,目光却审视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可以杀死神明的神罚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你更应该问那个人。”晏知微笑意渐深:“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积攒杀戮值吗?”
连阙眼底如有滴水落入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尽管只是一瞬便被他仔细藏好,还是被晏知微捕捉到。
“是神罚。”
晏知微愉悦地倾身靠近,在他耳畔低喃轻语:“你的神罚在他身上,是你赋予了他这世间唯一可以弑神的力量。”
他的唇边明明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彻骨的森寒。
连阙没有动作,似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
“你应该看得出刚刚的人与他不同,也应该猜到那个人只是梦中的残影,可即便他是残影,如果他知道自己拥有神罚……积蓄力量,你觉得他是想做什么?就算他本人拥有神罚却不想杀你……如果他的残影想弑神取而代之呢?”
“不过你放心,残影不会影响到本体,若他作恶,即便杀了他也与原身并无关系。”
连阙没有说话,考核开始倒计时的提示音适时响起。雷克无奈下还是输入了几人编号,确认组队。
晏知微依旧直视着连阙的眼睛:
“你如果不想动手,我也可以代为……”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烦旁人挂心了。”
连阙的话罢,原本挂在晏知微唇边的笑一寸寸龟裂,他的目光依旧定在连阙身上,外泄的威压却让贺同舟与雷克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这时,几人手环上响起了两声微弱而清脆的铃声。
半小时的倒计时结束,雷克忙示意其他三人检查好机甲与武器:“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调查出异化是源自投放的虚拟异化物还是学员,但鼠疫是那次考核最大的感染源,等下记得要当心老鼠。”
提示音戛然而止的瞬间,脚下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远处更是有枪声断续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一只异化物自楼梯冲下,对着几人龇起獠牙。
雷克当即抬起手中的武器向着那只异化物连开数枪,但就在这时,一发子弹自已经奄奄一息的异化物的后脑穿过,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异化物瞬间倒下。
察觉被人抢了击杀,雷克持枪跑向楼梯,戒备之下楼梯之上却已空无一人。他恼得低咒了一声,方面色凝重地再次叮嘱:“混战中刀剑无眼,大家小心,不要轻敌。”
“如果是混战,只需要保护你存活到最后,那这个梦境也还算得上轻松,只是……”
连阙顺着楼梯走上一层,戒备中并未看到周遭有任何人和异化物的踪迹,反而在门口找到了一处细微的血痕。他的眉心微凝,地面奇怪的震动还在继续。
他似想到什么,错愕看向震源方向。
两座教学楼间无数黑点密密麻麻地涌过,如同翻滚的泥石流在转角处被冲散成两股,一股继续向前,另一股向着连阙几人所在的方向涌来。
他们这才惊见这些“泥石流”中竟藏匿着无数骇人的红点。
雷克的瞳孔骤缩:“那、那是……”
挤压着堆叠得有接近两米高的不是什么泥石流,而是根本无法计数的鼠群。
“卧槽?!”
混沌了一早的贺同舟惊得拉住连阙和雷克夺路而逃。
……
此刻的观赛区内也是一片混乱。
原本投射赛场的影像屏被鼠群侵占,它们啃食着异化物、追逐着逃窜的学员,跑得慢的学员被淹没吞噬。
最终只留下鼠群过境后机甲残破的外壳。
赤红色眼睛的老鼠凑到监视器前轻嗅,在观赛区众人因为这样的一幕面色苍白时一口咬断了监视器的线路。
监控墙上一处屏幕信号随之中断。
无数监控画面中,这一幕仍旧在不断上演,监控画面接二连三消失。
“请立刻终止考核!”
有老师颤声喊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不是学生可以应付的!快去救人!!”
他的声音唤回了其他几人的思绪,众人忙一同看向那位指挥官。
在他们开口前,站在机械兵中间的男人已快步来到紧急控制台前,打开强行终止开关上方的保护匣。
然而就在保护匣被打开的瞬间,男人的动作却猛然定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呢?快打开学院和观赛区的防护罩!让所有机械兵去清理那些老鼠啊!”
一名教师见他迟迟未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操作台前,可看清指挥官面前的东西他竟也愣在原地。
“怎么会……”
只见保护匣之下原本该是终止开关的地方竟什么都没有,只有被打开后空荡荡没有任何按钮的金属台。
男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色莫辨,回过头看向一旁静立未动的机械兵。
“立刻终止考核。”
机械兵与之相同的面具透露着沉冷的光泽,在一排排监视器的微光折射下竟显露出一丝诡异。
“抱歉,指挥官大人,考核一旦开启便无法中途停止。”
……
鼠群如被惊起的海浪迎面压下,就在它们即将淹没奔逃的三人时,骨镰轻点过地面,带着气流浮动掀起来人的衣摆,将前一刻还在叫嚣的鼠群尽数击退。
仿佛对骨镰畏惧,鼠群自动避开了四人,继而涌向楼宇间逃窜的其他学员与其他投放的异化物。
可即便他们身穿机甲,竟也丝毫不能抵挡鼠群的攻击。
“就这样丢下队友逃跑?”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晏知微的神态依旧闲适,仿佛面前的鼠潮不过是不可撼树的蚍蜉。
“逃跑这样的事可不适合你,就辛苦你来断后了。”
连阙的回答似乎让晏知微感到愉悦,他心情不错地挑起唇角:“愿意效劳。”
他们在骨镰的庇护之下暂得喘息,校园内的异化物与学员却皆在这样的惊变中惊恐逃窜。
“怎么会这样……”
雷克失神地环视着周遭的混乱,这里不是曾经的那场炼狱,却比之更加残酷血腥。
“这就是你说的要小心的老鼠?它、它们也能传播异化?”
贺同舟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遮天而下的鼠群,顿觉一阵头皮发麻。
“不,不是这样的。”
雷克的额间也是一片冷汗,鼠群因晏知微的骨镰畏惧避退,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从前的鼠类异化虽然没追查到来源,但也绝对没有这样的鼠潮,这些老鼠……可能是梦境中的改变。”
贺同舟的神色仿佛刚吃下一只苍蝇:“你平时就喜欢这么自己吓自己?”
“怎么会?”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梦吗?那这些老鼠出现不也是因为你?”
雷克愣了一下,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连阙的目光短暂在二人身上停留,随即被远处的异动吸引。
鼠潮原本压倒性的优势竟在逐渐衰退,梦境中作为NPC的普通学员在这样的变故中无力自保,其余被鼠潮逼得没有退路的学员再无法顾及其他,纷纷使出了各自的本事。
一时间学院内异化与其余保命技能齐飞,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只是不再隐藏实力后,不知谁是第一个,众人却不仅限于击杀鼠群,也将各自的目标锁定在同类的身上。
躁动的鼠潮如同掀开了恶端的遮羞布,令每一面人性的罪恶都无所遁形。
连阙不是没见过大规模的危机,但即便在N34城,面对那时的虫疫众人也是齐心协力,这场不知尽头的梦境中,肆虐的杀意仿佛侵蚀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连阙的身形不自觉一僵。
即便那人正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古怪面具,他仍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地下室中离开的人。
此刻那人的面容隐匿在一张鬼面之下,指间缠绕着白色的绷带,挽起的袖下露出清晰而引人垂涎的杀戮值,引得一众人贪婪地向他围去。他的脖颈间依旧戴着那条颈环,在面对觊觎而来的人时竟也是游刃有余。
原本不明情况杀到他身边的人被他尽数斩杀,而当众人察觉不对畏惧后退时,他又如浴血的修罗一步步向着畏惧后退的人逼近。
直到这时他方解下掌心缠绕的绷带,将指尖枪口对准还在迟疑是否要逃离的众人。
“你、你是……?!”
人群中的惊呼声未落,枪火已自鬼面人的掌心绽开,顷刻间灼烧过每一张由觊觎转为惊恐的面庞。
“不愧是被称为‘人形兵器’的人。”
远观向那处战火,晏知微似心情不错地走到连阙身边:“你熟悉的那个人还在观赛区,而这个被养出来的‘蛊’一旦成型,若他将枪口对准你……”
鬼面之下的人已浑身浴血,他无知无觉般踏过满地的尸首走向连滚带爬逃走的异化人。
那名异化人跌跌撞撞间竟不巧的正是向着连阙几人的方向跑来。
自刚刚第一波的猎杀后,鬼面人便再未使用身体内的机械,他只一边将手上的绷带重新缠好,一边走向重伤之下踉跄逃走的人。
抬眸间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路中静立的四人,缠绕指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他便走到逃离的异化人面前,在惊恐的求饶声中将那人异化的头颅瞬间捏碎。
“他的杀戮值已经超过2500了。”
晏知微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侧,低语道:“如果现在不杀了他,恐怕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晏知微的话是在对连阙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罢如已下决定般以手中的骨镰点地,绕行的鼠群被空气中无形的冲力击退,烈烈劲风也将鬼面旁低垂的发丝拂起凌乱的弧度。
他在下一瞬便提起骨镰纵身跃向鬼面之人。
晏知微忽然出手贺同舟与雷克皆未料到,二人紧张来到连阙身侧,见连阙未动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帮忙。
如今鬼面人的异能被限,在对方的压制下显然不敌,但他却始终没有摘下那条颈环——
在上一场梦中,即便连阙未他戴上了那条颈环,他也知道,这样的限制一旦到了临界点,只要他破釜沉舟地忍住电击自可以将颈环取下。
即便会因此受伤,恢复的异能也足以让他获得再生。
但那条颈环还依旧在他的脖颈之上,不得已重新开启的机械没有让他讨得什么便宜,他也在晏知微不留余地的攻击下渐渐不敌。
终于,气息强横的骨镰挥下,在他堪堪避开下还是斩落在他的肩头。
刀锋之下的黑气灼烧过他的身体,下压的锋刃被他的手握紧,虽阻断了斩下的势头却也将伤口蔓延至他双手的掌心。
在晏知微欲一鼓作气将镰刀落下时,他铆足了全力将镰刀挥开,勉强退后了数步。
骨镰虽离体,刀尖附着的黑气却依旧残留在他肩膀与掌心的伤口。
那如万鬼啃噬的黑气让他的面上褪尽了血色。
他踉跄间跌坐在地,那张鬼面掉落在地上,刀锋饮血的骨镰已再次向他横劈而下——
就在这时,有人已迅速挡在了他的身前。
骨镰势不可挡的威压迎面落下,来人却若无所觉般未退半步,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然而骨镰还是在他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
“即使只是残影,你也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晏知微的面上无波,握紧镰刀的手却青筋四起,他说罢因强行收力一口腥甜自唇齿间溢出。
“自然不是。”
晏知微因他的话一怔。
连阙在“景斯言”的面前蹲下,皱眉打量般将手附在他后颈的衣料处,黑气缭绕的伤口自肩侧一路蔓延至他的后颈,这样可怖的伤口只差一分便会再无回旋之力。
然而他没有说话,跌坐在地的人也没有说话。
没有解释,亦没有让他为自己解开那象征着禁锢的颈环。
连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后领摩挲。
“他说我的神罚在你身上,那是可以弑神的力量。”
“景斯言”未语,晏知微的神色却已骇然大变。
“你怎么能告诉……”
“告诉他又何妨。”连阙的回答随意,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毕竟走到这里,有哪个是不想弑神取而代之的。”
“可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连阙的视线始终定在眼前的人身上,目光却不知何时沉似一片深潭,指尖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但我还想再信一次。”
从始至终目光凌厉却犹如一潭死水的人眼底泛起了一圈涟漪,只因面前的人话罢覆在他颈后的指尖收力,那个在上一场梦境结尾他放纵般索吻却最终被梦醒阻隔的人,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颓然瘫坐在地上的人在这样的变故中僵住身形,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碎发也在瞬息间如雨后的野草般疯长至颈后,他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附在唇间的吻却已经一瞬即离。
晏知微额间的青筋四起,手中的骨镰似感知他的怒意翻涌起滔天的气浪。
“景斯言”将连阙拉到身后,重新迎向挥下的镰刀。
连阙并未与他同战,如今他的异能恢复了不少,应当足够他在晏知微的手上脱身。
如今连阙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无心管这二人的争斗。
但他刚刚转过身,却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僵在原地。
正是本应在观赛区的第一梦。
第133章 第十九层:五×梦×(三)
观赛区内。
“抱歉, 指挥官大人,考核一旦开启便无法中途停止。”
机械兵首领的声音刻板而冰冷,站在对面的指挥官虽未说话, 周围的人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剑拔弩张。
“这……指挥官大人,要不我们将问题上报吧, 听听上面的安排?”
“对!”
那人的提议得到了校方众人的附和,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故,原本应该交给裁决院处理, 但是本次代表裁决院的机械兵首领却与临时到场的指挥官意见相左。
事件的风险并不是他们校方可以承担的。
这样的提议原本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以将问题交给处理经验更丰富的上级决策,几名教师都将目光转向景斯言。
从前景斯言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因为不过是一段通讯的时间,指挥权终究会落回他的手中。
但此刻不同。
这里只是梦境, 通讯那端会不会有人,会说出怎样的答复都在极不可控的环境下。
监视器画面中的鼠群还在肆虐, 并以成倍的速度感染与繁育,晚一分都会有莫测的变化。
这一点, 在他想打开临时中止赛程的开关, 却发现暗匣之下并无开关时便已经明白。
景斯言什么都没说, 只转身向着观赛区外被圈禁的场地走去。
“指挥官大人!”
有教师察觉他的意图出声阻止, 冷漠拒绝终止比赛的机械兵首领却抬手制止。
“让他去吧。”
机械兵首领说罢向身后示意,机械兵立刻领命, 在所有机械兵与景斯言的努力下,方将隔离带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缺口。
“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就只送指挥官到这里了。”
机械兵首领说罢众机械兵一同颔首, 景斯言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但如今只是梦中, 忧心着连阙的安危他也不敢停留,快步走入勉强打开一道缺口的赛区。
这一路他清开狂躁的鼠群,片刻也不敢耽搁地向着监控中连阙所在的位置附近赶去。
……
缠斗在一处的二人没能让连阙的面色有一丝波澜,但当他转身后却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竟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可是第一梦不是应该在观赛区……怎么会回到这里?
连阙神思游离间,第一梦已来到他身边,趁着二人未察觉带着他一同离开了他们械斗的区域。
“这里已经被鼠群包围了,我们要先想办法离开。”
第一梦的神色如常,示意连阙三人与自己一同趁乱离开。
连阙没在他的面上看出什么,也不知道刚刚的一幕他有没有看到。
他还是有一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即便第一梦此刻只在小心带着他们三人撤离。
“你不是说这是你经历过的?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消灭的鼠群?我们现在逃到哪里比较安全?”
面对贺同舟的追问,雷克的面色极差,他沉眸看向连阙。
“从前根本没有这些鼠群。”
“没有?”贺同舟不可置信,试着理解道:“你说什么这是梦,因为是梦,多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吧?”
“你可以操控或影响这些鼠群吗?”
始终沉默的连阙忽然问道。
雷克凝重摇了摇头。
“那恐怕只有两种可能。”连阙自第一梦身上收回思绪,正色道:“第一,是其他侵入者通过异化或异能制造了鼠群。第二,这里……不是你的梦。”
“这怎么可能……”
“从进入梦境开始,你的心境有任何影响到梦境吗?”
雷克沉默了。
从入梦到如今,他的心境或想法的确没有影响过这场梦。
“但是……”
几人绕过转角,迎面又见一大波鼠群正漫无目的地啃咬着学院内的树木植被。
贺同舟立刻捂住了雷克的嘴示意他噤声。
整个校园几乎被鼠群占满,连阙环视过鼠患成灾的学院,视线皱眉落向其中一座宿舍楼上。
“那里……”贺同舟顺着连阙的视线望去,惊讶道:“鼠群怎么没有靠近那里?”
令连阙困惑的是,鼠群虽没有进入那座宿舍楼,却也并非对其避而远之,反而不断有经过的老鼠在附近轻嗅后驻足。
“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连阙说罢带着几人一同清开鼠群,向那座宿舍楼走去。
与连阙几人相同,也有不少学员察觉了此处的异常,几拨人分别清开鼠群向那座宿舍楼赶去。
他们发现了彼此,只不过如今这样的困局大家都猜到考核出现了问题,并未对其他人动手,沉默地向着宿舍楼行进。
这些老鼠及通人性,一旦清理了脚边的老鼠,其余老鼠便会报复般涌来。
贺同舟一边用手中的武器清理老鼠,一边按住肚子。
“怎么了?”察觉他的异常,连阙解决掉附近的老鼠问道。
“没事。”贺同舟站直身体,示意连阙不用管自己,跟着几人一同快速跑入楼内。
这间宿舍在旧校区没有电梯,几人顺着楼层一间间宿舍检查,未察觉异常后便再行上楼。
与他们前后进入宿舍楼的人也如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心照不宣地检查着楼内的异常。
只是他们偶尔也会视线相触,那些戒备探寻的视线让人如芒在背,只是碍于更大的危机,谁也没有先一步动作。
第一梦走在最前面探路,雷克则在最后警戒,他们一直向上走,走到第四层时,贺同舟忽然按住肚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雷克紧张地问道。
“……”贺同舟的脸涨得通红,尴尬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有点饿了。”
他的声音窘迫:“我明明早上刚吃了面包的,不知道为什么,才没一会儿就饿了。”
雷克闻言锁眉,知道今日考核,他一早就去食堂吃了饭,但经贺同舟这么一说,他竟也觉得有些饿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难道……”
与他们前后进入楼内的人在同层搜查,听到说话声向他们望来。
“先上楼吧,去楼上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连阙打断了雷克的话,第一梦立刻会意示意几人跟上。
贺同舟虽隐隐觉得奇怪,还是没有作声跟着上楼。
进入五层,连阙带着几人走进一间房间,在确定安全后,他方打开背包将里面的压缩饼干丢给贺同舟。
见雷克也在休憩中打开背包取出压缩饼干,贺同舟不疑有他地接过,低头吃了起来。
压缩饼干就着水吃下,饱腹感充盈了他的神经,手里的饼干即将吃完,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诶……你有吃的,刚刚为什么还说要上楼找?”
