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于海出院是在一个碧空万里的早上。


    虽然可以出院了, 但三处伤口的伤疤都还在。


    肩膀的伤口结痂尚未褪去,扭曲的爬在皮肤上,形状宛如一道狰狞的蜈蚣。魏朝宗看一眼, 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 恨不得把孙孝廷挖出来鞭尸。


    于海脖子和脸部的伤口不深, 但位置太敏感。为了不让他妈看出来情况,于海尽量延长了出院的时间, 积极配合医生进行治疗, 加上他自身体质优越,半个月时间愈合的差不多了, 不过留下的伤疤还需要进一步的修复。


    魏朝宗给他脸部和脖子受伤的部位贴上创可贴, 脸色阴沉眸光晦暗不明。


    于海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调侃道:“看你的眼神, 还想在我右脸上划一刀,来个对称?”


    魏朝宗咬着后槽牙,冷声道:“太便宜他们了。”


    在孙震元和孙孝廷的脸上划上几十刀都不足以泄愤。


    于海挑眉:“孙孝廷人都死了, 你还想怎么着?”


    “孙震元不还没死。”魏朝宗眼神发寒。


    于海无语了:“你跟孙震元多大仇啊?”


    魏朝宗不说话, 默默想,孙震元竟敢把于海置于险境, 死不足惜。


    于海拿上整理好的物品:“多谢魏少两周的照顾。”


    “你去哪?”魏朝宗连忙道, “我送你。”


    “回家。”


    “我顺路。”魏朝宗不假思索的说。


    于海看向他,勾了勾唇:“行啊。”


    魏朝宗故技重施,打着顺路的名义送人,没想到于海干脆的答应了。


    给人当司机的魏朝宗不禁沾沾自喜,于海拒绝李崇明, 却允许他来送。他和李崇明在于海心中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结果从医院到别墅高兴了不到二十分钟, 魏朝宗就迎来了惊吓。


    “停车。”


    魏朝宗看了眼车外:“还没到。”


    “到你家了。”


    “吱……”


    轮胎发出刺耳尖锐的刹车声。


    魏朝宗傻眼了。


    “装什么傻,三个月前你就搬到我隔壁了吧。”


    “你……”


    “我怎么知道?出差提前回来,凑巧撞见的。魏少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耍我很好玩?”


    “我没有耍你。”魏朝宗慌张解释,“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只不过后来骑虎难下了。”


    “天黑路远,不便回家……”


    于海一句话戳破魏朝宗。


    魏朝宗哪是骑虎难下,他是自作自受,明知那是给自己挖坑,但舍不得诱惑。住隔壁当邻居虽然也不错,但哪比得上住于海家里。


    魏朝宗沮丧的低头认错:“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好反省几天,别整天干事不过脑子。”


    魏朝宗知道,于海是借题发挥,还在点他枪击孙震元的事,心头不禁开始泛酸:“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伤了孙震元?”


    “给教训可以,杀人就不好玩了。”


    于海发现魏朝宗偶尔行事容易冲动上头走极端,他既然选择了和魏朝宗交朋友,那就不希望这段友谊过早夭折。


    说白了,两人相处一直和谐的可能性不大,矛盾和摩擦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魏朝宗脾气暴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之前魏朝宗能把枪口对准孙震元,以后也能把枪口对准他,甚至魏朝宗自己。


    “做事之前想想后果。”


    魏朝宗有些憋屈:“如果不计后果,我已经送孙震元归西了。”


    他就是考虑过后果——担心死了的人反而会成为某人心中难忘的存在,所以才没有下死手。


    于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魏朝宗考虑的角度肯定异于常人,但对方心里有个忌惮总是好的。


    “魏少做事周全,是我多虑了。魏少隐瞒住处,一定也有你的考虑。我妈一直好奇隔壁邻居是谁,正好魏少可以做个自我介绍。”


    魏朝宗艰难的吞咽了下:“能不说吗?”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


    未等魏朝宗放下心,就见于海开门下车,笑着道:“但是,我看到你保不准会说漏嘴。”


    魏朝宗脸色瞬间变苦瓜。


    迅速调整好表情,眼神游弋:“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有点事,需要去公司处理。”


    “好走不送。”于海干脆的关门离开。


    留下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大少心肝发颤。


    另一边孙震元已经提前出院,仅在医院两天便火速返回了公司。


    新上任不久的董事长特助胡鑫跟了孙震元多年,也是最先知道孙震元枪伤住院的人之一。


    忍不住劝道:“孙董,您的伤还没好,要不要再住院休养几天。”


    孙震元只说:“去办出院吧。”


    语气平静,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那一刻,胡鑫忽然觉得眼前跟随多年的老板十分陌生,曾经孙震元的痴狂、颓废令他无比震惊,而看着眼前的孙震元,他总觉得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深渊和死寂,让他不禁生出一丝畏惧。


    胡鑫无法再说出劝谏的话,不由自主的按照孙震元的吩咐去做。


    晟玺各方势力的斗争随着孙孝廷的死落下帷幕,这出夺权的大戏似乎已经完结。


    然而于海流血的画面在孙震元脑海中反复播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能放下戒备,不能放过任何潜在的威胁。


    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权力中心,清理掉所有潜藏风险的势力残余。


    高层会议上,曾经不务正业的孙家大少用雷霆手段扫清了所有障碍坐在头把交椅的位置平静的扫过现场的每个人。


    在场的高层无不噤若寒蝉。


    同室操戈的惨案似乎对孙震元没有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反而让他一夜成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更加理性冷静,更加不留情面。


    胡鑫眼中的孙震元从医院醒来那一刻开始,就从一团烈火变成了无波无澜的井水。


    有条不紊的处理公事、规律严谨的作息生活。胡鑫再不必替他处理纠缠不休的情人和闹事的狐朋狗友。


    他的工作开始变得轻松,甚至产生可能被解雇的忧虑。他不能探知孙震元翻天覆地变化的根本原因,但大致明白孙震元的变化肯定和百川的那位脱不开关系。


    胡鑫大胆猜测孙震元应该是彻底放下了,与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不然无法解释孙震元持续稳定的情绪。


    然而无人知晓孙震元那张伪装的平静面具下压抑的焦灼和惶然。


    若是对发生的一切释怀,他早该在身体能够行动的时候便去探望于海。


    于海是因为他受的伤,因为他陷入险境,他应该去说一声道歉,然后陪在于海身边照顾以弥补自己的错误。


    当他走到于海所在的病房楼层,看到于海和魏朝宗踱步聊天的背影,孙震元下意识感到了惊慌,遵循身体的本能反应仓惶地夺路而逃。


    于海已经有人陪伴和照顾。


    他不应该再接近于海。


    这半年来,于海经历了太多磨难,而他是这一切不幸的来源。


    就这样在远处看着于海就好,不要再去打扰于海的生活。


    孙震元逃避的躲到暗处,自厌的想着他活该就此沉沦在黑暗里度过余生……


    和百川合作的东区项目到了尾声,以往有关和百川的合作,孙震元事必躬亲,胡鑫依照往例,行程中添加了参加完工仪式的事项。


    “取消。”孙震元低头批阅文件,看不清表情,语气平淡的说,“让孙孝玉过去一趟。另外,既然项目结束了,尽快把合作款打给百川。”


    胡鑫愣了愣,没多说什么,东区的那几个项目规模大小,本也不必晟玺的董事长亲自去把关,不过事关百川,他习惯性的特殊对待。而孙董却一口否决了,细想,也合情理,恰好佐证他的猜测——孙董真的放下了。


    胡鑫出去后,悬停于文件上方一动未动的钢笔滚落到办公桌上。


    孙震元仰靠沙发背,双眼无神的望向天花板,胸口空荡荡的,身体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伤口处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孙震元仿佛失去了活着的驱动力。他想让自己投入工作,但他的思想和身体却脱离了控制。


    浑浑噩噩熬过整个上午,孙震元不由自主的去想被他取消的行程。


    于海出院了。


    他去了吗?


    不去好。他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应该多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于海去了……他会问到自己吗?


    孙震元无法克制的幻想。


    办公室外,孙孝玉徘徊踱步。


    “孙经理怎么不进去?”


    从前孙孝玉那是人未到声先至,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门而入的。


    孙孝玉比了个嘘的手势,附耳道:“我这不是正做心里建设嘛。”


    谁让他大哥突然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比老爷子还可怕,搞得他战战兢兢的。


    深呼吸几次,孙孝玉规矩的敲门,得到准许走进去,脸上不觉带着讨好的笑:“大哥。”


    孙震元静静的看着他。


    孙孝玉心里一突,立正站好,规规矩矩的汇报今天的工作,总而言之一句话,请领导放心,完工仪式一切顺利。


    汇报完,也不见对方让他出去,孙孝玉大着胆子打量对方的神色,垂头不语似是陷入沉思。


    “那个…于总也过去了。”孙孝玉见他大哥没有制止,接着说,“他还问到你来着。”


    孙震元神色依然淡淡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住。


    他如此卑劣,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远离,听到于海提起他仍然无法克制的生出冲动。他以为已经强行燃烧成灰烬的欲望,因为一句问询死灰复燃。


    “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有事要忙,他表示理解。然后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孙震元忍不住追问:“什么?”


    从孙震元出院到现在,不夸张的说,孙孝玉第一次从他大哥身上感到活人气,不由得松口气:“他让我问你,不久是多久?”


    孙孝玉纵然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大哥和于海的纠葛很深,或许是两人之间的暗号之类的,他只需尽职尽责的当个传话人。现在的孙震元六亲不认,完全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他盼望那位于总能给他大哥注入一点人气。


    孙孝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孙震元心脏鼓噪的跳动震得耳膜发疼。


    “不久以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那曾是他对于海的许诺,他们的不见不是永远,他要击垮他的父亲,要为他们的未来拔除荆棘荡平险恶!


    他没有做到,反而将于海置于险境。


    事发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做了逃兵。于海的一句话,将他躲藏的黑暗世界撕开一道口子,涌入的光亮让他的懦弱不堪和自欺欺人无所遁形。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但于海……


    仍然向他这个只配呆在阴暗角落的懦夫伸出了手。


    孙震元可以视而不见,可以转身逃避,但面对于海,他只会做出一种选择,握住那只手。


    第52章 第 52 章


    自从揭穿魏朝宗偷偷摸摸住在他隔壁的行为, 魏朝宗总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发信息也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


    他妈还以为隔壁房子又卖了,跟他分享最新“情报”:“咱们家邻居有段日子没有动静了, 才住进来几天, 还没见过人就搬走了?”


    “大概吧。过几天或许又有人住进来了。”


    江雪梅点头:“这地儿空气好风景好, 房子倒是不愁卖。”


    也就过了两天,他妈再次提起了隔壁的那套别墅, 表情带了点探究的意味:“儿子, 我们隔壁住进来一位新邻居。”


    于海听出点别的意思,稳稳地端着盘子放到餐桌上:“邻居的更新速度有点快啊, 你见着新邻居了?”


    “你真不知道搬来的是谁?”


    于海笑道:“不知道, 哪位?我认识?”


    江雪梅将信将疑:“他没和你说?”


    “没说。”


    “搬来的是小魏。”江雪梅怀疑的打量他,“我怎么不信你不知道呢, 搬家这么大的事他不告诉你?”


    “可能他房子多,不过是多了个住的地方,觉得这事无足轻重。”


    “我觉得小魏是为了你专门搬过来的, 不然这儿那么多套房子, 怎么就认准咱们隔壁了?”


    “正好隔壁空着呗。”


    “人家昨天都送礼物来了。”


    “登门拜访,带点东西人之常情。”


    江雪梅无语的点点他的额头:“你就给我装聋作哑吧, 谁家给邻居送东西, 送的是翡翠镯子,我推辞不要还不行。给他倒个水的功夫,把镯子放桌子上,人走了。”


    “那就收下。”


    江雪梅瞪眼:“这么贵重,我能收吗?”


