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德拉监狱
丝线相连后, 若紫与贺同舟知道连阙分神自觉守在他身侧。江雾来到博士身侧,随着对视博士的目光逐渐涣散似陷入幻境之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在江雾侵入博士的意识对其绞杀时, 颜班亦不放心地举起枪。
就在枪声响起的瞬息,原本被捆缚着神色涣散的博士竟忽如砂砾雕塑般碎裂, 直至变成一摊散沙散在几人脚下。
“你干的?”
颜班的子弹穿过砂砾打入地面,他诧异转头看向江雾。
江雾的面上却是一片冷凝。
无须他回答,众人立刻重新戒备。
然而就在下一瞬散开的砂砾间忽然蹿出一道沙铸的人影, 抓住时今的脚踝向下拖去。
颜班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入沙堆。可当颜班扑倒在地拂开沙土,其下却是完整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二人消失的痕迹。
原本被时今封印住的迷宫怪物也在这时冲破了水泥,横冲直撞间向几人而来。
“他从下层逃走了,正在向前楼的方向移动。”江雾的眼底暗芒流转, 他扫过海面上躁动的血人鱼,那些人鱼竟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跟着那群人鱼。”
颜班闻言跑向天台边, 未有片刻犹豫地跃下。他借力撞破下层的玻璃跳入楼下的长廊,沿着水面人鱼沸腾的方向追逐而去。
天台之上的众人被怪物牵制, 怪物横冲直撞间不分敌我地将逃窜的狱警撞入下方血人鱼的海洋, 也有人被他碾碎丢入满身的口器中。
眼见怪物冲来, 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与贺同舟面色惨白却未退一步。
若紫尝试着想将连阙拉起, 丝线之下连阙的身体在牵制中竟难动半分。
怪物冲撞间江雾挡在了三人身前,幻象异能之下, 怪物脚步虚浮地停了下来。
若紫与贺同舟还未松一口气,江雾的异能竟渐渐衰退,怪物也在挣扎中似立刻就要自幻象中挣脱。
“走!”
极近的距离下怪物挣扎张口间一阵腐朽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江雾的低斥让二人下意识想遵循,可当他们看到身后的连阙, 还是停下了想离开的脚步。
若紫催动念力以大火将怪物重重包围,火势舔舐过它的身体,怪物低哑嘶吼却因江雾的控制难动半分,若紫趁机加大了火势,倾注了全力的火光冲天而起,似要将其彻底燃尽。
就在这时,江雾呛咳出一口血,勉力支撑的幻境也在顷刻间溃散。
火光中的怪物竟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小心!!”
若紫的惊呼声未落便见身侧的人快速向江雾的方向扑去,带着他滚向一旁。
灼烧的烈焰带着炙热的温度,江雾错愕看向将他护住一同滚过火海的人。
火焰在二人滚落中渐熄,贺同舟却将头埋得很低。
“同舟?”
“我没事。”
贺同舟翻身仰躺在地上,似劫后余生般喘着气,他龇牙咧嘴间看向若紫与连阙的方向,见怪物已在发狂间向二人冲去,忙道:
“快救人!你不是他的卡牌吗,快去啊……”
“在这里别动。”
江雾犹豫片刻,快速站起身跑向怪物的方向。
怪物一掌拍向若紫前,江雾的锁链缠紧它还在燃烧的身体,牵制中堪堪停下了它的脚步。
谁知怪物周身竟忽然产生了极强的吸力,江雾的牵引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他即将被吸力卷入时,他将锁链绕过天台的围栏,缠绕后借力牵制着强大的力量。
若紫用力按住连阙的肩膀,害怕他被这样的外力影响。
攀上天台的异化人一个个神色戒备,他们见此纷纷躲向天台的另一边,唯恐这样的战斗波及自己。
“你们……快来帮帮忙啊!”若紫咬着牙高呼:“放任它不管大家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若紫没有唤来异化人的帮助,只有袁风杰拿着贺同舟所制的电力武器,挡在连阙二人身前恐惧却坚定地挥动着。
电力装置划过,怪物竟当真后退了半步未再攻击。
见这怪物害怕电击,异化人中有人捡起地上的电力武器,几人前后一同冲向它。
众人未料到,怪物并不惧怕他们手中的电力装置,燃烧着火焰的手臂拍下,一掌便将几人重击了出去。
一击过后,几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将火焰扑灭,畏惧地躲回原本的位置不敢再上前,躲在暗处观察的异化人也纷纷熄灭了上前帮忙的心思。
江雾手中的链条在收紧中渐渐无法限制怪物的行动,若紫的眼底越发绝望,看着怪物咆哮而来死死将连阙护住。
在异化人赶来帮忙时被撞到一旁的袁风杰艰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然而这一次,怪物竟停下了脚步。
袁风杰显然也未料到,他将恐惧挡在面前的手臂放下,小心打量着挣扎的怪物。
怪物似在毁灭与犹豫间游移,他便壮着胆子颤声道:“冷静,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我从前负责给你投食,你还记得我吗?不要被那个人控制了。”
怪物身体上被火焰淹没下的一张张嘴蠕动着,随着息肉的旋转,似有灵魂在反复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见它有所松动,袁风杰再次挪动脚步靠近,意图安抚它的情绪。
怪物却突然发狂,抓起脚边的铁板将他重重拍向一旁。
这一击将袁风杰撞飞出去,义肢撞在护栏边直接弯折,呛咳间吐出一口血来。
怪物带着腐蚀与烈焰的肢体拍下,若紫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却未退半步毅然挡在连阙身前。
就在这一掌带着热浪拍下时,沉浸在丝线羁绊中的人蓦然张开双眼,他握紧长镰旋转间抵向重击而下的怪物。
断裂的长镰仍旧带着势不可挡的迫人威压,刺穿怪物带着强腐蚀与烈焰的身体,将它的攻势生生逼停。
怪物在痛苦的哀鸣声中掩住伤口,退后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连阙将若紫拉至身后,手中的长镰让怪物畏惧得不敢靠近。
空间的裂痕在此刻重新展开,晏知微与景斯言一同自裂痕中坠出。二人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躲在掩体后窥探的异化人一个个神情紧绷,不知这样巅峰的战斗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在众人屏息中,晏知微忽然吐出一大口血,脱力般跪倒在地。
“果然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你明知我为何不愿放手。”
晏知微猩红的双目望向连阙,眼底满是惨然:“我一切的欲望本源都源自你。”
景斯言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却始终静立在原地,背影如同一把坚韧不折的钢刀。
“我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
连阙走到景斯言身侧,他的目光虽然依旧戒备望向不远处的怪物,却以手虚扶过身侧人的手臂:“但不会与我有关,因为在这个副本中,相同的欲望有且只有一个……不是吗?”
晏知微哑然半晌,他眼底的不甘最终淹没在不断呛咳出的血沫中,他以骨镰撑地缓缓站起身,以它划破虚空消失在割裂的空间之中——
“安全区见,我的神明。”
同样并未达成欲望的人疯了一般冲向那道空间的裂痕,可晏知微说罢竟随着裂痕一同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他们的异动让在镰刀威压下不敢靠近的怪物再次躁动,不顾身上的伤口冲向众人。
连阙示意若紫和景斯言退后:“博士呢?”
“博士挟持时今逃走了,颜班去追了。”
连阙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沉默走近众人中间已陷入狂化的怪物。
“小心!”
若紫的话并未阻止连阙的脚步,他缓缓走到怪物身前,在灼烧的热浪中低声提醒:“把火焰熄了。”
若紫虽然不明白连阙的意图,还是依言照做。
火光熄灭并未减轻怪物的怒意,连阙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它。
他并未举起长镰,却自口袋中取出了那把无柄木梳。
奇怪的是,随着他取出木梳躁动的怪物竟缓下了动作,即便有异化人为了自保而攻击,伤痕也依旧没有让它触动半分。
它的视线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四周的人慢慢停下动作,看向最终走到怪物面前的人。
“那是……”袁风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悉吗?”
袁风杰如遭雷击,神色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连阙已握紧木梳轻唤:“莎莎。”
木梳边翻涌的气流下一道人影逐渐凝结成型,女孩稚嫩的轮廓显形后茫然看向四周,直到看到那个身形扭曲可怖的“怪物”。
她的目光忽然一亮。
怪物在这样的目光下瑟缩着退后,女孩却期待地一点点靠近。
“这怎么可能……”袁风杰险些瘫倒在地上。
“这里并非现实世界,一切只是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倒影,海德拉的灾难、地底的迷宫,囚徒、人鱼、博士……”
“而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并非原本就是怪物,而是和海德拉的人一样,发生了异化后被抓到这里进行实验的人。至于她从前是谁,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袁先生,或者我该叫你——温律。”
连阙的话让在场抽吸声四起,众人惊恐的视线落在袁风杰身上,一时间已不知是何情况。
袁风杰反复摇着头,不愿相信面前的一切。
莎莎却已伸手触摸向锁在角落的怪物。
怪物肉瘤一般的身体被强行挤压在角落,随着稚嫩的手靠近,竟将身□□化一点点想自地面遁逃。
“妈妈。”
女孩稚嫩的嗓音让倾泻的流体在瞬息静止,当女孩的手将触及流动的皮肤时,其上腐蚀的黏液竟退避般凹陷出一块小小的水洼。
“你真的不要莎莎了吗?”
感受到眼前人的抗拒,莎莎再次靠近,恢复了光鲜容貌与精致的双马尾,她的眼底满是小心与不安。
怪物痛苦摇头,不知该如何安抚女孩。
“不要丢下莎莎。”
莎莎却已扑进它的怀中:“莎莎一直在等你!”
腐蚀的黏液随着女孩的靠近畏惧般退避,如笨拙却不忍伤害眼前的人,面目全非的怪物此刻无措怔在原地。
怪物身上腐蚀的液体并未对女孩造成伤害,她惊异地发现,女孩的脚下并无倒影,就连双足亦是半透明的。
液化的液体堆积在二人脚下,怪物畸形的身体在女孩的怀抱中凝结成人形的轮廓。
“对……不……”
怪物口中发出女人痛苦而含混不清的声音:“我想去……找回来……异化……”
“崔静!真的是崔静的声音!”
若紫失声惊呼,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相连,让她不得不相信了面目全非的地底怪物竟正是崔静。
几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时,怪物痛苦抱住头在挣扎中再度发狂,挥开了面前的女孩。
“不可能……”
众人忙合力控制住意图遁逃的怪物,袁风杰仍旧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是……”
失去了义肢倒在地上的他险些被地面蔓延的腐蚀液体波及,关键时刻才被景斯言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景斯言将他安置好,正想去帮助倒靠在一旁的贺同舟,便被袁风杰抓住了衣角。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告诉他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斯言见江雾已先一步去往贺同舟旁边,他并未说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染血的衣角让袁风杰窘迫地松开了手。
“我没有告诉他。”察觉他的不安,景斯言看向正试图拦截液化怪物的连阙:“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袁风杰重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知道……”
“在N34城,我们曾经在一个实验区。”
袁风杰的瞳孔骤然收紧,N34城、实验区这样的名称遥远而陌生,遥远到在很多年前,他还拥有着另一个名字、另一张脸。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疯狂的父亲,永不停歇的换骨实验——
一切都终止在那双腿骨更换的实验后。
他永远记得那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是最后一次了,那孩子已经试过了,我们的技术没问题,相信爸爸,你一定会成为我最杰出的作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就连他都没有认出我。”
袁风杰的双手不住颤抖,因那段黑暗的回忆不住干呕:
“为、为什么你会……”
他的问题景斯言没有回答,或许也并非想要一个答案。
发狂的怪物被初步控制住,在镰刀之下缩回角落却依旧带着兽性。
莎莎茫然地抓住连阙的裤脚,目光求助。
“没用的。”袁风杰恍惚想起闯入天台时听到博士与雷克的对话:“异化丧失的神志是不可逆的,科研所多次秘密研究都失败了,成熟的孢子并不存在……人类在异化失去神志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判了死亡。”
“孢子?”
连阙目光古怪地回过头。
“对。”袁风杰茫然道:“那是博士研究了数年的孢子,一种极难以生存的寄生藤蔓,他们与宿主共生、以异化中至人发狂的病毒为食,博士曾大胆推测一旦孢子成熟就可以让发狂的异化人重得清明,但他曾派出多名异化人培育繁殖也未等到一颗成熟。”
连阙锁眉沉吟片刻,忽而自口袋中找出一张卡牌。
“你说的是这个吗?”
召唤卡牌的牌面上绿意缠绕的藤蔓,如受感召般顺着攀上连阙的手腕。
袁风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你怎么会有这个?!”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连阙将藤蔓放向角落的怪物。他的目光追逐着驱散了腐蚀性液体的江雾,继而落向他驻足时脚边的贺同舟,微蹙起眉。
只见江雾拍过贺同舟的肩膀,懒散道:“你就这么懒得动一步……”
谁知他不过轻轻一碰,低头靠在天台边的人竟软倒在地。
江雾的手僵在原地。
“同舟?!”
江雾在惊愕中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扶正。
手中的藤蔓贪婪地涌向角落的怪物,连阙快步跑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的脉搏与鼻息,这才发现他始终依在围栏边的背部竟是大片灼烧与腐蚀的痕迹。
连阙将他放好,迅速按压着他的胸腔,可面前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察觉连阙动作的僵硬,江雾将他推开后重复着心肺复苏的动作,面色一片青黑。
明明前一刻他还曾以身躯护住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快去救人。
可是他不是厌恶自己,又为什么要因为救自己把这条命搭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雾的动作终于缓了下来。
被孢子寄生后的怪物渐渐沉寂,在莎莎不安望向贺同舟方向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异化人也不自觉安静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静止。
“同、同舟他……”若紫跑到几人身边,贺同舟背后的伤让她几欲瘫软在地上,忐忑间不敢问出那句话:“他……”
“离开副本。”江雾冷声打断她的话,掰开贺同舟的嘴将随身携带的怀表塞入他的口中:“立刻离开副本,恢复卡或许还能救他。”
贺同舟在副本中的欲望是食欲,既然欲望已经达成,离开副本的条件就只剩既定的结局。
海德拉的终结不是沈逆的消亡,血人鱼侵蚀的海水未退,地底怪物的根源未除,异化囚徒仍旧未寻到真正的出路。
连阙重新拿起地上的镰刀。
在他执起镰刀时,身侧伤痕累累的人已先一步转身翻下相邻楼阁的天台。
连阙追上那人的脚步。
“你留下,我去就好。”
景斯言的话自然没有打消连阙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向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是你的心结,交给你了结当然更好,但是你打算带着这一身伤去?”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
他的余光瞥过相邻天台上众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想什么呢?”
连阙取下手环扣在他的腕上:“你身上的电能也所剩不多了吧?”
景斯言难得窘迫地接过手环未再推辞,随着手环中无限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他抬眸间见连阙的神色异常凝重。
“不会有事的。”
景斯言背过身重新搜索博士所在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连阙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他竟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也更加了解,得知贺同舟的情况紧急,眼前的人恐怕会更加不计代价地缩短战斗时间。
他长舒了一口气追上他的脚步。
“咱们的打赌你赢了。”连阙脚步轻盈地跟在他身侧:“想要什么奖励?比如刚才你在想的……”
他靠近后故作轻松的低语让满面肃穆的人疾行间偏头与之拉开距离,连阙却自他别开的耳尖窥见了一抹浅薄的红晕。
疾行间两人的脚步未停半分,不多时便找到了被颜班拖住的博士,二人一同躲进掩体后。
“晚餐吧。”
他的声音很轻,含混答道:“一起。”
景斯言说罢借着博士尚未察觉,迅速隐身潜伏而去。
连阙讶异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明明说不需要进食的是他,为何如今却……他虽心下疑惑,此刻也并非细思的时候。
他看着不远处的博士,戒备将身形隐于黑暗。
第122章 海德拉监狱【完】
博士不欲与空气间隐身的人耽搁, 他开启了防护服的电压装置,颜班刚刚靠近便被高强度的电压逼退。
时今被扣上了抑制异能的颈环,只能徒劳地挣扎。博士正欲趁机带他逃走, 忽被面前无形的力道击退重重摔倒在地。
如同察觉了拦路的人是谁,博士应激般未再抵抗, 而是将手中的小刀抵上了时今的脖颈。
“你还是来了,我的孩子。”
他的双眸锐利,即便不知对手身在何处也依旧冷静道:“即使你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快过我的刀, 我这一刀下去,别说他戴着抑制颈环,即使他有异能也无法修复断头的伤口吧。”
隐去身形的人随着他的话逐渐显形。
“你的异能为什么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博士的声音颤抖尖锐:“异能转移?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副本的道具?还是什么?”
景斯言未语,藏在暗处的连阙亦伺机而动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你们不用管我。”被博士劫持的时今却从容说道:“杀了他。”
“你?!”
尽管博士因他的话怒得额间青筋四起,刀尖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 时今的声音依旧平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吧?空间、时间……包括我。”
几人皆未料到这样大胆的猜想会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说出,紧绷的空气也因他的话产生了片刻的松动。
“我的记忆、这具身体, 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模糊,再加上你们所说……如果我只是一组虚构的数据, 那如果你们可以离开, 就不必在意我的生死。”
“闭嘴!”
“告诉我, 他怎么会拥有你的异能?我曾经做过那么多次实验都失败了。”博士愤怒打断他的话, 身体似神经质地抽搐着:“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连阙与景斯言同时目光一凛。
就在博士情绪激动间,脚下的水泥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漫过他的全身。
隐在黑暗中的连阙闪身掠向他的身侧, 欲将水泥之上的时今解救而下。
景斯言五指之间电光闪烁,蓄力中在与连阙错身时重击向仿若石化的人。
就在景斯言的拳风落下前,面前的石像竟轰然碎裂。
“你的异能还在?”博士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怒意:“阿律, 我是你的父亲啊,是我一手创造了你。既然你的异能不具备唯一性, 你为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也不肯把它给我?!”
“是迷宫那个怪物的异能!他怎么会有这个异能?!”
他的身体碎裂后在地上变成一摊液体,在顷刻间带着时今移动到另一个角落。
“因为我从来——”景斯言的目光坚定,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都不叫温律。”
二人简单几个回合之下,博士重新凝结的身体竟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异变,他的皮肤催生出一块块如崔静异化后一般生有嘴唇与牙齿的肉瘤,有黏液自他身上滴落,落在地上便腐蚀出一摊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他疯了?!他复刻了那只怪物的异化!”
颜班原本对景斯言带着排斥,如今也不得不与二人统一战线。
连阙的眼底一片肃穆,崔静身上发生的异变极不可控,不仅吞噬了她的意识还让她的身体变得畸形可怖。
那是不知多少个躯体的融合,在违背伦理的进化中即便获得了异化技能,也终究成为了失去自我意识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力量强悍可怖,一旦他的身体彻底与这样的复刻基因同化,便不是他与景斯言可以轻易打败的。
海底的血人鱼追逐而来,在察觉后不安地尖啸着。
景斯言同样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将指尖的枪械全开,避开时今瞄准正在发生异变的人。
“是你们逼我的……”
子弹或枪炮径直自博士的身体穿过,如今他的身体竟如同黏液组成,无论是异化或是异能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大家同归于尽吧!”
博士身上的腐化越发严重,他的意识也在一点点被吞噬。
连阙看着眼前的场景,努力让自己在混乱中冷静下来。
如今博士并未完成同化,其异化技能已经这样危险,一旦完成了彻底融合后果将不可预想。
并且,如果战线被拉长,他们又该如何救回贺同舟。
“必须阻止他!”明知毫无意义,颜班依旧不停扣下扳机:“水泥,水泥是不是对他的腐蚀液体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景斯言塑起水泥的石墙,可这样的防线还未铸成,就如方才的石像一般碎裂塌陷。
碎裂后重新变为流体的身体一点点聚拢,在它们即将完成聚合时,却忽如被定住般不能再动半分。
等在原地的众人竟一同追了上来,以异能将博士的身体限制在空气间令其无法恢复的人,正是将贺同舟捆在身后最先在连阙身侧站定的江雾。
“奇怪,我无法对他进行操控,只能勉强以阻断封闭空间限制他的行动。”
随后赶到的若紫将分解的流体逐一点燃,江雾看着在火焰中挣扎的古怪东西皱起眉。
“他又进化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焰包裹之下的流体正发生着异变,并试图摆脱桎梏将身体重新拼合在一起。
“这……不,这不是进化!”袁风杰踩着弯折的义肢被异化人带着跟在众人最后,相隔楼宇见到这一幕惊恐道:“你疯了,用没有保留意识的异化基因强行同化,你也会失去意识!”
“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原来是这样的打算……”袁风杰颓然垂下双臂:“难怪你们那个时候想找孢子……”
天边黑云翻涌,江雾的额心冒出阵阵冷汗,依旧强撑着操控异能。
景斯言亦在不断的攻击中渐渐显出疲态。
连阙心知不能再拖,但仅凭他们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阻止博士的进化。
要如何阻止进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连阙的神色蓦然一凛。
零碎的片段如同被打碎的镜片飘悬在他的周围,每一个碎片都循环着曾经的画面,无数片段交叠中各色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杂乱而吵嚷。
他如同被困在这个刺耳的世界中。
若紫见连阙按住头神色挣扎担心得正欲上前,忽见四周的黑气翻涌,逐渐聚向他的方向。
连阙在这片喧嚣的世界中抬起头。
这一刻,他在黑气翻涌中睁开双眼,时间与空间仿佛一同被按下了静止符。
嘈杂的碎片、众人的打斗声、水中人鱼的哀鸣、博士异化中发出的阵阵尖啸……一切都被定格在他抬头的刹那。
萦绕在他周身的黑气蕴藏着死亡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安宁。
那是一个个被困在这一层不得转生的亡灵。
他们萦绕在他的周身,长镰发出阵阵争鸣声,一如这些亡灵对正在发生异化的博士滔天的愤怒。
空气间的黑气盘旋不散,静止的时空让众人的一切皆被定格。
连阙抬起手,他的指尖拨开狰狞的黑气,时间重新开始流转,黑气涌向碎裂成几块后随着净化努力凝结成型的博士。
一切对于众人来说不过一瞬之息,便见黑气流窜到博士身边,原本加速的异化在顷刻间停滞,犹如被冻结的时间依旧在他的身上发挥着效力。
黑气带着分流液化的身体重新聚拢,拼合成畸形得不似人形的身体,每一块碎片又都被黑气笼罩。
众人见状惊恐后退,博士的面目狰狞痛苦似一切并非他所愿,挣扎间一丝异化也用不出,周身的黑气如同禁锢的牢笼。
“你们……对我……”博士的神志一刻清明下一刻便如野兽般凶狠,他努力保持清醒:“……做了什么?!”
“是‘寂’。”
江雾的话点醒了众人,博士被封锁了异化,身体聚合也不过是被封禁的作用。
众人皆因他的话将目光落向连阙,刚刚他们所有人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的异化,破除竟只在瞬息。
他们第一次直面这样凡人与神明之力的差距,并且,眼前的这位“神明”似乎还并未归位,手中也不过一把断裂的镰刀。
众人见此戒备地想自博士手中救回时今,但他却似将时今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不……你不能杀我!”博士肉瘤纵横的面上满是惊恐,在意识混浊间求饶:“阿律……我是你……父亲。”
景斯言显然并不买账,只有袁风杰痛苦闭上了双眼。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样执迷不悟吗?”