同样吃着饼干的连阙自头顶天空的城市收回目光。
“你刚吃过东西,现在为什么还会饿?”
贺同舟挠了挠头:“可能是……我没吃饱?”
“……”雷克被他的话呛到,无奈道:“那怎么可能,才过了多久?”
经他提醒贺同舟也觉得奇怪,连阙见他半晌也没想通,只得提醒道:“因为这里是梦境。”
“这你们刚不是说了吗,那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贺同舟说到这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里是梦,所以不管我吃什么喝什么……都不会有任何饱腹感??”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那这些饼干?”
“这些是我们从梦境外带进来的。”连阙提醒道:“但这不是第一场梦,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场,所以物资消耗还是要慎重。”
贺同舟看了看连阙和自己手中的饼干,感动道:“那你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不,那是你的。”
连阙将手中最后一小块饼干吃完,接过第一梦递来的水,又将手中空了的包装袋在贺同舟眼前晃了晃:“谢了。”
“……”
贺同舟这才发现刚刚饿得头晕的时候是连阙接过了他手中的背包,此刻他们吃的也是他那个背包里的食物。
贺同舟默默取出一瓶水,猛灌了几口。
“少喝点。”见他不知节制,连阙善意提醒道:“水没了倒是还好,但如果你想去洗手间……”
连阙没有说完,贺同舟的面上已因这样的设想变得十分精彩。
如果梦里的食物没有饱腹感,那去厕所岂不是也……
想到这贺同舟浑身一抖。
连阙的视线落回天空的城市。
在那里的街道上已看不到几个人,不知居民是否都各自躲回了家中,但连阙却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在人间自然不会有什么熟人,可他看到的是,在上一个副本曾经见到的发生了异化的人。
他不会记错的。
其中有一个正是在上一个副本中他在楼梯曾见过的怪物。
那怪物正发狂攻击着身旁的建筑,有人受不了这样如死亡的倒计时,从濒临塌陷的楼体闯出,却被那怪物轻松堵住了去路。
“在看什么?”
“在想梦境与副本的区别。”第一梦的话让连阙收回视线:“你看那个异化物。”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第一梦很快察觉了异常:“那是……上一场梦中的人?可他不是已经……死了。”
“按照十九狱的说法,如果这里是梦境,那除了梦境之主可以影响梦境之外,这里与其他副本有什么区别呢?”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与雷克若有所觉,却又只觉他们与真相始终似有一层窗纸,连阙耐心解释道:
“梦境之所以被称为梦境,是因为它与现实相生相依。正如光明与黑暗,如果没有现实,就谈不上梦境。”
雷克想起二人对话,心下狂跳:“那会不会在这里死亡……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察觉他的想法,连阙提醒道:“那个人虽然回到了人间,但与怪物又有何区别?”
雷克冷静下来。
是了,那人虽然去了人间,但明显已失去了神智,以这样的方式回去有何意义。
“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上楼吧。”
鼠群虽未靠近这栋宿舍楼却已大批聚集在楼下,几人未再停留继续在楼内搜索,由于他们的休憩,其他几个团队已搜过了六层。
众人聚在六层的大厅,眼底都写满了未有发现的困惑。他们倒是在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食物,一边试图解决饥饿一边分别聚在一起商讨着打算。
连阙几人搜过六层,同样也并未发现异常。
“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那些老鼠不像是忌惮这里,反而越聚越多,再继续待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不然去哪?和那些NPC一起去校门闹着出去?这里又不是真的学校,别说我们无法离开,你没听说有人在那边屠本吗?”
“可是那边不是NPC吗?是有人在通过清理NPC提升杀戮值?”
“应该没错,毕竟这里的NPC多。”
……
听到几人交头接耳的话,连阙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是晏知微?”
雷克低声推测道。
连阙与第一梦的视线相交,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古怪。
连阙很快收回目光,他在第一梦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可能的推测,却也因那样的推测而回想起那个吻之后他无意间与第一梦相撞的视线。
他有没有看到那一幕。
连阙皱眉扯了扯绷紧的领口,在要不要解释的犹豫中再次选择了沉默。
他既然没有问,那自己的解释岂不是画蛇添足。
“你们快看!那群老鼠动了!”
紧张的声音让六层众人一同看向窗外,只见聚在楼下的鼠群虽然未动,但学院内的老鼠已并非漫无目的更像是收到指令般聚集而来。
然而这些老鼠都停在楼外三米左右的地方,未再靠近半分。
但是,鼠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聚越多。
“这些该死的老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崩溃低咒道,众人的情绪也在这样的困局中越加焦虑。
“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梦呢?”雷克低头沉吟道,自从他接受了自己或许不是梦境之主后,便开始回忆在那时见过的人还有谁。
可他将视线逐一自聚在大厅的众人脸上扫过,竟未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说的那个鼠系的异化人并没有出现。”
连阙的话让雷克自沉吟中回过神。
“你是说这里是他的梦?”
“或许吧。”
“可他会在哪里呢?我们不是把这里都搜遍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贺同舟不解,他正想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僵。
“怎么了?”连阙问道。
“糟了,我、我好像有点想上厕所。”
“……”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走吧。”连阙说罢走在前面,带着贺同舟一同来到楼层尽头的洗手间。
“真去啊?……我其实还能再憋一会。”贺同舟站在洗手间门口,小声问道:“这里真的是梦吗?那我……不会尿床吗?”
连阙在他痛苦的神色中忍俊不禁,示意他快去。
贺同舟磨磨蹭蹭走进洗手间。
连阙站在门外,转头便见景斯言就站在一旁,与他保持着七八步远的距离。
见他望来,景斯言方重新抬步走到他面前。
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又重新提起。
连阙表面波澜不惊,内心的弦却因此莫名绷到了极致,垂下的目光看着一双鞋在身侧半步远的位置站定。
“如果屠本的人是晏知微,他更应该选择的是玩家聚集的这里,而不是几乎只有NPC的校门。”
熟悉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他的想法正是连阙前一刻众人议论时的心中所想,可他这样避开所有人来到他身边,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那他有没有看到混乱中的那一幕?
连阙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但无论是第一梦第二梦还是那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无比奇怪,他们都不像是简单的残影,可又……
“但如果是那个人……他为什么要积攒杀戮值?”
见连阙不语,第一梦自语般再次说道。
连阙若有所思般看向人越聚越多的六层大厅,这些人因规则短暂三五成行,却互相忌惮猜疑。但最令连阙在意的,还是这些人身上的杀戮值。
众人对手腕的地狱等级印记多有避讳,但杀戮值却不似印记那般好遮,即便辨不清数字,连阙也依稀可以看到众人衣料或绑带之下隐隐露出数字的颜色。
竟大多数都是黑色,他也依稀记得,晏知微的数字似乎也是黑色。
连阙垂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与第一梦第二梦,甚至第三场梦中的那位“景斯言”的手臂印记皆是白色。
杀戮值代表的仅是成倍的力量吗,数字不同的颜色又代表着什么呢。
连阙垂眸沉吟间,洗手间内忽然传来贺同舟短促的惊叫声。
门外的二人对视一眼,惊觉冲进洗手间的窄门中。
随着一声巨响,只见一只硕鼠撞破了卫生间的墙面冲出,它虽有着老鼠的头颅与尾巴,却有长着鼠类鬃毛的人类躯干和四肢。察觉外面的人进门,它放弃了原本缠在贺同舟身上的鼠尾,打算一举将其卷入断裂的地缝之中。
“救命!!”
贺同舟险些被这样的情况吓晕过去,见连阙二人进门如见救星般喊道。
连阙当即抽出背后的镰刀,几步跃向欲遁地而走的巨大老鼠。
刀锋当即横断而下卡在老鼠即将缩回地底的坑洞前,第一梦也利落抓住鼠尾的一节,令其前后逃遁无门。
连阙见此向贺同舟伸出手,想先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拉回。
他脚下忽地重心不稳,原本平坦的地砖竟寸寸龟裂开来,还未握住贺同舟伸来的手,他便一步踏空向下坠去。
这硕鼠竟有同伙?!
“小心!”
景斯言当即抓住连阙的手,阻止了他跌入脚下的黑洞。
雷克与一众聚在大厅的人前后赶到,那些人到了门外竟就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他被人挤在门外一时间也无法进入窄小的房间。
可就在这时,第一梦握紧的老鼠尾巴竟蓦地一松,他堪堪稳住身形并未放开连阙的手,但在这样的险象环生间,手中的鼠尾还在,却已只剩下短短的一节。
那只老鼠竟自断了尾巴趁机逃走!
连阙刚借力站稳便见此一幕,他当即松开了第一梦的手,追着逃遁的老鼠异化人而去。
只是他刚落在楼内夹层间,黑暗中他却被一头同样半人半鼠的异化人拦住去路,贺同舟也已被带着自视线内消失。
“让开!”
见第一梦也跟着跳下了坑洞,雷克怒得欲拨开人群,可周遭却只有冷漠的视线。
他的目光一沉,正欲强行推开人群,身侧不远处却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那人站在远处并未靠近,原本只在小心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脚下的地砖忽地被击碎,在那人惊恐的尖叫中被拖入脚下的黑洞。
有人似察觉了什么,目光锐利提醒身侧的同伴。
“别落单!”
众人也纷纷意识到,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就是喜欢去偷袭落单的人,因此原本推挤的众人越加不肯分散。
雷克怒得干脆不再向洗手间内挤,就近推开身边的人,自那被开了一块地砖的黑洞跃下。
连阙追着鼠类异化人下到夹层,那人不欲纠缠,借着地形的优势转头便没了踪迹。
第一梦静听着管道的沙沙声,判断方向后示意连阙跟上。
二人不敢松懈,每分每秒的流逝都可能会让贺同舟陷入危险。
“刚才的第二个异化人……”
连阙的话说了一半,第一梦自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待着下文。
他们脚步都未停下,连阙回想起当时的黑暗,犹豫继续道:“感觉和第一个鼠类异化人很像。”
第一梦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或许不是同伙,是他的异能……”
“复制。”
“这么说,外面的鼠群可能也是他……”
“未必。”连阙思索间转过头:“观赛区一切正常吗?”
回想起考核开始前,连阙又复问道:“那位机械兵首领……”
“确实是机械兵,并无异常。”第一梦坦言道:“我检查过,他虽然戴着面具,但面具之下的确是机械。你是怀疑……”
“怪了。”
连阙搜索着贺同舟的身影,心不在焉道:“楼外那些老鼠应该和刚刚的异化人不是一起的,否则它们也不会只守在外面不进来。它们并非来自现实,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让它们出现在梦中呢。”
说话间景斯言忽而皱起眉,连阙还未询问他怎么了,便也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同离开夹层就近来到五层的窗边。
来到这里后那种古怪而令人牙酸的声音越加明显,只见围在楼外的老鼠层层叠叠,它们竟开始啃食起同伴的身体。
原本攻击人类的老鼠撕咬着同类的身体,而将同类身体吃下后,它们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肥硕壮大。
“这……”
第一梦神色惊骇,连阙皱眉收回视线,继续搜寻着贺同舟的身影。
“这个梦到底是谁的……”
第一梦踌躇地跟在连阙身后,连阙略一沉吟后再次确认般问道:“观赛区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被他问起,第一梦重新仔细回想起在观赛区的一切。
“我检查过那个机械兵首领,发现它只是普通的机械兵后,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准备考核。异常……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是学院里大面积出现了这些奇怪的老鼠,察觉我们无法控制局势,我本想终止考核救人,但终止考核和关闭封锁区域的按键消失了,我也只能在其他人的协助下先回到比赛区……”
“等一下。”
连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消失?”
第一梦不敢妄言,自然颔首道:“我在终止比赛关闭隔离防护网的位置没有找到开关,是那些机械兵帮忙打开了防护网的缺口。”
“没找到?”
第一梦微微颔首:“重要的开关一般会配有防触匣,但或许是梦境并不完全,防护匣下原本开关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第一梦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既然是重要的开关,怎么会因为梦境的不完全而被简化掉。”
连阙停下脚步。
“如此重要,又偏偏在需要的时候消失了……只能说明它是在梦境主人的影响下消失的,无论这样的影响是他的期望或不愿。”
是了,如果是平平无奇游离在梦境边缘的小物或许会因为梦境不全残缺,但关键性的东西消失,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只会是因为梦境主人的波动。
“如果有人创造了这场梦,也不一定是想参与这场追逐的游戏,或许……他更希望站在高处回顾整件事情的经过。”
也就是说,或是梦境的主人不希望它被找到,或是梦境主人希望找到却因心境无法完成的阻碍。
总之……按键的消失反向印证了,那个按键与梦境的主人息息相关,甚至梦境的主人可能当时就在附近。
“我……”
第一梦神色凝重歉疚。
“不必在意。”连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继续搜寻:“当时情况紧急,你急于进入学院自然无法留意过多。既然来了,现在关键的还是要先找到贺同舟。”
连阙沉吟后又道:“这样看来……楼外的老鼠说不定也是那个藏在观赛区的人所为,是刻意用来引走你的。”
说话间,连阙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戒备回过头,只见两名看着有些眼熟,曾在六层大厅见过的人正快步逃离。
第一梦见状便欲去追,连阙将人拦住:
“找同舟要紧。”
第一梦闻言微微颔首随着他一同向前,这些十九狱的人也不过是刺探情况,连阙并不指望与他们结盟,只要互不影响也无足轻重。
只是,如果梦境的主人在观赛区,会是谁?
第一梦眼底逐一浮现过那些教师的脸,又再次想起机械兵首领的模样。
他揭下过它的面具,的确是机器人,他也没有在它身上察觉到任何人类的痕迹。
除非——
第一梦垂目看向连阙低垂的手腕。
远处的转角外忽然传来贺同舟短促的急呼声,二人辨别方向向着声源处疾行,穿过两侧宿舍门晃动的幽窄楼道,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塌陷的洞口。
贺同舟痛苦的呜咽声正是自洞下传来。
临近洞口,连阙缓下脚步,垂目看向脚下似夹层一般幽暗的地缝。
贺同舟正紧紧抓住地缝下的一节铁管,将全身的重力都系在这一根铁管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身下更黑暗的地方。
走廊两侧宿舍楼的木门正随风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窗外是群鼠撕咬间血色弯眼的人间炼狱。
已经有吞噬了同类,身高足有二三层楼高的老鼠拔地而起。
地面在震颤,腥风自脚下的黑洞内徐徐飘出,窗外的撕咬声不绝于耳。
见连阙停步,景斯言示意他退后翻身便欲跳下救人。
“等一下。”
连阙却在这时拦住了他的动作。
第134章 第十九层:五×梦×(四)
即便救人心切, 第一梦闻言仍旧如被按下暂停键般停下动作,等待着连阙的指令。
有无人机穿过长廊,连阙随手将它打落, 垂目望向脚下漆黑的洞口和仿佛下一瞬便要坠入深渊的贺同舟未作解释,只重新解下系在身后的长镰。
下一瞬, 长镰反转间径直在贺同舟惊恐的目光中挥向脚下的黑洞!
此刻贺同舟正颤颤巍巍扒住黑洞之下一块断裂的木板,连阙的镰刀虽断,这一劈下也势必会令破败的木板碎裂, 让悬于半空的贺同舟坠入深渊!
“不!”
贺同舟茫然惊恐地看着镰刀未有片刻迟疑地向着头顶的洞口挥下,瑟缩的声音依稀还能听见齿缝的打颤。
第一梦眉心微蹙,却始终站在连阙身侧未掷一语也未出手阻止。
连阙的刀锋未停半分,径直斩向脚下的黑洞。
木板与水泥断裂的声响没有传出,第一梦讶异间, 耳边反而是如刀刃划破皮肉般沉闷的割裂声。
下一瞬腥风穿堂,只见脚下的洞口颤动间竟一点点撕破了地面, 如一头仰着巨口蛰伏的凶兽,哀嚎尖叫中收紧锋利的唇齿想咬断刺入口中的长镰。
原本黑洞下悬吊的贺同舟身影渐渐扭曲, 最终竟化为人类口中小舌头一般的东西。
脚下的断口彻底变为一张巨口, 那怪物摇晃着脑袋甩开重伤它的镰刀, 攀着碎裂的地面挤了出来。
竟正是那头鼠首人身的怪物。
只是这怪物如今竟与外面的鼠群一样增大了数倍, 仅咆哮的巨口就足有近两米宽。
异化人自地缝中探出头,被镰刀刮伤的口中鲜血直流, 它似被连阙激怒,尖啸着锋利的牙齿向二人咬来。
自刚刚幻象破除,贺同舟的身影消失, 第一梦便已经护着连阙后退,怪物自地缝中爬出, 扫开地下碎石的尾巴竟只剩半截,第一梦示意连阙退后只身迎上。
……
贺同舟被身后形同老鼠的异化人拖拽着,沿着黑洞洞的管道与楼层夹缝穿行,即便有身上机甲的保护,疾行的速度和偶尔撞到头的闷哼都让他越发觉得头昏脑胀。
这样的颠簸终于停下时,贺同舟扶着头坐起身,他还未来得及分清自己身在何处,一张生着锋利牙齿的尖锐巨口啄开他头顶的保护机甲,迎头便向他咬下。
“连阙!!”
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切的逼近,四周只有空洞的黑暗,贺同舟紧紧抱住头,下意识的呼救声回荡在空旷的暗道中。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贺同舟茫然抬起头。
黑洞般时空的裂缝带动着周遭强烈的磁场,前一刻还在逞凶的鼠头异化人此刻已倒在血泊中。在那具已无生息的尸体旁,始作俑者将踩在尸体上的脚收回,随手擦拭着溅落在单边眼镜上的血迹。
那具异化的尸体却渐渐化为腐败的泥水,融入脚下漆黑潮湿的地面。
“有趣……竟然是异化技能。”江雾将单边眼镜重新戴好:
“我穿过多少场梦才找到你,你倒好……遇到危险,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他说着走向被吓傻了一样瘫在原地的人,目光不自觉在他破裂的机甲头盔与身上流连,见他并未受伤,才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口气。
可当他向他伸出手,角落的人却惊恐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你……是谁?”