    “您喜欢就收下。”于海无所谓的笑了笑, “没事,回头我转钱给他。”


    江雪梅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无奈。


    “你和小魏进展怎么样?”


    “普通朋友。”


    江雪梅:这孩子方方面面都好, 怎么就是不开窍,人家都倒追到家门口了,还当是普通朋友呢。算了,不开窍就不开窍吧,开开心心的就成。


    于海和他妈在家吃了晚饭,自觉收拾干净碗筷,陪乐乐玩了会,然后开车去附近的体育场打了一个小时羽毛球。


    于海看了看时间,晚八点五十二,冲完澡换了身休闲套装,驱车前往漪圆。


    漪园是围绕月牙湾开发的私人休闲度假风景区。


    夜间不对外开放的漪园今夜灯火通明。


    于海跟随工作人员的引领,将车直接开入了园区中心。


    孙震元正站在不远处等他,或许是洒下的灯光修饰,浓眉深目的硬朗五官竟显出了几分罕见的柔软,注视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对比半年前的孙震元,彷佛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


    “你的伤口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连说话的口吻都大不相同,沉稳持重不骄不躁,和从前的狂妄自大没心没肺判若两人。


    “恢复的挺好的。”于海和他并肩同行,“你的枪伤呢?”


    “魏…魏少和你说了?”


    “嗯。”


    “也恢复的挺好。”


    如同普通的病友交流病情,两人对视一眼,于海微微一笑。


    青奚的秋夜凉如水,孙震元却感觉心头滚烫。


    “连累你受伤,还没能向你说声抱歉,对不起,于海。”


    孙震元的目光专注,语气诚恳,情绪再不复往日的冲动和激烈。


    孙震元的心底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


    他依然不明白如何正确的去喜欢一个人,但他知道已经犯过的错误不能再犯。强求会让于海不高兴,掠夺会让于海受到伤害,强求和掠夺皆源自于他自以为是的爱。


    那就把所有欲望埋藏心底,连同热烈和期待全部掩埋。


    他要成为于海希望他成为的存在——一个不掺杂暧昧的朋友,一个成熟的商业合作伙伴。


    于海:“你也因为我挨了枪子。”


    “那一枪是我应得的,你却是无辜受我牵连。”


    “你觉得不公平?”于海开玩笑,“不然,我亲自打你一枪?”


    孙震元点头,只要于海觉得可行,那便是个相当不错的好主意。


    “打你一枪,我去蹲号子?”


    “我会给警察说,是我自己误伤。”


    于海:是他对孙震元判断有误,人是沉稳,但貌似变傻了,这年头还有帮人想办法枪击自己的。孙震元想吃枪子,他还懒得喂。


    “别寻思了,我还不想上社会新闻。东区的尾款我这边已经收到了,看在钱的份上,就算吃点亏,我也认了。如果孙董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有什么品质不错的项目,不忘记百川就行了。”


    “好。”孙震元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到……”


    将嘴边的“你”咽下去,孙震元顿了顿说,“想到百川。”


    于海跟随孙震元穿过一道狭长小径,宽阔的水面映入眼帘。


    白天的月牙湾清澈纯净,五彩斑斓的鱼儿畅游跃动,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迸发出银光,瑰丽惊艳。夜晚的月牙湾别有一番观感,鱼儿潜伏在水下安静的游动,月光下水面泛着粼粼光泽,幽静神秘。


    两人沿着岸边走了一段,于海看到两把沙滩椅,旁边摆放着齐全的钓鱼工具。


    孙震元卸下护套,抽出伸竿,将鱼饵挂在鱼钩上,抛入水面,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湖面漾起波澜,扩散圈圈水纹。


    于海接过递给他的鱼竿,观察了一会水面环境,定下钓点后抛出了鱼钩。


    说起来,于海已经许久没有钓过鱼了。和孙震元还是朋友的那段时间,他的闲暇时间基本被孙震元霸占了。


    刚开始孙大少的乐子只限于酒吧、夜店和各种会所,后来在他的抗议下,两人的娱乐活动拓展到爬山、攀岩、滑翔和其他各种刺激类型的项目。


    钓鱼这种考验耐性的业余活动,绝对不会出现在孙大少的选择里面。


    ——无聊、枯燥、毫无激情。


    “于海,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业余生活怎么比我爸还乏味。钓鱼?我可不去,你也不准去。走,跟着哥混,我带你玩刺激的。”


    谁能想到,不到一年时间,恨不得每天飞天入海的孙大少拿着根鱼竿安静的玩垂钓。


    ……


    回忆上一次和于海并肩而坐的时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孙震元屏住呼吸,目光轻轻的落在身边人安静的侧脸上。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他愿意拿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然而最留不住的是时间……


    无论孙震元如何祈祷时间能过得慢一点,终归阻挡不了月亮落下初阳升起。


    新的一天到来,他最渴望留下的人也要离去。


    于海伸伸胳膊腿,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身体,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今天就这样吧。”


    孙震元跟着站起来,心中纵有不舍,也知道他挽留不住这个人。


    “湖里的鱼都争前恐后咬你的钩了。”孙震元赞叹的看着于海的钓鱼成果——打眼一瞧得有十来条,“我安排人把鱼给你送过去。”


    于海对自己的大丰收也是相当满意,随意瞥了眼孙震元脚边的水桶。


    于海:……


    不知不觉搁这钓一晚上了,难得好动的孙大少也跟着坐了整夜,几乎没怎么讲话,偶尔和他聊两句,围绕的话题也全是有关于垂钓的。那云淡风轻的输出专业知识的模样,成竹在胸从容不迫的钓鱼姿态,乍一看至少是有十年钓龄的专家。


    于海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丫桶里连条小鱼都没有。


    差点真的被孙震元骗了,还以为短短数月进化成钓鱼大师了。


    敢情是纸上谈兵,在这给他卖弄专业知识。


    不是,就这晚月亮湾的鱼群密度,捞个石子砸下去,都有概率砸晕一条鱼,这都能空军,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有能耐了。


    于海从自个水桶捞了条三斤多的翘嘴出来放在小桶里:“这条我带走了,剩下的你看着处理。”


    孙震元将于海送到停车处,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的提议:“附近有家鱼庄餐厅,六点就开门了,他家的手艺不错,不如直接把鱼提过去处理,吃过了早餐再走?”


    于海拎着小桶放进后备箱,笑道:“下次吧,多谢孙董的邀请,今天钓得很尽兴。”


    摆摆手,于海开车出了漪园,行驶一段距离右转上了主路。


    路过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瞥见一辆眼熟的车停在了路旁的树荫下。


    黑金布加迪,相当吸睛,路过的蚂蚁都要多看两眼。


    红灯变绿,轻踩油门顺着直行的箭头通过了路口,走了一段变道打转方向盘。


    方才车门禁闭的布加迪敞开了左前门,车的主人正倚着车头垂头抽烟。


    于海一脚油门将车停在布加迪的车屁股后头。


    心里不是滋味的魏朝宗正抽着烟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直,夹着烟的手像是被冻结住,烟灰飘落在手指上没有丝毫反应。


    “喂。”于海刚出声,就见雕塑一样愣在原地的人瞬间活了过来,头也不回转身要走。


    于海:……


    “站住。”


    仿佛一道符咒落下,魏朝宗的身体瞬间无法动弹。


    第53章 第 53 章


    “跑什么?”


    他有这么可怕吗?吓得人车都不要了, 车门还在那敞着,就要开溜。


    “没跑。”魏朝宗死鸭子嘴硬,“我是去扔垃圾。”


    于海瞅了眼没抽几口的香烟。


    “去吧, 另一边。”于海淡淡提醒, “别走反了。”


    于海看着魏朝宗慢腾腾挪动的步伐, 心想,这场景真熟悉啊。魏朝宗守株待兔的把戏玩上瘾了啊。


    走得再磨蹭, 二三十米的距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魏朝宗插着口袋站定, 看树、看车、看地、就是不敢抬头看人。


    “魏少这次顺路探望谁?孙大少倒是在附近,别告诉我你是过来见孙震元的。”


    “我是盯着他——前科累累的危险分子。”


    “魏少是出于好心啊。我还要感谢魏少全天候的监视保护了。”


    魏朝宗飞快的抬眼看向他, 急忙说:“我没有监视你!也没让人跟着你!”


    “我发誓, 如果我干了,就让我再也进不了你家大门。”


    对魏朝宗来说, 这已经属于毒誓的范畴了,想一想后果就像有一万只虫子在身上爬一样难受。


    于海:……


    什么狗屁玩意儿?说得跟他现在就能进门似的。


    “我派人监视的是孙震元。”魏朝宗嘀嘀咕咕,“你不和他见面, 我也不会知道你到这儿了。”


    “噢, 是我自投罗网喽?”


    “我错了。”魏朝宗快速滑跪,“我没别的意思, 孙震元就是个祸根, 让人看着他是有备无患。”


    若不是顾虑到于海,他才不懒得派人去监视孙震元,他会让孙震元直接消失。


    “看个人还用得上魏少亲自出马啊。几点过来的?”于海淡淡的看着他,“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假话。”


    魏朝宗犹豫了片刻,含糊不清的说:“晚上十点左右。”


    跟他前后脚到的漪园, 魏朝宗这小子可真行,有这耐心不去干侦查工作都屈才了。


    “魏少真有闲情逸致, 有家不回睡车里,睡车比睡床舒服?”


    魏朝宗想了想,回答:“还行。”


    表情认真,一点不敷衍。


    于海懒得跟他继续胡扯:“把跟着孙震元的人全撤了。我以后和他见面的时候多的是,你次次都跟着?”


    魏朝宗装模作样的思考:“也不是不可以。”


    得到一个冷淡的眼神,魏朝宗咕噜噜冒酸水,但又拿他没办法,垂头丧气的说:“我知道了。”


    于海交代完,往自己的车方向走,走到车前发现身后坠着个人。


    魏朝宗扬起笑:“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一会。”


    于海虽然一晚上闭眼休息的时间不长,但也没怎么损耗精力,在钓鱼“大丰收”的喜悦加持下,他现在是神清气爽。反观魏朝宗,眼下有浅淡的青黑痕迹,一看就是熬了个大夜精神亏损的模样,到底需要休息的是谁啊。


    “你的车不要了?”


    “扔那不用管。”魏朝宗满不在乎的说,全球仅此一辆的定制豪车,在魏大少的口中还不如一辆二手自行车。


    于海打开驾驶处的门坐进去,然后无情的关上了车门,单手撑在车窗上对失落的魏朝宗说:“别废话了,开你的车跟着。”


    魏大少表演变脸似的,瞬间多云转晴,黑眼圈都淡了许多,咧着嘴角小跑到前面开车去了。


    直到抵达别墅门前,魏朝宗的嘴角还没落下来。


    于海打开后备箱,把小桶提出来,拦住紧跟着他的魏朝宗:“魏少,别认错了家门,你家在隔壁。”


    魏朝宗点点头,十分通情达理的说:“未经允许,我不会强行进门的。于海,这鱼你能送我吗?”


    又加了句:“我家里没食材了。”


    于海一愣,魏朝宗朝他讨要东西的次数算上五年前那也是屈指可数。


    “我可以跟你交换,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于海挑了挑眉,故意说:“你的宝贝车也行?”


    一把印有布加迪logo的车钥匙猝不及防塞到他手里,于海抬眼一看,魏朝宗已经拎着从他手中夺下的小水桶一溜烟跑了。


    于海:……


    打开大门,一只白毛萨摩耶正蹲在门口摇尾巴。


    于海精神挺好,也不打算再补眠,揉了揉白色的大脑袋,示意它跟上,绕着别墅区内建的人工湖跑圈。


    差不多六点半,于海带着乐乐往回跑。


    “汪、汪。”路过隔壁大门时,乐乐叫了两声。


    淡淡的鲜香顺着门缝飘了出来,于海看了一眼,心想,魏朝宗速度还挺快,一大早就把鱼下锅了。


    于海回家洗完澡换了身居家服,下楼准备动手做饭。


    他的厨艺数十年如一日的低水准,不过早饭也不需要太多技巧,煮点粥再炒个鸡蛋,配上他妈腌制的咸菜,齐活。


    江雪梅也起来了,进厨房问道:“要不要再做个菜?”