崔静的声音自众异化人身后响起,这声音让博士竟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他此刻意识混沌,已无法集中精力回想是谁。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同样身上遍布畸形与肉瘤的人走近。
袁风杰闻声望向她,她的身侧却已空无一人。
崔静的声音平缓:“时间到了,她走了。”
博士的意识已在被异化泯灭的临界点,看到来人还是瞪大了眼睛:“是你?!你怎么会恢复意识?!孢子……对,你们是不是找到了孢子……快把它给我!!”
“原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崔静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眼底还有尚存的痛苦与挣扎,待听到他后面的话,她眼中最后的光也终于熄灭。
“当年异化爆发,害怕你遇到危险,我去找你,没想到在路上我也被传播了异化。那之后我被送到了海德拉……”
“我本来以为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我们一家可以团聚……可是我错了,那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被抓到这里实验,有好几次我都想向你求救……可直到被扔下血池,你也没有来救我。”
她的话让博士怔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他是在疚悔还是被彻底吞噬了意识。
“这么多年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将莎莎一个人留下。从头至尾你的心里都只有自己,这个世界是有报应轮回的,但为什么你的自私、贪婪到了最后……”
“我、阿律……还有你的父亲,我曾经去木匠村找过你,他却已经成为了异化物的食物……说起来它们也是为你培育孢子的一员吧?是因为我们纵容了你的疯狂吗……为什么一切的恶果都反噬到了我们身上。”
“可莎莎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
“你、你是……”博士的眼底终于浮现起一丝动容。
“可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里,成为外人眼中拯救世界的博士?!”
崔静看向博士,他的异化被黑气压制,明明她身上的变化更为骇人,此刻她的眼底却满是淡然的安宁。
“在血池中那些东西啃咬我的身体,可我不敢死,我想活下去,亲口问问你究竟在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静说着痛心地看向躲在人群后的袁风杰:
“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为什么莎莎……死了,为什么我……为什么阿律会变成这样?!”
博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袁风杰,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似全然无法消化听到的一切。
他一直畜养在迷宫的怪物,他身边改头换面的儿子,已故的女儿……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崔静:“你怎么恢复……孢子……孢子在哪里?!”
“已死的女儿,因为你失去双腿又改头换面回到你身边的儿子,包括我因为你变成如今的样子……你都不在意。”
崔静面上最后的一丝不忍随着他的话烟消云散:
“你只关心自己。”
“我的孢子成功了!我的孢子成功了!!”
博士忽而状若疯癫,竟不再理会她的话,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
“这就是你的欲望吗。”
他的状态让众人不明所以,只剩连阙的轻喃。
博士唇边压不住的笑意一滞,随即不屑地未掷一词。
“实验……”连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你的欲望无法达成,也注定不能离开。”
“什么?!”
博士被兽性侵蚀的双眼依旧赤红未褪,他也似察觉了欲望并未达成,眼底逐渐被慌乱取代:“怎么会……”
“你一心希望进化实验完成,就连你现在身上的异化也并非想同归于尽,而是破釜沉舟以自身来完成实验。可是,实验还是失败了。”
“不……”
“你知道自己无法保留意识,却发现了时今身上的异能,于是你打起了他的主意,虽然最后你还是没有办法把异能引到自己身上。在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你曾经研究的孢子实验成功了,那么,它是否算是‘实验成功’的标志或拯救你即将被吞噬的意识。”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疯狂,继续说道:“可惜,孢子的成功是因为卡牌意外留在了景斯言身边;那颗孢子也已经与崔静同化,无法挽救你的意识。”
“不、不可能……”
“你不在意被你作为实验对象死去的孩子们,不在意人鱼族群的消亡,不在意异化爆发后人类的危难,不在意因为你的疯狂忍受无数次换骨实验的景斯言和温律……不在意为你供养孢子的异化人来到了你曾经的向日葵公馆,也不在意木匠村异化后向你求助的父亲和因你变异的妻子。”
连阙的目光冰冷得仿佛一切苦难与罪恶都难以入眼,字句却如同刺骨的刀刃:“你只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实验,可它们都失败了。”
“不!我成功了!”博士发狂般想挣脱黑气的锁链:“温律!他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他是人类最后一道防线,是当之无愧的人形兵器!”
“他从不是你的作品。”
连阙在他的挣扎中冰冷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的机械内骨骼并不是因为研究成功了,而是源于他身上的异能。”
“不!!”博士的面容扭曲癫狂,又转而挤出悲哀祈求的神色看向景斯言:“阿律,我的孩子……救救我……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是我给予了你新的生命……N34城、海德拉,每一次你都保护了我,这次你也一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少跟他废话。”江雾打断了他的话,似害怕景斯言会因他的话有一丝动摇:“现在就杀了他。”
“那是……”博士怒啐了一口,瞥见被他绑在背上的人,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你的同伴死了?所以你们才破釜沉舟想尽快结束副本……你以为尽快带他出去就能救活他?不,修复卡无法救他,你们都无法救他,只有我能救他!”
景斯言不欲与他多言,指尖枪续火之际江雾却挡住了他的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见江雾接话,博士的目光灼灼:“你把那块怀表给他了?没用的,不信你摸摸看,他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凉了?!”
连阙顺着他的话看向贺同舟,目色渐沉。
贺同舟背后是大片的腐蚀与灼烧,从始至终未再动过半分,他的皮肤之上浮起一层油纸般枯黄的死皮,让他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连阙的眉不易察觉地皱起。
“他已经死了!你救不了他,只有我能救他。”
江雾没有依言查看,可捆在背后的人情况如何他又怎能不清楚。他的面色青黑,额头满是紧绷的青筋,竟是一时难以抉择。
在他犹豫之际,连阙已自一旁的人手中夺过枪利落上膛。
江雾讶异间下意识按住他的枪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连阙道:
“一个无法自救的人,你觉得他可以救人?”
江雾恍然回神,目光也转为冷然坚定。
“不……阿律救我……”
博士见劝说无果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景斯言,萦绕在他身侧的黑气似快压不住他体内的异动。
“够了!他说了他不是温律!”
袁风杰在良久的沉默后终是说道:“是了,在你心里,温律只是一个你实验成功的代号罢了。只要实验成功不管任何人……都会成为你的温律。也难怪我更换了面容和身份回到研究所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过我……”
“孢子……”
博士却如同未听见他的话,在涣散的神思中目眦欲裂地探向连阙:“它在哪?快把它给我!”
“可惜……唯一可以抑制意识被吞噬的孢子已经与我完成了共生。”崔静的面容已认不出本来的模样,目光却带着平静而让人安心的力量。
“唯一……不、不可能……”博士痛苦将视线转向景斯言:“救救我……既然有了孢子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阿律……不,阿言!”
景斯言却沉默将视线转向连阙,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方重新看向祈求宽恕的人。
“从始至终我想守护的从不是你,而是那些因你的私欲被牵连的人。人类会因私欲犯错,但错误不该由人类的种群背负。你该为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景斯言正色向着被禁锢的人抬起指尖枪:“但人类无罪。”
在博士疏于防备间激光弹的枪口明灭,子弹避开被他挡在身前的时今,在顷刻间便将被压制了异化的身体洞穿。
景斯言干脆的开枪让连阙也未料到,他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未松懈解除黑气的操控。
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蜂拥着向楼顶爬来。
“就算……我死了……”博士吐出大口鲜血,攀上楼顶的血人鱼争相抓向他,仿佛想拖着他一同坠入地狱。
他死死按住时今脖颈的刀,将他彻底挡在身前势必要与他一同坠下血人鱼的海洋。他在神色迷离间状似癫狂看向江雾:“我死了,他还有你们的朋友也活不了……”
博士鱼死网破的低咒令江雾的面色紧绷,还未反应,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
“谁说他死了。”
连阙默然瞥过江雾背上的人,转而迎上博士的目光:“我这位朋友刚好是金蝉向异化。”
博士眼底片刻的疑惑渐渐被惊愕取代,他重新审视地看向贺同舟,窥见他异常发黄褶皱的皮肤时不可置信地摇头。
“破……破茧……”
“不,不可能的。”他慌乱否认着自己的猜测:“破茧没有被复刻成功,就算他的异化是金蝉也不可能有破茧……海德拉没有破茧……”
“的确。”
连阙见他因自己的话怀疑慌乱,小心踱步向天台边缘:“但巧的是……他在这个副本的‘限制异化技能’,是进化。”
“进化……”
博士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破茧”是他在N34城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获取的能力,时隔两世也依旧失败了。
他处心积虑谋划钻研了如此久的两项异化和异能,一个被景斯言轻易给了陌生的孩子,另一个则在机缘巧合被这样一个已死之人获得……
“不可能……”
就在他错乱恍惚之际,连阙已踱步到天台的边缘,欲找准机会将时今救回。
打斗过后的天台只剩断壁残垣,踱步间脚下便有碎石坠落,下面则是虎视眈眈的血人鱼群。
景斯言察觉了他的意图,但如今博士即便被分走注意力依旧对他小心提防,他亦无法轻举妄动。
就在博士越加疯狂错乱时,连阙找准机会将黑气强压而下,劈手间挡开他的小刀将时今拉到身边。
博士察觉人质被劫,狂怒间便欲扑向连阙带着他同归于尽。
景斯言闪身到连阙身前,指尖枪对面前的人未曾犹豫地扣下。博士却已全然被异化吞噬了意识,仿若没有痛觉势必要鱼死网破般向三人冲来。
景斯言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就在博士带着腐蚀性的身体即将扑向二人时,一道黑影晃过,竟带着发狂的博士一同坠下深渊。
“不——”
袁风杰跌跌撞撞冲到天台边,想抓住扑向博士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博士一同坠入血人鱼的海洋。
“崔静!!”
若紫怔忪看着坠落的二人,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争先恐后拥向掉落的人,如同积蓄了百年的怨气啃咬着博士异化的身体。
博士奋力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痛苦的哀嚎声淹没在汹涌的浪潮中,他挣扎的越狠反被越加快速拖入深渊。
与他一同坠落的人面容却异常安详,如同最后眷恋般望向楼顶。
“妈——”
袁风杰的唤声声嘶力竭,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两人被淹没在血人鱼沸腾的海洋,再无声息。
血色的乌云渐渐退散,天空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颜班失而复得中脱力地将时今抱在怀中,他的目光扫过天台边伫立的二人,眼底原本的敌意与戒备也终被落日的余晖磨平。
“你说的是真的吗?”江雾将背上的人解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和浮起如黄纸的皮肤。
连阙走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身上脱壳一般的皮肤,抉择般探向他唇边怀表的挂链。
江雾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一旦怀表取下,他身上的时间流速将不再减缓。”
连阙收回视线,小心将怀表取出。
贺同舟的身体在怀表脱离后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退化,逐渐变为一张坚硬的躯壳。
“他会没事吗?”时今担忧地回头问向颜班。
“会的。”颜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张褪去的皮肤皲裂开来,一只弱小的飞虫破壳而出——
如同这片废墟之上破土而出的新生。
“海水退了。”
血人鱼蚕食过博士后竟当真平息了浪潮,淹没岛屿的海水退潮,露出夕阳下的断壁残垣。
“结、结束了……?”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
系统音让众人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庆幸,人群中已出现了不同的惊恐声。
“等一下,任务……我的欲望任务还没有完成!”
“对!任务!糟了……欲望没有达成我们还能离开副本吗?”
……
众人一片嘈杂声中,系统音再次响起——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87名。检测到部分玩家未完成副本任务,请各位玩家在30分钟内完成任务,否则将被系统判断为通关失败。”
“没有欲望……”江雾将幼小的金蝉小心收好:“不知道副本会如何判定?”
连阙皱眉望向手臂,手腕的异化印记正一点点消散,一块面板出现在眼前。
【由于您并未被欲望属性沾染,本层积分将全部返还。】
【积分:24480,解锁SS级副本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看来应该算是通关了?”
连阙在卡牌上输入了1773的编号,天台上响起一阵惊恐的抽吸声:
“这是……第十七层?SS级?!通关失败?失败会怎么样?”
“十七层?我明明完成了欲望,为什么只有一千积分?!该死……我下一层要怎么过?!”
“我只有几百……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我的积分怎么会变为负数……我明明完成了!系统一定是出问题了!”
“负数、负数会怎么样……”
……
“积分运算无误,在欲望狩猎中,欲望共分为高等欲望、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和劣等欲望,系统已通过欲望等级分发积分。”
系统的声音幽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随着它的话,楼外海水退潮的地面升腾起一道黑色的旋涡:
“现在已结算积分的玩家可离开副本,欲望结算完成倒计时正式开始——”
随着系统音的播报,完成了副本的异化人前后跃下楼奔向离开副本的通道,更多依旧未摆脱红眼的异化人在愤怒与惊恐中安静下来,戒备看向连阙几人。
经过了刚刚他们已经对连阙心生忌惮,众人的视线落向连阙,在确认了连阙几人不会对他们出手后,转而将目光落向身边的其他异化人。
顷刻间,原本战后沉寂的天台再次沦为异化人争斗的战场。
连阙并未放松警惕,疾步走到角落的若紫身边。
“没有欲望,你的副本可以完成吗?”
他还未语,若紫已率先紧张问道。
“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让若紫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通过了副本的人是自己。
“在这个副本中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欲望。”连阙叹息着,明明眼前的女孩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她此刻心里关心的竟还是他的任务:“但唯独你,我始终没有找到,困住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视线闪躲,似对自己的欲望不愿提及。
连阙望向虚空中的倒数:“时间已经不多了。”
“同舟的身体不知道会维持这种形态多久,你们最好快一点。”江雾观察着无精打采的金蝉:“安全区见。”
他说罢便带着金蝉跃下楼,消失在副本出口。
若紫窥见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二人离开,她知道连阙的担忧也知他该尽快离开,心下便越发不安:“对不起,不要再为我的事分神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的。”
“若紫,你要知道欲望并不可耻,无论它是什么,只有正视它才能战胜它。还是……”连阙微微叹息:“你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
若紫焦急否认的目光惶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泪水在她的眼眶决堤,映出连阙错愕的脸。
连阙记得她曾经说过欲望在海德拉之内,在多次询问之下都未得到答案。但时间已过这么久,若紫的欲望始终没有达成。
他曾想过她的欲望或是难以达成、或是难以启齿……却未曾想过那只是她的执念,并且与自己有关。
“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大家都那么优秀只有我一直在拖后腿,甚至是不是一百年前也是我……”若紫掩面低泣:“就连小鱼姐也……”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连阙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轻缓而坚定:“你从来没有拖后腿,在最初的副本里你善于观察、冷静果敢。在我受伤时,是你打开封印赶走了晏知微。即便是不被看好的植物异化,在你手中也孕育出了火焰的技能。在幻想商场,也是你的那一盲枪救了我……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拖后腿的人。”
“你保护过我、保护过同舟也保护过景斯言,我们怎么会觉得你是累赘。只是……追踪枪的子弹珍贵,如今也只剩下一颗,我更希望你能将它留给自己,让它保护你。”
若紫终于忍不住呜咽,泪水仿若无法停止。
她瞳孔中的赤红却渐渐褪去,只剩下哭得通红的眼眶。
“现在同舟还需要我们,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吗?”
若紫用力地点了点头。
未达成欲望的异化人将战火蔓延至整片区域,他们却带着畏惧始终并未靠近。一切罪恶与掠夺仿佛与他们无关,半小时的时间转眼便已近尾声。
连阙带着若紫来到副本出口边,见景斯言站在楼宇间的空地,他蹲在一座土丘旁,正将刚雕好的木质墓碑立好——那是沈逆的墓碑。
连阙示意若紫稍等。
“其实他本性不坏。”
他随手折下一朵野花,走到景斯言身边:“血人鱼的诅咒和潮汐都是百年前他为种族对博士的报复,但或许他也知道你曾经为他留下生路,也正因如此……血人鱼的诅咒才会避开了你。”
景斯言的应声很轻,连阙看着面前的墓碑,叹息着打算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
景斯言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连阙诧异看向握住手腕的人,他此刻已将碎裂的面具重新戴好,遮盖了一切表情。
“已经有花了。”
连阙闻言诧异看向墓碑,果然见墓碑之下已放了一束花。
“好。”
他失笑间将那朵花插在景斯言的耳畔,在他局促中自口袋中取出那颗珍珠,放在了花束边。
“死亡不是终点。”
“计时结束,很遗憾,本轮共有63名参与者未完成欲望。”
空气间传来欲望收止的提示音,欲望未满的哀嚎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就在众人以为陷入死局,个个面色灰败时——
“副本隐藏任务已开启,现已发放至每名未达成欲望玩家的私信,隐藏任务将在三分钟倒计时后开始,请及时查阅并完成……”
“隐藏任务……”
连阙忽而想起这个副本最初是有提示隐藏任务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个隐藏任务随着地底迷宫已一同被掩埋,未料到这次的隐藏任务竟是留给未完成欲望玩家的生机。
“你该走了。”
连阙看向再次赶客的人,无奈道:“说好的晚餐呢?”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是吧。”连阙讪讪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嗯。”
连阙与他错身而过,走向等候在副本通道口的若紫。
连阙还是回过头,如在上个副本一样,最后望向被留在副本中的人。
但这一次,景斯言未留在原地。
连阙的心下有一瞬的空落,他看向疑惑的若紫,示意自己没事与他一同走向副本出口。
越靠近出口,周遭的景物便如黑洞般扭曲晦暗。
……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长风过耳,沈逆的话依稀回荡在他的耳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连阙蓦然停下脚步:“惩戒室……为什么是惩戒室?”
“什么?”若紫并未听懂。
“海水侵蚀前他将我们都送到了惩戒室,惩戒室的防水系统极好,可他怎么知道海水会淹没海德拉?”
“为什么异能可以随意转移?”
【晚餐吧——一起。】
“为什么赌注是晚餐?”
【已经有花了。】
“为什么……他不希望我送给沈逆花?”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连阙在呼之欲出的答案中蓦然回首,副本的景象已只剩微弱的光点——
“他真是……骗了我好久。”
“怎么了?”若紫担忧道。
“你先走吧。”
“为什么?”她不解抓住他的衣袖:“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
“可是副本没有结束,他也早就已经不是副本中的那个人了。”
连阙快步向来时的路走去,渐渐变走为跑。
不知在什么时候,景斯言早已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所以他才能轻易将异能转给他或时今。异能的转移既然闻所未闻,即便有异能可以转移,又怎么会转移得这样轻松,除非——
他拥有百年前曾将异能转给时今时的记忆。
正因为有着那时异能分离的痛苦经历,如今他才可以将它轻易转移给自己。
因为他记得百年前海德拉的动荡,知道海啸即将来临,所以才会将他们安置在防水系数最高的惩戒室。
因为他记得自己在安全区曾邀请却因时间遗憾错过的晚餐,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晚餐。
因为他记得坟前的那朵花……所以才会不希望自己将花送给其他人。
……
副本尚未结束,自己的离开并不会让他归位。
重新开启的隐藏任务,星历1699年。
埋骨于此的不止有沈逆,还有——
景斯言。
第123章 海德拉监狱【副本后置剧情】
“系统检测玩家回归, 正在解锁匹配隐藏任务关卡……”
再次回到副本时,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避世的海岛。
植被茂盛的森林熟悉而陌生,这里的植物更加繁茂, 花草也是从前的数倍。
但连阙还是认出,这里正是N34城外的森林。
脚下粗壮的藤蔓盘踞, 在察觉不速之客到来时悄然攀向他的脚踝。
断裂的镰刀落下,轻易便将藤蔓斩断。
“系统异常,未检测出玩家的欲望等级, 本次隐藏关卡需通过未完成欲望任务玩家的欲望属性进行匹配。拥有高等欲望与次等……”
“监测到任务损坏……正在重新匹配……”
不远处森林仿佛被横截而断,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砍伐的隔离带,再向前便是焦黑的森林与异化物的尸体。
“……系统将判定拥有高等欲望的玩家成为人类阵营,拥有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及劣等欲望的玩家将进入异化阵营。”
“需完成以下任务方可……任务异常……系统正在重新匹配……”
“……任务发布,玩家需保证敌对阵营玩家全部阵亡方可离开副本。”
系统提示音让连阙微蹙起眉, 多次的故障不像是因为无法检测出他的阵营产生,倒像是……副本本身的损坏。
脚下的藤蔓被斩断后, 更多异化植物如被唤醒,蜂拥着向他涌来。
连阙确定方位, 未敢有片刻松懈地向着N34城的方向赶去。
……
城外的荒原不知何时已寸草不生, 灼灼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热浪让一切都变得浑浊不清。
这片土地不知何时已被异化人围满。
他们似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在暂时的喘息之下戒备凝向拦下去路的人。
拦路之人戴着破碎的机械面具,浑身浴血也依旧挡在万人之前, 显然已经过了一场恶战。
即便已满身伤痕,他站在城池之前便将众人的去路拦下,不得再进半分。
在他的身后同样有几名瑟缩着见异化人不敢上前后惊恐逃向城墙方向的普通人。
异化人的数量庞大, 一眼望不到边际。他们的神色混沌,也不乏清醒者混迹在其间。
“典狱长。”
犹如恶鬼临城的异化人摩肩接踵, 不知是谁隐匿在人群中嗤笑着看着正逃向城池的人:
“这里不是现实,你没必要费力阻拦我们。你不过是副本的残影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却是几十条可以离开副本的活生生的人,你看看身后,这些人只顾着自己逃命有帮过你半分忙吗?”
原来那几名正逃向N34城的人,竟也是十九狱中的人。
听见对方蛊惑的话语,惊恐后退的人怒斥道:
“少在这里挑唆,你们这些欲望卑劣的人才会被分到异化物阵营,你们五十几个人都被系统恢复到异化的巅峰状态,我们只有被封禁了异化的八个普通人……”
“我们的欲望卑劣?既然你们这么高尚,你们八个人,那不如成全我们这么多人?”
异化人中不知是谁喊道。
他们戒备着挡住去路的人,尽管经过刚刚的恶战那人已是强弩之末。
藏在异化物中的人见对方不再说话,冷哧道:“你们以为躲回城里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别忘了这位典狱长现在……可是没有异能的。”
“不、不可能,那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他刚刚不是用了异能,他从前就守住了N34城,现在……现在我们也相信他!”
“相信?你们也就只会这些伪善的话了。”异化群中的人声声冷嘲:“典狱长,我们也不想杀你的,要怪就去怪那个地狱之主吧。”
两方僵持间异化人也不愿再拖延,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集结,他们如同海潮一般势不可挡地前行,涌向城池前满身是伤的人。
……
地面震荡伴随着异化物的嘶吼自远方传来,连阙一路甩开林中的异化物,待他进入隔离带,追出的植物异化物才不甘心地缩回丛林。
他穿过大火后灰败的荒地,脚下便是断崖之下的战场。
即便已经料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也曾在梦境中惊鸿一瞥,但此刻居高望下依旧难以形容心底的震撼。
数以万计的异化物涌向远处铜墙铁壁的城池,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们与城市中间,腕足舒展在空气间编织出一张囚网般的屏障将暴走的异化人拦截。
在异化物欲突破时冲天的电光闪烁而起,将暴走的千军万马生生逼退。
腕足虽拦截了怪物,他们的数量太过庞大且异常狂暴,竟不计生死地以身体冲破防线。
空气间的腕足不断被折损,化为血雨纷纷落下,将土地也染成了一片血色。
隐匿在发狂异化物间的人察觉了他的颓势,踏过脚下被血液浸湿的土地正欲趁机偷袭时,如同血脉般蜿蜒的血水之中闪烁起冲天的电光。
电流麻痹了他们神经的同时,新生的腕足已借势缠缚而上。
战场之上一片惨烈,即便将众人束住,景斯言也已因巨大电能的消耗身体如油尽灯枯般跌跪在地。
他的身上伤口遍布,如同锈迹斑斑的钟表渐渐停摆,破损的机械面具落在地上,露出苍白得不剩下一丝血色的脸。
他蓦然抬起头,空气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变得黏稠,被腕足困住的异化人停下了徒劳的挣扎,目光逐渐呆滞空洞。
异化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身上的气也似正一点点被抽离。
景斯言身后的八人因这一幕惊在原地,荒原之上千军万马般厮杀而来的异化人被齐齐定住,挡在异化浪潮前的人身体却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灯。
八人中有人趁机快速跑向城门,也有人目光晦暗地落向景斯言皱眉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同伴呼唤才回神般转身跑向城门。
“是、是深渊凝望!”