江雾唇边万年不变的笑一僵。
……
走廊尽头的窗边。
张开巨口的怪物在镰刀之下怒意翻涌,但它并未恋战,击碎了连阙脚下的地面后便欲趁机遁走。
第一梦自不会让它如愿,在它欲退至裂缝之下时,那处缝隙早被重新修复。第一梦也在它怔愣的片刻擒住巨大的鼠尾,横扫间将其撞向一侧的墙壁。
“这……”
堪堪赶到的雷克看着这一幕心下惊疑,他刚刚明明还看到贺同舟,怎么转瞬间就……
“是幻象。”
随着贺同舟的身影消失,第一梦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怪物异化庞大的身体撞碎了廊窗的玻璃,碎片纷纷落向楼外,也让楼底聚集撕咬的鼠群越发亢奋。
其中已有二层楼高的老鼠见状竟作势跃起,咬向被第一梦甩着尾巴撞出楼外的异化怪物。
那异化物急忙扒住碎裂的窗棂稳住身体,这才没有掉出楼外。
就在这时,碎裂的地面下忽然传来微不可闻的唤声。
第一梦与连阙同时看向脚下的裂缝。
雷克似也隐约听到了声响,但他不敢确认,只觉刚刚幻听般的声音似乎是贺同舟,他在呼唤连阙。
“小心有诈。”
经过刚刚的幻象,雷克已不敢确定这一次是真是假,被第一梦擒住的怪物竟再次断尾,转瞬便钻入漆黑的坑洞内。
雷克见此更觉那声音是假,忙想跟着第一梦去追逃离的异化人。
连阙却转身迅速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他穿过走廊顺着楼梯继续向下,从这里的窗已经可以看到楼外身形硕大的老鼠,它们也因看到人躁动起来。
连阙并未理会,顺着一处隐秘的洞口跃下,在昏暗扭曲的诡异地洞内,终于看到了贺同舟瑟缩在角落的身影。
贺同舟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赶来的人,看见他急忙踉踉跄跄向他跑了过来。
连阙见他身上的机甲破损,防护头盔不知所踪,但好在只有些浅薄的刮伤。
确认贺同舟安全,连阙方看向阴影中熟悉的身影和他身侧还未完全消散的黑洞。
那人正是江雾,此刻他的周身还带着强烈的能量波动,这并非是正常的异能波动。他的身上虽未有伤却面色苍白,分明便是异能的过量使用。
连阙留心过他并不在这场梦境之中,能弄出这么大阵仗还劈开了梦境来到这里……就算是只凭熟悉的气息也让连阙不难辨出此人绝非幻象。
只是经过了上一次梦境的相遇,即便那场梦中的江雾只是残影,在对上那双时刻含笑的双眼时,连阙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一丝异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丝异样,他竟觉得江雾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带着一丝古怪。
“你没事吧?”贺同舟也在打量着连阙,见他没受伤松了口气。
“嗯,看来你也没受伤。”连阙反问道:“还要去厕所吗?”
“不去了不去了。”
贺同舟连连摇头,这才发现连阙的目光正落在刚杀了那只老鼠的人身上。
“你们……认识?”贺同舟看向江雾,眼底重新挂满了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雾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连阙似有话想对贺同舟说,但被江雾问起还是答道:“如你所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也认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贺同舟说着,脚步却一点点靠近连阙身后,这样下意识的反应让江雾神色微暗。
“你刚刚叫我什么?”
连阙在空气间忽然的沉默中看向贺同舟,见他不明所以,连阙解释道:“我听到你叫了我的名字。”
“啊……怎么了吗?”
“可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是吗?”贺同舟神色疑惑,猜测道:“大概是我听雷克叫了你的名字?”
“雷克叫我小景。”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肃穆回想,这才发现他的确并没有告诉自己他的名字,甚至听到雷克对他的称呼也是“小景”。
但是刚才,在危急时刻他叫出的名字却是……连阙。
“这……是我的记忆开始恢复了吗?”贺同舟犹豫道。
“或许吧。”
连阙也不明白,梦境的确会混乱人的记忆,但贺同舟这样被清理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在十九层中也是闻所未闻。
更何况连阙是见过梦境中贺同舟的残影的,残影拥有记忆,本体反而记忆全无……这样的情况倒是当真奇怪。
因为二人的话,原本神色不悦的江雾面色更加阴郁。
第一梦与雷克追着连阙的脚步随后赶到,察觉有监视的无人机在转角处巡查而过,第一梦抬手间便将其击碎,沉默跟在雷克身后。二人的身上皆带着伤,神色明显不愉。
“没抓到?”
被连阙问起,第一梦面上多了几分懊恼。
“那东西狡猾得很,他又担心你,我们急于脱身没想到被它摆了一道。”
雷克说起这个满面无奈,丝毫未留意身侧的人因他的话一僵:“那东西好像会隐身一样,真是奇怪……我们每次要抓到时它就消失。可是,它能分裂出这么多个体,又能变幻形态,还能隐身?从前的老鼠应该是有分裂的异能,所以鼠疫的扩散才会那么迅速,但现在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外面的老鼠真的不是它召来的吗,它们怎么好像都是在杀戮与吞噬后体积变大?”
贺同舟听到雷克的话也跟着说道。
“小景不是说了,外面的老鼠和里面的不像是一起的,我们刚还看到楼里那个异化老鼠快掉下楼的时候,外面的老鼠可是争着去咬它的。”
见话题被带开,第一梦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他刚松了口气,抬起头时却见连阙的目光正含笑落在自己身上。
连阙收回视线。
“还有另一种可能……楼内的老鼠和楼外的老鼠,是同一个人。”连阙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又复说道:“它们或许都是梦境之主,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本体一个是残影。”
“什么?!”
“所以我们看到的幻象或是吞噬……也可能不是它的异化或异能,只是因为梦境?”在众人的抽吸声中雷克沉吟道:“但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连阙与第一梦对视间目光似带着安抚般的笑意,见第一梦自责的神色稍霁,他方道:“如果我没猜错,另一个人……是机械兵的首领。”
“可它不是机器人吗?”贺同舟惊道,随即不知怎么竟有些眩晕地按住了头。
“梦境之主在自己的梦中……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江雾若无其事将人扶稳,听着几人的话忽而笑道:“有趣。”
他却未曾想到,连阙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幻象,他作为机械兵的身份其实和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幻象一样,甚至所谓的隐身……或许也是将自身与环境融合的幻象。”
“幻象?”江雾似想到什么,看向第一梦:“你和他都看不破的幻象?”
连阙意味深长道:“刚好有一个人的幻象我和他都看不破,巧的是,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江雾话锋一顿,目光落向连阙的手腕。
连阙顺势将手腕抬起,平日里众人避之不及的字母印记此刻竟毫无保留地展示到众人眼前,但他手腕的印记却是——
“F级??你的印记怎么会是F?!”
雷克失声惊呼道。
随即他却发现,连阙第一梦与江雾三人面上皆是一片凝重。
“是他。”江雾缓声道:“我还以为他已经……毕竟那时我和他遇到晏知微,我当时也是凭你的召唤强行脱离副本。但是他……”
“你们在说谁?”
晏知微的声音让江雾当即噤声,众人循声望去,片刻不见的人自黑暗中走出:“也说来我听听?”
“没什么。”连阙不愿多提:“一个从前认识的荷官罢了。”
晏知微自然不知几人曾经的纠葛,但他见连阙将手腕收起,窥见那处“F”的印记,记忆中一闪而过的身影让他恍然道:“你们竟然认识?”
“如果是他的话,那他的灵魂的确还没死。”
晏知微如未察觉几人目光的戒备般走近:
“遇见江雾那次,他离开后我将副本清理干净却始终无法脱离副本,我本来以为是副本出现漏洞,就耐着性子将任务做完。但直到副本结算……我才发现副本中还有一个人逃过了我的眼睛,导致副本无法通过只存活一人的规则结束。他的幻象,当真是出神入化。”
见他靠近江雾下意识隔在贺同舟身前,却发现几人并未如他所想般剑拔弩张,即便是晏知微与此刻站在连阙身边的那个“景斯言”,气氛也有些古怪。
“但我始终没有想通它的目的性。”连阙未对晏知微的出现有什么反应,只在他话罢接着分析道:“两个梦境之主、这样的共梦,作为当初事件的始作俑者,为什么楼内老鼠的目的性反而并没有另一方强烈,而且……”
“那不是好事吗?”见连阙话说了一半兀自陷入沉默,贺同舟疑惑道:“说不定是它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在梦中更希望能阻止自己?”
连阙的眉心依旧并未舒展,想起江雾被打断的话:
“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个人啊……”江雾的笑意味不明:“他可不是老鼠。”
众人因为莫名的话一头雾水,连阙却似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的异化方向不是老鼠?”
“怎么可能。”雷克下意识否认:“这一点我们大家不是都看到了,而且在现实世界他就是鼠系异化,还将整间学院都感染了。”
“这就是我在意的第二件事。”连阙看向贺同舟:“既然鼠类异化的感染力这么强,为什么学院里的人,甚至曾被带走的他都并未被异化。”
他的话让贺同舟后怕般摸向脸颊与身体,也让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异化本身。
“对……不是说老鼠的异化传播力极强,怎么现在它们还只是通过吞噬强大自身。”
雷克的神色动摇,依旧想不通:“可是当年明明在学院中有大面积异化……”
连阙的声音平缓而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当年的异化源头的确是鼠系异化,但是现在梦中的人……却并非是原本的那个。”
“什么?!”
众人茫然间,始终沉默的第一梦已明白了连阙的意思,哑然低喃道:
“在梦中,我们未必会是自己。”
“在梦中,我们有时也会带入他人视角,在事件本身的强烈冲击下,进入其他的‘角色’。”连阙接过他的话继而解释道:“至于他的本体,因为并非鼠类异化人,他依旧是原本的异化……”
“是变色龙。”江雾公布了答案。
“变色龙?!所以它的幻象其实是基于变色龙可以根据环境改变自身颜色而产生的异化技能,包括隐身……也是因为它将自身融入了环境?”贺同舟诧异低喃道:“可是……他既然没有鼠类异化,为什么会把自己困在未来学院的梦里,变成两个……不是自己的人呢?”
连阙转向江雾:
“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恐怕也只有你了。”
“我和他可称不上熟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认识罢了。不过说起未来学院……我倒是想起他的确去过未来学院。”
江雾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他生前的工作与最高裁决院有关,那次也是因为裁决院的工作来到了未来学院。”
雷克讶异向第一梦问道:“裁决院……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类?”
第一梦身体微僵,沉默不语。
众人奇怪他的反应,连阙正欲打破这片沉默,却听贺同舟说道:
“有的。”
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自己,贺同舟茫然瞪大了双眼:“你们怎么都、都这么看我?”
江雾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这、我……”贺同舟被他问起,略显局促:“我也不知道,我虽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是有这个你们说的‘梦’的记忆,可能是因为这个?”
见江雾还欲再问,连阙率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最高裁决院虽然是人工智能管辖的机构,也有推衍和自主维修的‘智脑’,但他们还是会招募一些维修员进行定期故障检修。所以在某些特定的外派任务中……为了保证机械的正常运转,也会有维修员随行。”
“所以,‘荷官’或许就是——那场考核中,机械兵的随行维修员?”
“如果是维修员,或许……我倒是有些印象,只是我当时以为那是学院为了方便维修调节机械设施请来的人,没想到他也是跟着裁决院的机械兵一同来的。”
雷克努力回想着:“那天因为要穿防护机甲,他没有穿裁决院的衣服,考核开始后留在区域内维护监控及其他设备正常运转。但即便是虚拟投放的异化物也存在极高的危险性,我在对抗异化物时发现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我被异化物绊住脚步,等我回头去找时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后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再次见到他,他在一群鼠类异化人中间,我以为他也已经被鼠类异化同化。如果那时候的他没有,他很有可能一直在那个鼠类异化人身边……并且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保持清醒的意识怎么了?”窥见雷克眼底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贺同舟疑惑道。
“没事。”雷克定了定神:“只是没想到在那次事件中有人和我一样保留了意识,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无法释怀。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那只老鼠。”
低语间脚下的楼体突然一阵剧烈地摇晃,几人急忙稳住身形。
地面的震颤转瞬即逝,连阙在众人肃穆的神色中挑起唇。
“为什么……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连阙说罢便向着暗道外走去,雷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急道:
“梦境之主现在有两个,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第一梦便已越过他径直跟上了连阙的脚步。
“梦境之主只有两个,我们这么多人,自然要去看看阴沟里的老鼠到底是什么样。”江雾揽过贺同舟的肩,在他紧绷的神色中带着他一同向外走去。
眼见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自己与晏知微,雷克急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连阙与第一梦走在最前面,见身后几人还未跟上,连阙看向肃穆跟在自己身侧的人。
“担心我?”
他的声音很轻,第一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雷克提及,让他尴尬了半晌的那句“他担心你”。
刚刚平复的紧张情绪又重新提起,第一梦局促间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始作俑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仿佛那句轻语不过是他的幻听。
第一梦低下头隐去眼底的情绪,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
四层的楼梯转角。
本该聚在六层的人竟跑下了楼,结伴而行的两人本欲顺着楼梯跑下,却不想脚下的楼梯霎时间竟化为蠕动的巨口将他们吞噬。
随后下楼的人也是按照组队的三五成群,见到这一幕他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没有一人上前,眼睁睁看着挣扎的二人被“楼梯”吞噬。
再无人敢向下走,有人将目光投向窗外。
原本窗外的老鼠竟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架架在学院内盘旋的无人机,仿佛天空窥伺的眼睛。
昏暗中,楼梯变为了一张张蠕动的巨口向着他们的脚下扩散。众人一步步后退,个个面色惨白。
空荡寂静的教学楼沉浸在即将入夜的学院内,有人看向窗外,如下定了决心般拉开了窗。
“没时间了,咱们得尽快去观赛区!从这里下去!”
“可是……”
“梦境之主既然不在这里,我们留在这只能等死!”
同伴们还在犹豫,他咬紧牙关率先翻出窗外,顺着窗边的管道向下爬。
同伴顺着窗向外望去,见他顺利沿着管道来到三楼,三名同伴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前后翻出窗外顺着管道向下爬去。
距他们不远的另一队人见状也不由得频频侧目,只是他们离窗口较远,如今只能步步向楼梯上方后退,意图寻找下一扇窗口。
四人中最后一人跃上窗台,他背过身想踩上管道的接口,脚下却踩上了一片柔软。
“你动作快点!”
他不由得抱怨前面的人爬得太慢,却见窗内其他队伍中的人竟正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如同意识到什么,僵硬回头。
身后浸入夜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悄然遮蔽,入目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血色的瞳仁正落在他的身上。
在那只瞳仁之下,是灰黑的鬃毛与一张血盆大口。
竟是一只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巨大老鼠。
它的口中,不正是刚刚在他之前下楼的三名队友。他们竟一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然断了气,三两下便被巨鼠吞入腹中。
“救、救命……”
他的身体抖如筛糠,挣扎着向窗内爬去。
身后的老鼠却已向着他一口咬下。
众人在这样的惊变中匆忙后退,无一人敢上前,只有那人依旧目眦欲裂地扒着窗口呼救。窗外的老鼠却在吞下几人后身体再次变大,逐渐有盖过六层宿舍楼的趋势。
逃上楼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脚下的楼体忽然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瞬便要倾覆。
连阙几人离开夹层,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窗外被巨大老鼠衔住的人面色惨白,他背上异化的甲壳迸现,坚硬的龟壳勉强抵抗了老鼠尖利的牙齿。
“救、救我……”
窗外的老鼠不知何时已长得这般大小,墙体与地面在震颤中如有生命般蠕动,楼梯下的人在被吞噬中早已失去了生息。
很不对劲。
“它们吃了多少人……看来有些棘手。”
连阙神色肃穆地解下背后的镰刀,看着墙体的蠕动不断扩张:“要快一点,这间宿舍楼恐怕很快就会全部变成它的身体,到时候只要置身其中……就都会成为它的腹中餐。”
几人神色当即一凛。
“不能让它们再吞噬了。”
“我去解决外面那个,剩下的交给你们。”
连阙与第一梦目光交汇间脚下的动作分毫未停,只在对视中已几步翻出窗外,向着死死咬住乌龟异化人的老鼠跃去。
第一梦也迅速跑向被楼梯吞了一半身体的人。
这样的默契看在晏知微眼中显得无比刺眼,身旁的几人却已遵照连阙的吩咐去救宿舍楼里的人。
将楼内的人交给几人后,连阙便安心对抗楼外的老鼠。
纵身跃下的镰刀劈开老鼠咀嚼中的巨口,动作利落地在老鼠反应前便已将它口中乌龟化的异化人拉出,扔回窗内。
“向上走,去天台。”
第一梦分心接住自窗外掉入的异化人交给贺同舟,又去将被楼梯“吞噬”的人拉出。
脚下的地面与墙壁蠕动得愈演愈烈,雷克与贺同舟几人带着逃窜的人继续向上走,众人分工明确,竟在片刻便稳定了局势。
“这……这墙和地不会是要变成那只老鼠的……”
贺同舟示意众人向上走,脚下的地面却忽然变得柔软黏腻,他抬起脚见鞋底上沾上了透明黏稠的液体。
“看来你还不傻。”江雾嗤笑道:“他吞了不少人,很快整座楼都会变成它的身体,到时候……这里说不定就是它的胃,当然,也可能是肠道。”
“……”
贺同舟忍住要作呕的动作,黑着脸催促前面的人快走。
然而,乌龟化的异化人刚刚凭借龟壳侥幸逃过一劫,此刻异化的身体却拖延了他逃走的动作,眼看着身后的楼梯一点点变成血色,它想加快动作反而脚下一空,翻滚着向下坠去。
眼看着他摔下楼梯,贺同舟忙伸出手,却未能将它拉住。
台阶下如血肉一般的楼梯兴奋地将他包裹,瞬息间分泌出酸性的黏液,原本坚韧的龟壳竟也在这样的液体下一点点被腐蚀。
贺同舟忙停下脚步,扶住栏杆向惨叫不断的人再次伸出手。
但他们的距离太远,即便他们都卖力想握住对方的手,也依旧相差甚远。
“快帮帮忙!”