    “你想吃什么?我来。”


    “算了吧儿子,别为难自己。”江雪梅打趣,“套用你的话,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


    这时,传来一阵门铃声。


    江雪梅:“一大早,谁会过来,刘江?”


    也不等于海回答,江雪梅径自出去开门。


    厨房有一扇通向院子的玻璃门,从屋内可以看到江雪梅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于海拉开玻璃门,就听到江雪梅的声音:“小魏,怎么是你?”


    嗓门比平时大许多,听得出来江雪梅对来人的到访十分惊讶。


    “我做了个清蒸鱼,给您送过来尝一尝。”语气罕见的礼貌和恭顺。


    “你太客气了,快进来。”江雪梅热情的招呼,“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正好,我和阿海也没吃,我们一起。”江雪梅看到于海站在厨房门口,笑着说,“阿海,再做份煎饺,小魏来了。”


    于海看向魏朝宗,只见对方提着食盒目光游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雪梅带着魏朝宗进了客厅,于海退回厨房。


    粥熬煮的差不多火候,于海将切碎的青菜碎末放进去。等待的时间,他取出平底锅滴上一层薄油,从冰箱取了袋煎饺出来,撕开包装袋,准备下锅煎。


    内侧通往客厅的厨房门传来动静,于海没有回头看,继续手中的动作。


    魏朝宗很有眼力见的开始收拾厨房,清洗案板、刀具和使用过的碗盘。虽然于海没有赶他出去,但对方的一言不发仍然让他心中忐忑不已。


    “我是得到允许才进来的。”魏朝宗辩解。


    于海没有追究他耍的小手段,边关火盛粥边问:“你给我妈送镯子了?”


    魏朝宗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值几个钱。”似乎也觉得这话没信服力,魏朝宗灵光一闪,又道,“12月3号我生日,你送个礼物给我吧,就当是回礼。”


    魏朝宗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有来有回,关系才能更进一步。


    眼见于海没反应,魏朝宗担心他拒绝,不情不愿的降低要求:“我很容易搞定的,任何礼物我都接受。你要是觉得挑礼物麻烦,交给秘书也行,你只需要负责把东西送给我。”


    容易搞定?


    魏大少对自己的认识偏差不是一般的大。


    于海用铲子给煎饺翻了个面:“我没意见,总归不是赔本的生意。”


    魏朝宗唇角不自觉勾起。


    早餐准备好,两人分工合作,将饭菜端上餐桌。


    简单的早饭因为一份清蒸鱼变得丰盛许多。


    不过,于海观察了下餐盘中已经变成食物的鱼。


    “这是我钓的?”


    身边坐着的魏朝宗沉默了一会,讷讷道:“不是。”


    于海笑道:“行啊,还玩了招偷天换日。”


    魏朝宗不敢说话了。


    重逢以来于海第一次送他东西,而且是于海亲手钓的,他怎么可能刚到手就扔锅里。


    江雪梅疑惑:“什么偷天换日?”


    “没什么。我是感慨这条鱼长得漂亮,死的可惜。”


    “一大早说什么死的活的。”江雪梅白了他一眼,“好吃就行了,小魏,你的厨艺真不错。”


    魏朝宗矜持的笑了笑:“阿姨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江雪梅说了两句肯定的话,“你和我们家阿海倒是挺有缘分,买了同一个小区的房子,现在又成了邻居,以后有空了常来做客。”


    意外之喜!


    他竟然得到了一张通行于海家的“门禁卡”,魏朝宗眼底的喜悦无法抑制的漫上来。


    心情舒畅的用完早餐,魏朝宗非常积极主动的揽下刷碗的活。


    江雪梅当然不会看着客人去干杂活。


    最后于海和魏朝宗共同收拾的。


    江雪梅吃了饭,就去找了刘江的父母,结伴去老年活动中心打发时间。


    家里剩下于海和魏朝宗两个人。


    “你今天去公司吗?”


    “不去。”难得一个清闲的周六,不然他也不会和孙震元钓鱼钓了一晚上,“怎么,你要邀请我去你家坐坐?走吧,我还是挺好奇自家邻居的。”


    魏朝宗噎了下,他本来打算和于海来个两天一夜的野外露营,催化两人的感情。


    但于海提出的要求,他又无法拒绝,只能笑着认下。


    “把你的车开回去。”于海抛给他钥匙,“我家里车库空间有限,容不下魏少的豪车。”


    于海倒也没说谎,这儿的独栋别墅面积不算小,但和真正的豪宅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别墅共有四个车位,除了停于海的两辆车外,剩下的车位停放着江雪梅的电动自行车和电动三轮。


    确实没有多余的车位。


    魏朝宗皱眉:“我已经跟你做完交换了,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


    于海不以为然:“再交换回来不就得了,把我钓的鱼还回来。”


    “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魏朝宗坚决不换。


    “想好了?一条鱼换一辆车。”


    “我喜欢,千金不换。”


    “那你留着吧。把车开你家院子里。”于海摆手制止他的反驳,“就当我在你家租了个临时停车位,至于租赁费用我就不给你,免费借给你用车。”


    魏朝宗心领神会的点头,微笑道:“相当于我以后可以随时开你的车?”


    于海:……


    傻小子脑补的还挺高兴。


    于海怀疑以魏朝宗毫无褶皱的光滑大脑,周家和魏家交到他手上,能撑一年吗?!


    两人一去了隔壁。


    车子开进院内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庭院的布局和他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拍下对比图放网上,魏朝宗十成十要被网友骂一句学人精。


    于海漫步在庭院里,走到池塘边,看到一尾柳叶形的银灰色鱼儿,探出一张突出而翘起的大嘴向外吐泡泡,与鱼池里其他颜色鲜艳的珍稀鱼类对比,因为独一份的平庸反倒引人注目。


    池边和他家一样栽了一株金丝垂柳,而池塘中栽种的其他水生植物也和他家相差无几。


    栏杆旁的石台上放着鱼食,于海顺手取了点撒进去,引得五彩缤纷的锦鲤竞相追逐,翘嘴一马争先游在群鱼之首,更加显眼了。


    傻鱼,这么贪吃,怪不得上钩。


    于海跟着魏朝宗参观了他家的三层小楼,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除了必备的家具电器外,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


    整体的装修格局也和他家相差无几,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有象棋吗?”


    魏朝宗一愣:“我让人带过来。”


    于海点头。


    魏朝宗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一会儿,一副全新的象棋摆在他们面前。


    正值九月底,秋高气爽,窝在屋子里没意思,两人在池塘边的柳树下赏着秋景下象棋。


    连续两盘都是于海赢。


    第三盘开始之前,魏朝宗提议:“我们赌点彩头?”


    于海没意见:“你想赌什么?”


    魏朝宗认真想了想:“如果你赢了,任何条件都可以提。你输了,那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想到于海事业狂的属性,魏朝宗补充:“放心,我的要求绝不会损害公司利益。”


    “听起来我稳赚不亏。”


    魏朝宗笑道:“我还会坑你吗?”


    “只要你不怕坑到自个就成,开始吧。”


    见于海这么干脆,魏朝宗反而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万一你做不到?”


    于海端起茶杯润润喉:“不用。”


    魏朝宗的心蠢蠢欲动,表面装作不在意的试探,用玩笑般的口吻道:“让你和我结婚,你也答应?”


    于海放下茶杯,挑眉笑道:“我说不用的意思是,你压根没有提要求的机会。”


    魏朝宗将棋子复归原位,不服气道:“你太小瞧我了,刚才我是让着你。”


    于海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留余力?”


    第三盘,就在押上赌约的前提下开始了,两人的神色都比前两盘严肃了些许。


    到了厮杀的关键节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院子,手里拿着文件一言不发的站在不远处静候。


    于海提醒:“你的人过来了。”


    魏朝宗眼皮也没抬:“不用管,不是重要的事。”


    现在,没有比赢下这个赌约更重要的事了,海啸来了魏朝宗都要护住棋盘。


    魏朝宗不放在心上,和于海更没关系了。


    金黄柳叶飘落在棋盘上,激烈厮杀渐渐落下帷幕,魏朝宗陷入泥沼还在垂死挣扎。


    于海捡起柳叶,捏在指间悠闲的转动。


    “认输吗?”


    魏朝宗咬牙:“不认。”


    一刻钟后,魏朝宗已经被杀的片甲不留,不认输也得认了。


    “行了。”于海丢下柳叶,“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魏朝宗打起精神:“我输了,你的条件还没说。”


    于海慢悠悠道:“等想到了告诉你。”


    “好。”


    第54章 第 54 章


    于海摆摆手, 示意不用送,起身回了自己家。


    于海有没有认真思考,魏朝宗不知道。


    但他工作之余一直在想, 于海会提出什么条件呢?


    魏朝宗掌权魏家, 又在接手周家的事务, 真要论起来,他的空闲时间比于海要少许多, 譬如这个周末, 他想要和于海多呆一分钟都挤不出时间。


    连续开了几场会议,凌晨还飞了一趟华城, 直到四天后魏朝宗才得了空闲, 迫不及待地驱车赶到于海的公司去见朝思暮想的人。


    于海看他眼底发青:“多久没睡了?”


    “三十多个小时?”


    他也不太清楚,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终于能见到于海了。


    “去休息一会。”


    “不用,我在这等你。”魏朝宗眼睛不眨的看着于海,刚见面他不舍得浪费和于海相处的时间。


    “盯着我看干什么?”


    “想你了。”魏朝宗下意识说道。


    于海一怔, 笑道:“我看你是睡眠不足, 脑子不清醒了。”


    长时间不睡觉,魏朝宗的判断力确实不比平时, 尤其看见于海,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进门前还能保持冷静思考的大脑瞬间有些迷糊了。


    跟喝醉了似的,脚步不稳的抱住思念的人:“于海,我好想你。”


    揽在他腰背上的手一会紧一会松,下一刻又紧紧圈住了他, 反反复复,看得出来被超负荷的工作压榨后的魏朝宗, 精气神都损耗不少,但又不舍得放手,不断地用尽力气试图圈住想要的人。


    于海心绪不免有些复杂,等魏朝宗折腾的差不多,于海扶着人进了办公室内的休息间。


    将人放在床上,于海看了一会低声念着他名字的魏朝宗,心里有了决定。


    魏朝宗醒来时有点懵圈,周围漆黑一片,不知天地为何物。静坐了半分钟,朦胧的神智才渐渐变得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嘴角不由得翘起。


    重新躺回去,近乎贪婪的汲取于海的气息。


    办公室,于海结束一天的工作,早过了下班时间,走到休息间打算看看魏朝宗的情况。


    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魏朝宗睡了八个小时。


    打开门,于海听到翻身的动静。


    “醒了?”


    翻身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传来低嗯。


    “醒了就起来吃饭。”


    魏朝宗想起,他本意过来就是接魏朝宗一起吃饭的。


    中午节约时间不便做饭,但晚饭不一样。


    “我给你做饭吃吧。”


    于海:“你不饿?”


    魏朝宗一觉睡过了午饭,睡了八小时,也至少八小时没吃饭,还有体力做饭?


    “不饿。”魏朝宗已经在飞机上用过餐,到于海这儿之后,也一直在睡觉,大概体力消耗不多,并没有感觉多么饥饿。


    魏朝宗拿出手机:“我让人买好食材,你想在哪儿吃,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吧。”


    魏朝宗勾起唇角:“好。”


    “御水湾你不是有房子吗,去那。”


    魏朝宗唇边的笑僵住了:“怎么想起去那地儿。”


    “不方便?”