被捆在一起的人因为同伴的遮挡侥幸逃过一劫,却仍旧无法挣脱腰间的束缚。
他惊恐看着同伴们僵硬的目光,目眦欲裂地转向正逃向城池的几个人。
“你们真以为回到城里就没事了?!”
他不敢看纵横脉络中心的人,便索性闭上了眼睛高呼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他的伤口没有恢复!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你们现在不动手,等到他被二次异化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在晃动的腕足间勉强睁眼瞥向离去的几人,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向着城门奔逃的人中却有人停下了脚步。
正是刚刚驻足打量景斯言的男人。
他自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背身倒跪在地却勉力支撑的人。
“不!”
身侧的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冲上前去不明所以地阻止他的动作。
“放开我!”
那人却挣开桎梏,在众人的错愕中怒道:“我们一家老小……都是他杀的!我今天就算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也要杀了他!”
刚刚还想着挑唆的异化人听到他的话在惊讶中大笑出声:“你看,多可笑,你想保护的人可不会领情呢……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景斯言因能源严重透支单膝伏地,仍不肯松懈半分地支撑着腕足与异化技能,他的身体虽已被时间的风霜压垮,一身铁骨却依旧不退半分。
“不、不可能吧……”将抬枪之人拦下的人迟疑道:“他怎么可能……还是说,你们当时是不是已经全部变异了?”
抬枪之人并未说话,但他避退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
他不管不顾撞开拦住他的人,向着景斯言扣下了扳机!
子弹破空,飞旋向背身的人。
那人却如未察觉身后的暗枪,依旧控制纵横的腕足束缚着数以千计的异化人,始终未动半分。
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着最终一刻的到来时,一把长镰横在景斯言身后,随着子弹摩擦刀面的刺耳声响,来人的脚下亦被强大的冲力逼退,撞上背身跪立之人的背脊,竟将子弹生生拦下。
景斯言没有回头。
长镰随着争鸣入地,四周传来震惊的抽吸声。
他的目光怔忪,却分明知晓了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你、你……不是离开副本了?我们只是想活着离开副本而已,地狱之主应该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吧?”
经过了海德拉的混战,他们都对这位前地狱之主的力量畏惧,此刻见他竟重新归来众人个个神色惊恐。
条条腕足的牵制随着景斯言的力竭变得萎靡,未被控制的人趁机破釜沉舟般挣脱了束缚跌落在地。
“你们想离开副本,他就要留下?”
连阙未理会众人的敌意,只将手环扣在身后那人的手腕。
景斯言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被风沙蚕食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生机,手环上残存的“无限”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挣脱腕足的异化人步步后退,仍旧保持着准备进攻的姿态。
“弱肉强食是地狱的规则,我们也不过是适者生存……地狱之主应该不会干涉吧?”
“对,地狱本来就是罪恶之源,地狱之主不也是承载着罪恶降生的神明。既然这样,你还是应该尊重地狱的规则,让我们以地狱的法则自行解决。”
……
异化人吵嚷间,城墙之下的几人忙拍打着城门,示意墙上的人接自己入城。
那名放暗枪的人却趁机再次抬起枪口对准景斯言,就在他扣下扳机前,随着他们靠近,城墙上的警戒装置突然向下扫射。
几人被突来的枪弹惊得四散,准备放出暗枪的人更是没能及时反应被子弹击中了手臂与双腿。
他瞬间倒在地上,惊恐看向身后咫尺铜墙铁壁的城墙。
“警告,请勿靠近城墙。”
高墙之上是冰冷的机械音,似因他们的靠近触发了人工智能预设的警报。
男人在流弹的痛苦中看向冰冷的城墙,最高处身着机械铠甲的人也正低头看向他。
“我没有、异化,你们打错人了……放我进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枪声响起,子弹瞬间将他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闪避开的其余七人被这一幕惊得面色苍白,步步退避远离城墙。
高耸的城墙上,身着铠甲的人抬起了机械面罩。
面罩之下赫然正是博士的那张脸。
只是他的神色空洞,显然只是副本中的一道残影。
七名原本想逃入城中的人这才明白,即便没有异化,城墙的大门也根本不会为他们打开。
这一幕同样被连阙看在眼底,他不着痕迹地瞥向景斯言,见他并未在意,只将手环丢还给他顺势将他挡在身后。景斯言没有回头,每一个动作却都示意着身后的人离开。
“与他无关。”
异化人见他未寻求帮助纷纷松了口气。
“地狱之主只要不插手,我们自然也不会做什么。”
他们的话音未落,几名异化人便趁机发动异化向景斯言攻去。
那些异化技能还未近身,长镰便已越过警戒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地狱之主这是什么意思?”异化人的领头人恍然般轻啧,似察觉了连阙的意图般嗤笑道:“大家既然都是恶人……就算你想让他以后为你所用,你又何必假惺惺伪善,得罪我们五十几个闯上十七层的人?”
他的话让其余不解的人也心下了然,待看向景斯言时眼底都充满了轻蔑。
“难道因为监狱是关押刑犯的地方,就该判定典狱长有罪?”连阙却拂过景斯言的肩膀,未理会他们看透般的讥讽:“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觉得执掌地狱的神明就该为恶。”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混迹在异化物中的异化人说罢集体警戒,不欲与他多言:“别以为你们可以像一百年前那样轻松获胜,我们不是那些没有意识的废物。”
他们说罢一同攻向二人,因深渊凝视力竭的异化物如感召到他们的振奋,纷纷摇晃着爬起身。
仅仅止战片刻的大地上重新被战火侵蚀,连阙二人背身而立,如配合过千百次一般默契。
“你还回来干什么?!”
景斯言扫开发狂的异化物,异化潮虽然凶猛,如今有了手环内的异能也让他暂时恢复了气力。
“在安全区时我欠了一个人一顿晚餐,没想到他记了那么久。”
景斯言在连阙话罢陷入了沉默。
异化潮一批批涌来,试图冲破二人的防线,这一次守城的人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异化物的尸体堆叠如山,血气弥漫了整片战场。
失去了异化的七人不敢再靠近城墙,他们才终于明白能给予庇佑的始终只有战场内的两人。
七人只能破釜沉舟地聚到一起,借助副本道具扫清攻向他们的异化人,靠近连阙与景斯言身边。
“放弃抵抗吧!”为首的异化人踏过满地的异化尸首:“这不是一百年前的N34城,你们不可能打得赢我们的。”
连阙未语,将目光转向疲倦中依旧挺拔的身影。
景斯言却同样没有说话。
他的身上因这一场杀伐染上了不散的戾气,犹如地狱中杀出重围的厉鬼,神色中却带着疲惫。
“枉你被叫作人形兵器,你瞧瞧你,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因为你骨子里的怯懦?!”
见他不语,为首的异化人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如果我有这样的力量,我一定会走到人类的最顶端,哪里会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你的懦弱,你怎么会一次次被利用又被遗弃……”
他的话还未说完,镰刀已横斩过他的眼前。
那人踉跄后退间被锋利的刀尖斩下一缕头发,恼道:“装什么清高,你现在已经不是地狱之主了,你帮他不也是为了让他为你所用?!”
他将异化的技能攻向连阙,目光却挑衅地瞥向景斯言:“你应该清楚吧?从前被博士利用,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罢了,有那么多人追随他……那两个地狱使者,那个女孩、沈逆……哦,还有现在的地狱之主!你算什么?不如束手就擒,我们说不定还会对你的舍生感恩戴德。”
舒展在空气间的腕足将肉盾般冲来的异化物击退,亦卷过连阙的腰身将他带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人们追随、信奉,是因为他值得,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于他而言我也不过是万千信徒中的一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景斯言不会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时,血色残阳之下的人声音明明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但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人间值得、地狱值得,而是……他值得。”
他不愿相信世间有神明,只因万般苦难之下,能给予拯救的也唯有自身而已。
少年时他曾想过逃离这光怪陆离的世间,游离在生死边界时也曾遇到传闻中代表着罪恶与死亡的神明。
匆匆一眼,便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淡忘。
但自那时起,死亡已不再是他畏惧的终点。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也见过恶土之上残存的善。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发现他的神明未曾离开。
他打破规则想将他送往轮回,他却亲手打碎了轮回,以仅存的妄念——妄图比肩神明,求的也不过是他片刻的垂青。
所以,从来不是人间值得,不是地狱值得,只是他值得。
自己的话并未激怒景斯言,领头的异化人心下不甘正欲说话,连阙已在腕足的束缚间轻巧落地。
“典狱长可不像是会说这些煽情话的人,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就由你来决定……”连阙挑起眉,明明身处包围,看向四周的异化人神色却带着孤傲的睥睨:“他们是生是死。”
异化人们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判决生死的话,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一位掌管死亡的神明之口……又在离开后重返副本,便更加让闻者想到了另外的可能。
“少废话!你还是看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吧。”
为首的异化人见众人被他的话动摇怒斥道:“他要是有离开副本的办法,早就带着他那些手下离开了!”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我只是在海德拉的时候,同牢房的刑犯一直羞辱我,我希望他去死,可我没能杀得了他!为什么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死在这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怒吼道,众异化人亦未再攻击,同样制止了还欲冲击的异化物,只警戒地打量着中心的二人。
“你真的有办法带我们离开?”
“我、我也是……我是被卷入地狱的人,只是想再见一次我的孩子,可是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见到他……我的欲望被评为了次等欲望,凭什么我的是这样无法完成的愿望,又要将我分到这该死的异化阵营!”
“我的欲望就是典狱长去死!我从前就是在海德拉,两次都是因为他……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欲望副本,只有杀死他我才能离开!”
“我……我不想死!”
……
连阙的话让他们察觉或许还有生的希望,也让为首的人面色更加青黑。
景斯言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离开这里吗?”
连阙没有急于回答,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下反而轻松问道:“他可以选择杀了你们,但他没有……你们觉得这是怯懦吗?”
此番局势之下众人皆摇头否认。
“他的枪口朝向罪恶却不会朝向人类的族群……最开始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出于好奇我跟在他身边,后来才渐渐明白。”
景斯言皱眉正欲说话,连阙却继续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了‘神性’。”
连阙收起唇边的调笑,目光似已越过众人与时间的长河。
他原本有无数次机会离开,明明有那样蕴藏生机与希望的异能,即便身处末世也定然能找到生存的沃土。
少年时他也曾逃离科研所,但他却在看到人类的无望后选择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人间有私欲与罪恶却没有神明管辖,是因为人类有自己的法度,也有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会在混乱中创造秩序,成为灾难前最后的防线。”
“他们”是甘愿以己身为刃,成为人类最终兵器,却在临死前不忍人类受累,亲手斩断身上一切异化的景斯言。
“他们”是N34城坚守至最后的时云山、木木、大E,是异化后不忍伤害他人甘愿放弃生的希望的孩子,是即便知道贺同舟并非是自己的孩子却拼死守护的袁阿姨袁叔叔,是察觉村中异化却没有逃离报信等待救援的老木匠,是袁风杰是温律是时今是颜班是若紫……
是每一个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的人。
“也是他们让我明白,即便人类有贪欲和私欲,那也并非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所以……”连阙将目光转向身侧:“这次我将抉择交给你,让你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你有办法带所有人离开?”
景斯言看向他手中断裂的镰刀,皱眉沉吟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既然这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连阙清了清嗓,避重就轻:“晏知微用镰刀破开副本离开,我虽然只看了一次,或许可以试试。”
“试试?”原本燃起希望的众人闻言神色灰败:“你的镰刀都断了!!还怎么破开副本?!”
“断了又怎么样?”
随着连阙重新握紧长镰的刀柄,刀刃发出一阵如受感召的争鸣声,稀疏的黑气缠绕着刀柄而上汇聚向断裂的刀尖:“谁说刀尖断了,就不能用了?”
黑气虽然稀疏,凛冽的煞气却足以令众人不约而同避退。
这一刻已无人质疑他的轻狂与自负,黑气聚集间在刀尖的缺口处凝结成一道虚影。
连阙的指尖划过刀尖,血珠顺着锋刃而下瞬息间沁入便消失无踪,刀锋边的黑气亢奋般盘踞在四周。
黑气裹挟着劲风而下,长镰翻转间直破苍穹。
众人一同看向那把镰刀,挥下长镰的动作在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定格,席卷天地的戾气随之倾泻而出。
虚空被横断开,黑气随着斩落的镰刀侵入,将信将疑的众人眼底重燃起了希望。
但是,随着黑气消耗殆尽,空间的裂口并未开启。
“就知道不行。”为首的异化人轻嗤着带着几名异化人一同上前。
一道身影已先一步来到连阙身侧,似无意间挡住他的靠近,亦握住了连阙手中的那把长镰。
连阙怔忪望向身侧,强横的气息瞬间随着温凉的指尖传递而来,稀薄的黑气也随之再次翻涌而起。
景斯言的异能如今只有手环中残存的微薄,那是生生不息的力量,也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为首的异化人已行至景斯言身侧,正欲按住他的肩膀,躲在连阙身后那七人似鼓足了勇气,抬起手中的武器挡在了二人身前。
“就凭这些,你们觉得能拦得住我们?”
七人的神色畏惧,但他们更加知道如今可以保护他们的也仅有连阙二人。
几经挣扎后,他们坚定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刚好,可以把你们一并解决。”
为首的异化人说着便露出了异化的形态,向着二人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巨口。
就在他们几人即将靠近前,围聚在四周的异化人竟不约而同挡在了几人身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异化人未想到方才还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如今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打破副本的办法,但是,杀了他们我们立刻就能离开!”
众异化人目光闪躲,却并未让开。
“既然有离开的可能,我们也不想徒增杀戮,毕竟代价是安全区也不再安全了,不是吗?”
为首的异化人终于在众人的僵持间面色铁青地败下阵来。
身后尘埃落定,景斯言收回目光看向欲阻止他消耗异能的人。
“你觉得可以,就去做。”
连阙能感觉到宽厚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之上,随之倾泻的力量同身侧的人一般温柔而坚定。
连阙闭起双眼,将感知集中到手中的镰刀之上。
黑气如万鬼咆哮般自二人交握的镰刀内涌出,遮天蔽日的黑气浸染了整片大地。
逐渐汇聚成镰刀的虚影。
当镰刀划破虚空再次落下,黑气溃散前,空间竟当真被划开了一道裂缝。
“成……成功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将长镰收起,望向被割裂的虚空。
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从最初的犹豫与观察,到确定后劫后余生的欣喜,争先恐后地涌向裂缝,唯恐它在下一瞬就会关闭。
他们在离开前最后看向夕阳下的两个人,目光复杂而虔诚地颔首致谢,方踏过缺口逐一离开。
荒芜的战场之上,最终仅剩下连阙二人。
一切总算告一段落,连阙如脱力般随意倒坐在地上。
景斯言目送过最后一个人离开副本,这才将视线转回石崖边席地而坐的连阙身上,径直走到他身边。
“走吧。”
连阙掀起困倦的双眸,瞥向他伸来的手,并未着急起身只抬头问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连阙的声音很轻,景斯言见他并未起身,在他身侧坐下小心靠近倾听他的低喃。
“我没什么信徒,你也不是什么千万人中的一个,倒是我……”
连阙在夕阳的余晖中眯起双眸:“我曾经也不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虽然有很多人说过‘我应该做一个怎样的神’,但是……”
直到他遇到那个在罪恶与利用中成长的少年。
每一次当他以为他将会被时光的洪流推向万劫不复时,那个少年却始终在无尽的黑暗中坚守着心中的善念。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穿过荆棘与泥沼,纵然满身污秽也依旧拥有最赤诚无瑕的心。
“是你让我明白,我要做的是一个怎样的神——”
初见时的好奇让他默默跟在少年身后,他也曾猜测着他会在何时走入歧途,被判入地狱之门。
这样一眼便是十年。
他谨记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事,十年之间曾为他留下的也不过是那一场无关结局的萤火。
直到那一年他在断崖之上目睹了那场异化围城。
他看着他在海德拉将异能留给了血池中陌生的孩子,看着他带着满身的伤回到N34城却被独留在城外,看着他明明可以离开却选择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无限的异能……却为了防止自己死后二次异化为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在临死前将所有的异化逐一剔除。
看着他在生命的终点留尸荒野无人祭奠。
十年之期,那个他推测会进入地狱的少年最终还是被判到了地狱的管辖,可本该带他离开的神明却放弃了带他离开。
“所以,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景斯言惶然怔在原地。
“景斯言。”
连阙见他不语倾身靠近,打量着他错愕的表情:
“你不能……总是让我主动啊。”
残阳之下,景斯言的指尖穿过他颈后柔软的碎发,渴望而虔诚地吻上了他的神明。
……
“……等、等一下……”双唇相触时,浮现的画面让连阙猛然惊醒般将眼前的人推开。
交错的画面中是安全区酒店内的淋浴室,往日温和顺从的男人动作狠戾,二人的呼吸在玻璃上氤氲出迷乱的水雾。
直至一只手挣扎无力地撑向水雾弥漫的玻璃,却在下一瞬被极富占有欲地自背后十指相扣。
连阙僵硬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想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开:“我们还是先出去……”
覆在颈后的手掌温缓而坚定地摩挲着他的碎发,男人已再次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只剩下落日余晖下倒影交错的二人。
这一刻,神明终于为他驻足。
第124章 安全区
树丛间被随意搭起的帐篷下, 是跳跃中逐渐急促的心跳。
随着心跳声越加起伏,一道人影猛然惊醒般坐起。
帐篷外是朦胧中远处灯火的缩影,惊醒的人心跳依旧急促, 他在错乱的思绪中看向双手。
那双手白皙得宛如出生。
他的记忆混乱不清,茫然间帐篷的围帘忽被掀开, 他抬起头正对上江雾戏谑的目光。
“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
贺同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江雾身上,记忆最后的画面一点点回笼浮现在眼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楼顶……
“连阙……”
他猛然惊醒般欲起身, 这才忽然发觉身上竟未着寸缕。
“这里是哪里?连阙他们呢?我怎么……”
贺同舟慌乱间扯过一旁的被单裹在身上,却忽然意识到:“我不是……死了吗?”
江雾钻入窄小的帐篷,借着稀薄的月光俯身靠近。
“你、你别过来啊!”
“想不到破茧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破茧?”贺同舟茫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雾视线顺着单薄的床单往下,指尖勾住床单的边缘:“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的构造和功能恢复欠缺。”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住了他向下的手:“你别、别乱动!!”
“这么小气?我又不是没……”
贺同舟急得忙掩住他的嘴,江雾的手趁机滑入薄毯之下, 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别、别这样……”
帐篷内的空间逼仄,贺同舟的呼吸不稳, 正不知到底该管住他的手还是捂住他的嘴时, 掌心却传来一阵黏腻的温热。
贺同舟猛然抬起头, 对上江雾淡薄而迷离的双瞳。
他的舌尖扫过掩在唇边的掌心, 温热地描摹着他的掌纹与指缝。
“再做一次吧。”
低喃声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人推开:“不行!这里也不是副本!!”
“哦。”
江雾的尾音轻佻:“副本可以?”
“当然不是!!”贺同舟急得满面通红:“我是说欲望不是已经消除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后你、我……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
一件衣服被丢在他的头顶。
“醒了就把衣服穿好。”
贺同舟错愕将款式简单的衣服扯下,见江雾已随意坐在一旁, 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像是怕对方反悔,他讪讪将衣服穿好, 还不忘记问:“连阙呢?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江雾随口道:“我刚跟他联系过,他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去找他。”
“咱们现在就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贺同舟焦急提好裤子,却见江雾神色古怪地清了清嗓。
“你最好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过去就来得及。”
“为什么?”
“因为……”江雾躺靠在帐篷边,久未合眼的困倦让他闭起双眼:“刚去超市给你买衣服碰到了景斯言,他说让你好好休息……不用着急过去。”
“可我已经休息好了啊。”贺同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去超市干什么?不会是连阙受伤了吧?”
“受伤?他好得很,景斯言去买的是食材。”
“哦。”贺同舟松了口气:“但安全区不是不需要吃饭……我们真的不过去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现在去,恐怕会被景斯言再打出‘破茧’吧。”
“什么……所以真的是因为破茧?可是副本不是结束了吗?”
“副本的限制性技能清除了,但保留了异化技能。很幸运,你的破茧是异化技能。”
贺同舟闻言目光一亮:“那我岂不是……可以无限重启了?!”
江雾在他的兴奋中目光晦暗。
贺同舟在自己的身上左看右看,又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万一他受伤了没告诉你呢……”
贺同舟刚站起身便被江雾一拉重新倒了回去。
“你最好别去……我可是送了景斯言一份大礼呢。”
江雾见他挣扎不开索性闭起了眼睛:“别吵,睡觉。”
贺同舟挣脱不开,却在咫尺的距离窥见了江雾眼底的疲惫。
见他闭起眼,贺同舟也鬼使神差地安静了下来,在他身侧躺下。
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一刻因他疲惫的联想甩出脑海。
江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担心照料!!
贺同舟赌气般转向另一边,初醒的疲惫让他不多时便再次陷入了梦乡。
身后的人却在他熟睡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
景斯言同江雾分开后沿着超市后的小路走向落脚的酒店,这一路他依旧很谨慎,所以在察觉有人等在转角处时他并未有过多惊讶。
他小心探究着对方的身形与目的,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并且令他非常熟悉。
景斯言带着推测穿过暗巷,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我!”若紫的声音惊喜:“刚刚在超市门口就觉得应该是你们!江雾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连阙呢?”
“我和连阙在前面的酒店。”
“你们怎么住酒店?!”若紫紧张道:“如果被发现……”
“他说晏知微受伤了,无暇顾及这些。江雾在照顾贺同舟,就在旁边的公园,你可以去找他们。”
“好。”若紫局促道:“你们没事就好,看到他回去找你我还有些担心,没事就好。那我……我先去看看贺同舟。”
两人说罢向着各自的方向离开,行至小巷转角,若紫猛然驻足回头,身后却已没了景斯言的身影。
“忘记提醒他江雾在超市门口……趁他不注意把东西丢进他购物袋的事了!”
若紫回想起在超市门口遇到时,景斯言正在柜台结账,江雾走到他身边将什么东西扔进他在结账的东西里,又状似无意地跟他攀谈了起来。
景斯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并未发现。
但是……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若紫纠结了半天,见人已经离开,也只得悻悻地向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景斯言提着满满一袋东西站在电梯中,颇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跳跃的楼层选项。
直到电梯停在既定的楼层,他方整理好表情正色走出电梯。
“这么快?”