贺同舟向身后喊道。
回答他的却是身后人继续前行中的漠视。
“这种时候还想着管别人?”
贺同舟讶异回过头。
他找不到刚刚说话的人是谁,触目所及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任由它继续吞噬,等下你们谁也走不了!!”
他心中涌起满腔怒火,正欲回身自己再想办法双臂便被同时抓住,一道身影也在这时越过他迅速翻下围栏跃向被楼梯吞噬的人。
那人正是刚护送两名伤员上楼又折返的第一梦。
但脚下阶梯的内脏化已再次蔓延,如有生命般缠上第一梦的脚踝,贺同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再次提起:“小心!”
他想去帮忙时才发现,握住自己左右手臂的人并未放开,狐疑着回过头。
只见雷克与江雾各站在两侧,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手臂。
“如果我没记错,你要保护的人应该是若蓝吧?”雷克皱眉打量着江雾,不知为何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强的敌意:“她现在在哪?”
江雾将贺同舟拉向自己,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死不了的。”
“先上去吧。”雷克沉默片刻最终率先松开了手,示意他快走。
江雾顺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带着他一同向上走。
连阙将乌龟异化人丢进窗内后便再没有顾虑,长镰势如破竹般向着身形巨大的老鼠劈下。那老鼠挣扎嘶吼着,却始终无法抓住灵巧游走于身上的人。
仅仅片刻,它的身上已多处被镰刀划伤渗出鲜血。
就在连阙攀上它扭动的背脊,欲一鼓作气劈下镰刀时,学院各处的无人机忽然聚集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在镰刀高举的瞬间向他俯冲而来。
它们如同一架架坠亡的战机,撞向连阙与他手中挥起的镰刀,又如同一双双窥伺的眼睛,在漆黑的天幕中闪烁着暗红的光点。
连阙低咒了一句,却也被撞歪了劈下的镰刀,只得分神应付这些难缠的东西。
然而在无人机机翼的嗡鸣声中,他却清晰听到了细微的骨镰轻点地面的声响。
无人机的嗡鸣声也在这一瞬化为一片死寂,天空中的眼睛骤然全部熄灭,自半空中噼噼啪啪地坠落。
连阙挥开镰刀击退落向自己的无人机残骸,望向不知何时立在天台边的身影。
“速战速决。”
晏知微含笑提醒道。
连阙也不再耽搁,重新挥下的镰刀径直劈开了老鼠的身体。在它震天的嘶鸣中,楼宇一般高耸的身体瞬间化为无数只细小的老鼠,如砂砾倾覆般碎裂坍塌。
连阙借势几个起落间跃向另一侧的高楼,在脚下的老鼠尸体如浪潮一般退下时稳稳落脚。
高楼之下的空地瞬间被灰黑的老鼠与无数无人机的残骸铺满。
但就在这时,晏知微脚下宿舍楼的外墙一寸寸碎裂蜕皮,在摇晃中竟如一只蛰伏的巨兽般站起身。
高墙下是灰黑色老鼠的鬃毛,钢筋衔接成一条修长的尾巴,楼窗化为它的眼睛,整座宿舍楼竟是变成了一只身形更加庞大还未异化完全残存着人类特征的老鼠。
下一瞬,一群人踉跄着自天台的门内跑出,在人群最后的是被江雾强行拉出的贺同舟与雷克。
但是——
“不,他、他还在里面!!”
贺同舟挣扎中呼喊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连阙的呼吸一滞,僵硬透过逐渐鼠化的宿舍楼窗看向楼内。
老鼠却在这一刻已然成形,周身因凝聚的力量形成了空间扭曲的诡异景象,睁开猩红的双眼时楼窗的玻璃随之掉落,散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连阙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能这么快成型,看来它吸收了足够的力量。”
晏知微难得善心地将原本站在楼顶的众人一同带回地面,他看向回到他们身侧的连阙意味不明地提醒道:“别靠近它。”
“如今看来,这只老鼠应该是残影,它吞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已经完全丧失意识了。离开梦境的办法,还是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晏知微想了想,又复说道:“那个人应该,也只是残影吧。”
对他口中“那个人”的身份,二人皆是心照不宣,但连阙没有说话,向着楼宇间正在“蜕皮”的巨型异化老鼠走去。
晏知微淡漠的神色一滞,终究还是来到他的面前:“你现在靠近,如果被带入它的梦中……无主之梦,就再难回到这里了。”
眼前的人却并未因他停下脚步,错身自他身侧走过,只随口丢下一句话——
“那又如何。”
就在这时,被江雾拉出来的贺同舟竟也挣脱了桎梏,在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前冲向老鼠异化人。
晏知微错愕转过身,熟悉的背影如同那把长镰一般修长刚毅,下一瞬已消失在扭曲的空间里。
第135章 第十九层:六×梦镜(上)
鼻息之间满是尘土的污浊之气, 入耳是诡异的心跳声,他听见混乱嘈杂的人声遥远而空洞。
那声音越来越近。
连阙费力睁开眼睛,入目却是城市晦暗萧索的街道。
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仿佛在透过另一双眼睛窥探,看着“自己”正在灰败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城市的建筑在撞击下如沙砾般倾覆, 眼睛的主人不似常人,倒像是凶猛的野兽或是……失去意识的异化物。
而这带着一丝熟悉的街道……
连阙沉吟间,前方有人立在道路中, 拦住了去路。
飞扬的尘土中黑色制服的人长身而立,被风吹起的长发未让他的眉目柔和,反而多了一丝夹杂着锋芒的懒散。
连阙记得他的名字。
时今。
那么此刻,或许他就是在——人间。
随着时今的靠近,周遭嘈杂的声响与时今身上对讲机内因为灵敏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一同向他涌来。
“这已经是第几只怪物了?时先生, 请您务必拦下它,无论一切是否与它有关, 我们要尽快找到让那些人陷入昏迷的原因!”
时今的视线落向几步外的怪物,这样清理怪物的工作他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 但这一次, 他若有所觉般看向怪物的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 正在透过伏地怪物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
锁定视角的怪物被拦下去路后站起身, 庞大的身形有近三米高,在它的仰天长啸中, 连阙顺势看向头顶的天空。
可就在怪物抬头的瞬间,一阵巨大的吸力袭来,他如同被卷入漩涡中, 再无从窥见尘灰密布的天空到底是何景象。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未来学院。
连阙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座城市依旧倒映在原处。
刚刚所见是什么?他是真的去了那边的世界,还是这也不过是一场简短的梦。
还未等连阙理清一切,转角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来人只有一人。
连阙当即戒备,屏息等待着那人经过。
下一秒,颀长的身影穿过转角,连阙劈手挥向那人,欲在其未反应前将其制服。
那人虽并未察觉连阙的伏击,在危险来临时还是第一时间挡下了招数。
连阙却是一怔。
眼前的人满身是伤,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斗,对战斗的本能反应刻入骨血般让他应对突来的攻击。
不正是他要找的人。
连阙在看清对方是谁后便打算收了攻势,那人却恰好相反,看清向自己进攻的人后越发谨慎,攻击也更加不留余地。
连阙心下惊疑,只得见招拆招应付着他的攻击。
眼前的人难道不是第一梦?否则他怎么会在看清自己后继续进攻。
连阙疑惑丛生,但无论是这人身上的气息、招式和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都让连阙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就是第一梦。
可他为什么会攻击自己?
“第一梦?”
连阙试探性的唤声让对方动作稍滞。
二人暂时陷入静谧的僵持。
那人似也觉不妥,虽然依旧戒备,却在打量中停下了动作。
连阙叫出的并非是“景斯言”,而是第一梦曾自报家门,以梦境对自己的代称。
那可以说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第一梦的神色古怪,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连阙?”
连阙松了口气,仍旧疑惑:“刚刚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攻击我?”
“……”第一梦沉默片刻,只向他示意一旁教学楼的窗。
连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内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他却在玻璃上窥见了第一梦与自己的倒影。
“……”
玻璃模糊的倒影中,他竟有着与第一梦相同的脸——那是景斯言的脸。
所以,第一梦刚刚是看到一个“与自己相同长相的人”忽然对他发起攻击。
也难怪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停手。
“这是怎么回事?”第一梦显然也对如今的局面并不清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大概是进入了无意识梦境之主的里层梦境。”连阙沉吟道:“这里或许更趋近于他的潜意识,毕竟是假的,不知道它对那段记忆还有多少印象。如果它还记得,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更多事情的原貌。”
连阙说罢,却见第一梦的神色更加黯然。
他皱眉打量他身上并未愈合的伤口。
“你的异能在这里不起作用?”
“没有。”景斯言忙否认道,但他说罢却再次陷入沉默,似不知该如何说。
连阙轻声叹息。
“怎么了?”第一梦正色问道。
“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异能,你的伤为什么还没恢复。”
“我们要先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他僵硬地转开话题,谁知连阙低叹道:“可惜我如今没有读心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未想到他的为难竟是在猜测自己的心思,第一梦不自然地别开头,耳尖却透出一丝薄红。
“我们去那边看……”
第一梦说罢绕过教学楼,察觉身后的人跟上,他暗自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温热的气息便拂过耳畔:
“‘那个人’当时受伤之后……你看到了,对吗?”
附耳的低语似也在迟疑,却让一向从容的人脚下不稳——
晏知微与那个“景斯言”缠斗时,抑制颈环无限异能修复缓慢。出于曾经有过几次那人会因他有意无意撩拨外泄的异能和某些隐匿的私心,连阙在那时留下过蜻蜓点水的一吻。
第一梦如今的反应,显然当时看到了那一幕。
“小心。”
连阙不着痕迹扶稳他的手臂,对方此刻的慌乱倒是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心虚被冲淡了不少。
他正想着既然挑明了,总要说一下自己的猜想,却见第一梦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泛着薄红的面色仅在一瞬后便褪尽了血色。
“我没有刻意受伤。”第一梦神色黯然:“如果他才是真的,你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我没有使用异能只是……”
连阙未想到到了现在他还是在自我否定,即便看到他与旁人亲近,却还是想着成全他的“选择”。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那些默契、担忧和保护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连阙将手覆上他的头顶,轻揉着他的碎发:“至于记忆,我更倾向于……融合了第二梦让他恢复了部分记忆,包括那个问题中的花。”
“但这里是杀戮地狱……真实的灵魂仅有一个,只有不断融合,才能完成重塑和突破。”
“谁说只有一个?”
连阙的话让第一梦怔住。
“或许其他人都被分出了无数承载记忆与力量,也因此可能丧失神智的残影,但是你……”连阙在第一梦怔忪下目光灼灼:
“我更倾向于或许每一个你都是真的。”
第一梦依旧不可置信:“可是怎么会……”
“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梦境产生残影,我在这里不是也没有被分裂出残影?”连阙耐心解释道:“至于你的答案,大概要在你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中找到了。”
“所以。”
见第一梦因他的话陷入沉思,连阙温声道:“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让你觉得委屈,你都应该告诉我,而不是因此否定自己的存在。”
第一梦的神色复杂,半晌,他在他轻抚发梢的动作下俯身靠近,在连阙诧异中将额头抵上他的。
“真的?”
额头的相抵让他们交错的呼吸相闻,连阙在他小心又带着几分期许的目光中心下也变得一片柔软。
“真的。”
第一梦垂下头,在逐渐越过的安全距离中靠近。
连阙的目光微顿却并未闪躲,直到远处的嘈杂声响起,第一梦方如梦初醒般拉开与他的距离,不自然地轻咳。
“先去前面看看。”
“嗯,不过在进入这里前,我听到……同舟好像也跟进来了。”说到贺同舟,连阙正色道:“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同舟。”
他自玻璃的倒影中窥见自己的模样,也哂笑道:“顶着这副样子,确实有些违和。”
第一梦似想解释,但远处的异动声还在继续,连阙听出那是有人械斗的声音,他也当即放轻动作向着声源处而去。
二人靠近声源处的小巷,打斗已经结束。
即便有心理预期,看到满巷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顶着景斯言的脸时,连阙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想到这他看向身侧,不知第一梦见到这样的场景又会有何感触。
在无数倒地的尸体后,一道身影踉跄着,在几名异化物追逐下向着巷外跑去。
第一梦见状正欲跟上,连阙不知想到了什么,拦住了他的去路示意稍安勿躁。
暗处二人目送那人离开了巷子,时间流逝中连阙极有耐心,即便满地尸体未有异动,离开的人也已寻不到踪迹,他依旧守在角落并未离开。
直到有蹒跚的脚步声靠近,二人皆屏息静听。
走进小巷的人亦顶着与景斯言相同的脸,如今再看到这样的画面连阙已经有了免疫,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在这里大概不能通过外貌区分身份。
来人的状态明显不对,连阙在他身上嗅到了让人觉得极不舒服的气息,他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在清醒与被吞噬意识间游离。
但他只是过客,并未因为满地的尸体停留。
见此第一梦也不由向连阙侧目,不知他有何打算。
连阙神色依旧无波,他的目光定在进入巷子的男人身上。忽然,男人踉跄的脚步似被什么绊住,那双锐利阴鸷的眼睛转向绊住脚的东西。
一只沾染血污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在血液蜿蜒的尸体中,一道与其他失去神志后被屠戮尸体不同、重伤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
第一梦神色惊异看向身侧视线从容的连阙,这如同隐身的异化技能……不正是他们要找的荷官。
此刻荷官也已几近失去意识,他判断着来人拥有自主意识、并非是狂暴的异化人后,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脚腕。
“救……”
走进巷子的男人轻易挣开了他的手,却因他的动作驻足垂目打量着满身是伤的人。
即便捡回了一条命,他如今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显然只是吊着一口气在。
“你这个样子,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驻足的人低声问道,微风拂起他低垂的帽檐露出面上狰狞可怖的溃烂,他似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重伤的人努力抬头看向头顶的人,眼底却是一片浑浊,男人这才察觉他的双目已然失明。
“可是我想……活着……”
那人打量着地上仅吊着一口气的人,半晌,他摘下兜帽。
那张溃烂的脸上,被帽子遮蔽的地方赫然是一双鼠耳。
他随手拿出小刀,如同对痛无知无觉般割向头顶的鼠耳。
手起刀落间耳朵被割下,但很快竟有新的耳朵长出。
这样的一幕再加上梦中他顶着的景斯言的脸,让第一梦不觉间错愕。
“他的异化技能是复制。”见状连阙低声解释道:“与你的异能不同,他用复制修复受伤的耳朵,或许也可以用异化器官带有的复制技能帮助其他人修复受伤的器官。”
第一梦视线定在巷内二人身上,目光中是道不明的情绪。
吃下异化的耳朵后,荷官在那双眼睛注视的操控下身上的伤竟当真开始缓慢恢复。
“谢谢……”
荷官的意识混沌模糊,伤口的恢复已随着异化技能的消耗渐渐平息。
尽管他的眼底依旧一片灰蒙只能窥见依稀的轮廓,鼠类异化人还是将兜帽重新戴好,只露出下巴的一角。
“用不着谢我,我只是好奇……伤成这样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他的语句冰冷,荷官似想说什么,但很快因为身上的伤势再次陷入昏迷。
被异化物攻击留下的致命伤口未完全愈合,但如今他已无性命之忧,鼠类异化人便毫不怜惜地拖着他离开了巷子。
“你怎么猜到……这场梦的故事不在刚刚离开的人身上,而是还在巷子中?”
“雷克说的那个故事。”
第一梦错愕间,连阙示意他跟上。
荷官的身体与视力渐渐恢复后,便跟着那个一袭黑衣始终将自己藏在兜帽下的男人东躲西藏。男人兜帽之下偶尔露出的皮肤溃烂不堪,他虽不知缘由却也因不想揭人之短并未问起。
只是或许他也不知,他们躲避的并非是异化物,而是追寻异化源头的人。
有人追着异化扩散而来,轻易被鼠类的异化污染,片刻便沦为了被吞噬意识的异化物。
连阙看着荷官赶来帮忙,笨拙地借着废旧的电路将其击杀,又去检查那人的伤势。
“我刚离开一会,怎么又有异化人追来了。”
荷官说着便想查看他的伤势,对方则一如往常般退后避开了他的触碰。
“抱歉。”荷官歉意道:“我忘了你不喜欢和人接触,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
“那就好。”荷官松了口气:“没想到我们藏到这里,也还是有异化物追来,这次的异化扩散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不会有救援了。”
“什么?”荷官一愣,对上对方漠然的视线,他还是缓下目光:“别担心,这栋宿舍楼有夹层很少有人知道,我将通道内设置了陷阱,我们就先躲在这里。未来学院里都是最顶尖的学员,最高裁决院和科研所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的话罢却听对方轻嗤了一声,可他疑惑抬起头时,却见对方面无表情似乎刚刚只是他听错了。
暗处的第一梦收回目光,看到这里,他们也大概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第一梦瞥过暗道中被布置下的电网,沉吟道:“上一次逃离无主之梦的办法在沸水中,这次……”
连阙看向远处二人的目光未变。
“答案应该就在他身上。”
第一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的目光正落在鼠类异化人身上。
“你是说,梦境的倒影……在一个人的身上?”