    “没有。”魏朝宗强撑着笑意,“好,我们去御水湾。”


    开车的是于海,魏朝宗本来自觉地往驾驶的方向走,被于海给按了回去。


    “我来开。”于海语气淡淡的。


    魏朝宗顿时不敢说话了,他总觉得今天的于海情绪有点怪,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于海走了高架,用最少的时间一路通畅开到御水湾——他以前居住过三年多的小区。


    于海找到划线的停车区,将车停在了小区外。


    两人步行进入小区,走进一栋单元楼,跟着魏朝宗乘坐电梯向上行,奇怪的是下班时间,本该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等待电梯乘坐电梯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定格在15的楼层。


    真巧,魏朝宗住的这栋楼坐落在他原来房子的后面,并且他们还是同单元同层楼。


    魏朝宗打开门,将门口的食材拎进室内。


    玄关摆放着两双拖鞋。


    “都是新的。”


    于海换上拖鞋,打量魏朝宗的住处,和他房子别无二致的布局,三室两厅。客厅空荡荡的,四面白墙一尘不染,除了一张长条桌子和两张椅子,连沙发和茶几都没有,电视和电视柜更是没影。


    打眼一瞧,毫无人气。


    也对,放着豪华别墅不住,非要体会普通人的生活蜗居在小地方,除非魏朝宗脑子抽筋了。


    魏朝宗:“我去做饭,你先坐着等一会。”


    到人家白吃白喝,还翘着二郎腿看人干活,于海自认脸皮不够厚。


    于海挽起袖子:“闲着也没事,我帮你打个下手。”


    虽然他厨艺不行,但洗菜切菜的技术还是得到他妈认可的。


    “不用。”魏朝宗眼神闪烁了下,低声道,“你看着……我紧张。”


    魏朝宗也挺气自己,怎么就不争气,多好的温馨相处机会,他却把握不住。


    于海乐了:“你这老毛病怎么还没改?”


    以前魏朝宗做饭,就不让他进厨房,用的理由一模一样。


    魏朝宗的紧张不做假,他能轻而易举的掌握很多技能,偏偏厨艺天赋一般,全靠抄菜谱,也就于海不挑食,还夸他有天赋。


    他在商务活动的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但面对厨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自信。正是因为太清楚,厨艺水平“优秀”这一点在于海眼中是加分项,所以他才唯恐破坏了寥寥无几的正面印象。


    “等一下。”魏朝宗转身进了一间房,不一会从里面出来,手中托着一套建筑模型的乐高,房门自始至终仅开了一道缝隙。


    那个房间昏暗无比,但魏朝宗却连灯都未开,出来时立刻关紧了房门,似乎要隔绝什么不能为人知秘密。


    “你玩会这个,饭菜很快就做好。”


    于海:……


    时光倒溯二十年,于海有种去同学家里蹭饭的错觉。


    行吧,客随主便。


    于海将元件倒在桌子上,也没参照图纸,一边随意的拼搭,一边和厨房里备菜的魏朝宗聊天:“包子在周宅?”


    “嗯,那地儿够宽敞。”魏朝宗傻了,才会在两人约会的时刻,让第三个生物插入他们的二人世界,想起于海亲热的抚摸那只傻狗的狗头,魏朝宗就生气。


    于海笑了笑,确实够宽敞,换户人家的花园都不够它折腾的。


    “你这儿收拾的挺干净。”


    “每周有人过来打扫。”


    “你常住在这儿?”


    “假期会过来。”


    “假期?”


    厨房刀碰流理台的声音一顿,又恢复了流畅熟练的切菜声。


    魏朝宗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周末。”


    “嗯。”于海不经意的问了句,“房子哪年买的?”


    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却是隔了一会才传出声音:“没多久。”


    和一年相比三个月是没多久,和二十多年相比三年也是没多久。


    “怎么想起来在这儿买房了?”


    切菜的频率清晰可闻的慢了下来。


    “路过小区看着顺眼。”


    于海:别说,这答案放在别人身上荒谬,搁魏大少这儿还挺合理,谁让人家魏少有钱任性。


    “我当时也是看着这儿顺眼。咱俩还挺有缘,我原来住的地方就在你家对面。”


    切菜声彻底停了,没听到魏朝宗的回应,却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


    于海感觉节奏不对,放下手中的零件,进厨房一看,水龙头哗啦流水冲着冒血的手指头,稀释后的血水源源不断的流入下水道,而被刀割伤的食指还在止不住外淌血。


    反观魏朝宗正默不作声跟没事人一样,看见他之后还勾了勾唇:“没事,不小心划伤了。”


    于海看着那出血量着实有点触目惊心,神色一凝:“我带你去医院包扎。”


    “不用。”魏朝宗笑了笑,“小伤,我经常……”


    魏朝宗顿了顿,继续笑说:“真的没事,医药箱有喷雾剂可以止血。”


    “医药箱在哪?我去拿。”


    魏朝宗神色踌躇。


    于海不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意味不明的说:“难道这屋子还藏着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魏朝宗眉目一敛,心中不安起来。


    以于海的聪明,怕是早就猜到这里的不寻常,所以才提出到御水湾来吃饭。于海准备做什么?


    魏朝宗自知无法阻止于海想做的事情,如果于海要挑明他抱有的阴暗心思,那么他自以为是的掩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想到这段时间两人关系的缓和,于海对他日益的亲近,魏朝宗心中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莫大的期待,或许……或许于海能再次接受他。


    魏朝宗闭了闭眼,像是个押上所有身家的赌徒,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决绝:“我刚才取乐高的房间东南角。”


    于海快步走到阖上的房门前,手掌按在门把手上停留一瞬,推开了门。


    打开门之前于海已然有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还是让他心中一震。


    三面墙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的主人公都是他。


    自打知道魏朝宗也在御水湾有房子,于海就知道这里面和他脱不开关系,今天主动提出来这儿吃饭,也是想把事情摊开。


    坦白讲,他觉得魏朝宗这个朋友相当不错,何况人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趁魏朝宗没有陷太深,于海想把事情讲明,未免这位救过他性命的朋友泥足深陷,最后伤人也伤己。无论朋友能不能做下去,至少不会失控的走向比对峙孙家更坏的结果。


    但眼前的一切告诉他没有那么简单。


    于海暂时压下复杂的心绪,没再多看,径直走到放医药箱的位置,取了医药箱离开。


    魏朝宗面色惨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于海加快脚步。


    怎么回事,他去了不到半分钟,这就失血过多了?


    但是,受伤的那根手指明明出血量变少了啊。


    于海赶紧打开医药箱,握住魏朝宗的手,用碘酒消毒,喷上止血喷剂,剪下一段无菌纱布将受伤的部位包裹起来。


    于海将魏朝宗受伤的手托在掌心,观察伤口的出血情况。


    而受伤的魏朝宗却在小心翼翼的看着于海的神色变化,对方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似乎那个房间内的一切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魏朝宗思绪翻涌,神魂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备受煎熬。


    “抱歉。”血止住了,于海抬眼,“我话太多了,害你分心受了伤。”


    魏朝宗心尖一颤,嘴唇更加苍白,他手指无意识的蜷缩,慌忙道:“是我的错,我对你撒了谎,一时心虚才割伤了手,这是我应得的。”


    于海握住他蜷缩的手掌:“你激动个什么劲,放松,血才止住,你动一下又要换纱布了。”


    魏朝宗顺着他的力道,听话的展开了手掌。


    于海松开手,扫了眼案板上的备菜:“我看你这饭菜也做不成了。”


    覆在他手指的温度忽然撤离,魏朝宗来不及沮丧,就陷入新一轮的慌乱,立刻道:“我可以,这点伤不影响。”


    “得了吧,别跟我在这儿逞能。你家有牛排吗?”


    魏朝宗怔了怔:“有。”


    “今晚就吃煎牛排。”于海一锤定音,走向冰箱的位置,找出两块厚切牛排,拎出一个平底锅,倒了些橄榄油,把牛排放进去煎。


    “你要几分熟?”


    “跟你一样。”


    两面各煎两分钟,五分钟后,两块煎牛排出锅。


    “搞定。”


    没摆任何造型,浇了圈成品烧汁,于海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拿上餐具。”


    将两个盘子放到桌上,顺手收了乐高零件,于海捞了把椅子坐下。


    魏朝宗跟着出来,手中拿着刀叉。


    于海接过来,不紧不慢的将牛排切割成块,动作自然的将两个盘子交换了位置,然后神色自若的切分剩下的那块牛排。


    魏朝宗心头流过一丝暖流,喉结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于海吃到一半,大概是料汁加多了,感觉有点渴,站起身打算去倒杯水。


    椅子上的魏朝宗却忽然站起来,带倒了椅子,嘭的砸在地板上,吓了于海一跳:“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魏朝宗面色紧张:“你,你要去哪?”


    “哪儿也不去,我渴了,倒杯水。”


    魏朝宗紧张的神色松弛些许:“我准备了一瓶红酒,你要喝吗?”


    于海心想,红酒也不错,一会叫个代驾。


    “行。”


    魏朝宗去另一间房取过来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于海这些年出入各种场合,红酒喝了不少,却没积累下经验,在品酒上毫无建树。再昂贵的酒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解渴的工具。


    喝了两口红酒,于海继续消灭餐盘中的牛排。


    魏朝宗却食不甘味,不想浪费于海亲手做的食物,机械的一口一口往口中塞强迫自己咽下去。不是牛排难吃,实际上他压根吃不出任何味道,满腔酸涩的情绪已经侵占了他的味蕾。


    于海看到了他见不得光的龌龊行径,却没有任何的反应。魏朝宗彷佛置身断头台,铡刀悬在头顶,命悬一线,而于海就是那个决定他生死的人。


    第55章 第 55 章


    魏朝宗紧跟着于海的节奏, 吃完了最后一口牛排,手指焦躁不安的摩挲玻璃杯。


    于海拿着酒杯走到阳台处,眺望对面, 悠闲地喝着红酒。


    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这里放架望远镜, 我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魏大少掌握之中了。”


    魏朝宗心中一颤, 于海猜的不错,原来确实有架望远镜, 对准的方向是于海的家。于海搬离后, 望远镜没了用武之地,便被他扔到了别处。


    “对不起。”魏朝宗心乱如麻, 不知如何开口, 本能的低头认错。


    于海微微晃了晃酒杯,漫不经心的笑:“向我道什么歉?”


    那晃动的红色酒液恍若他飘摇不定的心, 魏朝宗握紧了拳,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内心的慌乱。


    “堂堂周家继承人竟然是个变态偷窥狂。”


    于海面上不显,语气平淡, 但内里并不平静。


    想象无数张同样的脸, 并且全部是你自己的脸,将你包围的场景。更别提还有数不清的他看镜头的照片, 无数双熟悉的眼睛同时盯着你, 诡异而恐怖。


    于海没被吓得叫出声,全仗他心态好。


    魏朝宗百口莫辩,于海说的对,他就是个变态,是个只敢躲在阴沟里, 靠着抚摸照片才能维持生命的活死人。


    于海冷笑:“魏少的演技可以拿小金人了,我还真当我们是久别重逢呢, 原来五年后第一次见面,魏少就开始施展演技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接机的时候,魏朝宗看见他时还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行踪在魏朝宗这里早已经形若透明。


    “不!我没有。两年前我撤了跟着你的人,整整两年,我逼着自己不去接收你的任何消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你会去。”


    “得了,别演了。”


    魏朝宗冲过来握住于海的手腕,满目惊惶:“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于海将酒杯放在桌子上,他倒要瞧瞧魏朝宗如何证明。


    然后他被带着再一次回到三面墙都是照片的房间……


    “你看,这是我第一次派人跟着你。”


    照片上的于海穿着随意,手里拿了根树枝,正在逗弄欢脱的狗子。


    艹!于海方才进房间没有细看,原来魏朝宗被带离K国没多久,就派人跟着他了!


    魏朝宗轻轻的抚摸照片上的人,目光带着无限的怀恋:“这张照片是我拍的。”


    于海忍不住问:“你不是回去上学了吗?”