连阙刚刚冲过澡,一边擦拭着未干的碎发,一边将门打开:“同舟醒了吗?有见到若紫吗?他们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景斯言径直走到桌边将满满一袋东西放下。
“见到了,没醒……不必管他们。”
“可是,火锅不就是人多一起才开心?”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满满一袋的食材逐一取出:“也好,既然这样那就我们两个自己吃。”
景斯言的眉心舒展,专心帮忙打着下手。
连阙摆放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讶异看向超市购物袋角落的方形小盒。
察觉了连阙动作的停顿,景斯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袋中,看清那盒东西是什么,景斯言万年不变的面上忽然浮现起一丝慌乱。
他后知后觉想起江雾那时的小动作,只是当时的他违背了连阙的意思,并未邀请江雾带着贺同舟同来酒店,心虚之余并未注意当时江雾做了什么。
景斯言慌忙抓起那盒东西,便要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一只手却越过他将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重新握回手中。
“不是……这是……”
时至如今,景斯言也意识到了这盒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在这。
他瞒下连阙私心让江雾先不要来找他们,却未想到江雾趁着他因对连阙的隐瞒心不在焉,将这种东西丢进了自己的购物袋。
“这么着急?”
“……没有。”景斯言第一次这样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江、江雾。”
“哦。”
连阙打量着手中的小盒子,沉吟道:“那典狱长大人,上一个副本中的欲望是什么呢?”
“……”
连阙将手搭在他肩后,感受着指腹之下身体的紧绷。
“上个副本赋予了每个人限制性异化技能,典狱长想知道我的是什么吗?”
景斯言的身体紧绷,连阙的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之上。
他倾身靠近他的耳边。
“我看到了——”
景斯言的呼吸一滞,那方小盒已顺着连阙的指尖被推入他裤子的口袋。
“这里的东西可都是时间换的,不能浪费。”
纸盒的包装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滑下,景斯言僵直的身体随着他的靠近后倾,喉结亦随着加速的心跳滚动。
他看到了。
什么。
就在景斯言因为他的话思绪一片混乱时,连阙已在火锅升腾的蒸汽间重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连阙回到座位坐好,示意景斯言同坐。
“先吃饭吧。”
景斯言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口袋中的方盒虽轻,在紧绷的布料下却重若千斤,让他难以忽略。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连阙说的看到,是什么。
连阙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将摊开在桌面的食材逐一放入沸腾的锅中。
“去过人间之后才知道,地狱中什么都没有。”
水汽让房间平添了一丝暖意,不多时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面对对方的局促,连阙只耐心放置着食材:
“副本不是地狱,安全区不是地狱,十九狱也不是地狱——这里不过是一个模拟的人间,一个妄图在虚无中找回人性的地方。”
“但人间本就是欲望之地。”
“想重新晒太阳、感受雨雪和风,想再见一次已故的人,大到想拯救人类的种族、小到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欲望。”
“况且欲望副本,每个人的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在海德拉,人们的情绪和行动都会被欲望驱使。但你不同——”
“无论欲望是什么都不是评定好坏的标准,因为欲望是人类前进的驱动力,而克制欲望……才是让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珍贵品质。”连阙将一块煮好的肉放入景斯言的餐盘,在他讶异抬眸的视线中继续说道:
“这一点,你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景斯言的局促不安在他的温声低语中得到了安抚,餐桌上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愉快。
“不过。”连阙望向窗外:“江雾为什么会买那种东西呢……”
正珍视般将食物放入口中的景斯言连连呛咳出声。
两位无需饮食的人,这样无需饮食的地方,在最严寒的深冬吃完了这一桌热腾腾的晚餐。
晚餐过后,连阙将断裂的镰刀取出,观察着其上的裂痕。
“会有办法修复的。”
景斯言将餐桌收拾好,窥见他锁眉沉吟的模样:“下一次副本……”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聊聊,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阙的声音低沉,景斯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沙发上的人。
“百年前我进入地狱的时候,弑神日已经结束。”
景斯言眼中一片黯然,仿佛那时地狱内晦暗的一切重新浮现在眼前:
“没有找到你……我跟着所有鬼魂一同进入了十九狱。”
“后来呢?”连阙想起晏知微的话:“你停在了十九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同过本?”
景斯言摇了摇头。
连阙心下一动。
百年前无人生还的传言,后来地狱中对于他还活着的诸多推测……
“每百年通过十九层的第一个人,十九狱会实现一个愿望,包括成神。”
连阙望向景斯言的眼睛:“你的愿望是什么?”
景斯言颔首未语。
连阙却未再追问,似已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下一次就会是十九层了吧,希望开启的时间不会太急。”
连阙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
“毕竟……难得的假期。”
他的倾身靠近让景斯言僵直了身体,连阙瞥过他耳边的薄红,将手覆上他裤子口袋中的方盒。
“这么害羞,等下这东西怎么用知道吗?”
景斯言因他忽然的动作下意识退后,身后却已是料理的流理台。
他的反应局促又懊恼,让连阙一时玩心大起地再次靠近。
“刚刚吻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
连阙挑衅的话还未说完,克制退避的人已吻上他的唇,钢铁一般坚毅的手臂将他横托而起,放在身后的流理台之上。
大理石台面托起了连阙的高度,也让桌台下那人的浅吻显得更加虔诚而专注。
起初的吻如蜻蜓点水,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也如同信徒低声的祷告。
星点的吻温柔而克制,垂落的发丝却如藏不住的爱意般疯长。
直到感受到对方温柔的回应,他才小心将对方拥入怀中,任由本能地加深了这个吻。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仿佛被浸染得温热,映出连阙倒落的轮廓与二人紧扣的十指,让一切的克制都变为了放肆。
“可以吗?”
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景斯言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仰躺在桌台上的人撑起身,指尖穿过他的碎发。
“现在说这些,典狱长大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禁制的锁链如被打破,景斯言再次吻上他的唇。
窗外的霓虹闪烁,不知是谁先解开了对方的衣扣,昏暗的房间内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身下的流理台微不可察地一晃,连阙正欲打趣,抬眼却见景斯言神色肃穆地正看向面前的落地窗。
连阙当即收起了调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夜色中的城市喧闹如昔,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却同时捕捉到了危险气息的临近。
片刻的沉寂之后,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道劈开黑夜的电光。
压境的黑云片刻间遮蔽了天际,街上或狂欢或买醉的众人皆抬起头望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下一瞬,一方黑角犹如劈开海浪的巨轮冲破云层而下。
空地的人声嘈杂,可他们还在惊疑那是什么不明飞行物降下时,更多相似的东西渐渐在黑云下浮现。
“那、那是……”
众人终于看清了天空的景象,却个个神色惊骇。
连阙与景斯言瞳孔中亦映出了天空的景象,破开黑云的不是飞船,竟是一座座夜色中沉寂的楼宇。
这些望不到边际的楼宇街巷冲破黑云压下,直至完全显露在众人眼前。
那竟是与他们脚下一样,有着楼宇街巷的城市。
“这是什么?!十九层提、提前开启了?”
惊恐在人群中蔓延,十九狱中聚集在街道上的众人个个神色惊惧,连阙的目光凝重,景斯言已迅速将他松散的衣襟拉好。
“不对。”
他来到窗前,仰望着如镜象般高悬于头顶的城市。
“那是……”
这些楼宇冲破黑云后倒悬在他们的距离极近天空,顺着天空街道错杂的霓虹望去,连阙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并非景象或是空城,天空空荡的城市中有警车急停,此刻黑云散去,警车内和楼宇中零星有人走出街道,与他们一样正惊愕望向头顶忽然出现的城市。
天空的世界中,自警车中走下的人一身熟悉干练的黑色制服,视线竟正越过喧闹的城市,与连阙的目光交汇。
在这片喧嚣的寂静中,连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125章 第十九层:××××
“虽然我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们, 但事态紧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江雾越过景斯言顺着敞开的门走进房间,望向落地窗外的奇景:“鬼门关全部停摆, 安全区上空又出现了这样的东西……”
在他身后,神色紧张的若紫与贺同舟一同挤进房间。
“连阙!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贺同舟激动跑到连阙身边, 见他当真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连阙因江雾的话瞥向高楼之下远处的鬼门关,原本闪烁的霓虹果然已在不觉间熄灭,他收回视线打量着冒冒失失冲到面前的贺同舟。
贺同舟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新买的, 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变化,就连那一头粉毛也依旧杂乱地支在头顶。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神清气爽!”贺同舟说罢担忧看向窗外:“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冲破了夜空与云层的建筑群倒立在空中,仿佛是另一颗擦破云层即将相撞的星球, 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安全区内有人驾驶着飞行器飞跃至半空中,向着云层外的城市扫射。他们无法穿越云海前往彼岸, 就连子弹也在未抵达前消失在云层,仿佛从未出现。
但天空中的城市并非虚影, 那里甚至也有人被惊悚的一幕吸引, 走出街道向他们所在的安全区望来。
“那到底……是什么?”
“现实世界。”
连阙的话让几人同时转回目光, 众人却依旧没能彻底消化他的话。
“现实……世界?”
几人再次看向头顶颠倒的世界, 那里的建筑崭新街市上却透露着森冷,若紫懵懂间忽然觉得那些建筑透露着一丝熟悉, 她似意识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街区?!还有……对那是第八街区、第七……”她的目光仿佛与遥遥相望的人相触,身上的汗毛直竖:“现实世界……是……是人间?!”
江雾与贺同舟因为她的话惊愕望向云端倒立的城市。
“什么?人间……?”贺同舟茫然走到窗边:“会不会是虚影?你们怎么确定那是现实世界?”
“我看到了一个——很像时云山的人。”
连阙望向无限靠近后城市的街道,即便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 制服之下被冷风卷起的长发依旧清晰印刻在他的脑海。
“时云山?他不是已经……”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时今。”
“时今?!”
贺同舟回想起那个自己抱过的孩子,望向天空的城市。
若紫似意识到了什么:“是成年后的时今?”
“嗯。”
众人皆神色凝重, 江雾沉吟道:
“可是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在地狱?”
连阙立在窗边,目光已恢复了一片沉寂:“想确定是否是真的现实世界,恐怕只有……去到对面的世界。”
“所以,十九层是不是已经开启了?”
江雾的话无人回答,众人皆面色沉重。
贺同舟顺着落地窗向下望去,安全区的街道内众人涌向最近的超市与酒店,寻找空闲的地狱使者购买道具,但此刻所有地狱使者身边都围满了人。
他们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因何而来,却皆明白一切与即将到来的十九层脱不了干系,争先恐后囤积道具卡牌。
贺同舟忙打开自身的面板。
“你们要不要兑换什么东西?还好我是地狱使者,我这里可以降低折扣……”
他说罢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这个房间里竟然有三个地狱使者。
“……”贺同舟环视四周,尴尬移开视线:“景斯言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这么长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便见景斯言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先去倒垃圾。”
“等下再收拾啊,咱们先看看下一个副本要做些什么准备?”
贺同舟挽留的话显然并未打破景斯言离开的决心,他茫然看着景斯言离开,又看到江雾憋笑轻咳的古怪表情。
“什么啊……”
景斯言刚推开门,一只手便越过他将门重新关好。
“同舟说得不错,咱们还是尽快商讨下一层的办法,其他事……等结束再做就好了。”
景斯言僵硬回身,连阙的手已越过他的肩膀,将他耳后的长发割落。
他的动作娴熟,将割下的头发整理好,看向若紫时已只剩下无奈的低叹。
“如果这代表新的副本已经开启,不知道存档卡是不是还能使用。”
若紫的目光隐有畏惧,但这一次她定了定神,坚定望向连阙。
“十七层赋予的异化技能没有消失。”若紫展开掌心,火焰随之升腾而起:
“我可以帮忙的,而且……既然已经走到现在,我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如果能重新回到人间当然很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试过了!”
她的目光诚恳而期待,见她如此,贺同舟也圆场般说道:
“如果副本已经开启,那所有人都躲不掉的,现在与其想办法把她送走,不如想想咱们怎么一起努力通过副本,毕竟……安全区的鬼门关全部停摆,如果代表副本即将开启,这里恐怕不会是十八层,可如果这里是十九层……”
贺同舟难得神情谨慎:“既然十九层要来了,咱们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多囤些道具卡吗?”
连阙在贺同舟期待的目光中认真思考,片刻后随口道:
“道具卡倒是不着急,现在可以去囤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贺同舟与若紫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
连阙挑起唇角。
“物资。”
“啊???”
……
尽管若紫与贺同舟并不情愿,但几人还是分开行动各自低调前往超市采买。
若紫按照清单将物品扔进购物车。
进入超市后这里空空荡荡,分配到她手中清单上需要采买的物品不算多,但看了看清单,她还是将货架上多的水和食物装进了购物车。
一切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超市本就不是众人会来的场所,人们即便聚集也是在超市边的卡牌售卖区。
若紫将物品结账,尽管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还是压低帽檐拎着几包东西快步钻进昏暗的小巷。
“需要帮忙吗?”
突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若紫惊恐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戒备看向拦住去路的人。
……
“为什么要囤食物和水?”
江雾将薯片丢进口中,看着堆满客厅的物资:“时间就是生命啊,瞧瞧这满客厅的东西,这可是多少时间。”
站在窗前的连阙正抬头观察着头顶倒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因为这样突然的变故秩序已然一片混乱,众人开始抢夺物资、囤积粮食水源和武器。
双方都有人驾驶着飞行器意图降落到对方的土地,却一次次迷航在莫名的磁场干扰中。
经过无数次尝试,人们也终于放弃了没有结果的探索。
“是因为他们在疯抢粮食?”贺同舟注意到连阙的目光推测道:“可是我们这里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也不需要进食啊。”
“是因为副本中需要进食吧,这里可能是最后的副本,在副本中所有人都会回到人间需要进食的状态,现在又有这样的参照——”江雾看向头顶的城市,思考后推断道:“提前囤积粮食总是有备无患的。”
贺同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要确定般看向连阙。
连阙却依旧正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座城市……越来越近了。”
经过连阙的点拨几人重新看向头顶时才恍然,云端的城市竟当真比方才更加靠近。
“怎么会这样?他们该不会要撞上来了吧?!”
“若紫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才反应过来,看向墙壁的挂钟。
倒计时的钟声也在此刻响起,机械的声音刻板而冰冷——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抵达十九狱最终关卡,第十九层开启已进入倒计时,副本开启剩余时间:10小时00分00秒,请各位玩家积极准备迎接新的挑战,现在——计时开始。】
窗外再次陷入一片喧嚣,不仅仅是在安全区,云层对面的街道内,人们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机械音,更加卖力抢夺起资源,恐惧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气氛也随之蔓延到了安全区,原本排队等待着购买卡牌的众人,有人察觉了对岸人的举动,也纷纷效仿开始涌向超市。
“对啊,这么久了若紫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呸呸呸,我去接她。”
贺同舟因窗外的混乱心下焦急起身向外走去,他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景斯言与江雾二人按住。
他拂开江雾的手,江雾只淡淡道:
“你去,确定不是买一送一?”
“你?!”
二人争执间,连阙忽而望向紧闭的房门,景斯言亦随之警戒。
下一瞬,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门铃声。
江雾与贺同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景斯言肃穆走向房门。
“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看她一个人拿得东西太多,就顺便帮帮忙。”
未等景斯言开门,门外的男人已扬声说道,即便连阙三人未至门前,也已在对视间清楚了门外人的身份。
“雷克?”
贺同舟如临大敌,上一个副本中雷克作为召唤卡牌几次险些致他们于死地,此刻如他所说若紫在他手中……
连阙并未像贺同舟那般紧张,略一沉吟后便向景斯言点头示意。
景斯言得令将门打开,门外正是一脸局促的若紫和身后堆满笑的胖子与雷克。
“老朋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见贺同舟目光惊恐,若紫正欲解释,便听连阙道:
“进来吧。”
雷克与胖子不仅带来了若紫采买的物资,也各自按照她购买的物品类别进行了采购,众人的东西瞬间堆满了套房的会客厅。
“我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解释……景先生果然是豁达的人。”
雷克率先对连阙解释道:“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但我作为卡牌被召唤只能听从指令,希望没有为你们带来太大的困扰。如今没有了卡牌的羁绊,我自然也不会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
贺同舟依旧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你们就只是为了来道歉的?”
雷克摇了摇头,坦言道:“十九层开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所以……我们想加入你们一同过本。”
“别说你上个副本要致我们于死地,最开始在N34城的时候你们就是召唤关系!你们可不是第一次算计我们了,我们怎么可能再相信你们!”
“还以为那件事没人知道,没想到……”贺同舟的话让雷克颇为意外,他无奈笑道:
“那次我的确也是以召唤卡牌的身份进入副本的,不过,地狱使者卡牌的性质特殊,我们有所隐瞒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如果你们不放心……”
雷克说着取出了一张卡牌,看向连阙:“我可以与你签订单项召唤卡牌契约,这样有了卡牌和规则的限制,你也可以相信我并无二心。”
连阙半晌未语,雷克极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盟友,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连阙最终开口道:“你该知道,成为我的盟友只会更危险。”
“当然。”雷克坦诚道:“我想要的不是盟友,而是离开地狱重回人间的机会。”
“我们只是想回到人间。”胖子不禁双手攥紧,视线穿过云层望向天空之上的城市。
连阙沉吟后问道:
“单次召唤卡牌不是必须在副本内产出?”
“单次召唤卡牌和单项召唤卡牌并不相同,单次召唤卡牌停留时长仅几小时,但我所说的单项召唤卡牌却可以停留一个完整的副本时间。”
雷克解释道:“在安全区,地狱使者可以通过消耗自身的积分兑换和完成绑定,但消耗的积分极高,因此这种卡牌极其难求,因为几乎没有人出得起购买的价格。”
“所以……博士当时是在安全区买下了你的单项召唤卡?”贺同舟疑惑道:“他有那么多积分?还是他许诺了别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无法支付尾款了。”雷克看向连阙:“怎么样,要和我完成绑定吗?”
“肯定是要的,不然万一你耍什么花招……”
贺同舟依旧戒备,景斯言安静起身到一旁的水壶边,似随意地将水倒满。
“是要绑定,但不是和我。”
连阙的视线追逐景斯言离开,他的话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愣,他却将目光转向若紫:“她和你绑定。”
若紫摆手正欲拒绝,连阙已为难笑道:“毕竟我已经有了绑定的人,绑定太多人也不好,对吧?”
“对,我们几个都绑定了他,那换换人绑定也是好的……嗯?景斯言……你怎么呛到了?”贺同舟一边应付着雷克,回身却发现去倒水的景斯言正被呛得连声低咳:“小心一点啊!”
“没问题的。”雷克向若紫颔首致歉,将那张卡牌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也希望这份契约可以作为补偿。”
连阙挑唇笑道:“嗯,除了雷克绑定若紫以外,我还希望江雾可以绑定贺同舟。”
“谁……谁要绑定他啊!”
“他大概是对我不放心,想让你来牵制我。”
“那……”
贺同舟的神色隐有松动,江雾顺势将幻化的卡牌放在他面前。
就在众人皆以为一切顺利既定时,却见贺同舟忽然夺过若紫手中的卡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接着他才如释重负般将手中江雾的卡牌推到若紫面前,假作没有看到江雾青黑的面色。
“我们换换,你签这个吧。”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贺同舟才松了口气开心地反复打量手中的卡牌。
景斯言忧虑看向连阙,连阙却并未在意只起身嘱咐道:
“把各自的东西都收拾好,先休息吧。”
众人将储备的食物和水分类装入背包,经过了前几次的副本,他们也知道即便同时开启副本也未必会被投放到同一个位置。
楼下的街市上,众人已因并不充裕的食物与水大打出手,尽管这里仍有安全区的保护,精神系异能者和利用规则的人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还好我们提前去囤积物资了。”
若紫看着楼下的混乱轻声叹息,连阙检查过窗户后将窗帘拉好。
“早点休息。”
他说罢将卧室留给若紫便欲离开,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我真的不是‘若紫’吗?”
连阙停下脚步:“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那……你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我知道你一直的关心都是真的!我只是,有时候真的感觉得到,你在和我保持距离,但我没有想干涉你决定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连阙的目光一顿。
“我梦到,我和你在一条人很多的街上,可我一回头却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后来遇到了江雾……”
若紫混沌间摇了摇脑袋,连阙将沉思的神色收好,俯身为她掖好被角。
“只是梦罢了。”
“真的只是梦吗?”
连阙不答反问:“你觉得人间怎么样?”
“很好很好。”若紫的眼底有一瞬的怀念与向往,她望向窗外天空中的城市:“人类在灾难后重建城市,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包括时今。虽然一切建立在腐朽破败之上,但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若紫说话间已闭起双眼沉沉睡去。
连阙将门关好退出房间,客厅内的几人缩在沙发上各自休息,他也坐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窗外的世界纷乱,只有房间内留下了片刻的安宁。
一张毛毯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连阙收回望向天空中城市的目光,瞥过动作熟稔为他盖好被角的人。
他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半的位置。
景斯言正欲拒绝,却已被拉过手腕踉跄间倒在他的身侧。
突然间距离的拉近让景斯言措手不及,径直摔在连阙身上,他慌乱撑起身又害怕惊醒身后熟睡的几人。
连阙掀起困倦的眼皮,示意他噤声后又向里侧挪了挪。
躺靠的沙发只堪堪挤下两个侧卧的人。
“你是有意要贺同舟调换卡牌的?”
景斯言的声音透过卡牌的连接传来,连阙没有回答,只在心底沉吟:“同舟是不是应该再绑定一个人更保险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景斯言回头看向昏暗中的客厅,众人虽横竖躺在沙发上,身上却已各自装带好食物和水。
他转回视线,看过连阙身后脚边的背包。
“睡吧。”
连阙的指尖穿过景斯言的指缝,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闭上了眼睛。
“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地方。”
静夜之中的耳语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颠倒的城市在无形中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未知的下一个天明前,只有混乱中方寸安宁的房间和二人相扣的十指。
这一夜是黑暗前最后的片刻安宁。
……
连阙再次睁开双眼,是被落地窗前刺目的阳光晃醒的。
他下意识伸手遮住阳光,头顶颠倒的城市已与他所在的安全区极为相近,阳光在两座城市中的窄缝内穿过,依旧耀眼夺目。
他望向身后安静空旷的房间。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酒店的房间内却整洁如新,只有他一个人。
就好像那些睡前挤在客厅的人从未出现过。
连阙站起身,被系在脚踝处的背包系带绊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将背包解下,起身走到卧室门前。卧室内空空荡荡,床铺崭新得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无论厨房、卫生间……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他的头脑昏沉空荡,仿佛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薄纱,混沌而辨不清晰。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是独自居住在这里。
沙发上的背包却在提醒着他,昨夜的种种绝非虚幻。
那是昨天临睡前整理好,因为害怕随时进本所以放在身边的物资。
那些人也不可能不告而别。
“景斯言?”