第一梦低喃中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在真正的梦境中是没有他的,既然这样,我们速战速决。”
他说罢示意连阙稍等,穿过布满电网装置的暗道走向二人。
说话间的二人若有所觉般看向走近的人,荷官似在辨认来人是否拥有意识,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鼠类异化人同样正看向来人,隐在暗处的眼睛幽深而透着暗红的光。
这一瞬,暗道中的电网在噼啪声中发出一阵灼目的强光,腥臭而腐败的气息顺着潮湿的管道而来。
“闭气!”意识到不对,连阙忙出声提醒。
鼠类异化的扩散极快,连阙原本以为是他皮肤的溃烂处接触感染,未想到他竟然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第一梦闻言当即屏住呼吸,蓄力冲破临时搭建的电网。
只是这些电网并没有那么容易击破,缠绕在暗道墙壁的电缆竟忽然动了起来,如有生命般带着冲天的火星向他压下。
瞬息之间昏暗的通道内电光乍现,第一梦虽勉强后退避开了高压的电击,也依旧被灼烧了衣角。
谁知这一切并未结束,还未等他站定电网再次向他压来。
细看之下,这些电网的边角竟是被人隔了绝缘体系上、从无人机拆卸下来经过改装的飞行器,而操控的终端就握在荷官手中。
“你……”
鼠类异化人似也未预料到这样的情况,荷官的表情此刻却如出现偏差的机械,僵硬而空洞地重复着:
“这次我不会再放弃你……这次我不会……”
他不再是前一刻等待救援将鼠类异化视为异类的模样,如同既定程序被打碎,一心想着清除存在的异端。
附着在暗道墙壁上的电网随着他的话一同向着第一梦坠下,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顷刻将其笼罩,没有半分可逃离的空间。
第一梦自知无从逃遁,他干脆抬起手,指间的电流随着异能的倾泻也化为了滔天的电光,似要与兜头而下的电网硬碰。
就在电网罩下的前一瞬,利刃飞旋向细密的电网,竟如破开海浪般冲破了这样的死局,将它们随着惯性定在墙上。
镰刀的锋刃准确无误地嵌入墙上隐秘的铁匣,随着“砰”的一声照亮暗道的电光瞬间尽数熄灭。
黑暗的死寂中,平稳的脚步声在镰刀下站定。
“还好吧?”
连阙下半张脸隐匿在厚重的围布下,他将另一条扯开的布巾丢给身侧的人,示意他将口鼻掩好。
在偶尔闪烁噼啪的稀薄电光下连阙取出嵌入墙面的镰刀,第一梦接过布巾像他一样围好,微微颔首并没有半分因刚刚惊险的一幕受伤的痕迹。
连阙这才想起,在纪遥的梦境中第一梦的杀戮值已经突破了三千。
荷官的残影即便难缠,想必也无法轻易在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连阙不由想起那场梦境的最后,为什么杀了纪遥的人会是第一梦,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
校门内尸体横斜。
不多时,那些尸体便如砂砾般被风吹散再不见半分踪迹,只剩下满身血污的人一步步走上高台——那些尸体不过是梦境中的虚影。
只有走上台阶的人,是梦境中唯一的真实。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只有颈间的抑制颈环依旧整洁如新,手臂之上闪烁的白色数字已至2679。
他伸出手,触摸向虚空中的屏障。
身后却忽然传来巨大的能量波动。
他回过头看向楼宇间凝聚的巨型老鼠。
“他们被卷入里层梦境了。”屏障后的声音带着机械的浑浊:“你该知道混乱梦境的九死一生,如果想救人,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去救人?”
“景斯言”的语气平常,指尖却无意识摩挲过颈环,似那是什么不愿割舍的宝物。
屏障后的人因他的话也辨不清他的态度,就在那人狐疑间,却见爱怜轻抚着颈环的指尖电光闪烁,足以禁锢异能的颈环瞬间便成了一块废铁。
他将漆黑的铁环丢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瞬息间愈合,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迸发出的戾气。
“更何况,如果你死了,关联梦境都会终结……不是吗?”
……
电流的噼啪声唤回了连阙的思绪,他们在偶尔闪烁忽明忽暗的电光下并肩向着暗道尽头走去。
荷官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他如一只提线木偶般弯曲着僵硬的关节站到鼠类异化人的身前。
暗道内浊气翻滚,在下一瞬竟变为长蛇腹部的内壁,化形中墙壁碎渣纷落,蠕动间相隔在四人间的通道口化为蟒蛇的巨口,欲闭合将还在通道内的人吞入腹中。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欲在蛇口闭合前冲出。
谁知黏液腐蚀的甬道竟在同时迅速收缩,欲将二人生吞。
第一梦当即撑住收缩的食道将连阙推出凶兽的巨口,甬道化为的蟒蛇也在瞬间将血盆大口闭合。
连阙虽不喜欢他私作决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但那也是危急关头最优的解决办法,他在堪堪站定后便回身欲自外协助他破局。
谁知就在他回身的瞬息长蟒鳞片下忽然传来一阵蜿蜒的电光,这电光纵横遍布整条蛇身,强电之下蟒蛇刚化形的身体顷刻便碎裂成一段段石块。
连阙未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讶异看向几步外的第一梦,却在他的面上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显然方才的电光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连阙心下虽疑惑,却也知如今是破局的关键时分,二人不约而同奔向拖延之术败露趁机逃走的人。
脱离蛇口的第一梦动作迅捷,几乎是转瞬间便拦在逃离的两人面前。
那二人下意识后退,身后却已被连阙挡住了退路。
见无处可逃荷官并未着急,他护住身侧的人,目光空洞却带着诡异的暗芒。
昏暗的夹层内突然地动山摇,原本狭小的空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诡异不断有挣扎的巨兽鬼影自脚下的黑暗爬出,向着连阙二人咆哮而来。
第136章 第十九层:六×梦镜(下)
“他吞噬了太多灵魂, 如今成为了梦境之主,这样的无主之梦对梦境的影响太大了。”
第一梦一边斩断冲来的鬼影,一边示意连阙后退。
“不能跟他们耗下去, 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连阙看向欲趁机逃离的荷官二人,正欲破釜沉舟时, 眼前巨兽的鬼影却突然如失帧画面般出现道道黑条,它们的动作也随之定格。
二人虽不明这样的变故因何,却已在对视中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梦冲向被定住的巨兽鬼影, 连阙则追向欲趁机逃离的二人。
这些巨兽的鬼影虽然可怖,但被定身之下,第一梦迅速将其尽数打穿,当最后一个鬼影消散时,连阙的镰刀也已横在荷官面前。
胜败的转换仅在分秒之间, 荷官定住脚步,僵硬地将鼠类异化人护在身后。
如今他们都顶着景斯言的脸, 这一幕让连阙只觉古怪非常。
逃遁不成荷官呆滞地歪过头,就在连阙逼近的前一刻, 他抓住身后的人, 二人竟就这样消失在连阙眼前。
处理好棘手的鬼影, 第一梦快步回到了连阙身边。
他与连阙知道他们并没有消失, 只是变色龙的异化让他们与环境融为一体混淆了视觉。二人屏住呼吸,静听着空气间细微的声响。
通道内的风在此刻仿佛也有了形状。
忽然, 连阙睁开双眼快速掠向某处,第一梦也若有所觉一同截断向那处。
长镰划破虚空堪堪停下,隐匿了身形的人被逼现形, 荷官将人挡在身后,可他想带人后退时才发现身后也已被人拦住了去路。
世界在此刻变得扭曲。
连阙心知这样的无主之梦到最后会如糖屋一样碎裂直至消亡, 想逃离就必须尽早将一切终结。他与第一梦皆没有言语,一同攻向躲避的二人欲速战速决。
即便这里是荷官的梦境,面对这样的夹击他也很快显出败势。
“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荷官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连阙顿感不妙,但下一瞬荷官已将手中的武器反刺入身后他原本保护的人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生机一点点自鼠类异化人的身上消失,溃烂纵横的脸上,那一双眼睛始终望向毫不犹豫刺下这一刀的人。
“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荷官的面色古怪癫狂,这样的表情偏偏生在与景斯言一样的脸上,让连阙只觉不适。
鼠类异化人的身体随着生命消散融化成黑色沥青一般黏稠的液体流下,随着他的消融,整个世界开始剧烈摇晃。
“都留下吧。”荷官的面目逐渐扭曲,眼睛外突变为变色龙的眼睛:“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吧。”
第一梦擒向他的领口,他却再次消失在空气间,只留下地上那滩黑色浓稠的液体,沸腾着腐蚀起脚下的地面。
世界剧烈摇晃,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崩塌。
“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梦将连阙护在身后,如今世界的崩塌,如果那个人就是逃离的“生门”,现在他消失也在腐蚀着整个世界,他们真的还能离开吗。
房屋的坍塌由远及近,如同窥伺的怪兽步步逼近。
连阙却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环视过这片昏暗的下水道,似在寻找什么。
四周却只有不断碎裂的世界。
“同舟也在这里吗?”二人所在的位置仿佛世界的中心,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岛,第一梦看着这一幕忧心道:“他会不会有危险。”
连阙若有所觉般回过头看向第一梦。
“原来是这样。”
“什么?”
“还记得幻想商场吗?”连阙的目光晦暗不明,却似在自言自语:“我一直在想,那个副本与其他故事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它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与其他层全然不同。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就像……”
“就像进入里层梦境前,我和同舟得知你被吞噬,所以才想来救你。”
第一梦第一次没明白连阙的意思。
“因为想找到你,所以这场梦境中——都是你。”
第一梦若有所感般抬起头看向不断倾覆世界中狭小的空间,不禁想起梦境中所有人都顶着与自己相同的脸、破坏蛇身的冲天电光、被定格的诡异巨兽……
“你是说……同舟,是他影响了这场梦境?”第一梦难掩心底震撼:“可是,这里不是他的梦,而且……”
他们从始至终也没有看见贺同舟的身影。
“是啊,这不是他的梦。”连阙收回目光,抬起头看向头顶并未坍塌的方寸之地:“但有一个人让我知道,梦境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第一梦的思绪仿佛随着他回到了那座潮湿阴雨的小镇——
“江雾?”
“但如今,这场梦已经不是通过操控就可以离开的了。”
仿佛感知他的话,坍塌的房屋发出了如同悲鸣般的吱呀声。
“无主之梦,没有生门如何离开。”第一梦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包括正在腐蚀梦境的黑色黏液:“即使同舟也在这里,离开的门被毁,我们……”
“如今控梦当然已经无用了,不过既然你可以控梦……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连阙轻挑唇角,被梦境撕扯的衣角随风翻飞:
“夺梦。”
第一梦心底涌起一丝异样,他不知这种异样从何而来,只沉默注视着眼前的人。
“能与梦境连接的人,只要心念足够强大,便可以取得梦境的控制权影响梦境发展。”
连阙的声音回荡在不断缩减的空间内:“控梦是控制梦境,而一旦这样的控制达到顶峰……就可以自梦境之主手中夺取梦境的主控权。”
空气间细微的震荡仿佛在胆怯地回应着大胆的设想,随着这样的迟疑,碎裂的梦境仍在不断崩塌。
“就像刚才一样,你不是做得很好。”
连阙的声音依旧平缓,仿佛会与整个世界一同倾覆的人并非是他,而他只是在耐心指导迷途的学生。
崩裂的世界随着黑色的侵蚀蔓延向两人脚下,散落在地的电线擦出星点的火花。
就连一向对连阙交付所有信任的第一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自然的反应让连阙目光闪烁,他的手轻覆在他的肩上。
“别怕。”
温缓的声线如荒原上的星火让第一梦的面上一片烧灼。
“我没有……”
“人一旦有了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会产生恐惧。”
连阙注视着闪烁在线路间的电光,如同挣扎急于挣脱牢笼的困兽,而他足够耐心:
“梦境对于‘建造者’来说正如一场沙盘游戏,你要建造怎样的场景,放入怎样的NPC,通过他们的行为轨迹推演发生怎样的故事……”
“夺梦并不在于要如何从他人手中夺取梦境,只在于你自己。”
碎裂的梦境已侵蚀向靠近的二人,地上窜动的电光却在此刻停息,任由碎裂蔓延,裂痕悄然攀向连阙的脚踝。
就在这时,熄灭的电光在一瞬间如燎原之火编织成一片细密的蛛网。
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将血液输送至每一个角落。
也将被截断了一切退路的二人隔绝在碎裂的梦境之外。
随着如心跳的电流再次蔓延,陈旧晦暗的下水道变为金属坚固的四壁,连阙二人在这样通达的世界中重新站定。
“这里是……”
第一梦看向金属长廊的尽头,这里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就连胸腔内机械的心跳也随之感应般加快。
在这条金属长廊的尽头是一间虚掩着门透出星微光亮的房间。
他下意识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但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连阙。
连阙转向走廊的另一边,那里光芒大盛,他抬步向着那边走去:“走吧。”
第一梦很想问,这里是哪里,贺同舟去了哪,走廊另一边尽头的房间又是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跟在连阙身后一同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
学院的风如同凛冽的刀刃。
长身而立的人站在高楼之上,身上的伤口在风中逐渐愈合,周遭尽是断壁残垣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如今伤口与身上的衣料尽数恢复,仿佛刚刚的争斗没有对他造成分毫损伤。
但他的身上,脚下和每一次踏足的楼体之上都遍布血迹。
无一不透露着这场争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上沾染了血污,让原本淡漠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妖冶肃杀的诡异。
他静静站在风中,学院的角落,每一双惊恐的目光都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的手迅速探向虚空——
在空间的扭曲中,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痛苦挣扎的人影也渐渐显形。
显形的人满身伤痕,正是本该在观赛区的荷官。原本的观赛区如今一片狼藉,坚不可摧的屏障被震碎,无数机械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机械的断肢残体上闪烁着破损的电光。
“景斯言”的手竟是径直自荷官的身体穿过。
“是他救了我,将我带在身边为我疗伤。可在知道他就是异化源时,我还是……因为我,裁决院才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荷官手臂上那一串黑色的数字随着他气息的消散一点点倒流,那只穿透了他身体的手臂上,白色的数字随之叠加增长。
“他一定后悔救了我吧。”
荷官闭上双眼低喃:
“我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又能如何呢?可我不是他……只有他死了,这场鼠类异化的蔓延才能得到控制。所以即便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景斯言”眼中有一瞬的空茫。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连阙与第一梦不知何时站在相邻楼宇的天台之上。
“人啊,就是这样……”
荷官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法非黑即白,做不到纯粹的善和极致的恶……就永远只能困在泥沼……”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滑落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梦境也随着他的声音如砂砾般一点点被风吹散。
“景斯言”的手臂被鲜血染红,显得那一串4013的白色数字越加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落在连阙身上,神色莫辨。
晏知微来到连阙身侧,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侧高楼上的人,他的目光变得戏谑。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自私、懦弱,趋利避害。”
相邻的两处高楼下是深渊万丈,仿佛一道天堑将两人相隔。
满身浴血的人此刻如同地狱的罗刹。他弯身捡起地上破碎的颈环,随风而逝的世界之外,透入的光散落在血痕纵横的脸上,一如他站在深渊泥沼仰望的一点微光。
“是啊。”
连阙的声音让“景斯言”的动作微顿。
“但是,在整个人类命运的面前,这些或许都不值一提。”
连阙透过消散的世界看向另一端的人:
“如果一个人愿意担下所有的自私、懦弱和趋利避害,那一定不是因为私欲,而是需要有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责与骂名,来成全人类的未来。”
“景斯言”挑唇轻笑。
他向连阙示意手中的颈环遗憾低叹。
“可惜,它坏了。”
他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污,跨越那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逾越的鸿沟来到连阙的面前。
晏知微因他忽然的靠近和手臂那串显眼的数字眉心一跳:“四千……”
“景斯言”却如同未看到他的戒备与排斥,也未留意第一梦紧绷的身体,只依旧望向连阙。
“现在我也是这样满身罪恶、污秽不堪的人,地狱的神明啊,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吻吗?”
第一梦与晏知微的神色同时一僵,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血液筑起的屏障瞬间将他们相隔在外。
“景斯言”的指腹摩挲过连阙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的唇间相抵,连阙的心下却没来由地一空。
他下意识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人,世界却再次化为一片虚无。
……
“你终于醒了。”
连阙在这片虚无中醒来,他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等待了无数辗转的日夜。
他坐起身,却只觉胸腔内一片空荡。
他下意识垂下头,入目是森森的白骨与空荡的胸腔。
他再次听见那道声音——
“我的神明。”
第137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一)
“地狱怎么会降生神明?!”
“那么小, 不会还是个娃娃吧?”
“我们都是凭实力厮杀来的,凭什么他刚刚降生就被定义为神明?”
“对,如果想统领地狱, 就要拿出让人信服的力量!”
……
对于这位不被期望降生的神明,地狱中的恶鬼自然不会臣服。
他们围聚在诞神之地, 窃窃私语渐渐沦为了高昂的抗议。
就在这时,万骨堆砌的顶峰之上,森白而小巧的骨头犹如新生, 他缓缓坐起身。
手边与之一同降生的镰刀似被他无意打落,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划过骨山,星微却让山下嘈杂的厉鬼当即噤声。
那是与神明一同降生的神器。
必然带着摧毁天地的力量。
下一瞬,原本窃窃私语的恶鬼疯狂涌向滑下山坡的镰刀。
万鬼呼啸撕咬着一同去夺那把镰刀,诞神之地瞬间沦为血色的炼狱。
有一个人始终站在骨山之上, 同那位遗落了镰刀的神明一起俯瞰着一切。
直到一只恶鬼将那把镰刀握在手中,镰刀发出阵阵争鸣, 众恶鬼在这样的威压下纷纷避退。
“原生之神又怎样,不过是个连刀都握不住的娃娃!不如跟着我一起——”
那只恶鬼如受鼓舞般将手中的镰刀举起, 号令万鬼向其称臣。
就在镰刀举起的瞬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把镰刀竟如有生命般在与恶鬼的角力中转动, 带着握住刀柄的手一同挥下,径直斩落了执刀人自己的头颅。
这样的恶鬼是没有鲜血的, 头颅滚在众恶鬼的脚边,镰刀之下只剩不断外溢的森森鬼气与无头的身体。
“这、这是……”
无头的身体僵硬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刻,这具身体仿佛与镰刀融为了一体。
“是那把镰刀!”