    魏朝宗上学去了,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走上正轨,他的□□机械的行走在前途无限的光明大道,而他的灵魂早已脱轨失控迷失在幽暗阴森的荒野山林,整日游困在荒芜之地,寻不到出路。


    恐惧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魏朝宗浑身颤抖的嘲笑疯狂滋长的恐惧,他也会害怕吗?害怕黑暗、害怕死。


    那一刻他对于海的恨到达了顶峰,为什么对他伸出手,如果任他死去,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每分每秒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里。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让他体会到活着的幸福之后又把一切无情的剥夺。


    魏朝宗想要报复,他要那个抛弃他的人也要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二十天后我便回了K国。我不甘心,我想把你抓起来,关进囚笼里折磨你。”魏朝宗喃喃道,他艰难的勾起唇角,“但是我下不了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是因为我不舍得,而是我早已成为你脚边一条驯化的狗。”


    魏朝宗手指划过一张张照片。


    “我对你下不了手,只能像条丧家之犬狼狈逃离。”


    丢弃他的于海过的依然开心自在,似乎比从前更加的悠闲从容。


    魏朝宗窥视着于海的笑容,他小心翼翼保护的微小希冀——幻想转述给他的金钱交易是场骗局,被剥开了真相,血淋淋的展示在他的面前。


    魏朝宗恨于海,更恨对于海无法下手的自己。


    他逃离了K国,回到了距离于海万里之遥的校园,彷佛离得远了,便能脱离于海对他的影响。


    魏朝宗日日夜夜都在想都在想于海说过的话——于海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那些话一字一句的浮现眼前,魏朝宗便会作出最恶毒的回应。


    “过段日子说不定你就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时间会淡化思念,也会淡化痛苦。”


    【时间会淡化一切,是了,当你捆在我脖子上的锁链腐朽断裂,你的末日也就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屏蔽你的信息,不去寻找你的踪迹。”


    如果心生妄念,那就用疼痛洗刷欲望,用疼痛代替贪恋。


    手指从广袤田野的背景划到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


    于海回忆两张照片跨度的时间线,魏朝宗所说的很长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已。


    K国的工程结束,他从首都转机,中停24小时,等待的时间,他和三五好友四处闲逛,那张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便是首都的夜景。


    魏朝宗抚摸照片中于海的侧脸,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眼中褪色模糊,唯有那道熟悉的侧影愈加清晰瞩目。


    “那时我在魏家休假,跟着你的人发给了我这张照片。”又一次于海离他如此之近,他努力辨清界限的爱与恨,不受控制的再次疯狂交织,吞噬了他的理智和自控力,他用力挣脱的锁链再次收紧。


    “我尾随你从华城到了青奚,跟着你买了对面的房子。”


    照片的背景变幻了色彩,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于海手里拿着安全帽,大抵刚摘下帽子,发丝汗湿,唇边的微笑比落在他脸上的灿金阳光还要绚烂。


    那时的于海开始了创业,魏朝宗默默的看着于海奔波忙碌,他在于海家的对面,贪婪地卑劣地注视着于海的一言一行。


    心中的野兽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咆哮嘶吼,铁链哗啦作响,嘈杂刺耳的声音让他每分每秒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心中住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


    他的爱与恨都成了怪物的养分,怪物不断长大,蚕食他的血肉和理智。


    “失去人性的怪物会做出什么?我想放弃了。放弃抵抗、放弃挣扎。无论是丢掉尊严跪在你脚边摇尾乞怜,还是…”魏朝宗声音嘶哑,“还是用挣脱的锁链囚住你折磨……”


    他都不想在乎了。


    后来,他发现于海在调查一个人,魏朝宗本能的去查那个人所有的信息,却从中知晓了于海不为人知的过往。


    那些于海曾轻描淡写的经历——


    优越的外貌、优秀的成绩让他成为许多人仰慕的对象,也成了某些阴沟老鼠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次有预谋的校园霸凌,于海被围殴打成重伤。在他伤重住院期间,学校发来了退学通知,接着他的父亲因意外高空坠落而亡,母亲服药自尽……


    接踵而至的噩运缠绕着不满17岁的年轻人。


    直到那时,魏朝宗才终于明白,于海那句轻淡的自杀叙述后面埋藏的是难以想象的沉痛过往。


    习惯于背负一切的于海是否将家庭的厄难归咎于他自己,是否认为自己是灾厄的根源?


    否则坚毅如于海,怎么也会想到过轻生?


    他的内心经受了多少煎熬……


    魏朝宗一字一字的看着于海的曾经,那些字句化成无数把利剑刺穿血肉、刺入肺腑,利刃搅动五脏六腑,连同狰狞的怪物一并绞碎杀死!


    漫天皆是模糊的血肉,痛彻骨髓的疼让他几欲死去,怪物发出濒死的哀鸣。魏朝宗捧着鲜血淋漓的丑陋心脏大笑,笑着却流出了眼泪。


    他心疼于海,痛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无用的、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代表着懦弱的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那只怪物死了。”


    魏朝宗一败涂地,他认输了。


    于海丢掉他也好,羞辱他也好,拿他当做交易的物品也好,魏朝宗甘愿跪在他的脚下,接受一切赐予。


    只要……只要于海顺心遂意。


    曾经胸腔那股缠绵不绝的恨意凝聚成炙热的怒火,尽数转移到曾经欺凌于海的人身上。


    魏朝宗利用周家的关系欲至那人死地,却因操之过急,让那人成了漏网之鱼。没关系,他会让那人知道活着比死了还痛苦的滋味。


    周维很快知道了他的所为,警告他威胁他,无论周家还是魏家都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影响家族未来的人存在。


    魏朝宗知道,他必须离开于海身边了。


    要让于海顺心遂意,他必须掌握权力。


    “怪物死了,那些恨也随之消散。我回了华城,接手魏家。”


    魏朝宗的话似乎带着释然,好像与过去的一切和解了。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离开青奚,看不到于海的那些日子,如同漫长的煎熬的毒瘾戒断。


    毒瘾钻心蚀骨,他割开皮肉,利用极致的□□的痛去麻痹灵魂深处的渴求。


    爱别离、求不得,欲望疯狂滋长,魏朝宗只能用鲜血和疼痛,阻止他奔赴向于海的欲望。


    有次魔鬼制造的幻境,迷惑了他的神志,几乎失控的魏朝宗用刀插入胸腔。


    魏朝宗对自己说,就这样结束吧,死了,就彻底解脱了,于海也摆脱了你的纠缠。


    然而他终究是个卑劣贪婪的人,一只脚已经迈入深渊地狱,却在看到幻想中的身影时,舍不得、不甘心就此死去。


    “两年……”


    三面墙的照片,他们走到了尾端。


    “两年时间,我隔绝了你的所有消息。”魏朝宗低声自嘲,“有点像毒瘾戒断,刚开始频繁发作,后来次数渐渐少了,一切似乎走上了正轨。”


    皮肉依然会绽开,思念依然会让他头痛欲裂,只是当那些痛成了习惯,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或许正如于海所说,时间会淡化所有的痛与爱,毒瘾般的执念也会被时间治愈。


    “飞机落地青奚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意外的很平静。我以为,我或许可以放下,不再纠缠你。”魏朝宗注视着于海的眼睛,笑得难堪,“可是,看见你的第一眼……”


    看见于海的第一眼,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顷刻间溃不成军。


    “于海,对不起,这一世我不可能放下你。”


    如有来生,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手。


    第56章 第 56 章


    于海沉默的环顾贴满三面墙的照片, 入目皆是他的面孔和身影,适应之后,倒也不觉恐惧。


    于海了解自己, 他并非无情的冷血动物, 他也会对某一件事物、某个人投入深刻的感情, 他爱自己的父母,他有情同手足的兄弟。


    正因如此, 于海清楚的明白, 他不爱魏朝宗,或许某天他也可以为魏朝宗两肋插刀, 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但那是朋友之义,不是情人之爱。


    何况, 他和魏朝宗如今的朋友关系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之上。


    室内唯一的长桌上放着一个复古白金烟盒,旁边还摆着一副相框,里面封存了一朵干花。不必细辨, 那是青奚初见, 魏朝宗从他这“抢走”的白玉兰。


    于海视线掠过相框,手指搭在烟盒上, 不问自取, 敲出一根烟。


    嘴里衔着烟打开门后点燃,于海没有说话,托着烟灰缸,走向了客厅的阳台。


    天色已晚,八点多本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刻, 于海记得他住的那个单元楼栋入住率有半成以上,如今却漆黑一片。


    一梯两户18层36户, 魏朝宗好大的手笔。


    于海弯腰将烟灰缸放在飘窗上,轻吐了口气,白色烟雾袅袅升向夜空,隐入昏暗里。


    身旁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


    “魏朝宗。”于海深邃的眉目笼罩了淡薄的烟雾,影影绰绰若近若远,“你应该清楚,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吧。”


    魏朝宗蜷了蜷渴望拂去那层朦胧“轻纱”的手指,声音嘶哑:“我知道。”


    “五年前我答应你,不过是恰好缺个伴儿,为了应付我妈,我对你没有动心的感觉。”


    “我知道。”


    当年,魏朝宗离开K国的一周前,不顾死活的冲上来亲他,无论于海对他如何打骂,往日听话的狗崽子嘴角流着血,仍然倔强的说着求爱的话。


    一夜过去,魏朝宗目光中奋不顾身的热烈丝毫未减。


    “你不讨厌我的亲吻不是吗?”


    “这不是喜欢,更不是爱。只能证明我对同性并不排斥。”


    “我知道。”魏朝宗很伤心,强撑着露出笑脸,“情由心生,相处久了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魏朝宗坚定的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那天晚上,于海妈妈打过来一个越洋电话。话语不过是闲话家常,于海却听出了他妈的想念,于是说最多两个月就能回国了。他妈高兴之余,又担忧他孤身一人孤独寂寞。


    于海心道,多年下来习惯了一个人,他挺享受独身的感觉。但对方真切的忧心让他改了口,我试试,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伴儿。


    魏朝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巴巴的望着他,满脸写着舍我其谁四个字:“选我吧,我一定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果处了之后,不合适呢?”


    “不合适…不合适…你就提出来,我多好说话啊。再说,不尝试怎么知道?”


    于海轻笑:“行,我们试一试。”


    然而魏朝宗梦寐以求的“恋爱”仅持续了五天,便支离破碎,走向面目全非的结局。


    破镜无法重圆,于海理解不了五年前魏朝宗的执念,更无法理解他现在的强求。


    “有人说我天生缺了一窍,需要有个人帮我开窍。”于海笑了笑,“这世上七十多亿人,大概率里面有个能让我开窍的,这辈子我或许遇得上,或许遇不上,但那个人不是你。”


    “不尝试怎么知道?”二十四岁的魏朝宗问出了五年前一样的问题。


    只是这次,于海没有答应。


    十九岁的魏朝宗一腔孤勇,他能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伤心,锲而不舍的反复追上去,怀揣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二十四岁的魏朝宗,历经了五年的精神磋磨,尽管他的语气并不沉重,平淡的叙述着他这几年的心路历程,但满墙的照片已是铁证,于海无法体会,却看出对魏朝宗来说,恨是痛苦,爱而不得也是痛苦。


    他和魏朝宗的朋友关系建立在利用之上,但魏朝宗的确帮了他不少,他人投之以琼瑶,即使他不能回赠同样价值的东西,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于海反问道:“既然求而不得是痛苦,为什么不再次尝试放手。”他口吻平淡,字字句句却如锋利的尖刀,“戒断反应是一时的,而我永远不会对你动心。”


    永远不会。


    于海连一丝“可能”的希望也未留下。


    一把把尖刀精准的扎在魏朝宗的胸口,他却从中品出带血的甜意。


    于海让他绝望心死,是为了让他减轻痛苦。


    但是他的一颗心早已不属于自己,只要看见于海,那颗心就会跳动。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魏朝宗说这句话时,恍惚听到另一个声音疯狂的嘲笑声,他若无所觉继续说,“只要你还让我留在你身边,像五年前一样。”


    于海想,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他语气故意带了点讽刺:“你说那张我逗包子玩的照片是你亲手拍的,那你应该知道,五年前你的离开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像五年前一样?可惜,五年前我也对你没什么感情。”


    魏朝宗自嘲的点了点头:“是,在你的心里,我比不上包子重要。”


    于海没料到,魏朝宗就这么坦然的说出来,还一副认命接受的模样。


    不禁拧眉,沉声道:“魏朝宗,你真的明白吗?这我这儿,你不如一条狗。”


    魏朝宗默默的想。


    于海不爱他没关系。


    如果于海不会爱人,如果于海喜欢狗超过喜欢人,那他甘愿做于海的狗。


    但他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房间里的秘密已经吓到了于海。


    魏朝宗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于海无语了,转身坐在飘窗上,向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简直怀疑眼前的魏朝宗被掉包了。


    “于海,我不怕痛苦,求而不得的痛对我是恩赐。”


    哪儿来的受虐狂?