寂静的房间内没有人回答。
连阙再次看向窗外,街市上一切如昔,安全区内众人肆意喧闹,对天空对岸的城市恍若未觉。
枪声、硝烟、尖叫、狂欢。
子弹径直穿过身体打入地面,每一个在安全区的人的像是全息的投影,没有半点伤害。一切被隔绝在落地窗外,仿佛这不过是安全区内平凡的一天。
但是,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记得……对,他记得十九层的倒计时已经开启,那么此刻……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已经进入了第十九层副本。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窗外的枪声弹响依旧,狂欢的尖叫却在刹时间变为刺耳的惊叫,只见本该无伤的地方,穿行的子弹竟在同一瞬息不再被规则制衡。
被子弹扫射到的人或是重伤不起,或是愤怒反击,都在此刻撕碎了一切平和的表现。
原本的安全区瞬间变为血色的人间炼狱。
空气间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达成第一阶段任务,察觉副本开启,解锁副本:】
【为了保证公平公开公正原则,本次副本将对所有玩家的卡牌暂时锁定,完成卡牌解锁前您将无法使用任何卡牌。】
【本次任务时间期限:无限制,任务最终目标:存活并逃离。】
【您是第0001位察觉副本已开启玩家,作为首位解锁玩家,系统将奖励您一条任务提示——】
【任务提示: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
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正是景斯言。
第126章 第十九层:一×××
景斯言似是一路急奔而来, 额间带着一层薄汗,见到门后的连阙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连阙安全后,他方环视房间。
“其他人也都不在这里?”
听到这里, 连阙侧身让他进门,视线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游乐场, 虽然奇怪还是找了回来,但如果他们也都不在了……那这里可能已经不是安全区了。”
连阙打量着眼前的人:“你说……同舟和若紫他们还能找回来吗?”
“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们。”
景斯言将来时路上混乱中抢来的枪丢给连阙防身, 揣着另一把枪便欲离开,连阙将他叫住。
“不急。”
系统音的提示还在耳畔,眼前的人的行为也似乎挑不出任何不妥,就连自己提起若紫与同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出去寻找。
“你回来的路上,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街上的人……有些奇怪。”
景斯言沉吟间也开始打量连阙:“在混乱前,他们像是忘记了十九层, 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城市。但我路过超市,那里的东西和昨晚最后一样几乎都被搬空了。所以, 我怀疑……”
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连阙依旧不动声色:“怎么?”
“那些人可能都是假的, 包括……”
“我?”
景斯言没有回答。
连阙见他亦有怀疑, 开诚布公道:“我有同样的疑惑,你是不是真的。”
“昨天客厅里除了我们, 还有谁?”
“同舟、江雾,若紫……”连阙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因自己的停顿微蹙起眉, 这才不急不缓说道:“她在房间,哦, 还有雷克和胖子。”
景斯言眉心稍霁,再次问道:“昨晚绑定卡牌的人都有谁?”
“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答案,而不是在套我的话。”
连阙说着找出笔和纸,放在景斯言与自己面前:“我们把答案写在纸上?”
景斯言接过笔纸,与连阙各坐在桌案两边。
加固隔音的玻璃窗外,战火依旧蜿蜒肆意。
房间内的二人安静坐在桌前,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片刻后,二人同时停笔,又一同展示出纸上的答案。
两张纸上的答案相同。
景斯言的神色刚刚松弛下来,窗外一架飞行器失控擦过二人身侧的落地窗。刺耳的嗡鸣下,他们身侧的玻璃竟仍未破碎,即便玻璃的材质特殊有着极高的坚固度,这样的刮擦仍旧带来了巨大的震荡。
景斯言下意识护在连阙身前。
待一切暂时平息他正欲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手中的纸张。
“你的问题问完了?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景斯言忧心瞥过窗外,似有一瞬迟疑连阙为何并未在意窗外的混乱,但他还是停下收纸的动作重新坐好,执笔等待他的发问。
连阙的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的动作,似在认真思考后想到了什么:“在江雾他们到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攥紧笔杆的手因骤然加速的心跳收紧,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窗外已是互相残杀的人间炼狱,有人浑身浴血站在飞行器上,视线扫过时发现了房间的二人。
杀红眼的人竟调转方向向二人所在的房间扫射。
玻璃挡下了不断冲击的子弹,景斯言戒备间已然蓄势待发,连阙却旁若无人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他将纸张倒扣,方看向始终没有落笔的人。
“怎么不写?”
景斯言没有与他对视。
子弹冲击下的玻璃一点点出现裂痕,对面的人神色始终淡漠,这让景斯言微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仿佛只要连阙定神,即便窗外的世界尽数崩塌他也无所顾虑。
他低垂下头,回归的问题却让局促重新爬上他的脸颊,他不着痕迹地将纸更拉近自己,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扣好。
连阙瞥过他挺直的背和闪躲的目光。
“可以交换答案了。”
他的话音刚落,皲裂的玻璃再也无法承载不断冲击的子弹碎裂开来,见此那名悍匪径直将飞行器撞进房间,提枪便向餐桌前的二人扫射。
被这样打断,连阙不悦间与桌对面的人一同避开子弹,闯入者调转加特林的枪口,顺着连阙避退的轨迹扫荡而去。
趁着那人的注意在连阙身上,景斯言找准时机跃向闯入的人,将其撞在半碎的玻璃窗边几下便缴下了他手中的枪。
“你、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在冰冷的目光下与飞行器一同坠下高楼。
尽管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杀戮狂欢的街市上,已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飞行器坠落伴随着轰然的巨响,景斯言被指尖传来源源不断的能量吸引,酒店房间内再次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解锁副本规则,欢迎来到十九狱的第十九层,杀戮地狱。】
【在杀戮地狱中,所有玩家均可以在杀戮中获取对方的能量,转化为自身异能所需的能源。】
机械音回荡在房间内,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混战的城市,未受压制的异化之战蔓延了整个城市,他们也终于明白了这场杀戮缘何而起。
连阙的目光却被天空中的城市吸引。
那座城市中竟也出现了异化暴|动,异化横行在街上中,追逐屠戮着街巷内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在他们即将被异化物蚕食时,一群身着制服的人赶到,合力将怪物绞杀。
连阙打量着天空城镇中那群身着制服的人,为首的长发长官示意手下将异化物尸体运走调查后,也正抬起头向他望来。
景斯言踩过碎裂的玻璃,将二人的东西收带好,又复走到桌前连阙的位置,拿起那张字条。
察觉他的动作,连阙回到桌前。
“我们的答案一样吗?”
景斯言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待看清纸条上的字后他的目光一窒。
连阙漫不经心拿起桌上的另一张纸,还未来得及展开便被身侧的人一把夺了过去,在指尖的火焰中燃成了灰烬。
“一顿火锅而已,怎么这么紧张?”
连阙看着他将纸夺走并未在意,只打量着他局促的神色:“还是……你在纸条上写的,不是火锅?”
他在漫不经心的争锋间靠近眼前的人。
“先去找同舟他们吧。”
景斯言似看出他的试探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无奈地将连阙的背包背好,整装后示意他离开:“一起吧?在房间留下记号先离开,现在这里也不安全了。”
连阙未置可否。
景斯言将门打开一道窄缝,便见已有异化人循着刚刚的响动找来,前后自安全通道和电梯内闯出,拦截向二人的去路。
“跟紧我。”
景斯言将连阙护在身后,推开门后便与两拨人缠打在一处,他始终挡在门前阻挡了异化人冲破防线的脚步。
几名异化人察觉实力的悬殊,便干脆联合起来,一同向他攻来。
酒店的走廊逼仄,景斯言以异能将几人困住后,正因此顾及要不要开启身上的火力时,他的身后已响起一阵暴风席卷的枪声。
只见站在身后的连阙不知什么时候竟将房间内闯入者遗落的加特林捡起,对着狰狞的异化人扫射。
顷刻间几名异化人便全部倒地。
“……”
景斯言怔忪看着连阙将加特林收好,并未理会掌心涌动的能源走到他的身边。
“走吧。”
景斯言这才回过神来,瞥过火花飞溅的电梯,示意连阙从安全楼梯离开。
连阙的视线落在走进安全楼梯的人身上,又转而看向脚下尸体上异能封禁的水泥,目光晦暗不明。
景斯言探过楼梯,确认安全后方示意连阙跟上。
街市上尸体横斜,存活下来的人各自躲藏养精蓄锐,在暗处伺机等待着反击。
二人一同自安全通道离开后沿着小巷搜寻,景斯言停下脚步检查过路边的几具尸体。
“死于械斗。”他将尸体的伤口展示给连阙,几具尸体各自死于对方的枪口和异化:“看来在安全区机制取消时,触发杀戮的人和周边的人就开启了杀戮规则。”
越向前走二人的目光越是沉重,衰败的城市内尸体随处可见,空气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被分散了,若紫和同舟能在这样的情况中活下来吗。”
景斯言所言正是连阙的顾虑,连阙不禁将目光落向蹲在尸体边的人。
景斯言抬眼时刚好触及这样探寻的视线。
“怎么了?”
“再去前面看看吧。”
连阙转开视线正欲离开,二人的身形同时一凛,只见几名异化显形的人正自前后巷口围堵而来。
见此连阙架起枪,尸体边的人也已迅速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配合得默契熟稔,将后背交给了彼此,穿梭的子弹阻断了异化人的靠近,但异化人越聚越多,逐渐围满了小巷。
连阙手中枪的子弹也已耗尽,他将加特林扔在一旁正打算取下背后的武器时,景斯言已环过他的腰抓住一旁断裂摇曳的线网荡过脚下扑来的异化人。
“得罪了。”
异化人追扑向头顶掠过的人,景斯言落地站稳后第一时间开启了指尖枪,蓄力的一击瞬间灼烧过整条窄巷。
能量不断存积入他的掌心,然而这并不是终结,更多异化人相继拥来,景斯言未来得及顾虑便拉上连阙一同跑离。
“这地方有些奇怪。”
暂避进一家废弃的花店,景斯言检查过房间才方示意连阙暂时休息。
他放下背包,看向异常沉默的连阙:
“那些异化人为什么会追逐我们?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自相残杀?过来了这么久,就算同舟和若紫无法找到我们,江雾也应该想办法与我们联系。他们……”
“放心,他们大概……不在这里。”
连阙自背包中取出处理伤口的药和纱布,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不在这里?”
连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店内各类鲜花吸引,忽而似想起什么。
“是什么花呢……”他看向景斯言的眼睛,笃定般问道:“N34城外,我放在你墓前的……是什么花?”
景斯言被他问住,一时竟显得有些无措。
连阙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不需要自责,因为……我也不记得了”
景斯言没有回答,相反连阙的回答却异常轻松。
“但是他一定会记得的。”
正当景斯言因连阙的反应微蹙起眉时,却听连阙继续说道——
“你记得昨天发生了的一切,始终在保护我,拥有无限异能,机械改造的身体……可你终究不是他。”
“景斯言”怔忪抬起头。
“起初我也一直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连阙如在闲聊般坐在花店的桌台边:“现在我才明白,你回答的一切、你的行为模式包括异能、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但是……我不记得的呢?”
“比如我不在的这一百年,景斯言在哪里?比如我留在他墓前的花……”
“那朵花对我来说只是无心之举,所以是什么花如今我已记不得了,但是——那对景斯言来说不一样,他一定会记得那时的花。”
“你无法回答,也说不出不记得了,是因为你也非常清楚这是你绝不该遗忘的记忆,对吗?”
“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
面对对方眼中的错愕,连阙轻声叹息。
“是我的梦啊。”
随着他的洞察,世界在顷刻间碎裂崩塌,眼前的人也逐渐随着世界的倾覆消散。
连阙睁开双眼,窗外的城市沉浸在夜色中,昏暗的房间内,沙发与地毯上挤满了人。贺同舟、江雾、雷克胖子还在酣睡。
他依旧在酒店的房间。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小时。
他的手也还与身侧的人交握。
“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127章 第十九层:二×梦×
身旁浅眠的人似被他吵醒, 瞥过墙上的闹钟。
“睡吧,时间还早。”
连阙抬起头,借着夜色中的霓虹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怎么了?”
“没事。”连阙躺靠在沙发椅上, 神色懒倦:“做了一个梦。”
景斯言为他拢了拢毛毯。
狭窄的沙发躺椅上,连阙靠近端详着他的眉目。
“怎么……”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 修长的指尖已随着他下意识退避的动作覆上了他裤子的口袋。
布料之下的方盒依旧,连阙的动作微顿,便被握住了作乱的手腕。
“大家都……都在……”
碎发遮住了景斯言的神情, 但他吱唔的话语和紧绷的身体无一不印证了他此刻的慌乱。
连阙讪笑收回手:“在想什么?我只是刚刚做了个梦,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醒了。”
“……”
“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连阙望进近在咫尺的人眼底:“在N34城……”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在沉寂的房间内响起。
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扰熟睡的众人轻步来到门前。门外的人也未着急再次敲门, 只安静等待门开启。
来人竟是晏知微。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见我的故人。”
晏知微的面色还带着明显的苍白, 他的视线越过戒备的景斯言,窥见他身后的连阙和沙发地毯上睡着的几人。
“我们换个地方?”
晏知微说罢让出路来向连阙示意, 见景斯言依旧神色冰冷:“这里是安全区, 武力可是最无用的东西。”
连阙沉吟片刻, 他的目光瞥过落地窗边的背包, 示意景斯言放心后走出了房间。
景斯言并未停留,他亦将房间门关好跟在二人身后。
晏知微显然并不喜欢有其他人跟随, 但见连阙未语也神色不善地并未阻止。
三人穿过长廊,明明已是深夜走廊中却依旧传来有节拍的音乐声。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近,三人经过一间宽敞的舞蹈室, 透过虚掩的门缝依稀可以看到身着舞蹈服的女孩正在练舞。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见连阙停步,拉开走廊尽头阳台大门的晏知微停下脚步目光问询。
连阙未再停留与他一同来到了楼层尽头的室外阳台。
“是你开启了十九层?”
“你应该知道, 上一次副本是欲望副本。”
晏知微并未回答连阙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瞥过站在天台门边没有靠近的景斯言只叹息解释道:“每个人的欲望在欲望副本中都会被无限放大,那些事情并非我的本心。”
连阙未置可否,只安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诞神日。”见他未语,晏知微又复说道:“那时的地狱还没有原生之神,在数千年的混乱中只以强者为尊——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规则。”
“那日,地狱中所有的恶灵之气聚集,大家都在猜测地狱降生的会是怎样的‘恶种’。”
“然而让恶灵之气聚集的并非是你,而是与你一同诞生的万象之镰。你那时的骨骼只有孩童般大小,拥有着至高的神力……却对一切都充满了懵懂和好奇。”晏知微的目光怀念而温和:
“听闻诞神日,有多少人赶去想在神明最虚弱时将其铲除,你却在那时……拉住了我的手。”
晏知微垂目看向指尖,似依稀还可以看到分明而纤细的骨节搭在他的指尖。
“你就像一张白纸,我是你诞神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你便将全部的信任交给了我。”
“想弑神的,也包括你吗?”
连阙的话打断了晏知微的回忆,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良久。
“神明是杀不死的。”
晏知微眼底的阴霾不散:“真正可以杀死神明的只有一种人。”
“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同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只见他与江雾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门内的走廊戒备注视着造访的不速之客。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一见老朋友。”
晏知微对连阙的问题似不愿多提:“最后一个副本前,就在一小时后,我会在游乐园举行一场舞会,希望你能来,我的神明。”
“可以带上你的朋友们。”晏知微瞥过身后几人,在经过连阙时侧目:“你会知道……谁才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他说罢竟当真越过景斯言离开。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景斯言方收回视线看向走到身侧的人。
“要去吗?”
灯光幽暗的长廊内已恢复了一片沉寂,连阙沉默穿过大门,原本亮灯的舞蹈室大门紧闭,练舞的女孩不知何时离开,已不知去向。
身后大厦间霓虹闪烁,巨大的LED上是小丑裂开的嘴角和艳丽颜色组成的舞会邀请函。
连阙挑起唇角。
“当然。”
“我们也一起去!”
贺同舟见连阙要走急忙跟上,刚走出两步便被江雾提住了衣领。
“你去添什么乱?”
“怕什么,这里是安全区。”贺同舟挣开他的手,在经过虚掩的房门前,他看向大厅内未醒的雷克与胖子:“先别叫醒他们了……我们准备的背包,那些东西要带上吗?”
连阙瞥过沙发躺椅边自己的背包:“已经……不需要了。”
……
今日的游乐场不似从前灰败,娱乐设施流光溢彩,众人画着奇怪的妆容将自己隐藏在神秘或搞怪的面具下。
反而是他们几个并未化妆戴面具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中心的旋转木马前围满了人,大家似在享受最后的狂欢。
在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少女身着如神女般的衣裙,陶瓷的金边面具更为她平添了一抹神秘。
在快节奏的狂欢音乐中,每一个人都随意扭动着身体,她在其间却并不违和。
误入的连阙几人也不禁侧目,她如同在完成一场盛大的演出。
但在场的其他人却都陷入了自我的狂欢,人们摇摆尖叫,没有人将注意放在舞台之上的人身上。台上的女孩忽而似崴到了脚,身形踉跄间险些自舞台摔下,好在她堪堪定住脚步,随即慌乱而无措地站在舞台正中。
连阙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那道背影。
“那个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贺同舟的话点醒了迟疑的连阙,他正欲再寻那道身影,却见她已跑下高台渐渐隐入人群,游乐园的灯也在这时尽数熄灭。
骤然熄灭的灯光让几人的眼睛还无法适应,对于危险的直觉却让他们在黑暗中靠近,周遭狂欢的人在灯光熄灭后变得寂然无声。
重重叠叠的鬼影交错,只有熹微的光自头顶颠倒的城市传来,如同暗夜中引人前行的月亮。
还未适应昏暗,拉长的鬼影便借机向他们拥来。
即便几人已有警戒,面对忽然的围攻也只能勉力应付,就在这时众人耳畔响起贺同舟的一声闷哼。
“同舟?!”
众人的目光逐渐适应黑暗,惊见一根藤蔓洞穿了贺同舟的胸口。
景斯言挡下了绝大多数的攻击,但围上来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这里不是安全区吗?!”
低垂的镜片下江雾的眼底一片晦暗。
“坚持一下!”
他接住倒下的贺同舟,大片血液染湿了他的指尖,他的额头青筋四起: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同舟快不行了。”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被搭在他身侧的手已无声垂落。
连阙亦被限制住了行动,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人群,那里虽一片昏暗,却仿佛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破茧,还有破茧……”
贺同舟瘫软的身体被血液浸湿,在江雾的低喃中,破茧并未发生,反而在贺同舟心口的伤疤处,忽然生出一片片嫩绿的枝丫。
“这是……”
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枝丫便已冲破了贺同舟的身体,自各处破土般钻出。
江雾怔然看着眼前的一幕,犹如被抽干了灵魂一般。
攻击的植物系异化人下意识后退想将自己隐入人群,他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想抱住那具已然被荆棘撕裂尸体的人竟在黑暗中抬起头,目光冰冷地定在他身上。
那人瞬间只觉寒意淋头而下,在与那人对视中身体竟不受控制,忽然抬起双手拧向自己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脖颈竟被自己硬生生扭断,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异化的身体并未让他瞬息间死亡,在扭曲的痛苦中,他看着众异化人竟不知何时围在了身边,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失控般落在他身上,流下垂涎的口涎。
“不……不!!……”
“你应该知道是陷阱。”
啃食的声音在静夜中如蛆附骨,怀中的人已失去了生息,江雾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望向连阙:“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景斯言直觉不对间见江雾染血的手指将镜片收好,下一瞬周围的众异化人竟扭动着僵直的身体一同将矛头转到了连阙身上。
“小心!!”
景斯言挡在连阙身前,但被操控的人数量庞大,竟不计后果地向他们扑来。
“江雾你疯了?!快停下!”
如潮水般涌向二人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即便景斯言始终相护,连阙的身上依旧带上了星微的擦伤。
江雾站在人群后,随着连阙负伤,他身上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更深的伤口。
那是卡牌绑定的反噬伤,但他却如毫无所觉,依旧目光冰冷地定在连阙身上。
双方僵持间,一阵迫人的威压横断而下,只见一把骨镰径直劈开黑夜,落向人群后的江雾。
江雾闪避不及,镰刀自他的左肩划下,腐败而灼烧的气息当即让他疼得冷汗直流。
骨镰的威压带着强横的气流,即便未触及旁人,竟也让周遭邻近的人瞬间化为灰烬。
晏知微一袭白衣冷冷看向江雾:“如果不想死,就停下。”
江雾的目光晦暗莫测,他看向连阙,在片刻的冷静后:“你,真的是连阙?”
被操控的人随着江雾负伤行动变得迟缓,景斯言带着连阙退至安全的地方,方担忧地望向身侧的人。
“看来你身边的人,对你的忠心也不过如此。”晏知微目光悲伤:“他们怀疑、甚至不惜被规则反噬也要杀你。”
江雾神色不善地瞥过煽风点火的人:“这都是他的圈套,你为什么要来,甚至连贺同舟……的死都不屑一顾。”
连阙在江雾话罢方将视线落向贺同舟的尸体。
“因为……这里不是安全区,他也不是贺同舟。”
“什么?!”
他的话让几人皆是一愣。
“这里没有安全区的保护,你和他都不是真的。我没有真正醒来,这里依旧是梦境——但这里又不只是梦……”
“‘杀戮’堕性……这样看来上一场梦境也并非只是梦,但我有些好奇,这场梦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这场舞会。”
连阙在江雾似懂非懂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这里,还是我的梦境吗?”
【恭喜玩家通过全部副本新手引导,解锁杀戮地狱副本规则:梦境;玩家已解锁恢复部分卡牌功能。】
【解锁玩家需达成阶段性任务:找到梦境的主人。】
【解锁玩家需达成副本最终目标任务:醒来。】
“梦?”
系统回荡在空荡的游乐园上空,江雾将信将疑地看向贺同舟的尸体,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已经进入副本,那副本与梦境的区别是什么呢?死亡的人还会回来?”
“规则需要找到梦境的主人,如果这场梦不是我的,那么我就只是一个侵入者。梦境的主人会直接影响梦境架构,如果我没猜错,我作为侵入者也会。”
“那……如何找到梦境的主人?”
连阙的目光瞥过晏知微,并未回答江雾的问题。众异化人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呆滞未动,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他们身上逐一扫过。
未等到连阙的回答,江雾蹙眉间却见景斯言已再次戒备挡在他的身前。
“别紧张,我不过是问他一个问题罢了。”江雾擦拭着眼镜片上的血痕:“依照他所说,梦境中的人都是假的,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景斯言未答,却目光坚定地未退半步。
“这就是你选的同伴,为了一个非你所杀之人就要与你决裂。而我呢,无论你要杀的人是谁,我都会亲手为你铲除。”
晏知微打断僵持对连阙说道,但连阙的身形半隐在景斯言身后,他微蹙眉又转而看向江雾:
“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是害怕这个梦境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侵入者……比如我。”
“如果我是侵入者,他回答了你的问题,我就可以利用他找到的‘规则’伪装成梦境中的人。可是……如果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呢?”
晏知微歪头越过挡在身前的人看向连阙:“这个世界多虚伪,但至少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
连阙今日格外沉默,这让景斯言的心下也因晏知微的话产生了一瞬的迟疑。
“我的确不希望你从我的解释中找到‘规则’,但你最多也不过是侵入者,这里可不是你的梦境。”
“哦?可我不正是这场梦境的主导吗?”