众恶鬼如梦初醒拥挤逃窜, 前一刻还吸引着他们争夺的镰刀此刻却让他们避如蛇蝎。
然而如今已经太晚了,无头鬼挥舞着镰刀, 镰刀中黑气乍现间转瞬便将附近的恶鬼尽数剿得灰飞烟灭,镰刀间的黑气也越发强盛。
鬼怪凄厉的尖啸回荡在整个诞神地。
骨山上的人一头如血色浸染的长发,他怀念般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直至身后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了。”
那声音不大,镰刀却应声定在半空,无头的恶鬼更是保持着诡异的定身姿势。
“这把镰刀与我一同降生于地狱极阴之地,自然难掩凶煞,若在旁人手中势必难以驯服,不如就让它收敛些锋芒。”
孩童般新生的骨架歪着头坐在骨山之上,那双空洞的眼眶朝向山下的镰刀:“此后你在谁的手中便因其力量会化为不同的刀具,并只能承载相应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那把难驯的镰刀竟黑气外泄,在无头鬼手中化为一把短刀。
无头鬼也在瞬间如失去牵引线一样直直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只区区一句话便将一切定论。
这便是神明之力。
“你封禁了它的力量,如果有人如现在这般将它夺走,它也无法反抗。”
晏知微轻声说道。
一如许多年前,他便是站在这里对着眼前的神明如是说道。他的声音平缓,却因隐隐的兴奋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颤栗。
他听到眼前的骨架在片刻思考后肆意的笑声。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武器也守不住,那他就不配拥有这把武器。从此以后它不再与我连接契约,也不必再行认主。”
稚嫩如孩童的声音清澈懵懂,化为短刀的镰刀在神谕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如有锋刃切断了它与一切的关联。
但它还是在那仅有白骨的指节微勾时跨越骨山向他飞去。
“既然镰刀可生万象,就叫它万象之镰吧。”
飞旋的短刀落入他的手中,转瞬便重新化为修长而带着肃杀之气的镰刀。
这一刻,整个地狱都感受到了撼天动地的威压。
那是即便在地狱厮杀万年也无法撼动半分的神明之力。
晏知微温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单膝跪地,向手执镰刀的神明伸出手。
“你也是来杀我的,和他们一样?”
“不。”晏知微的笑容未变:“我是来迎接你的,我的——独一无二的神明。”
晏知微的反应让无数地狱中的恶鬼不可置信,他们原本以为,这个纵横地狱近万年的鬼王会在诞神日神明力量最薄弱的时候趁机夺去地狱之主的位置,可谁也未曾想到,他竟临时倒戈,臣服于初降的原生之神。
“我会带你参观你的每一寸土地与子民,给你讲述你不在的时间里这片地域曾经的规则,和他们在期待着……一位怎样的君主。”
他看着初生的神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带着他一同走下万骨山,走向地狱中全新的纪元。
……
宫殿内乱作一团。
听闻神诞,所有恶鬼齐聚,他们原本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却未想到预想的一战并未发生,统御地狱数千年的鬼王晏知微竟对这位原生之神俯首称臣,还亲自将他带回。
众人皆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
一如如今瘫坐在地满目惊惶的若紫。
太多碎片般朦胧的记忆,却无一不是与一人有关。
那位从人间便与她相依为命,在地狱数千年中亦常伴的兄长,晏知微。
“鬼王大人怎么会对他称臣,是不是有新的谋划……”
“我看也是,估计是想等到更好的时机。”
“可是诞神日不正是原生之神力量最薄弱、最易被除掉的时机……”
窃窃私语的声音嘈杂涌入耳中,若紫惶惶不安间正欲打断他们的话,殿门忽而自外被推开,门内众人当即噤声。
然而即便如此,低声耳语的几人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再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们都死了?”被晏知微牵住手的小骨头歪头问道。
“地狱就是这样,所有鬼怪都只崇尚力量,想得到子民的信服,就要让他们畏惧——这位便是地狱之主,从今以后,他就是地狱之内唯一的君主。”
晏知微的目光含笑扫过颤栗跪倒的众人,仿佛刚刚被碾碎的恶鬼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地狱内,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大逆不道的话,听清楚了吗?”
“是……可是,鬼王大人……”
晏知微温柔看向被他牵住的神明:“从此以后,地狱再无鬼王。”
“那、那您?”
“将使者空出一位,若有不服者随时可以来向我讨教。”晏知微的目光扫向跪在台阶之下的恶鬼,敛眸之下的目光是褪去温柔的冰冷:
“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他说罢未再多看一眼,径直自众人身侧经过。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主殿,与众人一同跪倒的若紫才支撑不住虚脱的身体瘫软在地上。
她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究竟……是谁。
……
自诞神日开始,地狱内不乏起义争端。
每每叛乱之时,晏知微便亲自前往镇压。久而久之,众恶鬼也渐渐开始动摇,这位曾经的鬼王似乎当真甘愿放弃权势,向一位什么都不懂、宛如一张白纸般的所谓神明称臣。
平叛归来后,殿内的恶鬼便会看到诡异的一幕。
数千年来对疼痛无知无觉的人,会带着满身的伤来到那位神明面前。
“恶鬼又来闹事了?”
苍白的骨节熟练地将纱布包好。
“都是些不识趣的乌合之众。”晏知微托腮看着他认真的动作:“能为殿下受伤,是我的荣幸。”
似对方动作稍重,他微微蹙眉。
骨节分明的手微顿,立刻放轻了动作。
晏知微眼底的笑意渐浓,他就这样看着他将绷带系好,方不急不缓找出一本书:“今天就给你讲这个故事,可好?”
森森的白骨自然不会拥有表情,空洞的眼眶却仿佛可以直视人心。
在片刻的停顿后,晏知微听见他说,好。
……
那之后的时间,若紫始终浑浑噩噩。
她看着地狱内因原生之神诞生再起叛乱,每一次晏知微都亲自镇压。
无数恶灵消散,地狱生灵涂炭。
在这样铁血的镇压之下,众人终于看清,曾经的鬼王竟当真甘愿屈居人下,潜心辅佐一个不谙世事新生的神明。
他收敛了锋芒,每日不是悉心教导那位神明,便是在藏书阁内待上半日。
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她看到曾经尽心辅佐他成为鬼王的人愤怒追问。
“你也见过神明之力——神明是不会被杀死的。”
似想起那日的一幕,部下的身体下意识轻颤。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
“那又怎么样?你如今是众望所归,只要你一声令下整个地狱都会向他发起攻击,我就不信他能全身而退!只要能吞噬他的哪怕一点力量……对于恶鬼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看起来的确很美味。”
晏知微合上书含笑回道。
“那我们……”
“你不知道,看着他长大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托着腮,像是在眼前描摹着记忆中的轮廓:“如同白纸一样的孩子,却带着那样强悍的力量。他会全身心的信任我,按照我的期望长大,最终成为……完全属于我的神明。”
只是这样想着,便让他沉寂已久的血液为之沸腾。
那是比起杀戮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下去吧。”
晏知微打断了那人错愕过后还欲劝阻的话,目光定在书上的一页,愉悦道:“找到了,今天就给他讲这件趣事。”
若紫始终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来请见的人愤愤离开,晏知微也走出房间后很久,她瘫倒在地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身体已变得僵硬,可她却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同样赤红的双眸与长发。
这……是谁。
若紫浑浑噩噩,强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离开。
……
那之后,若紫夜夜都被困于噩梦之中。
梦中她置身于硝烟弥漫的古战场,看到红发赤瞳的男人身披战甲,他穿梭在众人中,身形灵巧招招致命。但他的面色却带着愉悦的温和,仿佛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不过稀松平常,甚至身体中的血液也因为这样的杀戮沸腾。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人们觉得他是怪物,畏惧他,却偏偏需要他开疆扩土。待四方战乱平息,那个曾经在战场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最终却要以“怪物”之名被诛杀。
她如何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样被世人称之为怪物的人……也曾对她真心相护。
是她唯一的哥哥。
眼前逐渐被浓烟与烈火取代,她将他放走,为了为他争取逃离的时间,她躲进了关押他的宅院将一切焚毁。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混乱能为他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她也曾觉得是世人不容他,期望以自己相替便可以让他重获自由——哪怕一切的恶果要由她来背负。
却不想这反而是浩劫的开端。
那些梦境中不断重演的杀戮,战场之上哀嚎的亡灵与地狱中近万年被屠戮的鬼怪,那张杀戮之下温和却残忍,甚至隐隐带着笑意的熟悉的脸……与白日里悉心教导着新生神明的人仿若不是一人。
她一时间竟在颠倒的梦境中失重,分不清何时是梦境何时是清醒,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兄长。
她的兄长在那位神明面前,仿佛褪去了满身的戾气,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但是。
不对。
曾经的兄长,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但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甚至依稀可以回忆起他将神明带回,在她面前时愉悦的笑,他说:
“阿紫,他是只属于我的神明。”
可是没有。
似乎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此刻的她仿佛是个局外人,同其他殿内服侍的鬼魂一样浑浑噩噩。
她甚至觉得所见的杀戮都只是梦境罢了,曾经的鬼王便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只想守着新生的神明长大,度过宁静的岁月。
但她却看到了地狱叛乱,晏知微前去镇压恶鬼的场景。
神明降世,地狱不同于人间,不断有恶鬼反叛,晏知微前去镇压的次数极多,这对主殿中的人来说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若紫误打误撞跟在了晏知微身后来到了叛乱之地。
她再次见到了梦中犹如恶鬼临世的男人,幻化出一把白骨所铸的镰刀。
那把镰刀出现时,若紫只觉心口巨震。
在那把镰刀之上,似有什么正与她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只远远地看着便已泪如雨下。
高呼着要助晏知微夺回地狱的人被他尽数屠戮,面对着恶鬼们一双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却只是惬意地说道:
“数量比上一次少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攒够。”
攒够……什么?
若紫的眼前一阵眩晕,她脱力地扶住墙,脑海之中忽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记忆中的低喃回荡在耳畔。
她记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名字——
连阙。
他说她,只是若紫。
可是如今……如果她只是若紫,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远处的叛乱早已平息,晏知微也不知去向。
若紫回过神,回想起近日种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
若紫飞奔回主殿,主殿中却没了连阙与晏知微的身影。
她在焦急寻找中见殿内侍者经过,忙收起焦急神色,故作镇定来到几人身边。
“殿下和……兄长去哪了?”
侍者抬起头,似消化了一阵她的话,方迟缓答道:“人间。”
若紫愕然。
……
在前往人间的路上,若紫一直在想,在她所感知的记忆中,明明是晏若紫与连阙一同前往人间,就连在地狱的主殿内,也时常是她与连阙晏知微三人同行。
为何到了如今,故事中却唯独少了她。
她在人间的闹市找到了二人,他们正并肩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
诡异的是,天空之中仿佛投影般倒立着另一座城市。
若紫来不及在意这些,她越过人海努力挤向二人,但不知为何,面前的人越来越拥挤,竟逐渐将她推得更远。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身披黑色斗篷的神明渐行渐远。
他在人潮中似乎也在一点点长高,直至足以与身侧的人并肩。
可若紫却仿佛永远也追不上他。
每一次她就快要追上的时候,都有更多的人挤过她的身侧反向而行。
她逐渐被拥挤的人潮淹没,窒息感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在其间溺亡的时候,有人提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出人海。
若紫诧异回过头,身后竟是景斯言与贺同舟。
“你们怎么在这里!”若紫想起如今迫在眉睫的事忙回头去寻连阙的身影:“要快点告诉连阙,这里不对劲,晏知微他……”
“先不要打草惊蛇。”
第一梦看向远去的二人,还是自他们身上收回了视线。
“不对劲的可能不止他们。”贺同舟环视着街市中的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些人……”
“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若紫紧张看向身边的人群,唯恐他们忽然化为可怖的恶鬼向自己扑来。
“不,不必害怕他们。这件事说来话长……”
察觉她的畏惧贺同舟宽慰道,但他的神色依旧凝重:
“那里——对了,你应该知道天空中的那座城市是现实世界吧。”
“现实……世界?”
若紫惊讶望向天空,又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贺同舟。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连阙的话。”第一梦凝视着人海中那人消失的方向:“梦境与现实相生相伴,有现实才有梦境,如果没有现实……‘梦境’就无法被称为梦境。”
若紫的眼前如笼罩了一层薄雾,影影绰绰间看不清世界的原貌。
“我和景斯言一直在观察,那座城市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沉睡,起初我们也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直到……”
贺同舟看向天空,在那里身穿制服的人也正向他们望来,他收回视线对上若紫忐忑的目光:“景斯言和我推测,这个梦境中的‘人’,或许正是在那个世界中陷入沉睡的人。”
“你、你是说,这里,所有的人和那些地狱中被诛杀的恶鬼都是、都是……”
若紫瞳孔骤然一缩,她想起那些被诛杀的恶鬼,望向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
“地狱?”
第一梦的神色当即一凛。
“晏知微已经开始动手了?”贺同舟沉声道:“我们只能留在人间,梦境中地狱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人,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来自现实世界。”
第138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二)
“你是说这里是杀戮地狱的梦境副本, 而这场梦是晏知微的梦?可他创造了这么大的梦境……是为什么,为了积攒杀戮值?”
若紫与贺同舟躲在小巷中,第一梦则站在巷口观察着远处街市中穿行的二人。
“不过你怎么也变成……这样的红头发和眼睛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贺同舟微微颔首:“如果按照你所说, 晏知微已经开始屠戮……这些被困在梦境中的人也很危险。”
“你是说这个?”若紫说着将假发摘下,露出赤红头发之下原本头发的颜色, 她凑近贺同舟向他示意自己的眼睛:“喏,还有隐形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反正我在这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
若紫没有理会两人呆滞的神情, 将假发重新戴好:“所以杀戮值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能力是基数,杀戮值不是加法运算而是乘法,是可以让能力成倍增长的可怕力量。”贺同舟忧心道:“不过连阙说过,或许杀戮值不仅是这样……”
“可是,现在看来连阙好像失去了记忆。”若紫局促道:“如果他不相信我们怎么办?”
贺同舟重新打起精神来:“不会的, 我在上一场梦里也失去了记忆,是他一直在引导我, 我相信他一定会看清一切,相信我们的。”
第一梦与若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目光皆因他的话黯然。
“如今首要还是先和连阙取得联系。”悄无声息站在一旁的第一梦说道。
“对, 要赶在他下一次清理叛乱前, 不能让他再这样无休止地积蓄力量了。不过也要小心, 不能被他察觉。”贺同舟赞同道,又转而看向若紫:“你说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地狱的主殿?那晏知微怎么会没发现你的存在?他就不怕你对连阙说什么?”
这也是若紫想不通的地方:“我、我也不知道……”
第一梦沉默间不禁想起, 从前这时,都是连阙最先看破事情原委再为大家点拨,只是如今……
“可能与他笃定你不是晏若紫有关。”第一梦说罢见若紫与贺同舟仍旧不解, 叹息解释道:“如果他断定晏若紫已经死了,那按照梦境的规则, 还会有同样的NPC取而代之。但这样的NPC他不会放在眼中,如今他眼中恐怕也只有……”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人群中穿行的二人,黑色斗篷下的身量已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如常。
即便人群嘈杂,他们也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道身影。
“是啊,有这样一个人,谁的眼中都会容不下其他人吧。”
贺同舟跟着低喃附和道,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第一梦与若紫都因他的话而看向自己,当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怎么了吗?”
“没有。”若紫笑道:“你说的很对。”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有人想办法支开晏知微,另外的人去找连阙。”
贺同舟说着自告奋勇道:“我可以去支开晏知微,你们去……”
第一梦打断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你还要去帮他恢复记忆。”
第一梦否定道:“晏知微警惕性极高,你去支开他更加危险,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可是……”
“引开他就交给你们了。”若紫见贺同舟还欲拒绝,也跟着笃定道:“虽然这段时间我和连阙没什么接触,但同在地狱,他多少对我有些印象,应该会愿意听我将话说完的。”
“但是……”
“放心。”若紫的目光坚定,因红发与赤瞳让她的面上多出了与往日不同的张扬与肆意:“使命必达!”
贺同舟的眼底微烫,他最终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等下我会想办法制造混乱或试着改变梦境引晏知微离开,但景斯言说的对,我们不确定能不能将人引开,也应该撑不了多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若紫认真点了点头:“你可以改变晏知微的梦?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没有,是连阙……教给我的,但这里是晏知微的梦,我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也不确定可以干预到什么程度。”贺同舟目光闪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如果有任何变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抽身,安全第一,知道了吗?”
“知道了。”若紫看向远处二人深呼吸后正色点头:“你也是,别勉强自己。”
三人在确认暗号后分头行事,若紫保持着距离跟在街上游荡的二人身后。因为他们都不确定同舟可以用怎样的形式改变梦境,所以她也时刻警惕着。
若紫心中的弦紧绷时,人群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声。
“鬼啊!”
有人慌张逆着人群奋力向前挤出,像是身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紧接着,有更多的人随之惊恐逃窜。
若紫的位置看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阙二人的距离更远,听到响动也闻声望来。
混乱与吵嚷越来越大,她依稀听见竟是有鬼怪混入人间作乱。
她急忙背过身藏在人群后唯恐被他们发现,又暗自观察着,希望晏知微被混乱吸引。
若是寻常的混乱晏知微想必不会理会,但涉及地狱的鬼怪闯入人间,他是如何也该去看看的。
思即至此,若紫期待地看向推搡的人群,祈祷混乱能再大些将二人冲散。
不知贺同舟与第一梦是否也是如此所想,那混乱果然越演越烈,不多时便见一满身凶煞的恶鬼驱逐人群而来。
“那是……”
晏知微果然停下了脚步,视线探寻看向混乱的方向。
若紫看着晏知微身后隐匿在斗篷之下的森白骨架,强压下快要溢出胸腔的剧烈心跳。
只要晏知微被引走,她一定要抓紧一切时机。
“我去看看。”
晏知微敛眸之下的神色莫辨,若紫见他作势欲走紧张屏息等待。
谁知就在晏知微即将离开前,斗篷之下的人却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随着他的动作,森森黑气冲破镰刀冲向人群后的恶鬼,竟在瞬息间便将那道鬼影冲散。
“走吧。”
劫后余生的人群沉寂下来,片刻后他们如同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神色空茫地继续自己的事情,黑色斗篷下的神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晏知微的目光瞥过恶鬼消失的方向,跟上了他的脚步。
只差一点就可以将晏知微引走,若紫心下焦急却又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藏在人群后的第一梦与贺同舟对视之下暂时退后,另寻他法。第一梦看着连阙离开的背影,蹙眉敛去眼底的情绪。
“你的身体还能吃得消吗?”