    于海气笑了,骂道:“你踏大爷的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玩意。”


    效仿某东方大国的那位圣雄吗?


    魏朝宗有足够令人信服的证据证实他没有说谎,但方才冲动造成的后果警醒着他,让他在手指触碰袖口的那刻,及时悬崖勒马。


    魏朝宗心底懊悔,若是于海不在,他肯定要给自己一刀泄愤。他不该带于海来,不该暴露房间的秘密,更不该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魏朝宗改口:“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痛苦。过去的五年已经把所有的不愉快带走了,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从前不会重头再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于海不是个喜欢回头看的人,他真正和魏朝宗有了相交之心,是以为魏朝宗对五年前释怀了,但魏朝宗的执念超乎了他的想象。


    于海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中,嗤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我没有。”


    “魏朝宗,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我看得见也听得清。”


    魏朝宗在这五年中的自我折磨,于海无法视而不见。


    “你敢说你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你敢说这份执念没有让你自我伤害?”


    魏朝宗不禁退缩般的后退半步:“我没有。”


    于海一把抓住魏朝宗的手腕,将他的袖子撸上去,露出数不清的蜿蜒交错的狰狞伤疤。


    有些伤口甚至还在结痂……


    于海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痛苦,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


    魏朝宗慌乱失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遮住于海的目光,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近乎哀求的说:“你别看,很丑。”


    于海看着魏朝宗颤动的双眸,不忍的松开了手,起身准备离开。


    “于海!”


    于海没有回头,留下最后一句劝诫:“魏朝宗,你好好想想吧,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不要被一时的感情蒙蔽,被它拖入地狱。”


    于海走向小区大门,一路思绪纷乱。


    掏出手机准备叫代驾,发现自己手机忘了拿,车钥匙也忘了拿,反而摸出一盒烟。


    无奈的望着夜空叹了口气,敲出根烟噙在唇角,点燃。


    他想,人的情感果然不能共通。


    他不懂魏朝宗的执念从哪里来的。


    五年前不理解,五年后更不理解。


    爱上一个人这么容易吗?


    情爱这种东西这么重要吗?


    五年前,十九岁的魏朝宗为了留在他身边,跪了整整一夜。


    明明是个自尊自傲的人,就因为虚无缥缈的爱放弃尊严屈膝跪倒。


    五年过去,再多的爱也应该消磨在时间的流逝之中。


    即使有感情,残余的应该是恨啊。恰如前几次和魏朝宗的相逢,对方敌视的态度,与他时刻的针锋相对,才应该是合理的。甚至,魏朝宗曾放出让那对姐弟消失的狠话,于海以为他是恨屋及乌,用伤害他身边人的方式恶心他、报复他。


    看似疯子般的举动,以魏朝宗的乖戾性情,不是做不出来。


    而现在,为了不让他看到自认为丑陋的伤痕,二十四岁的魏朝宗双目赤红眼里含着将滴未滴的泪发出哀求。


    明明是个睚眦必报眼不著砂的人,却在经历五年的自我折磨后,欺骗他也欺骗自己说从未痛苦过。


    于海不免心中叹息,将烟摁熄丢在垃圾桶。


    第57章 第 57 章


    漫无目的地绕着曾经居住的小区散步, 一年多时间,一楼的门店商铺更新了一半,倒是熟悉的那家小面馆还在。


    于海走进去, 店内依然整洁干净, 依然仅有女老板一个人坐在柜台边笑呵呵玩手机。


    “来碗面。”


    老板听到声音抬头, 看见他眼睛一亮:“好久没看到你了。”


    于海笑了笑。


    “还要老一样?”


    于海点头:“老一样。”


    老板给他倒上茶水,接着去了后厨。


    不一会儿, 老板端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放在他面前, 店里没有其他人,老板遇见熟人不免多聊两句:“你还是一个人?”


    于海点头:“你呢?”


    “我也是, 一个人挺好的。”


    “看得出你过得很快乐。”


    老板笑呵呵道:“每天穷开心。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怎么没脱单?你打算一辈子单身了?”


    于海摇头笑了笑:“没遇到合适的,也没做过打算。”


    “咱俩一样, 我也没想过。一个人过也好,两个人过也好,人生短暂, 只要开心就够了。”


    说完转身去了柜台处, 继续玩手机去了,不知道刷到什么好玩的信息, 脸上洋溢着开心。


    于海不紧不慢的吃着面。


    吃完后, 于海付了钱。老板过来收碗,看到干干净净的碗底,顿时眉开眼笑:“好吃吗?”


    “味道很好。”于海笑着给予肯定。


    “欢迎下次再来。”


    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于海心情平复不少,踱步往小区走去。


    按照魏朝宗带领的路线, 于海再次回到了15楼。


    手指放在门铃上停顿了片刻,终于按响了门铃。


    却迟迟得不到反应。


    于海拍了拍门, 里面依然没动静。


    难道出门了?


    手机还在魏朝宗家里,他现在也没办法联系人。


    算了,明天再说吧。


    于海正打算离开,身后的门开了。


    看到开门的人,于海的眼睛不由得睁大,眼前浑身酒气颓废狼狈的魏朝宗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于海推开愣神堵在门口的人,半个小时没见,满屋子都是浓重的酒气,地上散落着三个空酒瓶。


    “魏朝宗,你疯了!”


    “于……海?”魏朝宗身体靠在门上,半睁着迷蒙的醉眼。


    于海踢上门,将人摁在墙上,冷笑:“你以为自虐能让我心疼?自虐就能得到一切?魏朝宗,你不是小孩子!”


    魏朝宗垂下眼,自顾自的说:“你不是于海,他不会来的。”


    于海嗤笑:“魏大少认识第二个叫于海的?说出来,我给你找人。”


    “我只认识一个于海。”


    于海唇边嘲讽的笑敛去。


    “我要找的于海……是那个在漆黑的阴湿街头将我捡走的人。”


    “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帮我找找他。”


    于海默然,长叹口气:“魏朝宗,回忆里的人是找不到,也抓不住的。”


    “我很想他……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他,我早已死在了阴暗的角落。”


    “把它当作一场梦吧,或许那就是一场梦,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魏少,怎么可能落入绝境。”


    “梦?”


    “是的,梦醒了,那些梦里的人和事都该从你的生活中剔除,故人往事云散烟消。”


    魏朝宗沉默片刻,低低笑了声:“我宁愿永远不要醒,就让我死在第一眼见到他的那刻吧。”


    “魏朝宗……”


    “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告诉他,别伸手,就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去。”


    于海掐住他的下巴,强硬的让人抬起头,厉声喝斥:“魏朝宗!”


    魏朝宗眼睛里布满了雾水,强忍着泪意:“你已经救了我,为什么不继续救下去!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


    于海心中一震,放缓声音:“只要你想要,大把人前赴后继想做你的情人。他们会对你温柔体贴,对你关怀备至……”


    “其他人我都不要!”魏朝宗大吼着打断他的话,终究未能压下汹涌的酸涩的与冲动,眼泪夺眶而出,“我只要你,我只爱你!”


    “可是,魏朝宗……”于海英俊的面孔带着怜悯与温柔,声音温和像春日的微风,说出的话却能扎得人鲜血淋漓,“我不爱你,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魏朝宗只觉自己的心脏被剜了出来,痛得浑身发抖,一瞬间他失去了视觉看不清这个世界,他深爱的人竖起一根根尖利的刺拒绝他的靠近。


    魏朝宗辨不清方向,但他知道哪里让他最痛,他不顾一切的朝着令他最痛的地方扑过去,任由无数尖利的刺戳进身体,鲜血汩汩流出来。


    在幻想中的濒死里,在真切的疼痛中,魏朝宗浑身颤抖的抱紧那个说不爱他的人,流着泪语无伦次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那颗心流干了血也死不了。你不肯杀我,于海,你不动手杀我,它不会死的。我尝试过的……”


    于海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安抚说:“我怎么会杀你?”


    魏朝宗抬起头,扯开衣领,握住于海的手贴在胸口,布满血丝的眼球上充盈着泪水,目光中带着恳求:“我尝试过的,你相信我。我尝试杀死我自己,但它还是跳着,它怎么也死不了。”


    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卧在胸口的位置。


    于海猛地感受到一阵心悸,伸手捋动怀里人汗湿的黑发:“我信你。”


    “于海……”魏朝宗嘶哑的叫了声他的名字,再次紧紧抱住渴望的人,哽咽道,“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会纠缠你一天……只有你能杀死我,只有你。”


    于海没有说话,手掌一遍遍缓缓抚过他的头发。


    “于海,别走好吗?”


    “求你,别放弃我,别不要我。”


    “不要赶我走。”


    于海低声道:“好,不走。”


    于海任由对方紧紧抱住,直到拥住他的双手松懈了力气。


    他将昏睡的魏朝宗放在沙发上,看着魏朝宗的脸发呆。


    他很少有发呆的时刻,他的生活总是忙碌而充实,闲暇时刻也总能找到填补空白的休闲娱乐。


    这一刻的于海却只想停止思考,因为魏朝宗给他出了道世纪难题。


    或许对多情的人,这道题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但对于海,读懂题目已是困难,爱情是什么?动心是什么滋味?于海不懂,他能够明确的是,他对魏朝宗不曾动心,也不曾爱过。


    醉酒的魏朝宗说愿意死在初见的那一刻,但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


    于海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他先是想起地上的一滩血,记起闪烁寒光的匕首,往日的画面便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魏朝宗一心等死,而他违背了求死之人的意愿强行救起了他。


    于海把受伤的魏朝宗扛起来送去治疗,到医院时魏朝宗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了。


    魏朝宗身上的刀伤多是外伤,最严重的是他腰腹处的伤口。手术结束后,小翻译替他转达医生的话,再晚一点,就会有生命危险。


    醒来的魏朝宗怒目切齿,对自己活过来的情形相当不爽,虚弱的嘶吼:“你凭什么救我!”


    于海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导致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厌倦,也无意追究。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相比活着而言,死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只要活着,人生就有无限希望,而结束生命,一切都会归于尘土,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于海看着年轻的遍体鳞伤的魏朝宗,想到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始终撑着一口气,渴望与家人永远在一起,又不甘心就此了结这一生,而他也想再给魏朝宗一次选择的机会。


    于海没有说劝导和激励的话,语气淡淡的说:“行,等你出院之后,我找个没人的角落,断你手脚,把你扔到大街上。”


    “你……”魏朝宗胸膛起伏不定,虚弱的喘着气。


    “你多大了?”


    话题转换的速度让魏朝宗一时反应不及。


    “关你屁事!”回过神的魏朝宗努力让自己虚弱的语调变得凶恶。


    “我十七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琢磨怎么自杀。给你指导一下简单快捷的死亡方式,以免你下次寻死再被救回来。”


    魏朝宗语气恶劣:“因为这张脸,被变态囚禁,所以想不开?”