“梦是潜意识,的确是你引导我来到这里,但为什么是舞会呢,那不是你的潜意识——”
连阙说话间按住景斯言的肩膀,掌下的力度极重,仿佛要将一切的重量压附在他的肩侧。景斯言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他半侧过身,随着对方欲起势的动作也下意识以手托住了他跃起的足尖。
连阙踏过他的掌心,借势一跃踩在被操控得如行尸走肉的异化人肩上,向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只见在一片空洞的目光中,一袭白衣的身影随着几人的话小心退后,在连阙的追逐下转身夺路而逃。
晏知微见此当即拨开人群,也向着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人群后夺路狂奔的女孩正是他们刚刚在舞台所见,戴着面具身着神女礼服的女孩。
景斯言虽然依旧不明白连阙要做什么,但见他与晏知微一同追向人群后的女孩,亦拖住了紧随而去的晏知微。
拥挤的人群原本便限制了晏知微的脚步,再加上景斯言的干扰,让他怒而再次挥起手中的骨镰。
倾泻的威压瞬间吞噬了身侧的异化人,在这样灭顶的冲击之下,景斯言堪堪避开,却始终不退半步。
“找死。”
晏知微冷嗤着再次挥起骨镰,盛怒之下迎面劈向闪躲不及的景斯言。
连阙踏过僵立在原地的众异化人,探手拂向女孩的肩膀。
女孩惊恐回过头,身形踉跄间,周围呆滞的异化人忽然齐齐将目光转向连阙。
在这样的变故中,景斯言分身乏术,他怒而望向站在一旁的江雾。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景斯言正欲赶去,原本被他拖住的晏知微却在这时反挡住了他的路,脱身未果,景斯言只得继续应付起难缠的对手。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连阙避开周围向他发动攻击的异化人,再次抓住了欲逃走的女孩:“上一次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贺贺。”
女孩愣在原地,竟未再挣脱。
争先恐后攻向连阙的异化人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直到在某一个节点定格,如同一个个再次失去灵魂的人偶。
江雾闻言诧异看向戴着白色陶瓷面具的女孩。
那女孩隔着面具打量着连阙,似一点点放下戒心,将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连阙与江雾曾在木匠村遇到的女孩,贺贺。
她的目光迟疑:“可是,如果按照刚刚系统所说,这里是杀戮地狱……”
“那么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离开副本。”
强攻向景斯言的晏知微忽然调转骨镰,直挥向连阙身侧的女孩。
刚刚安定下来的女孩瞬间恢复了惊恐,她挣开连阙的手将自己挤进异化人群中,而定格的异化人也因她的情绪失控再次躁动起来。
可怖的是,狂躁的异化人并未为她拦下晏知微的路,这些异化人如彻底迷失了神智,竟无差别地向包括贺贺在内的几人发起了进攻。
“江雾!”
连阙一边挡下晏知微挥下的镰刀,一边向站在外围观战的江雾怒斥道。
“我也控制不了这么多异化人了。”被连阙点名,江雾叹息着操控起贺贺身边的几名异化人,原本撕咬向女孩的异化人调转了方向,为她挡住了身后拥挤的异化人。
“你要知道,这里是杀戮地狱。”
晏知微一击未中便讪讪收起了骨镰:“规则除了杀戮还会有什么?杀了梦境的主人,我们才能离开。”
“如果梦境的主人是你呢?”
僵持间,连阙示意景斯言去救人,自己则挡在了晏知微面前。
面对连阙的反问,晏知微坦然张开手臂:“如果我的死亡可以铺就你重回神位的路,那死亡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荣光。”
“如果是这样,那希望你可以帮忙让这些东西停下来。”
连阙不欲再说便欲去帮助景斯言清理这些异化人,却不想身后的人在他转身后竟当真抬起手,骨镰的威压之下,狂暴的异化人竟如被齐齐敲断了膝骨一般跪倒下来。
连阙三人哑然望向这一幕,他们来不及惊讶,便一同重新来到贺贺身边。
“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吗……”贺贺垂头打量着手臂擦伤的血痕:“如果是我的梦,我为什么有痛觉?”
“你的情绪可以影响这些异化人,这里应该是你的梦了。”
连阙望向头顶天空的城市:“现在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才能醒来。”
“既然是梦,当然不会真的死了。”晏知微踱步到几人身后:“杀了她,梦境自然会破除。”
“这里是十九层。”连阙瞥过晏知微,似对贺贺也似对他说道:“如果你是真的而不是梦境的幻象,那么死亡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死亡。”
“那该如何唤醒她?”
“梦境中要如何醒来……”
连阙沉吟道:“上一场梦境,我的醒来是因为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但显然意识到梦境的存在没有让你醒来。”
江雾将信将疑道:“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梦醒的办法吗?入梦我倒是擅长,但是做梦和如何醒来……我没有体验过。”
几人对视间,景斯言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尴尬得不知所措。
“怎么看,你都是我们几个中……最会做梦的人吧。”
“我……我也很少做梦的。”景斯言在江雾的追问下沉吟道:“或许,努力睁开眼睛?”
贺贺在几人的注目下努力瞪大双眼,半晌,也依旧毫无变化。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她自暴自弃地问道。
“有啊,比如梦境中濒死的恐惧。”晏知微笑意温和地再次靠近贺贺,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
见连阙皱眉阻止,晏知微道:“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说罢竟带着贺贺来到不知谁停在一旁的飞行器上,在贺贺惊恐的尖叫中带着她一同飞上半空,又在高处将不断挣扎的女孩随手丢下。
尖叫划破长夜,就在贺贺的心随着下坠被提起,仿佛生命走到了尽头时,另一架飞行器自坠落的女孩身侧飞过,将坠下的人接住。
“够了。”
连阙无奈带着贺贺重新回到地面。
经过这样的折腾,贺贺浑身发抖,连阙也未催促,只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静静等待着她冷静下来。
“酒店有间舞蹈室,刚刚在练舞的人是你吗?”
被忽然问起这个,贺贺有些诧异,连阙的口吻随意,似只是在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她垂下头轻声应道:“对,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你说过的,你是舞蹈演员。”
贺贺哑然望向连阙,她也未曾想到自己很久之前随口的一句话,对方竟还会记得。
“为什么会这么晚一个人练舞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本来要去参加一场舞蹈演出,但是……应该是出了车祸吧,我也不记得了,再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嗯……虽然我说自己是舞蹈演员,但是其实我很笨,学了很多年却总是在表演时出问题。那时演出舞团的领导说,这次独舞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再出问题……我就必须退出舞团。可是……看来我还是搞砸了。”
连阙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的舞蹈演出地点在哪里,在这里能看得到吗?”
“应该看不到吧。”贺贺在失落中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头顶倒立的城市。夜色中对岸的街区霓虹闪烁,她的视线自一条条街道扫过,直到——
“那、那里!”
她惊讶站起身,目光死死望向天空的城市中一处建筑:“是了!就是那里,竟然、竟然能看到!”
她眼底的惊喜渐渐转为黯然。
“能看到又有什么用呢。”
“很近不是吗。”
连阙看向那处建筑,如在漫天星河中找到了一处独属于她的星座:“要再跳一支舞吗?那里的人也一定可以看到的。”
贺贺愣愣看向连阙。
“你练习了很久吧。”
贺贺觉得眼中酸涩,下意识别开视线:“可是我……我又搞砸了……”
连阙伸出手,示意她起身:“你刚刚跳得很好,可以再为我们跳一次吗?”
贺贺望向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她还是坚定地站起身,在几人的注目中再次走向高台。
游乐园内已是一片狼藉,无数异化显形后狰狞的面孔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呆滞地跪了满地,整座游乐园充满了怪诞的可怖气息。
台下的观众除了他们,只有齐齐坐在板凳上身上还挂着伤的四个人。
但音乐声响起,女孩已重新进入状态,她的神情专注动作轻盈,如同她千百次认真对待的舞台。
在她起舞的一刻,全世界的星光仿佛都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动作带着激荡的坚韧,也充满了生机的力量,如同一边在歌颂死亡,一边又在赞美新生。
就连原本只是被连阙拉来“凑数”的几人也渐渐被这场专注的演出吸引。
在舞蹈间隙,景斯言暗自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人。
“怎么了?”
连阙若有所感般侧目,无声问道。
景斯言启唇,迟疑的唇动隐在闪烁的灯光下,但连阙还是看清了他的话,但他没有回答。
他看到他说。
我也是……假的吗?
一曲终了。
舞者谢幕时望向天空中熟悉而遥远的建筑,转眸间起雾的眼底映刻出台下的人。
“你知道吗,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地狱的神明被叫做‘死神’。”
她向台下深深鞠躬,让她虔诚的不只是舞者与舞台,亦是台下的神明。
“但他们一定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温柔的神。”
……
连阙睁开双眼,眼前已是陌生房间的天花板,整个房间充满了甜腻的香气。
“怎么办呢。”
回想起景斯言未等到答案时眼底的失落,他有些怅然地坐起身:
“我应该骗你的。”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你在和谁说话?”
景斯言讶异环视房间,房间内却只有连阙一人。
他虽心下疑惑,还是整理好情绪说道:“贺贺的梦应该是醒了,但这里……也不像是现实世界,我们……有可能进入了下一场梦境。”
连阙震惊看向眼前的人。
第128章 第十九层:三×梦×(上)
连阙的视线让景斯言也低下头奇怪地打量起自己, 似不知道是否哪里出现了问题。
令连阙讶异的是,第一场梦境中的景斯言分明并未与自己一同来到下一场梦境,第二场梦境中的他又为何会与他一同来到这一场梦。
“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没想到贺贺的梦醒了,我竟然还能在下一场梦里遇到你。”
“上一场梦是你的第几场梦?”景斯言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梦里的‘我’没有和你一起进入下一场梦?可你怎么发现上一场是梦的?”
“是背包。”
连阙说着打开床下背包的一角, 里面竟放着一把枪。看着景斯言陌生讶异的表情,他耐心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接触到的东西会被一同带入副本的规则,和这个副本会反复刷新相叠加, 这是第一场梦中他放在这里的。不过,我以为,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你。”
“所以你说应该骗的人是我?”
连阙被他认真询问的话逗笑:“但你既然跟着我一同进入了下一场梦,说不定你就是真的景斯言呢?”
景斯言因他的话眼底染上了点点希冀:“要如何鉴别我是不是‘我’?”
“真的景斯言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比如……”
见景斯言紧张等待着他的提问, 连阙思索片刻,打趣道:“可以杀死神明的‘神罚’到底是什么?”
“……”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连阙将景斯言满面茫然的神色看在眼底, 起身打量起四周:“这里是?”
“还不清楚,正准备出去看看。”景斯言说罢重新打开门, 回头交代道:“我去去就回。”
连阙并未阻拦, 待只剩下他一人, 方再次打量起这间房间。
房间空空荡荡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却始终充斥着甜腻刺鼻的香气, 他靠近床头观察,看似原木刷漆的床头充斥了甜香, 若说是油漆的怪味也并不准确。
思及至此连阙心念一动,取下背后缠束的镰刀,在床头边角轻轻一划。
切割截面下露出的部分让连阙挑了挑眉, 他随即来到沙发、墙边与窗边,依次划开不明显的小口。
连阙的指尖碾过掉落的碎屑才最终确定, 这间房间的一切装饰竟都是由糖果制成。
他来到窗边,顺着散发阵阵甜香的窗口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而他所在的这栋建筑就屹立于这片水域之上,没有任何浅滩,整座建筑如同被立在水中的一根细棍,只依稀可以透过水面看到景象中同样笔直的高楼。
筷子楼径直入水的视觉冲击拉长了下眺的距离,在高楼之上,则是未曾改变的天空城镇。
连阙所在的楼层并不高,只处在中心偏低的位置,他顺着水中的倒影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镇。
头顶的城市依旧,连阙却下意识皱起眉。
天空的城市明明还在那里,却似有些不同。
连阙靠近窗前,正欲仔细打量,身后房间的门被匆匆打开。
连阙回过头,见开门的依旧是景斯言。
“你有没有觉得,温度开始升高了?”
察觉他下意识退后的脚步,连阙扯了扯领口:“怎么样,外面情况如何?”
景斯言愣了一下,随即走进房间:“这里的楼层足有百层,这是第十一层,每层只有两个房间,除了中间的旋转走廊外,还有连接相邻楼层的……楼梯。”
注意到他语句中的停顿,连阙正欲说话,门外却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刺耳的尖叫声。
连阙背起角落的书包,与景斯言一同快步走出房间。
出了门外,眼前就是狭窄的三条路,一条通往中心楼梯,另两条则各自通向上下两个不同的方向。
中心楼梯环绕而建,可以对每个楼层的通道一览无余,按照通道的岔路来计算,每层的确只有两个房间。深不见底的天井直通顶层与底层,让人不敢直视望上或望下。
此刻旋转的楼梯上下站满了人,连阙所在楼层上行十层的扶手已断,楼体中心底部的黑暗中静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楼梯断口处,一名异化人自尸体上收回目光,冷冷望向其余楼层中探头看向这一幕的人,显然那人的坠楼与他脱不了干系。
下一秒他已经飞身跃向上层面色惨白正望向楼底的男人。
男人惊叫着在追逃中跑进身后的走廊,连阙在混乱中只匆匆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快步走进狭窄闭塞的小通道。
相比较中心的楼梯,这里的通道可能并不能被称之为楼梯。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晦暗闭塞,同样令人不安的还有平坦并无阶梯的地面。
上下各通两个方向。
连阙在鞋底摩擦地面的响声中低头打量。
“怎么了?”
“没什么。”连阙收回视线,身边的人比离开前更为拘谨,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只是在想,这样的‘楼梯’下去容易上行却很难,这些糖一旦融化……”
景斯言神色凝重看向墙体与地面,显然二人皆已确定整栋建筑都是由糖所制,一旦糖果融化……
“我们向上还是向下走?”
景斯言沉眸间身后的人已擦过他的肩,径直走入向上的窄路。
“当然是向上。”
窄路与倾斜的地面都在无形间增加了压迫感,手电筒的光亮勉强照清地面,极具压迫感的斜坡让墙壁间的甜香更浓,也让在途的人不自觉想加快前进的脚步。
二人向上走了两层,这两层并未遇到其他人,但每间房间的布局竟都完全相同。
“下层也是这样。”
景斯言沉吟道:“我从一层一路走来,所有房间内部都是一样的。”
“每间房间都没有落锁?”
景斯言一顿,随即颔首:“对。”
连阙继续向上走,脚下却忽然一滑向后倒去,好在身后的人及时将他扶稳才堪堪站好。
“小心。”
那人将连阙扶稳后便自觉拉开了距离。
连阙的指尖因保持平衡附在已经开始融化的墙面上,只觉满手的黏腻。
他看向身后,回想起他进门时的停顿和后退,忽然以手肘迅速重击向身后。
如此黑暗的环境,那人在瞬息间便察觉了连阙的动作。
刻在身体本能的战斗反应让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及时化拳为掌,如唯恐对方受伤般只温和拖住他的攻势,却也生生接下这一击中撞过身后的墙壁,与连阙一同顺着狭窄的通道向后倒去。
“为什么躲着我?”
手电筒随着二人的跌落掉在一旁,在昏暗的光线下,连阙迅速起身蹲跪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攥紧身下人的衣襟。
枪口已随着他的动作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耳语虽如情人的呢喃,动作却是全然不留情面。
“你刚刚的反应很奇怪,不像是回来,倒像是……”想起他推门而入时眼底的诧异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连阙继续说道:“刚巧经过。”
“既然假扮他,难道不是做戏也该做全套?”
景斯言虽因为他的问话微蹙起眉,还是将双手摊在耳侧。
“等你找到他,我会离开的。”
枪口之下起伏的心跳毫不设防,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下,融化的糖浆浸染了他的衣料,黏稠而甜腻地包裹住二人的呼吸,他的回答和眼底没藏好的悲伤更是让连阙多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连阙在狐疑间未敢收起枪口,只在湿滑的地面上缓缓站起身。
脚下的黏腻让他再次站立不稳,他勉强扶住窄墙,对方撑起身也似想将他扶稳——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扑过倒在地上的人,带着他一同撞向一旁向下窄道的缺口。
巨大的冲力瞬间将糖制的墙体撞碎,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同时出拳重击向对方的脸颊。
破碎的楼梯转角裂开了一道缺口,黑暗中的二人不约而同只以拳脚相加,谁都没有动用武器,但已断裂的墙体还是因这样拳拳到肉的搏击再次塌陷。
震荡间,刚刚掉落的手电筒滚落在两人身边,在暂时的光亮中映刻出的竟是两张完全相同的脸。
二人同时定住挥起的拳风。
连阙不悦地瞥过掌心与身上被糖浆附着的黏腻,看向二人:“你们再打下去,等下这座楼都要塌了。”
二人停下动作戒备僵持,面上却同时褪尽了血色。
“他是……”
异口同声后是相同的缄默。
连阙头疼地叹了口气,未想到尴尬的预想还是出现了。
“你们……”
两个“景斯言”再次的异口同声让他们的面色变得更加青黑,一同将目光转向连阙。
“……”连阙尴尬看向后来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我在第一梦遇到的人。”
两人在连阙的示意下放开彼此,第一梦的景斯言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下别开了视线。
“出现在这里之前,那个寻找同舟若紫,在花店的梦……”连阙确认般问道:“是你吧?”
被他问起的人垂下眸,神色黯然微微颔首。
“我没有想骗你,那场梦醒来我在这里的一层,我顺着楼梯上来就遇到了在房间的你,然后……”
然后听到自己问外面的情况如何,以为他也刚刚醒来便自然回答了一路走上楼遇到的一切。
而他之所以“漏洞百出”地与自己保持距离,也不过是因为在第一场梦中自己曾说过一切是梦,他并非是真的景斯言。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再加上三人身上黏腻的糖浆,连阙看向指尖的黏腻只觉头疼:“我先去洗手。”
连阙说罢走向一旁的房间。
这里所有房间的摆设与布局都完全一致,是以他走进房间后径直走进洗手间。
他可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只是外面的两人确实让他觉得有些头大。
尤其是看到“景斯言”失落的神情,偏偏自己还在说过那只是梦境、他不是景斯言后,又在如今的下一场梦里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连阙走到洗手台边,水龙头打开的一瞬间,大量甜香的橙色液体喷出,浸湿了他本就被糖浆沾染的指尖。
连阙的面色一黑,他将指尖靠近鼻尖轻嗅,水龙头里的水竟都是橙汁。
他不死心地走到一旁的淋浴前将开关打开,这里的淋浴头孔隙粗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连阙站在了背后。但这一次淋浴器中喷涌而出的不是橙汁也不是水,竟是一颗颗小而扁圆的颗粒。
这些颗粒如雨滴般砸落在地砖上,短短数秒便堆积成堆,又噼里啪啦地弹落向四周。
连阙将开关关闭,蹲在颗粒堆旁。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两人似被响动吸引同时撞进房间。
“看来没有门锁的确不怎么安全。”
连阙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颗粒,那竟是一颗颗扁圆糖衣的巧克力豆,他将它们丢回地上起身再次走回洗手池旁。
这一次他没有打开水龙头,而是取出背包中的水倒向黏腻的掌心。
瓶内的水过半,连阙正犹豫要不要将就,一只手已附在瓶身之上,源源不断的水流自瓶口涌出。
“谢了。”
连阙打量来人,无论身边的人还是并未靠近的人,两人衣服上的糖渍都已被妥善清理好,这似乎是景斯言曾提及过,利用异能与水源进行的自清洁。
二人外形恢复相同反应却不同,未靠近的人已颔首退至门外。
走到连阙身侧的人瞥过淋浴间内散落的巧克力豆:“对这里你有什么新的推测吗?”
“糖屋,果汁的水,巧克力的淋浴……”连阙垂眸清洗着指尖的甜腻:“梦是现实的倒影,这个梦的主人……真是有不错的想象力呢。”
“你是说,这场梦的主人……有可能是个孩子?”身侧的人看向他的眼睛:“可是,十九狱中……抵达十九层的,真的会有孩子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选择走窄路,因为相对于中间楼梯的混战,生存能力较弱的孩子更倾向于走这里?”
连阙笑而不语。
他瞥过身侧的人,又看向角落退至门外显得情绪有些低落的人,叹息后低声对身侧的人说道:
“我本来以为梦醒之后就不会再有交集,所以对他说了他不是景斯言的话,刚刚还……你说,我该怎么安慰他呢?”
身侧的人身体一僵,半晌才不自然道:
“既然他不是景斯言,你也不需要和他解释什么。”
连阙未料到他会这样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我没有验证你是不是景斯言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他。”
“……”
身侧的人神情古怪,连阙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正欲询问,却见他反复心理建设后说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
景斯言见他洗完手,将瓶盖拧紧:“因为我才是你第一场梦遇到的人。”
“……?”
连阙一时失语,看向门外颔首缄默的人:“那他怎么……”
那人已将水瓶收入他打开的背包,又复将他的背包背起:“他刚刚问我,验证我是不是真的景斯言的时候,你问了我什么问题。”
“……”
“我告诉他了,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连阙第一次如此尴尬,原本他只是在想要如何跟第一梦的景斯言解释,如今他不光认错了人……就连第二梦的景斯言也在听到问题后,确定自己并非景斯言而陷入了沮丧。
连阙面无表情地走出洗手间,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忽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屑声响。
三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戒备冲出房间。
阴暗狭窄的楼梯断口处,破碎的糖片坠落下层,险些踏空的人慌张后退。面前楼梯的断口比刚刚更大,被断口隔绝在下层的人已腿软地跌坐在地。
来人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惊魂未定中看向上层对准自己的枪口。
连阙压下枪口,挑眉回望向来人。
来人年纪很小,大概仅有六七岁。
令连阙诧异的是,对方的脸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在连阙晃神的空档,那孩子竟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暗处跑去。
第129章 第十九层:三×梦×(下)
连阙将枪收好, 翻身跃下楼梯断口追向慌乱逃走的孩子。
几步之下他便已拦在那孩子的面前。
景斯言先一步抓住了孩子的后领,将不断挣扎的人提起。
但细看之下,他竟也觉得眼前寸头身着校服的孩子有几分眼熟, 可是记忆中怎么也没有寻到这样一个消瘦矮小的男孩。
连阙未料到他的动作如此快也未来得及阻止,他看着提起逃跑孩子的人, 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个景斯言。
“第一梦。”
听他自报家门,连阙摆手示意他将人放下,走到那孩子身边。
“宁菲?”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让两名景斯言皆是一愣, 他们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孩”。
那孩子的头发极短,身上的校服与书包也充满了灰黑,俨然一副不着边际的模样。
可是,宁菲。
两个景斯言同时在记忆中搜寻着熟悉的名字,那孩子虽然留着极短的寸头, 稚嫩的眉目也难以辨出性别,但顺着那份熟悉感, 若换上从前的长发……
不正是他们在玫瑰公馆时遇到的,被崔静带来的女孩宁菲。
“你……”并非的神色依旧戒备, 挣扎的动作却稍缓, 审视般看向连阙:“你是?”
连阙亦在打量面前的孩子。
他们虽在第一个副本见过, 但那时她在崔静的控制下沉睡, 直到副本结束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在那之后,无论是她有何能力或是幸运, 能在此刻的十九层遇到,她还有可能是梦境的主人,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住在楼上。”
连阙的视线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我们见过的, 你不记得了吗?”
宁菲将信将疑打量着面前的人。
“我不认识你。”宁菲戒备道:“你住在几层,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住在顶楼, 你呢,要去几楼?”