“没问题,我再想想办法。”
贺同舟擦干额角的汗:“如果还是不行,可能就要等到下次地狱叛乱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晏知微现在的杀戮值有多少,让他再积攒一次叛乱会不会……”
第一梦依旧望着远处二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贺同舟提议道:“或者,我看看能不能让地狱中的人传来叛乱的消息,把他引走?”
第一梦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都在这里,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不要忘了,这里是他的梦。”
贺同舟的神色黯然:“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想办法制造混乱把他们冲散吧。”
第一梦迟迟未语,贺同舟正欲追问时听他说道:“如果制造人界混乱,晏知微会不会趁机对这些人动手?”
贺同舟愣住,想到第一梦说的可能性他只觉毛骨悚然。
“那……这、这可怎么办?”
第一梦沉吟后说道:“可以一试,如果他有意趁乱杀戮,我来将他引开。”
“不行!”贺同舟立刻拒绝道:“他现在的实力深不可测,你不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们忽然来到人间,或许晏知微本身的目的就是这些人。”第一梦的眸色冷沉,他看着街市中来往的众人,最终沉声道:“试试吧。”
他打量贺同舟布满薄汗的额头,还是说道:“如果身体吃不消记得告诉我。”
贺同舟微微颔首,再次屏息凝神。
不一会,摩肩接踵的人群躁动起来,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整条街市。
有人踉跄间撞向穿行在人群中的二人,晏知微下意识将连阙护住,戒备看向四周。
贺同舟的额发布满了薄汗,他周身的气力仿佛被一点点抽空,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气若游丝地看向连阙的方向。
第一梦察觉不妥:“停下,不要勉强自己。”
贺同舟却并未停下,反而再次加强了力量。
人群中拥挤推搡,吵嚷的气氛越加浓重,整条街市如被煮开的沸水般躁动异常。
有人撞过晏知微的肩膀,冲撞的人群接踵而来,竟当真将二人冲散。
若紫的心跳如同擂鼓,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定在连阙身上,她顺流而下用尽全部力气跑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第一梦还未来得及庆幸,身侧的贺同舟忽然呛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也如断线般软倒向地上。
“同舟?!”
他的速度极快,但在他接住贺同舟前虚空竟裂开了一道缺口,一道身影自裂口处浮现,将倒下的贺同舟接在怀中。
“就这点本事还敢干预晏知微的梦,真是……不知死活。”
即便这样说着,江雾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同样过度的精神损耗让他的眼睛被血丝布满,掩唇的轻咳下也有星微的血沫渗出。
看清将贺同舟接住的人是谁,第一梦松了口气。
贺同舟的视线却依旧落在远处的人群,熙攘的人群在一瞬迷航不复刚刚的喧闹,他死死攥住江雾的袖口。
“帮帮我。”
“帮你?”
江雾垂眸打量着怀中的人:“我有什么好处?”
贺同舟眼底的希冀瞬间淡去,挣扎着想站起身。
江雾的笑意散去,将他重新禁锢在怀中:“受伤了就老实点,至于报酬……大不了我自己来取。”
他说罢未戴眼镜的那只眼睛扫向人群,短暂陷入混沌的人群重新躁动而起,喧闹中竟当真将连阙与晏知微推得更远。
若紫顺着人流挤到连阙身边,她的手因紧张颤抖着,终于在人海中握住了斗篷下只有骨节的手。
白骨森森的神明自再望不见同伴的人海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将自己拉住的小姑娘。
“连……”
若紫的唤声还未出口,手心的衣角已再次被人流撞开。
原本将她推向他的众人竟不知为何忽然转变,一如最初她闯入人海时,如浪潮般将她与他越推越远。
若紫错愕望向离自己远去的神明,那双空洞的眼眶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再无留恋地转开。
她见神明轻抬起手,纷乱的人群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下一瞬一切的秩序重新平衡,已看不出半分混乱的痕迹。
若紫愣在原地无措看向连阙,而他已重新走向晏知微。
躁动平息后,晏知微亦有所觉般望向若紫的方向。
若紫周身的血液倒流,明知在这时她应该躲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再动不得半分。
就在晏知微抬头的瞬间,有人提起若紫的后领,将她拖入身后的巷中。
晏知微的目光扫过长街,川流不息的人潮一切如常未有任何可疑的踪迹,晏知微的神色却依旧冷凝。
“你不是说前面那家的桂花饼好吃?”
身后的唤声让他转回头,晏知微眉目间的冷意消散,应声道:“好。”
暗巷内,第一梦示意若紫噤声,良久凝视着走远的二人。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若紫哑声道。
“他不想见你,你当然无法近他的身。”
第一梦还未来得及说话,江雾的声音便突兀地说道。他的话罢,不知想到了什么若紫的神色越加黯然。见此,原本在他搀扶之下的贺同舟甩开了他的手。
“你又不是他,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思!”
江雾的神色原本因他突然的动作不悦,但见他在挣脱后连声咳嗽,又收敛了怒意重新为他检查伤势。
“别紧张。”
若紫正垂着头,却听到熟悉的声音生硬地安慰道:“如果他没有记忆,离开也是理所当然,又或许他可能已经……”
第一梦似乎并不擅长安慰,话说到一半却因另一种猜测的可能顿住。
他的话却似点醒了江雾,不知想到了什么,江雾含混道:“有趣。”
见若紫神色疑惑,第一梦方继续说道:“总之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不必因此自责。”
“可是……”若紫犹豫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晏知微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同样的方法不能再用了,我们难道真的要等到他下一次平息叛乱?”
“不行,不能让他再积蓄更多力量了,而且他随时可能会对这些人类出手……”
贺同舟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再次被江雾按回原地。
“你真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晏知微的眼睛?”
江雾的声音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让贺同舟不觉打了一个冷颤:“他能容忍你们搞这些小动作,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除掉你们的契机罢了。”
闻言三人的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气氛沉默僵持时,第一梦忽如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去引开他。”
“什么?”贺同舟急道:“这怎么行……”
“一定要唤醒他的记忆,那之后……无论他如何选择都好。”
第一梦却已整装将袖口束紧,他拍了拍贺同舟的肩膀:“照顾好若紫。”
他说罢瞥过沉默的江雾,拨开人群向二人的方向走去。
“什么意思?”
贺同舟心下一紧,竟难得看出了他眼底甘愿赴死一般的决绝,忙推开江雾冲入人群向第一梦的方向追去。
若紫正欲跟上,却见江雾已先她一步黑着脸追了上去。
“回来!”
心思各异的四人穿过拥挤的人潮,贺同舟既想避开身后追来的江雾,又想拦下几步外欲只身赴险的人。
远处的连阙与晏知微并肩缓步而行,即便行人有意无意般推阻着他们的去路,第一梦的脚步依旧未迟疑过半分。
贺同舟既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了二人,又追不上第一梦的脚步。眼看着连阙二人竟在一间摊位前驻足,第一梦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贺同舟不顾身上的伤,正欲再次操控梦境时——
黑色的烟雾笼罩过人群,原本熙攘的街市竟在瞬间定格。
所有行人都停住了动作,第一梦四人见此只得停下脚步小心藏好。
一道鬼影顺着黑雾腾起,正出现在连阙二人面前。
“殿下,鬼王大……使者大人。”
乍现的厉鬼身上带着重伤,狼狈颔首道:“有、有人屠上幽冥殿,地狱内竟无人可挡,属下没能拦住他,请使者大人前去镇压!”
晏知微似被扰了兴致:“对方多少人?”
“只……一人。”
“哦?”晏知微顿了顿,漠然道:“地狱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竟能单枪匹马杀上幽冥殿?还是说,你们这些人……如今都成了废物?”
“不、不是……”
厉鬼瑟瑟发抖,忙将一物呈到晏知微面前:“他说将此物交给你,使者大人自会……赴约。”
只见他呈上的竟是一件破损的机械颈环。
晏知微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在他挥袖间那颈环瞬间化为齑粉。
厉鬼慌忙跪地:“大人与殿下要现在回去吗?”
“不。”
一向与神明形影不离的人却拒绝道。
“不过是些负隅顽抗的杂碎罢了,不必殿下亲自动手。”
晏知微将刚买好的桂花饼放入连阙的手中:“殿下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说罢便与厉鬼一同消失在闹市中,街道也在下一瞬恢复了熙攘,行色匆匆的人们并未发现,原本的摊位前只剩下了一人。
远处屏息静观的四人一时间都未能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尽力想拆开的两人竟当真在他们未伤分毫的变故中分开,只是,仅一瞬便被碾碎的颈环……如果他们没有看错,不正是前几场梦境中那位奇怪的“景斯言”曾戴过的。
尽管心下惊疑,四人依旧分秒必争地穿过人群走向摊位前的神明。
只是这一次人群不再拥挤,方才仿佛永远无法靠近的神明竟就站在原地,似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一梦原本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在穿过人群走到驻足的神明身后时,他的心下却已一片清明。
前一刻的猜测也似得到了印证。
驻足的神明回过头,低叹的声音温缓如昔——
“你们来了。”
第139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三)
地狱的主殿之上。
无数周身萦绕着戾气的鬼魂拦在幽冥殿前, 阻挡着只身踏上石阶的人,他们面露凶煞,但在那人踏上台阶时却皆不自觉地因恐惧向后退去。
可他们刚刚退后半步, 身后的虚空中忽然舒展开无数条暗红的腕足,缠向挡路的恶鬼。
“啊!!救、救命!!”
随着一声声恐惧的哀嚎, 平日里逞凶的恶鬼竟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拖向深渊。
但就在他们陷入绝望时,缠束的腕足竟齐齐断裂,众人也随之跌落在石阶之上。
“克拉肯?”
晏知微的声音随着骨镰落地的清脆声响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对, 你身上的异化不是已经被尽数剔除了,怎么还会有克拉肯的异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显然他并未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说罢他催动手中的骨镰,道道黑气汹涌而出直奔向“景斯言”的面门。
被斩断的腕足之上血液蜿蜒而下,断口处很快生长出新的血肉。这些腕足缠绕向黑色的鬼气, 即便相触时被灼烧起阵阵黑烟,它们依旧越缠越紧, 不断有新的腕足附着而上,直至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鬼气生生吞噬。
“你是那个人的恶念凝结所成。”
见此, 晏知微神色肃穆。
“不属于你的东西, 看来你用起来也并不顺手……不如还来。”
“景斯言”解开缠在指尖的绷带, 晏知微的表情因他的话产生了一丝裂痕:
“还?”
晏知微说罢提起骨镰挥向面前的人, “景斯言”未愈合的伤口下指尖枪亦随之迸发出刺目的火光,虚空中的腕足也伺机而动, 蛰伏着蓄力致命的一击。
二人皆是未留有半分余力,如同两头以命相搏的野兽伺机咬破宿敌的咽喉。
坍塌楼体之上的二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几秒间已交手数招。
“景斯言”找准时机, 在被挥下的骨镰嵌入石板时,重拳之下将晏知微远远震飞出去。
他走近骨镰正欲将其拔起时, 骨镰忽地自石缝中飞出,迎面向他斩来。
只差一点。
不得已之下“景斯言”只得放弃骨镰,却依旧被其在手臂之上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口,那血口如被腐蚀般冒出森森黑气,竟一时间难以自愈。
镰刀同样破开了绷带缠绕的手腕,伤口之下那一串被割裂的4133触目惊心。
“让我猜猜,你为何这样急于积蓄杀戮之力?……你进入过十九狱,或许曾经的十九层就是你的埋骨之地,所以你才会知道杀戮值这条隐藏的‘规则’。”
飞旋的骨镰重新回到晏知微的手中,他站在高阶之上,轻蔑地注视着台阶下的人。
“景斯言”的神色冷肃,目光落在晏知微的袖口:
“你如今的杀戮值,恐怕只高不低。”
“百年前并未有人通过十九层获得神眷,你既然在梦境中拥有分丨身……说明你未通过十九狱的试炼,也还在规则之中。”晏知微并未接话,只兀自说道:“曾经的十九狱无人生还,我一直在想,一个早该魂灭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景斯言”按住黑气弥漫的伤口,忽然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怎么知道,百年前就没有人通过十九层?”
“口出狂言!”
晏知微面上的神色龟裂,骨镰上的黑气霎时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就连“景斯言”伤口处的黑气也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他的手臂,逐渐蜿蜒向他的脖颈与身体。
甚至如黏稠液体一般垂向地面,继而如枷锁一般将他紧紧缠束。
“景斯言”蓄力想挣脱身上的黑气,可他越是挣扎,施力越大这些黑气反而束缚得越紧。
但即便这样,“景斯言”依旧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黑气在这样绝对力量的压制下竟当真开始根根断裂。
遇强则强终有临界,而他的存在却是力量本身。
就在他即将挣脱黑气的束缚时,一声清脆的裂痕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极其细微,却还是让“景斯言”停下了动作。
随着黑气根根断裂,晏知微手中的镰刀竟突兀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景斯言”的动作一僵,竟再未挣扎,如同陷入梦魇任由黑雾重新缠上他的身体。
晏知微的唇边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挥起镰刀斩向被束缚中并未挣扎的人。
……
“你、你认得……”
若紫一时失语,怔怔望向眼前的神明。
“既然没有失去记忆,为什么还要留在晏知微身边?”
相较于其余几人的沉默,江雾率先开口问道。
“既然离开梦境的关键在他身上,自然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反倒是你们……”森森白骨的神明歪过头,叹息道:“你们不该冒险的。”
几人的神色各异,连阙看出他们该有很多的话想问自己,向他们示意一旁的小巷。
“颈环是你安排,用来引走晏知微的?”
尽管周遭的人皆是浑浑噩噩,第一梦依旧在到了无人处后方问道。
“不。”
斗篷之下的人低垂着头神色难辨,声音却带着一丝低哑。
“所以,那个人也进入了这场梦?可是为什么……”
贺同舟疑惑的目光在第一梦与连阙身上逡巡,他是见过那个与第一梦有着相同脸的人的。
为何会有两个“景斯言”。
但此时此刻,面对第一梦,即便他再神经大条也有些问不出口这样的问题。
“幽冥殿是地狱的主殿?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梦转开话题,也打破了众人的缄默。
“谁知道呢,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些人……”
连阙望向巷外穿梭的人群,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些人真的是来自现实世界的?”
即便自连阙这里也得到了相似的答案,若紫依旧无法置信道。
“是。”
若紫的话让连阙明白他们也已猜到了这场梦中人界的不同寻常,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人被卷入梦境是因为晏知微还是十九狱本身,但晏知微肃清地狱内的NPC,至少证明他急需杀戮值,我们要尽早结束这场梦。”
贺同舟迟疑道:“可是,如果这里是晏知微的梦,他不愿醒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谁说的?”
“你是说……”斗篷之下空洞的眼眶望向贺同舟,让他回想起上一场梦中的疯狂,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夺梦?可是,这可是晏知微的梦,我……”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场梦,你在上一场梦中夺梦成功,在这里恐怕无法再次夺梦。”
“那……”连阙的话让贺同舟下意识看向江雾。
“不用看我。”江雾无辜道:“我无法夺取晏知微的梦,并且,为了找你……们,我已经夺过梦了。”
“连阙,你……”
连阙摇了摇头,那张辨不出神色的面上竟也能看出几分凝重的意味。
贺同舟越加焦急:“那怎么办?”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江雾的话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但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江雾看向的人竟是若紫。
“我?”若紫局促道:“我不行……我哪里会这些……”
“怎么不会?你是与这场梦羁绊最深、足以与梦境相连的人,这场梦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多关联的记忆?”江雾笑得意味不明:“并且,你身上可是拥有神明之力的。”
“江雾。”
江雾的话让若紫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被连阙点到名字,他方不再言语。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与梦境相连要如何做到,但在进入你们说的‘梦境’后,我的确想起了很多本不应该属于我的记忆。如果这是夺梦的关键,我可以试试。但是……”
若紫却整理好思绪,如下定决心般说道:
“我知道,那些是晏若紫的记忆,还有我身上的神明之力……所以,我就是晏若紫,对吗?”
她直视向那双空洞的眼眶,像是想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个答案,也如同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宽恕。
“你只是你自己。”
她的神明依旧如是说道。
“是吗。”
这一次,她的内心竟出奇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这次夺梦……就让我试试吧。”
“不行。”连阙拒绝道:“夺取的梦境如果不是无主之梦,羁绊越深就会对夺梦之人造成越大的影响,原本的梦境之主也会对你进行反向控制。如果那时你陷入更深的梦境,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我明白的,可是……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姓林。”
若紫笑意温和,她看向巷外霓虹闪烁间穿行的众人:
“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他们是一对医生,救过很多很多的人。虽然他们每天都很忙,但是也会经常抽出时间来陪我。”
“在他们忙的时候,就会把我寄放在邻居的爷爷家,那个爷爷虽然不爱说话,每天都板着一张脸,可是我知道,他其实也对我很好很好。”
“后来,我开始上学,认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
若紫说着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但在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她。
“我不聪明,每次考试前都要临时抱佛脚。那时一起的朋友会把错题本借给我,会在下课的时候抽出几分钟问我有没有哪里没听懂……我们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
“回家的时候有条小巷没有灯,那时候放学晚,虽然异化已经得到了控制,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后来我发现,小超市的阿姨接出了一盏灯到巷口,那条小路就亮了起来。”
“我其实很想回去见见他们,但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清澈的眼底已蓄满了泪水。
“他们也在这里吗?他们的朋友、亲人……也在这里吗?”