    于海愣了愣,挑眉:“小小年纪思想龌龊。不过,看在你夸我长得帅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魏朝宗讥讽:“那就是因为学习成绩差所以要自杀?”


    于海微微摇头,淡淡道:“十七岁的时候我爸没了,我妈喝了药送到医院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我就想着万一有哪天我妈突然没了,我能死的干脆点,死后说不定还能见着面。”


    魏朝宗沉默许久,才自嘲的说:“我爸我妈死了很多年,他们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到他们。”


    于海没有追问他的家庭恩怨,而是抚摸他的头发,说:“那你更要好好活着,为了见不到他们,好好活下去。”


    于海在医院陪了魏朝宗三天三夜,然后带他回到了项目处的住所。


    从出院开始,魏朝宗对他产生了依赖,并未出乎预料,大抵是重获新生后的雏鸟情结。


    而不知何时起,依赖变了味。


    第58章 第 58 章


    于海的回忆被一阵呻吟声打断。


    躺在沙发上睡着的魏朝宗忽然睁开眼, 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皱着眉弓起腰,踉跄的奔向卫生间呕吐。


    于海紧跟着过去, 却发现门被锁死了。


    “开门。”


    “我……咳咳……”


    咳嗽声夹杂着干呕声, 听得于海在外面都不禁皱起眉头。


    里面不断传来冲水的声音。


    于海冷笑:“现在知道丢人了?赶紧开门, 不然我踹门了。”


    话音落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于海尚未看清魏朝宗的神色, 对方便快速的转身走向洗手台前, 疯狂的捧着水洗脸,那架势恨不得把脸搓掉层皮。


    忽然动作一顿, 胃部剧烈抽搐, 魏朝宗不想在于海面前丢脸,然而想要呕吐的欲望难以压制, 他狼狈的半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看到马桶里的血迹,于海目光一凝。


    下一秒,里面的血迹便被水流冲刷掉了。


    “吐完了吗?”于海平静的说, “吐完去医院。”


    “不…用…”魏朝宗声音嘶哑干涩, 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于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火,蹲下身抓着魏朝宗的头发强硬的让他抬起头。


    魏朝宗嘴唇染着血渍, 他的眼眶赤红, 眼底氤氲泪意,黑眸中含着哀求。


    于海的心并没有因此软一丝一毫,声音愈加冰冷:“你以前就是这么作践自己的吗?这就是你说的求而不得没有痛苦……没有痛苦的自残自虐!你死了,这份罪责打算归咎给谁,给我吗?”


    “不!”魏朝宗眼睛蓄满水雾, “我没有!我没有想死。”


    “不想死,你喝到胃吐血!不想死, 你往自己胸口插刀!”


    “这里太痛了…我没有其他办法…”魏朝宗攥着胸口的衣服,终于无法抑制,扑上去抱住唯一能拯救他的人,眼泪决堤,“对不起,我错了于海,我错了…”


    于海沉默的任由他抱着。


    过了一会,他低声道:“知道错了,那就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我才会动心,但我可以告诉你,自虐的方式不会让我可怜你,更不会让我爱上你。”


    “魏朝宗,未来还有很长,对自己多点耐心吧。”


    说完,于海起身拿了手机和钥匙,离开了魏朝宗的家。


    于海叫了代驾,站在路边等待代驾过来,摸向口袋掏出烟盒,想抽根烟。


    看到熟悉的标志,叹口气放了回去。


    “老板。”五个月过去,小哥的造型依然没变,满脸喜悦的停下电动车小跑过来,“又见面了。”


    于海淡笑点头,将钥匙递给他。


    平头小哥驾轻就熟的将侧停的车开出来,等于海坐到后座,平稳的驶入车行道。


    “老板,你看着好像有点不开心。”


    于海看向车内后视镜,对上一双干净清澈的双眼。


    平头小哥憨厚的笑:“你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吐槽,把我当成垃圾桶,有些事说出来就好了。你放心,我嘴很严实,绝对不跟别人乱讲。”


    见雇主沉默,平头小哥又说:“或者我俩聊聊其他的话题,转移转移注意力。”


    于海笑了笑:“你谈恋爱了吗?”


    平头小哥以为对方采纳了他第二个意见,也不遮掩自己的私事:“没呢,但我有很喜欢的女孩。”


    “喜欢多久了?”


    “四年多啦。”小哥不好意思的笑,“嘿嘿,一直没追上。”


    于海默然片刻问道:“没想过放弃?”


    平头小哥惊讶:“为什么要放弃?她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过我。”


    “她不喜欢你,却不拒绝你。”


    “她不喜欢我,但是允许我跟在她身边,不烦我缠着她,你不觉得她很好吗?”


    于海叹息的笑了声:“傻子。”


    平头小哥不愿意了:“老板,你怎么骂人呢。”


    “你单方面付出,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喜欢,不觉得难过吗?”


    平头小哥认真想了想:“当然会难过啊,不瞒你说,我还难过的哭了好几回。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滋味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当然哈,我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滋味,就是打个比方。”


    “既然难过为什么不放手?”


    “你是不是想说我怎么跟个舔狗似的。”小哥笑眯眯的问,“老板,你肯定没喜欢过人吧。”


    “没有。”


    “那就对了。老板你不懂,放手的难受远远超过单恋,而且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难过呢,她还是我勇敢生活下去的动力,只要看到她想着她,无论多累多丧,立刻就能满血复活。”


    “如果她某天喜欢上别人了哪?”


    “老板,你太打击人了吧。”平头小哥抱怨了一句,迅速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遍的,虽然听你一说还是有点扎心,但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说句难听的,你看我天天跑车,哪天出个意外不是不可能。所以啊,我不想去考虑明天的事,只要今天她还让我陪在身边,我就满足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你不试一试其他选择?两情相悦总比单恋好。”


    “或许有吧,可我确实没遇见第二个喜欢的啊,而且碰到喜欢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有一个已经是老天爷给我的幸运了。就像老板你,不也没碰到喜欢的人嘛,所以你不用同情我,你应该羡慕我。”


    于海笑着摇头。


    平头小哥福至心灵:“老板,是不是有人给你告白了?”


    “算是吧。”


    小哥八卦的心熊熊燃烧:“是上次我接你单见过的人吗?”


    “不管是谁,你都没必要为他们烦恼。”小哥想起雇主上次给自己垫付手机钱、医药费,又关心自己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感慨道,“你就是人太好了。你要这样想,遇到你是他们积了八辈子德,人又好长得超级帅,他们喜欢男的,结果遇见你这么一个超级无敌好的大帅哥,是他们的荣幸。”


    于海被逗乐了。


    “哈哈哈。”小哥也跟着开心,“我说真的啊,老板你可别同情他们,别觉得单恋就苦了。他们选择喜欢你,那肯定深思熟虑过,放弃比单恋更苦呗。老板,你要是想拒绝,就直接拒绝,别不好意思觉得伤害了别人。”


    “如果拒绝没用哪。”


    “还是个死缠烂打的,能报警吗?”小哥说了之后,想到上次那两人对峙的画面,“好像不太现实。”


    于海见他愁眉苦脸,笑道:“你不用替我犯难。”


    小哥感慨:“你就是人太好了,豺狼虎豹最爱盯着这种你好人欺负了。


    这一会功夫,于海已经被他发了几张好人卡,忍不住笑道:“豺狼虎豹?好人?”


    “你就是个大好人啊。”小哥肯定的点头,“就跟帅哥不觉得自己长得帅一样,好人往往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们……”


    小哥又回忆起那天的场面:“一看就不是个遵纪守法的,跟你这样的人比起来就是豺狼虎豹。”


    然后又骂了句:“小狗还知道看眼色呢,你都明确拒绝了,他们还纠缠,不是还不如那啥了嘛。”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于海让他停下不用送了,过会保安会帮他开进去。


    “那行。”小哥美滋滋的收了钱,准备离开。


    于海问道:“你怎么回去?”


    “我们公司有夜间班车,来之前我已经报备好了,过会就到。”小哥笑眯眯的挥手,“千万别为豺狼虎豹烦恼,老板再见。”


    说着,一溜烟跑没影了。


    于海回到家时江雪梅已经睡了。


    乐乐趴在狗窝旁懒懒的喝水,一看到他便兴奋的跑了过来。


    于海揉了揉大狗的毛茸茸的脑袋,眼前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豺狼虎豹?”


    于海哼笑了声。


    真是抬举他了。


    为了点感情的事,爱而不得就要死要活,还不如只狗呢。


    于海笑着逗弄狗子的下巴。


    “更比不上我们家乐乐。”


    第59章 第 59 章


    又一个周末。


    于海和江雪梅吃完早饭, 于海自觉收拾残局,江雪梅上楼,不一会儿拎出一个行李箱。


    见状, 于海放下手头的活, 大跨步奔到楼上, 接过他妈手中的东西。


    掂量手中的重量,于海问:“这次准备挺充分, 出去玩几天?”


    “七八天吧, 我和你王姨打算好好逛一逛华城。”


    “秋日赏枫,华城公园的红叶非常漂亮, 现在正是最佳观赏期, 你们可以去看看。”


    “好。”江雪梅乐呵呵的应下,“我记着。”


    到了一楼大厅, 江雪梅指挥于海把行李箱放下,划开手机中的旅游群,对照上面写的清单目录, 打开行李箱: “我得再检查一遍有没有漏掉的东西。”


    于海继续去收拾碗筷。


    “小魏怎么最近几天都不在家, 也没来找过你?”江雪梅边清点需要带上的必需物品,边问道。


    “忙工作吧。”


    江雪梅整理行李, 萨摩耶则围着她打转。


    “你俩一个比一个忙, 谈朋友要多相处才行。”


    于海无奈的笑。


    江雪梅打断他:“我懂我懂,你俩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也要多在一块,你看我跟我的老朋友们,每周都出去玩。”


    于海挑眉:“我朋友又不止他一个。”


    江雪梅翻个白眼:“那么多朋友,没一个是能正经陪着你的。”


    “怎么就不正经了?陪吃陪玩还不够?”于海勾勾手指, 萨摩耶欢快的跳了过来。


    于海笑道:“您放心去玩吧,不用担心我, 也不用担心乐乐。”


    江雪梅每个月都会和老伙伴们出去旅行,大多时候去的地方都不远,周边逛上两天就回家。


    于海知道他妈是放心不下家里,愿意走出家门旅游已经是于海努力之后的结果。


    一年多前,他妈还执着于干家政服务的工作,固执的说闲不下来,现在和刘江的父母交了朋友,有他们带着,江雪梅看开许多,每天乐呵呵的参加老年社团活动,不然就结伴一起出去旅行。


    于海乐得看他妈如此。


    打扫完厨房,那边江雪梅也清点结束合上了行李箱。


    于海提起行李箱放入汽车后备箱,开车接上刘江的母亲王姨,一并将他们送到小区大门东20米停着的大巴车处,再由大巴车将旅行团的人一起送往机场。


    小区门口等着他们的不止有旅行社派过来的大巴,还有眼熟的人。


    于平安正蹲守在小区门口,看到熟悉的车牌像苍蝇见了血急不可耐准备围过来,被保安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距离上次他们一家人被江雪梅打出门也有小半年了,还以为这家人终于消停了,结果又跑来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过来要钱的。


    江雪梅原本笑意盈盈的和王姨聊天,一看到无赖的于平安脸色瞬间冷下来,撸起袖子摆出大干一仗的架势,咬牙切齿的大骂:“狗改不了吃屎!”


    于海目不斜视的开着车,安安稳稳的停到大巴等待的地方,笑着安抚:“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别耽误了时间,你和王姨先上车,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江雪梅脸色铁青,气不过还想找于平安理论,于海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揽住他妈的肩膀,把人往大巴车上送,笑着说:“快上去吧。”


    王姨也在旁边帮腔劝:“阿海办事你还不放心,咱们在这儿反而给他添乱。”


    江雪梅忍下怒火,叮嘱于海:“别给他留面子,于平安就是个地痞无赖。”


    于海继续给他妈吃定心丸,轻笑:“放心去玩,你儿子我还能吃亏吗?”