“我也……”宁菲及时改口:“我也不记得了,我要等我妈妈来接我,你们、你们先走吧。”
连阙注意到她惊讶的表情和闪躲的目光:“温度一直在上升,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融化,你确定等下我们走了你能从这里走上去?还是打算走中心的楼梯?”
“……”
窄路的楼梯断裂显然不是她可以攀登上去的,而中心的楼梯聚集了太多人,一旦她被发现……
见她的目光游移,连阙反而不再着急,示意两个景斯言跟上自己一同走回楼梯断口的方向。
“得想个办法,不然等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区分你们。”
两个景斯言闻言不约而同自背包中取出一支笔,又在发现对方反应相同后僵住了动作。
“要做记号吗?”连阙在二人收回前将两支笔接过:“好啊。”
宁菲看着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向楼梯,竟似对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宁菲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又迟疑定住脚步,便见连阙当真在不知所云中低头看向二人伸出的手腕。
“不必在意那些话,不过……”
连阙在迟疑中并未落笔,反而将笔递向二人:“如果出现了同样的你们,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我?要不,也给我做一个记号吧?”
“不需要。”
两个景斯言回答得异口同声:“我不会认错的。”
见二人说罢懊恼地各自别开头,连阙忍俊不禁地在自己的手腕浅浅画上了一个三角形,这才将笔尖落向二人的手腕。
“那是我对梦境的推测而不是对你们,你们要相信如果有记忆、有相同的反应,那些心有灵犀、担忧和保护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他的语句温缓,落下的笔尖轻轻滑过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是连接动脉的地方。
随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将轻如羽毛般的触感传入机械冰冷的心脏。
他的书写很慢,如新奇般左右两手同时落笔,却似对这样的写字并不熟悉,每一笔都带着捉摸不定的缓慢。
微痒又磨人。
别过头的二人不知是谁先红了耳尖。
连阙将编号写完,又在两个神色一丝不苟的人的编号旁画上了一颗心形,在二人同样羞赧的局促中说道:
“你们都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真的,毕竟,这里是梦啊。”
二人若有所感般回过头,望向连阙的眼睛。
“你们……”宁菲终于忍无可忍地攥紧书包的系带:“你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再问我一次吗?!”
连阙将两支笔各自放回原处,这才不慌不忙回过头:“要一起吗?”
“……”
宁菲气鼓鼓走到三人身边,小声嘟囔着:“真是笨死了……都看不出这个副本谁才是……哼!”
“走吗?”连阙伸手示意:“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要快一点了。”
宁菲将信将疑地再次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想杀我?他们都在猜测,只有杀死梦境的主人才可以离开梦境。”
她的话音刚落,整座建筑随着碎裂的声响传来一阵晃动。
四人皆猜到是有人在中心楼梯械斗,对视中连阙带着宁菲一同跃上楼层断口。
“离开梦境也不一定要杀死梦境的主人,而且……你是不是梦境的主人也未可知。”
跃上断口后,连阙便放开了宁菲随口答道。
“是吗。”
宁菲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听到‘砰、砰’的声响?”
连阙自然有听到,但他并未接话。
“十九层杀戮地狱,无法抑制的杀意、通过杀意获得的力量……所有人都集中在中心楼梯,为了减少脆弱糖屋的负重,失败者的尸体……都会被丢下中心楼梯。”
宁菲说着看向连阙手臂:“247?看来你的前一个梦很刺激啊。”
她又复看向另一个人,在他被连阙写下编号一的手臂旁看到了一行数字宁菲倒吸了一口凉气:“597?!你竟然清理了这么多人?!”
她观察着二人,再次看向连阙的眼睛:“可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杀意。”
“咱们要快些走了。”景斯言的声音打断了宁菲仰头的窥探,暂离探查的景斯言回到几人身边:
“你猜得不错,大家都在向上走,目前我们所在楼层上方三十层还算安全,其他人都集中在五十层左右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咱们要在糖屋融化前抵达顶层。”
连阙自然没有异议,宁菲却红着脸扯住连阙的衣角。
“那个……我能不能先去一下厕所?”
连阙推开这层的其中一扇门,在确定室内没人后方示意宁菲进门。
他在宁菲进入卫生间后也未闲着,重新检查起这间房间。
这里与前面所见的房间相同,一切格局与陈设仿佛复制粘贴,不同的只是逐渐升高的温度。
连阙顺着窗户望下,围绕筷子楼的水域仿佛一口烧开的锅,整片水域沸腾让蒸汽模糊了视线。
蒸汽升腾间将糖屋的温度推高,亦汇聚成云雾,模糊了天空中的城市。
连阙皱眉靠近窗边,凝望向那座城市。
“怎么了?”
“有些奇怪。”隔着云雾连阙看不清对岸,含糊道:“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天空的城市笼罩着一层云雾,已辨不清街市纵横,只依稀可以窥见城市的轮廓。
夜色之中那座城市不似从前灯影霓虹,只有微弱而萧条的街灯零星亮起,薄雾之中也不见有人穿行。
在那片诡异的安静中,高耸的身影突然撞破围墙,异形的身体在雾气间肆虐,如戏耍猎物般追逐随着房屋倾覆逃窜的人类。
两座城市间的云雾很快遮蔽了对岸的景象,两名景斯言不解地看向天空时,那座城市已被云雾遮蔽,连阙蹙眉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瞥过糖浆融化的床柜,竟不经意发现床柜下有什么露出一角。
他小心将东西抽出,竟是一张破旧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旧的合影,在泛黄的照片上,年仅四五岁的长发女孩与一旁的男人相互依偎,应当是一对父女,只是照片上二人的脸孔已辨认不清。
身侧的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宁菲?”
“谁知道呢?”
连阙将照片清理后收好,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下看向房门紧闭的卫生间,里面的人已许久没有出来,甚至没有一点声响。
按理说这里的窗都朝向室外,她应当不会有机会离开……
景斯言当即警戒,连阙抬手制止后眯起双眼戒备走近:“需要帮助吗?”
“不、不用,再等等,我马上、马上就好了。”
宁菲尴尬的声音让门外的三人神色稍霁。
房间外陆续传来械斗的声响,室内的气温不断升高,许久后卫生间内的人依旧没有出来。
“宁菲?咱们要快点离开这里了。”
连阙轻叩响卫生间的门,两个景斯言亦随着他的动作戒备。
片刻后,宁菲终于磨蹭着从卫生间走出,她埋头扯着衣角懊恼地小声道:“我……不出来……”
她声若蚊蝇,就连景斯言也未听清,景斯言正欲询问,连阙却制止了他的话。
“倒是差点忘了,这里是梦,如果想去厕所还是要先‘醒来’。”
宁菲焦急的神色微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再耽搁一同离开小屋,顺着狭窄的通道继续上行,注意到连阙并未提起照片的事,景斯言也默契地闭口不言。
四人离开后,角落昏暗处一道融于黑暗的身影也悄然闪身离去。
幽暗的小道闭塞闷热,融化后的墙壁与地面也变得异常黏稠湿滑。
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条窄路,但也总有少数藏在房间或是与他们一样想避开追杀的人走入了窄道。
尽管宁菲并没有想逃走,连阙还是在背包中找到了一根坚固的绳子,在她几次摔倒后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将绳子两端绑在了二人手腕。
两个景斯言一前一后,时刻保持戒备。
“电梯都没有,真是……”
连续走了十几层,宁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正随口抱怨着,却见黑暗中连阙的视线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宁菲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连阙收回视线继续向前:“是啊,这里怎么会没有电梯呢。”
宁菲奇怪地看着重复自己话的人,楼内却再次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的目光恐惧而茫然:“到了顶楼……这场梦真的会醒吗?”
“或许吧。”
就在这时,通道前方的转角处黑影一晃而过。
“小心。”
走在前面的是第二梦的景斯言,这一路他都异常沉默,突然晃过的黑影让他当即警戒。
“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狭窄的通道,连阙总觉得心下并不踏实,他下意识拉住要离开的人。
“等我。”
景斯言却只示意他安心后丢下这两个字便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是双胞胎吗?”
“不是。”
“难怪我刚刚看到几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应该也是副本的产物了。”听到连阙否定的回答,宁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也会遇到一样的自己……”
“或许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是有一个真的和一个假的吗?”
连阙没有回答宁菲的问题,不知为何,看着前方的黑暗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仿佛察觉了他的情绪,第一梦的景斯言提议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巨响。
连阙凝眸快速穿过狭窄的甬道向转角处跑去。
第一梦与被系绳拴住的宁菲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楼层的转角,只见中心楼梯的门大敞着,旋转楼梯旁背身而立的人满身肃杀。
他的身上还染着大片血痕,闻声回头看到赶来的三人时方神色稍霁。
“快回来!”察觉他竟站到中心走廊,宁菲压低声音急道。
“已经解决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走回三人身前,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痕:“走吧,这里的地基松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赶在楼体坍塌前到达顶层。”
连阙未语,也取出纸巾擦拭过他面颊的血痕。
连阙的动作让景斯言并未料到,讶异之余定定看向连阙认真的脸。
他握住了为自己擦拭血迹的手腕。
“这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快些走吧。”
景斯言说着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纸巾擦过手腕的血迹时,他抬起头迎上连阙的目光。
“记号,擦掉了。可以再写一次吗?”
连阙瞥过他身后关闭的楼梯门,看向他清理血迹后一同消失不见的编号:“当然。”
随着温度升高,楼体已经开始不断塌陷。
走廊内安静闭塞,宁菲的心随着升高的温度越加不安,她看了看黑暗中两张相同的脸下意识靠近连阙:
“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一样的自己……如果遇到一样的自己该怎么办?”
“把假的杀掉。”
连阙没有回答,前方的景斯言的声音让三人齐齐抬起头。
他如同并未察觉身后的异常,只继续说道:“一部分人会被副本同化出虚影,只有杀死虚影,才能融合真正的自己。”
他说到这里方看向连阙的眼睛:“在那边楼梯听到其他人说的。”
“哦。”宁菲搓了搓高温之下也觉得冷的手臂,看向身后的另一个景斯言:“那你们两个……谁是真的?”
“都不是。”身后第一梦的景斯言如是答道。
“啊?”宁菲依旧摸不着头脑:“可如果真的有两个我,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始终沉默的连阙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中心楼梯的打斗声了。”
此言一出第一梦与宁菲齐齐屏住呼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原本的中心走廊内始终会传来打斗的声响,也偶尔会有坠楼的撞击声,可是现在那一扇门后竟安静异常。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前的人身上。
他忽然解开身上的系绳随手绑在一旁,摘下镰刀向着刚回到几人身边的景斯言挥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刀锋所向之人哑然伸出手接下这一击,任刀刃再次划伤了他的掌心也未动半分。
宁菲因这突然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第一梦却反向行之,与连阙一同攻击向来人。
“景斯言”在二人合力攻击下连连败退,他并未还击,只是咬牙看向连阙二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第一梦的话让那人冷嗤了一声,他又复看向连阙。
“你不是他。”连阙笃定般问道:“刚刚和我们一起的人去哪了?”
他的话让“景斯言”讶异挑眉,也让第一梦错愕万分。
“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我手上的字迹消失了吗?那是我清理血迹时不小心擦掉的。”
“景斯言”为难地瞥向第一梦:“你知道的,我和他都是假的,我又何必伪装成一个假的?”
“他们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你演得一点都不像。”
连阙未理会他的狡辩,趁着第一梦将他拖住撞开了中心楼梯的大门。
他几步冲向护栏,借着昏暗的楼灯向下望去。
即便早有预期,连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旋转楼梯的中心天井之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在这些尸体的最上方,是他熟悉的那一张脸。
景斯言仰躺在尸体最上方,没有闭起的双眼空动地望向天空,他的心口有一块巨大的黑洞,在电流作响的噼啪声中已然失去了生息。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明明在几分钟前,他还曾对他说——等我。
但此刻,他却躺在冰冷的尸山之上。
连阙还未来得及理清混乱的思绪,身后剧烈的撞击声让他回过头,只见暂时拖住“景斯言”的第一梦竟被他狠狠摔向一侧的墙壁。
第一梦竟在他的攻击下没有半分反手之力,“景斯言”也在下一瞬伸出冰冷的五指,贯向第一梦心脏的位置。
那位置正与尸山之上的人一模一样。
连阙当即飞出手中的镰刀,长镰堪堪划过那人的指尖,阻止了他掏出对方心脏的动作。
下一瞬,连阙已随长镰而至,拔起嵌入墙壁的镰刀横斩向来人。
“景斯言”在他的攻击下只得放开第一梦连连后退。
这一次,连阙手中的镰刀不再留手,每一招都向着那人的要害而去。
“景斯言”始终避退依旧没有还手,直到楼体再经不住二人的械斗,脚下的地面随着二人涉足而塌陷,“景斯言”才不得已抽身将指尖触向龟裂的地面。
碎裂的糖体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黏合,直至重新闭合成完整的地面。
连阙的长镰也停在他脖颈前不足半厘米的地方。
眼前的“景斯言”使用的,正是无限。
可是。
如果他是假的,为什么也会使用景斯言的无限,又为何会那样轻易地压制第一梦和第二梦。
连阙迟疑的空档,他的视线忽而瞥过“景斯言”衣袖之下的数字。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扯开他的袖口。
在他小臂处计数的位置上,是极小的一串白色数字。
2183。
那不是编号。
而是在这个副本中,他“清理”过多少人。
真实的,虚幻的。
就像连阙与第一梦手臂上分别的247与597,而他的竟是2183。
也就是说,不知是副本复刻的假人还是真人,他竟已清理了两千一百八十三人。
杀戮副本所给予的杀戮加成……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的眼里会有恐惧?”
刀锋之下,“景斯言”依旧认真观察着连阙的表情:“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和他们一样?还是害怕我才是真的景斯言?”
连阙没有回答。
眼前人的神色是带着桀骜的凉薄,与他记忆中的景斯言大相径庭,他甚至累积了两千多的杀戮值,在片刻中毫不犹豫地杀了前去探路的第二梦。
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有一种让连阙非常熟悉的感觉,甚至比第一梦与第二梦还要强烈。
“景斯言”无畏颈侧的刀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可杀戮地狱的规则就是这样,一百年前,在我抵达十九层时,就是这样。”
连阙的瞳孔骤然一紧。
“你想知道曾经的十九层我是怎么过的吗?还是想知道——当年的荒山孤冢,你为我留下的是什么花?”
挣扎着重新站起身的第一梦猛然停下了动作。
“是洋桔梗。”
在这一刻,荒山之上的风乍起,吹拂过坟前的洋桔梗。
如同一发回旋的子弹,带着破碎的花瓣洞穿过连阙的心脏。
一如他望向半跪在地上,无畏颈间刀刃只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第一梦无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愣着干什么,把他绑起来。”
连阙的话让第一梦回过神,方拿过一旁的绳索打算将那人捆好。
“这东西恐怕困不住他吧。”
连阙低喃着,想起副本提示中的部分卡牌已经解锁,翻找着口袋,取出一张之前存储过的空白牌。
“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空白牌幻化下,机械抑制颈环被连阙扣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那人始终未动,从始至终只微仰着头看向将颈环扣好的连阙。
见他并未反抗,连阙检查过颈环,示意第一梦将人绑好。
可他刚刚回身去寻吓得缩在一旁的宁菲,身后的警报声骤起,去为那人系绳索的第一梦竟再次被他放倒,足以致命的杀招在顷刻间直袭而下。
连阙急忙将二人拉开,未想到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乖驯下来的人竟再次露出了獠牙。
看着颈环警报器长鸣间欲再次起身攻击的人,连阙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在他挣扎间一脚踏在他的前襟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桀骜难驯的人下意识抓住身前的脚腕,却紧绷着僵住了动作。
连阙自第一梦的手中接过绳索,重新将他绑好,又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掌心居高临下地看向眼前的人:
“否则我不介意看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在连阙的视线之下,他仿佛重新收起了獠牙。
连阙并未掉以轻心,直至将人绑好,他方关闭了颈环上的警报器,将人拉起。
他最后望向深渊之下已经永远停止呼吸的人。
“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话这么多的你才像赝品吧。”
连阙扯过系在二人中的绳索,示意他走在前面,瞥过神色黯然的第一梦:“看好宁菲。”
第一梦微微颔首,似将眼底的情绪小心收好,带上宁菲一同跟上二人的脚步。
此刻的中心楼梯寂静异常,无论从深渊下堆叠的尸体还是身前“景斯言”手臂的数字,似乎都可以猜到刚刚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械斗。
如今中心楼梯已无人,几人也放弃了小路改走更加便捷的楼梯。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全是。”
“景斯言”随口答道:“但我是活到最后的人。”
“这里有两千人?”
“当然没有,不过是杀人者被杀,一些数字的累计罢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比如刚刚的那个,就为我加了不少的杀戮。”
他的话音未落,回头时便窥见了连阙再次沉下的目光。
“难道你不希望景斯言回来?”他肆无忌惮道:“在这个副本中,我的能力被拆分成无数份,而杀戮地狱本身就是找到这些寄存了力量的残影并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就继承了他们的力量与记忆,只有不断持续这个过程,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惜在这些残影中,你是最不像他的人。”
“景斯言”似因他的话神色微僵,直到身后的人已越过他走上台阶,那人扯了扯连接在二人中间的绳子,他方回过神般跟上他的脚步。
“为什么有些人有残影,有些人却没有?”
“你是神明,自然无法被复刻,至于其他人……”他说着看向阶梯之下堆积成山的尸体。
见他话说了一半,连阙抬眸:“你也不清楚?”
“不。”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副本的限制,我不能说。”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会受到规则的约束。”
“当然不是。”
二人说话间身后的宁菲已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梦将她背起,沉默跟在两人身后。
“这么说来,你也记得百年前的十九层?”
“景斯言”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
“如果我说,他就是这样一路杀上来的,你又该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我相信他。”连阙并未看那人,只继续向上走:“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景斯言”没有说话。
反倒是第一梦背后的宁菲冷哼了一声:“他说的那什么花,是对的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
“那就很奇怪了啊。”宁菲煞有其事道:“一个你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他随便编一个答案你也不会知道啊!谁知道是什么洋桔梗、牡丹还是菊花,没人知道答案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说得不错。”
漫长的旅程终有终点,连阙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如果他是假的,即使他骗我我也不会知道答案。但如果他是真的……他就不会骗我。这一切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没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宁菲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连阙站在顶楼环视着楼梯尽头的两个房间。
“哪一间?”
“是……这间吗?不对……好像是这间。”宁菲打量着面前的两扇门:“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回不去的家,追逐的人……和锁不上的门。”
“那就都看看。”
宁菲在连阙的鼓励下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这里与楼下的每一层房间一样,室内并没有任何差别。
宁菲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她退出房间,推开另一扇门。
然而她眼底的光却再次黯淡。
眼前依旧是同样布置的房间,两间房间,所有房间都没有任何区别。
连阙将宁菲的反应看在眼里。
“你对这栋建筑有什么印象吗?”
宁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电梯呢?”
这一次,宁菲摇了摇头:“我的家里是有电梯的,但是在梦里有时候有,有时候电梯只有一节绳索,有时候也没有电梯。”
“那……楼层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家啊,当然是家。”宁菲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回家,等到妈妈回来……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那为什么每一扇门都没有上锁呢。”
“这……这我怎么知道!有时候梦也不是我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呀!”
几人站在顶层空荡的房间内,各自在房间内搜寻着可能离开的办法。
“会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不是要向上走,而是要向下?”
连阙打量着房间,再次问道:“你刚刚说到,等妈妈回来和等她来接你,那……爸爸呢?”
他的问题似有些难懂,宁菲挠了挠头:“没有……只有我和妈妈。”
连阙观察着她的反应,又将视线落向床头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蹲下,在角落同样的位置找到了一张旧照片。
直到这时,他方问道。
“这个,是你吗?”
“不……是吧?或许是我吧。”宁菲接过照片看着上面年龄相仿却看不清面容的照片 ,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我之前的头发是这么长的,只是在这里有时候很危险,我就把头发剪短了,但是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吗?”
连阙沉默片刻,忽然低喃道:
“你真的是梦境的主人吗?”
宁菲被他的问题问得满面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醒来!”
“简单,如果你是梦境的主人,只要杀了你……梦境自然会结束。”
“景斯言”的话让宁菲瞬间身上的汗毛直竖,她连忙躲到第一梦身后,恐惧看向神色冰冷的人。
“其他人都清理干净了,现在这个梦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将视线转向连阙:“梦境的主人不是你、不是我、更不会是他,看来只能是她的梦了。只要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连阙并未接话。
他在不断攀升的温度下看向墙壁与地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高温之下高耸的糖屋摇摇欲坠间已在融化中薄得渐渐透明,他透过窗再次看向楼外。
天空中的城市隐匿在云雾之中,一切朦胧得已如水中新月。
他看不清城市的街道,看不清曾经比邻的高耸建筑,看不到那座城市中的怪物或在抵御怪物的人。
但最初不经意的那一眼,虽有雾气弥漫,却仍旧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切的答案都藏在那座城市之中。
“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
第一梦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焦急,远处再次传来塌陷碎裂的声响,纤薄在高温蒸腾下的筷子楼在震荡间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倾覆。
“既然你不愿做决定,就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景斯言”抬眸间再次看向宁菲,眼底已是一片肃杀。
警报器嗡鸣间,宁菲攥紧了第一梦的衣角,就在“景斯言”抬步走向她的瞬息之间,长镰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他。”
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极近,连阙探寻地再次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也在长镰前停下了脚步,只有欲破除限制不断嗡鸣的警报器回荡在二人之间。
“你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希望我相信你,有时候又极力让我相信你。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平衡,一边让我心存怀疑无法对你下手,一边又会让我看到万分之一的可能。”
“怎么会呢。”
“景斯言”忽然靠近他:“我就是景斯言啊,你要不要问我,我们在进入十九层前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或者在海德拉……”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第一梦已一拳砸向他的脸颊。
然而即便被颈环限制了能力,“景斯言”也依旧轻松抬手接下了这快如闪电的一击。
第一梦愣在原地。
明明他的速度没有变慢,为何在眼前的人看来他的攻击却如小儿科般被轻松化解。他下意识看向那人手臂处与自己一样的那一行白色数字。
“因为我才是真的景斯言,如果你希望我找回力量保护好他,就应该交出你的力量,就像刚刚的那个人一样。”
第一梦的面色一片煞白。
“够了。”
连阙低斥道:“如果你不希望我缝上你的嘴,最好从现在开始闭嘴。”
“景斯言”挑眉间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听进了他的话。
潮湿闷热的蒸汽让连阙心烦意乱,他正想重新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天空的云雾间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晃过连阙的眼睛。
连阙怔忪间松开面前的人,再次来到窗前。
片刻后,云雾间若隐若现的白光再次晃过。
这道光线极其微弱,在逐渐聚集的云层中仿佛从未出现。
“那是……什么?”
连阙立在摇摇欲坠的窗前,他将窗子打开,凝眸望向已被黑云遮蔽的天际。
“城市里有光不是很正常?”
宁菲擦去额角的汗,不知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为何他还会在意被晃到的光束。
“不对。”
连阙在沉吟间垂眸看向筷子楼下沸腾的水域。
“那是……”
沸水已不见粼粼波光,却似有白光再次一晃而过。连阙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身体探出窗外,重新看向被乌云遮蔽的天际。
整栋建筑似随着他的动作也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小心!”