若紫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如果能终结这场梦,那希望可以让我试试。不只是因为你、因为我……也是因为不能再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了。”
片刻后,江雾轻嗤道:
“用自己的命冒险去救别人,难道还奢望他们会感激你一点?”
“你懂什么?”不待若紫说话,贺同舟便不顾江雾铁青的脸色率先说道:“让开点!”
连阙最终叹了一口气。
“脱离梦境最好的机会就是进入梦境的瞬间,如果夺梦成功,无论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抽身,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回应,即是深陷。”
“我知道的!”明白连阙已经同意由自己来夺梦,若紫的目光一亮。
“无论发生什么……”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若紫激动地保证道:“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等下我会告诉你夺梦的办法。我们会与晏知微周旋,在他受伤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就是夺梦的关键时刻。”听到她的保证,连阙方看向江雾:
“这里既然是在梦中,她的安全……”
“知道了。”江雾打断道:“你们设计让我和她签下单次绑定,不就是希望我保护她的安全。”
见他应下,连阙方开始教导若紫如何夺梦。
第一梦安静站在一旁,直到连阙将一切交代清楚,才转头看向始终沉默注视着自己的人。
“怎么,我这副样子很奇怪吗?”
连阙半说笑的话让第一梦局促摇头否认,他的神色染上担忧:“这场梦还有没有对你造成其他影响?”
“没事。”
连阙清了清嗓,对这样的担忧还有些不习惯:“等下我们要牵制住晏知微,注意安全。”
江雾与贺同舟已做好了进入地狱的准备,招呼过连阙后,江雾开启了进入地狱的通道。
贺同舟正欲催促二人跟上,便与若紫一同被江雾丢入扭曲的空间内。
“走吧。”
见江雾也已经踏入虚空中,连阙亦向着通道走去。
“连阙。”
连阙停下脚步。
第一梦欲言又止后还是率先走进通道:“走吧。”
……
“那是……”
地狱内原本繁华的楼阁已变为一片断壁残垣,若紫惊恐看向废墟上的二人。
“是幻象。”
江雾皱眉望向骨镰之上的裂痕轻啧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迅捷冲向举刀的人。在镰刀挥下的瞬间,晏知微只觉一股劲风袭来,还未及反应整个人便被飞撞出去。
身形如鬼魅般的第一梦在晏知微跌入废墟时迅速斩断黑雾,带着他退至安全范围。
被救下的人却挣扎着看向晏知微手中的镰刀。
“那只是幻象。”
第一梦提醒道:“它既然能将神器万象之镰斩断,又怎么会轻易碎裂。”
“景斯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方重新镇定下来,与第一梦一同凝眸看向那把骨镰。
下一瞬,两道快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一同攻向废墟中堪堪站起身的人。
第一梦的攻击让晏知微措手不及,他带着一丝狼狈站起身,相同面容的二人已动作近乎同步地一脚踢在他的前襟将他再次踢飞出去。
然而这并非是结束,在他身体飞出的时候,两道身影左右追上,默契地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在一拳又一拳的重击中。
他们的身影同步而迅捷,如同最默契的双生,每每晏知微举起骨镰,另一人已闪身至他身后轻松化解了攻势。
晏知微终缓下动作,愤怒中骨镰点地,滔天的威压随之倾泻而下,竟压得进攻的二人齐齐定住脚步,在重力之下身形不稳单膝跪地方勉力支撑住身体。
局势在瞬间逆转。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特地来送杀戮值?”
晏知微轻嗤了一声,带着满身的伤踉跄走向二人。
就在他重新挥起骨镰时身后一道凛冽的劲风突袭而至,晏知微堪堪侧身相避,劈下的镰刀还是擦过他的耳畔,斩入他的肩侧。
血液自他指尖那把半截的镰刀上滑落。
“是你。”
晏知微僵硬侧目看向身后,他握紧了肩上渗血的镰刀似是不敢相信:
“近千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即便晏知微攥紧了镰刀使其不得再进半寸,他依旧指尖施力,在二人角力间黑气自伤口处汹涌而出。
“若紫!”
藏在暗处的若紫亦明白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合十双手,意识随着集中的精力悬浮而起,脚下竟生出了小草嫩绿的新芽。
但晏知微还是察觉到了梦境的波动。
他的一念乍起无数鬼影自地缝中挣扎爬出,一同向若紫爬去。
这样的一幕诡异渗人,若紫下意识想逃,但想起未完成的夺梦还是咬牙定住了脚步。
就在鬼影即将袭击上她的脚踝时,贺同舟与江雾挡在她的身侧,为她清开尖啸的鬼影。
若紫静下心来,再次催动念力。
“你什么都不知道。”
晏知微的眼眶猩红,握紧刀刃的手颤抖:“你根本不知道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你的神罚为什么会在那个人身上,不知道十九狱因何而来,更不知道……百年前弑神的人,不就站在那里。”
若紫的睫毛轻颤。
她知道此刻,晏知微一定正看向自己,但她却并没有看向他的勇气。
“不要被他的话扰乱心神。”
连阙随口提醒道,说罢重新看向晏知微,语气如同谈心般随意:“我的神罚是什么?十九狱因何而来?”
“可是……”若紫的神色犹豫。
晏知微却似不愿再提,再次陷入缄默。
这样的问题仿佛再次激起了若紫的心魔,她的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脚下刚刚冒头的嫩草也在瞬间枯黄。
“神罚顾名思义,就是对神明的惩罚。”
原本众人皆以为不会说话的江雾突兀地说道:“神明一旦有了私欲,干预了凡人的重大命格……那么这位神明的神罚就会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
“重大命格?”贺同舟茫然低喃道。
相携站起身的“景斯言”与第一梦闻言一同望向江雾。
“比如点拨成神,比如死而复生,比如……引渡本该去地狱的人重新进入轮回。不只是凡人,哪怕对方是地狱的恶鬼,它也会掌控神明的神罚。简单点说,对于神明而言,神罚即是——”
“若我干预了你,即赋予了你杀死我的权利。”
众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江雾在这片死寂中继续说道:
“至于十九狱,听说……就是当年的地狱之主游历人间,为一名人类动容,为了为其平反而造……”
“不!”
他的话被晏知微突兀地打断:“不是那样的!”
似察觉江雾的意图,连阙微眯起双眸并未打断。
“你既然也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呢?”江雾依旧淡笑道:“如果不是,百年前你又怎么会……”
“够了!”
晏知微双目赤红,似因他的话陷入了狂乱。
“若紫。”
连阙的轻唤让若紫回过神来,她当即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到意念之中。
脚下的新芽破土而出,蜿蜒之下竟将前赴后继向她扑来的鬼影束在原地。
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火光自她脚下的草丛中燃起,大地犹如被撕开的画布,随着火势蔓延将整个世界烧尽,方露出其下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场梦的终结,更是下一场梦的开端。
晏知微的唇边却突然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一刻,烈火仿佛燃进了若紫的眼底。
连阙的心下一沉。
“若紫,醒来!”
若紫仿佛已陷入梦魇,再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响。
断裂的镰刀之下,晏知微的身影随着火光一点点消散。
连阙忙想阻止,晏知微却如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诡异地笑着向连阙示意他的身后——
“你看。”
连阙的心下漏跳了一拍,他若有所觉般回过头,正看见“景斯言”的指尖穿过第一梦的胸膛,看见第一梦望向自己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
连阙怔然立在原地,错愕望向血色与火焰交织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梦境的碎裂中消散。
没有被梦境困住的若紫,没有重伤的晏知微,没有无措的贺同舟与江雾,也没有沾染了满面血色遥遥望向自己的“景斯言”。
和他怀中再无生息的第一梦。
天地间就只余他一人。
在这一刻,火焰与血液仿佛将整个梦境摧毁,一同拉至下一个深渊。
第140章 第十九层:八重梦镜(一)
在火焰中, 上一场梦境犹如被燃尽的画卷,渐渐露出其下世界的面貌。
然而即便如此,里层的梦境依旧在地狱之中。
连阙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他却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上一场梦境的最后一幕回荡在他的脑海,让他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梦空洞而眷恋的最后一眼, 仿佛此刻还落在他的身上。
那只贯穿了他胸膛的手,却来自有着同一张脸的“景斯言”。
连阙不清楚此刻心中是何感受。
他始终觉得虽然性格迥异,但那个“景斯言”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身上同样背负了太多秘密, 十九狱一路走来,他自以为他们之间如今已是即便拥有秘密,也不会影响关系的绝对信任。
所以连阙也将第二梦的死暂且压在心底,等待有一天他愿意将一切摊开时再听他的解释。
他没有等到解释,反而等到了第一梦的死讯。
可是, 即便“景斯言”有四千多的杀戮值,第一梦的杀戮值也已接近三千五, 他又怎么会在没来得及任何反应的情况下被一招毙命。
第一梦的死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与第一梦相处的种种浮现,他内心久不能平静。
但他还是定了定神, 凭着直觉向前快步跑去。
若紫没能在夺梦的第一时间醒来, 如今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这里虽仍是地狱, 却与前一场梦境不尽相同, 道路中萧条破败,唯有一条路上燃烧着点点鬼火, 通向远方,仿佛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在远处依稀可以看到彩色闪烁的霓虹,诡异的音乐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
连阙凝眸望向霓虹光影处, 原本疾行的脚步蓦然滞住。
那是一处游乐场。
依稀可以看到匍匐在摩天轮旁边,如同小丑巨口一样的诡异建筑。
与十九狱中的游乐场一模一样。
连阙却清楚, 那并非是十九狱中的游乐场。
他握住隐隐颤抖的指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他抬步走向那座辉煌盛大的游乐场。
……
【无论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抽身。】
若紫谨记着连阙的话。
她看到梦境燃烧的边角,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便打算自梦境抽离。
忽然,她只觉一阵寒意攀上脚踝,身后的嘈杂声纷乱,渐渐汇聚为游乐场欢快的曲调。
不知何时,她已身处一座诡异的游乐场,云霄飞车、摩天轮、旋转木马……一切都那么熟悉,正与十九狱安全区中的游乐场全然相同。明明该是欢快的氛围,此刻回荡的曲调却带着电流的走音,更显阴森诡异。
【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
她牢记着连阙的话,努力让自己从梦境中抽离。
“若紫姐……”
她听见熟悉而痛苦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因为回应——】
若紫惊愕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了万丈深渊,有人正攀在她脚下深渊的崖壁之上。
“救、救我……”
那人原本矜贵的斗篷破败不堪,身上更是带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即是深陷。】
那是——连阙。
他只堪堪抓住崖壁的一块凸起,脚下的深渊却有万鬼咆哮,想抓住撕咬他的身体将他拖入深渊。
这一切都是梦境。
却又似在与记忆角落阴暗潮湿的画面重叠。
她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画面。
不。
这里是梦。
即便眼前的连阙是真的,只要她脱离梦境,一定也是可以救他的。
若紫努力说服着自己。
谁知下一瞬,连阙攀住的石壁突然断裂!他竟就这样被脚下的万鬼抓住脚踝拖向深渊。
“连阙?!”
若紫失声惊呼,下意识想抓住他的手。
然而就在她唤出熟悉名字的一瞬,游乐场内嘈杂的声音骤然一滞。
坠落深渊的人嘴角咧开了一道诡异的弧度,在她犹豫间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同拖下深渊!
若紫惊恐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还是被他带下了断崖。
她奋力抓住崖壁,挣扎间努力保持着意识,想自梦境中挣脱。
她看到有人踱步到断崖边,一把拉住了下坠的她。
“连……”
若紫抬起头呼救,对上的却是一双赤红的眼睛,她猛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朋友,想夺我的梦……是要付出代价的。”
与这双眼睛对视的瞬息,若紫眼底的光逐渐涣散。
“若紫,醒来!”
连阙的声音仿佛自时空的裂缝中传来,她在真实与虚幻的交错间看到梦境外一片烈火中向她奔来的神明。
可她已再做不出任何回应。
时间随着她被拉出深渊一点点倒退,音乐倒放的声音奇诡,摩天轮与木马倒转。
只一眨眼的瞬息,她已重新站在游乐场的中心。
随着游乐场内的灯逐一点亮,灯光所及之处方显露出拥挤的人群。
这些人面上浑浑噩噩,在光线扫过后如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诡秘的魔法方开始转动。
世界在此刻重新运转。
当这样的光芒散落在贺同舟的身上,他瞬间自上一场梦中惊醒。
“这一天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
人群中传来压抑却透露着兴奋战栗的声音,他茫然看向周围重复着这句话的人。
“哪一天?”
他的低喃刚脱口,便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拖向人群后。
“不想死就别出声。”
“你、是你……?!”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让贺同舟瞬间只觉浑身汗毛直立,在对方松开手后他僵硬地转过头,瞳孔骤然一缩——
“沈、沈逆?!”
他的声音轻若蚊蝇,不可置信地反复揉了揉眼睛。
将他带到安全位置的人,竟然是……本该已经死去的沈逆,贺同舟还来不及惊讶,忽然看到了他身边的小鱼。
人群仍旧在此起彼伏地重复着那句话,如同阵阵梵音般模糊而悠远。
可是随即,他又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木匠村老木匠佝偻的背影,还有那时他在木匠村、N34城和海德拉见过却明明已经死了的人,甚至……远处粉色头发的少年。
他下意识想拨开人群去追。
“他们……”
贺同舟回过头,身后哪里还有沈逆和小鱼的身影。
他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对啊。
这里是梦。
可他还是眺过人群,寻找着那些熟悉的脸。
从前他不懂得梦境有什么可让人留恋的,但在此刻,梦境的眷恋仿佛变得具象化。即使是梦,他也珍视般将视线在那些熟悉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如果这些人都在,那是不是……
似想到什么,他攥紧领口之下的吊坠,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在他探头探脑的时候,一顶棒球帽被扣在了他的头顶。
“想当第一个祭品,你可以继续这样探头探脑。”
江雾同样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贺同舟这才回过神,忙将帽檐压低。
贺同舟看向远处游乐场的正中,若紫正与晏知微并肩站在一起,他们望向游乐园的正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若紫的目光却空洞无波,如同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机械。
“晏知微控制了若紫的梦?”贺同舟焦急地小声问道:“还有这些人,他们……他们说的什么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哪一天?”
江雾的视线讳莫如深。
在对方依旧探寻的目光下终是说道:
“弑神日。”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视线落回摩肩接踵的人群,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不对,连阙!”他忽如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焦急在人群中搜寻:“梦境会影响入梦的人,尤其是梦境关联的人。既然是弑神日,那他不能出现在这里,他……”
他的话音刚落,却已在游乐场大门处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
晏知微的话让游乐场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转向大门处,其中有念念有词目光呆滞的,也有藏在人群中惶恐畏惧的。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竟然可以回溯一百年前的梦境。”
晏知微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因疾步跑来气息有些不稳的连阙,目光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不是一直好奇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这里是她的梦,你不如好好看看。”
始终如提线木偶一般了无生气站在原地的若紫,忽如被启动了开关一般眼底恢复了神采。
“今天的主角终于来了。”
她看向连阙,唇边绽开了一抹明艳的笑:
“这里是我按照人间为你准备的游乐场,你喜欢吗?”
连阙站在原地,只觉喉中干涩。
【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
贺同舟见他神情不对,正焦灼着不知要如何提醒,却听到他很轻地应了声——
“嗯。”
这一刻,梦境的连接竟发生着诡异的融合。
连阙原本已恢复了本来面貌的皮囊渐渐溶解,露出斗篷下的森森白骨。
贺同舟只觉汗流浃背。
他求助般看向身侧的江雾。
“没用的,想叫醒梦境的主人就必须深陷梦中。”江雾低声道:“他与这场梦息息相关,自然无法全身而退。”
贺同舟担忧看向已然变回满身白骨的神明。
随着连阙走入游乐场,恶鬼中已有人仗着人多虎视眈眈地靠近,他们将连阙围在中间,却没有人率先动手。
更多的人仍在观望。
他们是贺同舟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知道这些都是十九狱的人与鬼王。
有几个瞬间,贺同舟甚至想高呼示意众人同心对抗晏知微,可是当他的视线自人群中扫过,才发现那一双双看向连阙的目光充满了贪婪。
地狱的力量来源于吞噬,因此才会崇尚杀戮与恐惧崇拜。
如今可以说是地狱之中所有的厉鬼齐聚于此,聚集在这片恶意肆意滋长的沃土。
神明是杀不死的。
他们都藏在人群中,只要吞噬神明的哪怕一点点力量,便足抵过千百年的修行。
入眼皆是贪婪的目光。
贺同舟只觉寒意直窜心底。
“这段时间,我的兄长曾以为原生之神会带领地狱走向全新的盛世,所以他甘愿屈居人下,尽心辅佐。可是,原生的神明啊,你虽怀揣撼动天地的力量而生,却根本不懂得何为人性。”
“在人间,原生之神不懂得凡人之心,大爱世间尚有可原。但在地狱,这样的神明是绝无立足之地的。地狱——只需要绝对的力量。”
若紫的声音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冰冷,她环视过蛰伏未动的众人:
“我们不需要十九狱,不需要全新的地狱使者制度……你所谓的变革已触动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若你真心想为地狱好,不如将你的神力留下。”
在连阙的沉默中,众厉鬼闻言蠢蠢欲动。
“今日我将大家聚在这里,就是要将我兄长在诞神日犯下的错更正。”
若紫赤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在这片骚动中扬声道:“日后地狱定会传颂今日这盛大的万鬼弑神日!”
众厉鬼闻言将视线落向连阙,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你看,真相永远令人无法接受。”
晏知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的眼中满含慈悲与不忍:“百年前我便问过你,现在我也再问你一次。百年前你所受之苦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再次经历,只要你需要我,这一次我可以和你一起清理掉这些觊觎者与……背叛者。”
听到他如是说,厉鬼个个目露惊骇。
“既然是百年前的事,那我们就跳过叙旧的部分。”
斗篷之下骨节分明的手握紧镰刀,那双黑洞的眼眶辨不出神色,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桀骜而凉薄:
“直接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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