第一梦紧张拉过连阙的衣角,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同样抓住了连阙的衣角。
“我知道了。”
连阙收回探出的身体,神色凝重看向房间内的三人。
“梦境的主人不在这里。”
“什么?!”
“怎么会?”宁菲茫然道:“我、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吧,要不然这里哪还有其他的孩子?而且其他人不是都已经……”
“哦?”
相较于两人的错愕,“景斯言”的神色显得平静许多,只等待着连阙接下来的话。
“我一直在想那座城市究竟和我最初看到的有什么不同,但是自我们来到这里开始,水汽就让我看不清对面——直到刚刚的那束光。”
“光?”三人随着连阙一同再次看向乌云遮蔽的夜空。
“那束光……是镜子,看来是有人想要提醒我们。”
“镜子?”宁菲依旧不懂。
“是倒影。”连阙笃定般说道:“我始终觉得天空中的城市不同,是因为那是城市镜像的倒影。”
宁菲依旧茫然,“景斯言”与第一梦却像是同时明白了什么。
“我们并不在真实的梦境中,而在梦境的倒影中。”
连阙在即将倾覆的高楼间望向万丈之下沸腾的水面:“真正的梦境,就藏在这片水域之下。”
“水?”宁菲看向楼下沸腾的水,被温度熏得通红的面颊也瞬间褪尽了血色:“你……疯了吧?!你该不会是打算从这里跳、跳下去?!你想死可别拉着我啊……”
她抗拒地连连后退,即便脚下糖制的地面随着她的脚步已柔软塌陷,她看向连阙的目光依旧像在看一个疯子。
“是不是,一试便知。”
相较于宁菲的慌乱,另外两人的神色淡定得多。
“景斯言”甚至如同在看一场好戏:“那刚好,把她扔下去不就……”
“但我还是觉得——”
他的话音未落,只觉一只骨节分明却充满力量的手已拉住他被捆缚的手腕,那人环过他的腰,在他的错愕中带着他一同自百层的高楼中一跃而下。
他在滚滚的热浪与急速下坠的心跳中,望进一双肆意的笑眼。
“我们来试比较好。”
第130章 第十九层:四×梦×
水汽的热浪拍打着坠落的二人, 在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中,连阙只觉紧紧抓住的人也将他圈在怀中。
被束住的手轻覆在他的脑后,在未知降临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蒸汽灼烫过二人的皮肤, 在落入沸腾的水域时,预想的滚烫并未到来。
他们如同坠入了陌生的世界, 在颠倒中本能地游向头顶的光亮。
终于,二人冲出冰冷的水面。
头顶是熟悉而层层旋转的楼梯,正盘踞在这片圆形的水池之上, 直通向百层之上。不同的是这里的楼梯明亮,不华丽却质朴温馨。除了他们所在处奇怪的水池,一切都透露着平和而宁静的气氛。
未想到梦境的玄机竟当真在水中,也未想到水下之处竟直通另一空间的楼内。
浮出水面后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了彼此。
连阙转头游向岸边,却不想落水后原本绑住彼此的绳索竟缠在了二人之间, 水流随着连阙想要上岸的动作将身后的人一同推向他。
连阙下意识后退,凌乱的绳索却反而将二人束得更紧。
那人将双臂撑在池边, 勉强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看向缠乱的绳索,向他抬起依旧被捆住的手:“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解开?”
连阙扯开缠在身上的绳索, 勉强将自己摘出后翻身上岸。
仍被凌乱的绳子捆束的人面上一哂, 向岸上的人示意自己被束住的手:“搭把手?”
连阙这才将还在水中的人拉上岸。
经过这么一遭,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 连阙正拧干衣服上的水,却发现身侧的人甩了甩头, 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被蒸干。
“……”
“需要帮忙吗?”
那人的声音问询却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他明明顶着与景斯言一样的脸,但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神态都与之大相径庭。
连阙心下莫名烦躁, 干脆不再理会还在滴水的衣衫,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不等你的那个‘一号’了?”
二人之间的绳索未解, “景斯言”也不得已跟上他的脚步。
连阙未语也未等另两人先去探路,整栋楼空空荡荡,这一路上没有见到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一样的格局布置,一样未上锁的房门和糖制的建筑,一样向窗外望去如一根筷子入水的高楼。
不同的是这里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楼下的水域平缓不躁。
连阙望向窗外的天际,这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天空的城市。
那里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化怪物横行,世界仿佛回到了末日时期,异能者与操控机械的护卫队清理着发狂的异化物。
连阙本欲在其间寻找熟悉的身影,却听身后的人询问道: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确定要继续向上走?”
“景斯言”随手拆解着身上凌乱的绳索,见连阙并未接话,他看向头顶未抵达的阶梯:“你怎么知道宁菲不是梦境的主人,又如何确定梦境的主人就在那里?”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绝对的巧合吗?”
连阙的不答反问回荡在空旷的楼内,这次反倒是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
“糖屋似乎让所有人联想到了孩子,但这里的糖屋并非代表着甜腻,反而脆弱易折。高达百层立在水中冷热都会易碎的糖制楼,每间房间相同的布置,没有上锁的门……这一切都代表着梦境有着极强的不安全感,这里没有电梯……还有那张照片。”
连阙看向近在咫尺的顶层:
“只是我在想,如果梦境是现实的影射,梦境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景斯言”似一直在思考连阙的问题,见他缓下脚步:“你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上一场梦的主人是贺贺,如果这场梦的主人也是我所想之人……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这会是陷阱?”
连阙不置可否,“景斯言”又道:
“你在第二场梦遇到了晏知微,但在这场梦,第二梦明明出现了,你却没有再遇到晏知微。你怕这里也是他的圈套,所以,你没有等第一梦,是害怕晏知微或者……我会对他不利?”
连阙并未看他,目光晦暗无波:
“既然你不是第二梦,就不要窥探他的记忆。”
二人心思各异地继续向上,顶层已近在眼前。
顶层的布置与其他楼层相同,但一间房门外正规整摆放着一张出入平安的地垫,大门周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让人一眼便看出了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温馨。
此刻那扇门正半掩着。
“这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锁不上。”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Polo衫,看起来老实而温和:“还是要再修一修。”
“先吃饭吧。”
女孩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自房间内传来。
男人笑着应了声将门重新掩好,房间内隐隐传出交谈的欢快声。
“……这是你最爱吃的……”
“……我们遥遥真乖……不过下次……饭还是我来做……”
连阙走到门前一时间并无动作。
他身侧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见他未动便欲将门推开。
连阙下意识按住了他抬起的手。
“景斯言”略有迟疑,正欲询问间一道迅捷的身影已一拳挥向他的脸颊。
他的手腕还在连阙掌下,几乎用了十成力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未想到他竟并未避开,连阙诧异间松开了手,赶来的第一梦已挡在他的身前再次攻向踉跄后退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风并未扫到那人身上便被他轻松避开。
“景斯言”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在骤冷的目光下蓄力致命的一击向着来人而去。
然而这一拳也未落下,最终定格在挡在第一梦身前的连阙鼻尖不足半寸的地方。
“……外面是不是有人?”
“你听错了。”
“如果是隔壁的老人摔倒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房间内断断续续传来父女的交谈声,最终只化为女孩的一声叹息。
“我去吧。”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走到门边的脚步声。
他们的声音到底还是惊扰了房间内的人,三人一同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但那扇门却并没有打开。
“是谁在外面?”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什么。”女孩的声音仅一门之隔:“或许是你听错了。”
连阙微蹙起眉。
房间内的男人并未起疑,只招呼着女孩回去吃饭。
“……等吃完饭我再去看看电梯,已经坏了几天了,隔壁和楼上的人……再……没有电梯怎么行……”
“爸爸,这里没有电梯。”女孩的声音依旧冰冷:“你又忘了,我们住在顶层。”
“瞧我这记性……”
两个景斯言听着门内的对话不约而同皱眉看向连阙。
连阙则正看向第一梦身后:“宁菲呢?”
“带着她下水之后她就消失了……为了找她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
“没找到?”
“我明明抓住她了。”第一梦谨慎摇了摇头:“等这边结束,我再去找……”
“不必了。”连阙沉吟道:“每场梦结束上一场梦境的人都不会跟着进入下一场梦,我刚刚一直在思考这里算是什么地方……如果宁菲只是上一场梦的残影,上一场梦结束,她自然无法和我们一同进入下一场梦。”
“所以……这里不是梦境的另一空间,而是下一场梦?”
“或许吧,但我更倾向于,或许一个梦境的主人会分化出无数个梦境,而她所在的梦境空间只是其中一个。那是一场无主之梦,如果无法离开,就永远不会醒来。”
连阙目光晦暗望向旋转楼梯下的水潭:
“我们跨过水域,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空间折叠,来到了相同场景中的……另一场梦。”
“所以,梦境的主人……”第一梦看向那扇关闭的门:“就在他们中?”
连阙微微叹息,这一次他最终来到了房间门前,抬起手……轻轻叩响房门。
“你看,我就说有人!”
不待女孩阻止,门内的男人已放下碗筷快步跑向房间的大门。
下一瞬,连阙面前的门应声而开。
然而在看到门外陌生的三人时,男人疑惑地反复打量:“你们是?”
“景斯言”与第一梦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似在推测他是梦境主人的可能性。
“他们是来找我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猜测,只见一名五六岁左右的长发女孩不知何时站到男人身后:“你先去吃饭吧,爸爸。”
男人似惊讶于她对几人的态度:“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
“他们大概吃过了。”
女孩说罢示意父亲回去,男人讶异间一步三顾地走回房间餐厅。
第一梦视线警惕地落在回屋的男人身上,比起眼前的小女孩,那男人更让他觉得熟悉。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他也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还未等他回想起关于男人的记忆,女孩已将身后的门重新掩好。
“你不该来这里的。”
她的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话语却透露着一丝熟稔。
怪异的话让第一梦下意识看向连阙,只见连阙目光无波,似早已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梦,也该醒了。”
“就算是梦又如何。”
女孩双手随意插在裙摆的口袋中,直视着连阙的眼睛:“只要我不醒来,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第一梦依旧未猜到眼前的女孩究竟是谁。
他暗自看向一旁的“景斯言”,探寻间也悄然生出了一丝忌惮。
这个人,如果他才是真的景斯言,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可是,如果你不醒来,这场梦里的人也只能永远和你一样留在梦中。”
连阙的话让原本闲谈般站在门前的女孩绷紧了神色,女孩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一起留在这里……不好吗?”
她说着竟自口袋中掏出两把枪,枪口齐齐对准围栏边的连阙。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靠在围栏边的人似对她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可她的扳机还未扣下左右站在连阙身侧的人已同时挡在她身前。
二人动作不约而同飞踢缴下女孩手中的枪。
女孩反应不及,只得堪堪退后稳住身形,裙装的袖口却被一旁的鞋架划出了一道缺口。
血液渗出,她如无知无觉般重新掏出两把枪对准来人。
枪声之下三人翻身避开,连阙却自她的袖口窥见了一串黑色的数字。
2717。
他哑然抬起头看向女孩,她竟然已清理了2717人。
可是,这数字为何是与他们三人不同的黑色。
“小心!”
连阙的提醒让第一梦神色肃穆,随即看到了那串数字。
“景斯言”也注意到了女孩手臂的数字,但他眼中不是紧张,反而变为了势在必得。
连阙与第一梦心下一沉,都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如果女孩当真被他杀死,再加上女孩身上的数字,这人的能力将无法预估。
第一梦稳住身形中指尖触及地面,无数糖浆自众人脚下翻涌而起,瞬息间如海浪般便将女孩卷入其间。
然而被困住的女孩也并不简单,刚刚成型的厚实糖体突然炸裂开来,只见女孩竟扛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炮筒炸开了糖墙,灵巧地自其间跃出再次将炮筒对准第一梦。
炮筒迸发出炽烈的火光,堪堪自第一梦耳畔划过,将他身后的墙壁轰出了一块黑洞,露出楼外转阴的天空。
“景斯言”也悄然抬起了指尖的枪口。
“再这样打下去,这座楼恐怕就要塌了。”
连阙的话让女孩的目光显出迟疑,“景斯言”也跟着缓下动作。
连阙无奈叹息。
“我们好好谈谈,纪遥。”
第一梦与“景斯言”闻言皆讶异看向连阙。
“我最开始也没有想过是你。”
纪遥。
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可眼前一袭长发看起来仅有五六岁大的女孩……怎么也无法和记忆中N34城短发干练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但经他提起,刚刚有些面熟的男人的模样也一点点与地下车库那具冰冷的尸体重合。
“梦境是现实的延伸,你在他死前没能回到他身边,在曾经的副本里也依旧没能救下他。尸体堆叠的电梯、遥不可及的家、脆弱易碎的一切……这里成了你无法醒来的梦魇。”
“不是梦魇。”
女孩恍惚的神色转为坚定,固执看向连阙:
“工作以后我就很少回过家,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以后可以好好孝敬他,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就回去……后来再想想,那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我最怀念的反而是很小的时候……一间老房子,只有我和他。”
“我能分得清的,即使是梦,这里对我而言也是美梦。”
“其他人在哪?”
连阙打断了纪遥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如一潭死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她伺机拉开与三人的距离:“所以我才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终究只是梦,已经十九层了,如果你想救他,为什么不把最后一层走完?”
“十九狱只能实现首位通关的人的心愿,这里本来就是地狱,我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罢了,这次我不会再因为那样渺小的可能离开他了。”
“既然你们想离开,我们就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纪遥稚嫩的脸庞染上了寒霜,她的目光扫过三人:“不过你们三个大人打一个孩子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连阙煞有其事点头附和道:“也对。”
纪遥见他接话暗自松了口气:“你们可以一个一个来。”
连阙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解开系在“景斯言”身上的绳索,对身侧二人道:“你们去吧。”
“……”纪遥稚嫩的面庞青筋暴起,不待她再说什么,活动着筋骨的“景斯言”与第一梦已一同向她攻来。
纪遥的杀戮值很高,即便“景斯言”的数值与她接近,脖颈的颈环也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能力。
地面与墙壁都太过脆弱,第一梦小心应付着子弹,又顾及着修复断裂的墙面楼层,一时间受限颇多。
反倒是“景斯言”无所顾忌般避过子弹近身攻击向提枪的女孩。
但无论是“景斯言”还是第一梦,二人都心照不宣般并未启用体内的热武器,唯恐震碎本就不堪重负的危楼。
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虽与她并肩战斗过,除了她身手利落擅长使用枪械……他们竟对她的异能一无所知。
但是。
连阙回想起她刚刚掏枪的动作。
“她的异能可能与武器或空间有关,当心暗枪。”
纪遥面对着二人迅猛的夹击本就没讨到多少便宜,处处受限中本正打算暗中蓄力,未料到此刻连阙竟看出了她的留手。
她的眼底逐渐被黑气侵蚀,枪口之下细密的子弹扫射向第一梦。另一侧“景斯言”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突兀飞出数颗子弹直向着他的命门而去。
然而极近处横空出现的子弹,忽如熔化般蔓延成一面墙体般的金属板,横亘在两堵墙中间,也阻挡了其余冲破空间射向他的子弹。
“景斯言”讶异看向第一梦,他的异能被颈环封禁,如今还有这样异能的人……
可第一梦此刻也正对对方突发的招式应接不暇,他的杀戮值太低,在成倍加强了能力又陷入狂暴的纪遥面前只堪堪应付。
那刚才的异能……
“景斯言”看向被子弹打得多处凹陷的金属板,只见连阙正不着痕迹将手环收好。
但他的身侧也已出现了颗颗飞旋的子弹,每一招都直向面门而去,好在连阙早有准备,以指尖的异能应付得还算自如。
“景斯言”似心情不错,收回目光再次加入战局。
纪遥有意隐藏实力就是想在对手不防备下偷袭取胜,此刻异能暴露,她也干脆不再隐藏,改装后连发的子弹不断穿梭在他们周围,如同一张细密的网让网内的人无所遁形。
即便这些子弹再密集,竟都在触及楼体前隐入扭曲的空间,脆弱的糖体墙面在此刻都仿佛是折光的镜子,在横飞的弹雨中分毫未损。
二人身形灵巧,但依旧被子弹刮擦出道道伤口。
第一梦吸取了连阙的经验,抬手间飞向他的子弹已迅速扩张成为一道屏障,谁知另一个闪避子弹的人竟顺势躲在他身侧。
“……”
“照顾一下没有异能的人。”
第一梦震惊于顶着和自己一样脸的人竟会这般厚颜无耻,角落避开子弹的连阙已趁着纪遥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几个起落间奔向走廊中那扇紧闭的门。
察觉他的意图,发狂的纪遥顾不得纠缠的二人欲去阻拦,第一梦当即竖起屏障拦住了她的去路,掩护连阙顺利进入房间。
纪遥如今已彻底陷入疯狂,她的双眼已完全被黑雾笼罩,欲放手一搏破开他的屏障。
就在这时,躲在第一梦身后的人借着他的遮蔽再次攻向破釜沉舟的纪遥,已是杀招迸现!
连阙进入房间,将阵阵枪声隔绝在门外。
即便这样,门外的声响依旧闷闷传入房间。
对门的餐桌上摆放着还未吃完的饭,客厅内却没有人。
桌上的饭菜简单,却也让连阙觉得有些饥饿。
那张连阙还算熟悉的双人照被摆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上面是童年纪遥与父亲大笑的脸。连阙抚过那张照片,视线再向内是卫生间与两间小卧室,昏暗模糊的光线下,一道人影正瑟缩在床边的窄道。
连阙走到那人身前,见他双手环住头瑟缩在角落,察觉连阙到来他抖得更加厉害。
连阙沉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间,竟转头离开房间。
那男人本以为他借机潜入房间是要对自己不利,却不想他只匆匆一眼便如未看到他一般离开。
“你……”
男人下意识的出声让连阙缓下脚步,他尴尬局促,但最终还是问道:“你……不是想杀我,或者把我绑出去?”
“确实这样想过。”
连阙漫不经心的话让男人再次提高警惕,随手拿起一旁的台灯防身。
“但是看到你之后就觉得没有那样的必要了。”连阙长舒了口气:“因为你不是真的。”
“什、什么意思?”
那人见连阙要走,忙拦住他的去路。
“无论她做的对或错,没有一个父亲会躲在房间里不管不问。”
“不是……那是因为……”男人慌乱地想解释:“她、她让我在房间等她,她说不会有事的,只要她……把坏人赶走……”
“可是你早该看得出来,她不是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这里也并非现实世界。”
连阙的声音淡漠,却字字重击在男人心上:“你看似和从前一样担心邻居,有操不完的心,但你并不担心她的安全。”
“不、不是的……”
仿佛长久以来的信念正在一点点瓦解,男人浑浑噩噩否认间,身体竟也逐渐变得透明。
“甚至不在意她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回到现实。”
连阙不再理会神情痛苦中渐渐消散的男人,门外传来剧烈的声响,伴随着脚下的震荡,连阙直觉有异快步走向门外。
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糖制的楼体轰然碎裂。
碎裂的楼体与小物碎裂的碰撞连声不断,连阙抓住门框在倾斜中堪堪稳住身形。
只见断裂的楼体对面,纪遥的右半边身体被灼烧出一块巨大的黑洞,她的双目漆黑全然失去神志,空洞而疯狂地仿佛想将眼前的人撕碎,但血液已将满地的糖浆染红,一如她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
“景斯言”破开指尖枪的伤口不断流淌着血液,脖间的颈环发出电流的警报音。因异能限制那些伤口无法恢复,他却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神色肃杀地走向已无法站起身的纪遥。
满身是伤的第一梦自灰烬中起身,他的目光顺着“景斯言”看向纪遥左臂黑气缠绕的数字,当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踉跄间冲向欲再次下杀招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被纵截而断的楼体突然二次塌陷。
再次的塌陷让原本分裂的建筑愈加倾斜,连阙所在的半边楼体正急速塌陷向着楼外一望无际的汪洋中坠去。
第一梦前进的脚步僵住,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冲向塌陷的楼层,可他惊见“景斯言”立在原地并未回头,垂目间神色隐在暗影中。
“还不去救他?”
在这样的抉择中,第一梦咬牙几乎没有犹豫地向着楼体塌陷处跑去。
“景斯言”顿了顿,继续走向挣扎着也想爬向断口处的纪遥。
这一幕自然也被连阙看在眼底,脚下的楼梯急速下坠。
连阙攀扶着门框站在最高处。
他自然明白“景斯言”想做什么,可他未想到自己只是进房间匆匆看过一眼,他竟这般破釜沉舟地强制破开颈环禁制下次杀招,只为夺取那极高的杀戮值。
连阙见第一梦未顾及二人欲纵身跃向自己,当即解下背后的镰刀向他抛去。
此刻虽然无声,抛起的镰刀还是阻止了第一梦欲跃下的动作,他接住长镰,见连阙临危不乱地站在塌陷建筑的最高处。
脚下的楼梯坠落得太快,连阙在最后一刻腾空跳起,滚落在他们所在半截楼体的中层,疾步向顶楼跑去。
见连阙脱离危险,第一梦握紧长镰回身,挡向近身攻向纪遥的“景斯言”。
连阙既已然安全,第一梦只想拖延等到他回来。
逼近发狂纪遥的人并未回头,却在身后长镰横过眼前时突兀抓起无力反抗的人的衣襟。
第一梦察觉不对,但挥下的镰刀已再难收力,无锋之刃径直洞穿了纪遥的胸膛。
生机一点点自纪遥身上消散,她手臂浸着黑气的数字渐渐归零,又逐一加在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之上。
“景斯言”已退后半步,状似哑然看向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一路自楼下跑来的连阙也恰好看到这一幕。
“还是迟了一步。”
“景斯言”意味不明地笑道:“被你抢了先。”
连阙顺着贯穿女孩身体的镰刀看去,见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已变为了3314。
第一梦攥紧手中的镰刀,颔首未语。
“她已经被杀戮吞噬了神志,就算他杀了她,你也不要怪他。”
“景斯言”看似解释却意味不明的话让第一梦的面色更加苍白。
连阙没有说话,他走到逐渐消散的尸体前,将那张随手拿来的照片放入女孩垂在身前的掌心。
“如果是他,也一定希望你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纪遥的尸体随着生机的消散渐渐变回他们熟悉的模样,与整个世界一同沙化,随着微风散落入空间的微尘里。
整个梦境都仿佛要变成碎裂的残片。
连阙接过第一梦递回的镰刀,方看向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景斯言”身上。
“这场梦是不是要醒了。”见他望来,“景斯言”走近打破了沉默。
他的靠近也同样让第一梦再次戒备。
“别那么紧张,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
颈环对异能的限制依旧存在,“景斯言”身上的伤口并未恢复,此刻显出了几分脆弱狼狈。
他的眼中有连阙看不懂的情绪。
可他只是将指尖的伤口抬起示意给连阙看。
“没有异能,这些伤口也无法恢复。”
连阙依旧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想透过漫天如砂砾般倾覆的世界,从他的眼中看出那些自己并未读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他显然暂时没有帮他打开颈环的意思。
“不打开也好。”
“景斯言”似已猜到他不会为自己解开颈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是还有一个办法。”
他还带着伤的指尖轻附向他的眼睛,遮蔽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指缝透过的微光下,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的倒影。
连阙依稀窥见他轻俯身靠近,凉薄的鼻息轻拂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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