    这倒是,于海的本事,江雪梅还是相信的。


    望了一眼小区门口被保安控制住的于平安,江雪梅顺着于海的意思登上了大巴。


    于海微笑目送大巴离开,转过身之时脸上的笑意淡去。


    从敞开的后备箱中取出一条烟,接着顺手从暗格拿起匕首放进口袋,自从发生绑架事件,他也有了一定的防身意识。


    关上后备箱,于海不紧不慢的往小区门口走去。


    于平安一条胳膊被人强行撇到身后,哎呦哎呦的叫唤着:“疼死我了!于海,好歹我是你大伯,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保安欺负我。”


    话音刚落,钳制他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于平安有种胳膊被掰断的恐惧感。


    “邢哥,方便借用你的地方吗?”


    邢国胜神色冷淡,做事却是直截了当,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于平安提溜进保安室。


    于平安试图反抗,被武力镇压。


    在他们后面,于海跟着进了门。


    “把他放开吧。”


    “你确定?”


    “没事,放开吧。”


    邢国胜先是加重力气将人提溜到脚尖离了地,下一刻猝不及防松开手,于平安哀嚎着脸着地扑倒在地板上。


    于海将香烟递过去:“邢哥,多谢你帮忙。”


    “下次……”


    于海了然:“下次一定给你带书。”


    邢国胜面色淡淡的点点头,接过香烟放到桌子上:“我出去站岗,有事叫我。”


    说话时,他的视线紧紧锁定着狼狈趴在地上的中年人,仿佛对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重刑犯。


    趴在地上的于平安原本大气不敢喘,偷偷看见那个人高马大的保安离开了屋子,立刻哀声叫唤起来。


    一边哀嚎一边观察于海的反应,却见他的大侄子悠然自在的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像在看小丑表演。


    于平安恼羞成怒:“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


    “态度?擅闯私人住宅,我可以跟上次一样,请您去警察局喝茶。”


    “你……”于平安咬牙切齿,骂人的话梗在喉咙中硬是给憋了下去,他知道对方办得出来,今天他过来找于海是有要紧事,可不想在关键时候被关进去。


    “有什么事直说。”于海开门见山,他今天有的是时间,不过他的空闲可不想浪费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于平安爬起来拍了拍裤腿,四处张望,发现只有一张椅子——已经被于海霸占了,不禁心中大骂眼前这个不知尊敬长辈的人。


    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动手教训教训对方,让对方知道个辈分高低,但这次过来,他有求于人,只能暂时忍下来。


    “你……你大嫂病重住院,家里砸锅卖铁实在凑不出手术费了,大侄子,看在你和你大哥是血缘兄弟的份上,这次你可得救命啊!”


    于海漫不经心一笑,问道:“于承望怎么不来?”


    提到自己的独子于承望,于平安恨铁不成钢,那个女人得了大病已经成了他们家的拖累。


    他儿子一条筋,死活都要继续管那女人,巨额的手术费他听了顿时觉得头昏脑胀,把他们家车卖了、存款掏空、再借点外债勉强支付得起,可那样他只能节衣缩食过活,他们房子也会面临断供的风险,说不定沦落到睡大街,于平安可不想睡大街吃不饱穿不暖。


    他们一定要走到这样得绝路吗?于平安又想到了他家有钱的亲戚——开公司的于海。


    他原打算带着于承望一起过来的,但是于承望一贯不跟他们掺和这事,涨红着脸说,他宁愿卖血也不会跟过来丢人。


    于平安不理解面子是能吃还是能喝,但于承望不愿意,他逼也没用,只能自己偷摸过来了。


    “你大哥他……他是个体面人,再说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万一被坏心眼的宣扬出去,对他名声不好。”


    “钱,我可以给你。”


    于平安欣喜若狂,得意洋洋的想他的策略果然奏效,于海是开公司的大老板,这样的人面子大过天,当着他的面撒泼最有效。怎么着为了维护他大老板的面子,也得不落人口实的打发了他,何况他要的三十万对于海来说就是毛毛雨。


    想到这里,于平安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恨恨的想老天爷不公,同样是坐办公室的,他儿子脑袋比于海这小子聪明得多,凭什么他名校毕业的儿子就要伏低做小给人支使,初中毕业的混小子却能当大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


    于海:“不要你还。作为交换,你留下点东西就行。”


    听到不需要还钱,于平安瞬间回神,乐得笑出满脸褶子:“你说的是真的?不用还?”


    “不用。只要你留下一件东西。”


    “什么?”


    “你的一根手指。”


    于平安脸上的笑僵住了:“大侄子,别开我玩笑了。”


    于海拿出匕首把玩:“如果你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那你可以走了,我绝不会挽留。”


    于平安受惊的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这是犯法。”


    “敲诈勒索才是犯法,我可以保证,如果你我二人有一人要蹲大牢,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你个卑鄙无耻的…”于平安谩骂的话,在看到对方勾起的微笑时,情不自禁的吞进肚子里。


    虽是笑着,却无端令他脊背发寒。


    于海慢条斯理的说:“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的脾气可不怎么好。想从我这里拿走这笔钱,只有这一个选择。不舍得你的手指?好走不送。”


    于平安脸色难看,强打起笑脸:“我常年干活,手指粗糙的烂树皮一样,就算砍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于平安出名了的好吃懒做,那手指头看着比于海光滑多了。


    “你不舍得你的手指。”于海一语戳破他的心思,转而道,“于承望的也可以。”


    “那怎么行!”于平安瞪大眼,“他还要靠双手工作,你看…其他人的行不行?”


    于海明明笑意未变,于平安却觉得房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个度。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们两个选一个吧。”


    于平安脸色变幻莫测,紧迫感压的他难以喘息,他哪个也不想选。


    第60章 第 60 章


    于海起身, 迤迤然向前走动一步,吓得于平安跟只老兔子似的敏捷跳开了,不过由于房间狭小, 他这一跳后脑勺磕到冷硬的墙面上, 直把他嗑的眼冒金星。


    “你…你不要过来。”于平安眼冒金星, 还不忘捂住缝起来的内衬口袋,“我已经有了你的把柄, 你要是敢对我动粗, 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把柄?录音还是录像?”看见于平安震惊的眼神,于海不以为意, “我见过的花样多了, 这点把戏能威胁我,那我也不用混了。”


    于海笑了笑, 忽然说:“于承望是在药监局工作吧,凑巧上周我和他们局长吃了饭,听说他们正在进行新一轮选拔。”


    于平安目光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蠢的连这话也听不出来吧。”


    于平安猪肝色的面庞愈发黑红。


    于海气定神闲:“明白告诉你, 让于承望身败名裂我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你之前做的那些事, 我让人整理份材料匿名递上去,你猜那个最重视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的地方还能容得下他吗?”


    直到此刻, 于平安彻底慌了神。


    刀子掉在地上发出响声的刹那, 于平安的三魂七魄都快被吓飞了。


    “动手吧。”


    此时,那平淡的声音彷佛从地狱深渊发出来一样,向他追魂索命。


    于平安这才意识到,他的这位大侄子哪里是个爱面子的体面人,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保安室外, 邢国胜心不在焉,目光看似落在小区入口处, 实则早已失去了焦距,耳朵一直注意着室内的动静。


    那个男人虽然年纪大身体虚,但行事莽撞粗鲁,保不准为钱做出些激进的举动,万一伤到于海……


    邢国胜攥紧拳头,身体绷紧时刻处于戒备状态。


    听到室内传来惨叫的刹那,邢国胜几乎弹射起来,以火箭般的速度蹿了进去。


    捕捉到熟悉的身影,收紧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不禁松了口气。


    “抱歉邢哥,弄脏了你的地方。”于海目含歉意的看向邢国胜。


    邢国胜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心中一跳,绷紧的那根弦倏然松弛下来,因为紧张收缩的视域随之扩散,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男人。


    方才咋咋呼呼的老泼皮再没了撒泼耍无赖的力气,捧着流血的手哭嚎。


    他的左手无名指被刀子砍伤了,并没有全然斩断,尚有一半的骨皮衔接着,随着他身体的抽搐,那截指头不稳的摇摆,于平安见状哭的更厉害了。


    “闭嘴。”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好像有着千钧重量,压的于平安身体一弯,低着头蜷缩在墙角再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身体时不时颤抖一下发出存在感。


    “舍不得就滚蛋吧。”


    低头当鹌鹑的于平安紧挨着墙磨磨蹭蹭的起身,临走前犹犹豫豫的问:“那钱……”


    于海勾了勾唇:“你不想要手指,我可以帮你一把。”


    闻言,于平安头也不回向外逃窜,动作敏捷的完全不像个六十多岁的人。


    眼见于平安慌张逃跑,于海也不阻拦,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湿巾,抽了张抽纸,沾了点水擦干净地上的血渍。


    邢国胜不假思索,身体先于意识想要帮忙。


    于海已经收拾好起身,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视线相交,于海先是一愣,继而看见向来面无表情的硬汉脸变得一脸呆傻,忍不住笑起来。


    “今天还要感谢你帮忙。”


    邢国胜脸不禁有了热度,庆幸自己面黑看不出别的颜色来,语调的僵硬却泄露他隐藏的些许紧张:“举手之劳。”


    于海没有多停留,道别之后便离开了。邢国胜看着他走远,继续自己的站岗工作。


    于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回电话给他妈。


    江雪梅:“你那边怎么样?于平安给你找麻烦了吗?”


    于海转了转于平安交出来的录音笔:“放心,已经解决了,以后于平安不会再过来了。”


    准确的说,是不敢再过来了。


    江雪梅松口气,想到于平安又不禁恨得牙痒痒:“那老东西这次找的什么借口要钱?”


    “刘倩要动手术,他来要手术费。”


    “于承望的媳妇病了?”


    “嗯。”


    “怪不得上次我看她脸色不好。你给他钱了?”


    “没有。”


    “那他就这么甘心的走人了?”


    “我让他留下根手指交换,他吓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江雪梅噗嗤乐出声,想到刘倩的情况,不禁叹了口气:“这个老东西要钱的时候装模作样,开口就是大家庭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真让他付出点什么逃的比兔子都快。也不知道于承望媳妇的病到底怎么个情形。”


    于海笑道:“我知道您心软。”


    “不知道的就算了,知道了不搭把手,心里总过意不去。”江雪梅叹气,“就是不甘心真让老东西把钱给要到了,有了这次就有下次,指不定以后怎么过来闹。”


    “不让他知道就行了。”于海早想好了预案。


    江雪梅听他这样说,彻底放下心:“你有主意就成。”


    这件事要解决不难,于海请李崇明帮忙打听到徐倩住院的地方以及主治大夫,匿名捐赠,免去同批次十个患者的手术费用。


    如此一并瞒着了于承望,避免和他家有牵扯的麻烦。


    另外,虽然他希望事业蒸蒸日上,但对钱的欲望不大。这些年他赚的钱满足需求绰绰有余,也该回馈社会。


    解决了问题,于海喂喂鱼、逗逗狗,十分松弛惬意。


    一个人悠闲独处到午后,手机发出了新消息提示音。


    【忙完了吗?在干什么?】—李崇明


    于海拍了张乐乐的照片发过去—【陪玩】


    【很帅气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乐乐】


    【来打球?乐乐也带过来】


    【不去了】


    对面隔了一会发过来一条信息。


    【是突然有事吗】


    于海:【你不是怕狗吗】


    对面这次隔了更长的时间才回复。


    【你怎么知道的?】


    于海:【接机魏少那次】


    【啊…你还记得{捂脸}我七岁的时候被大狗追逐咬过,所以有心理阴影。但是正常的狗我是不怕的,魏少的爱犬似乎有点狂躁的倾向。你看,我家的这只也在这】


    李崇明紧跟着发来一张图片——球场上一只丑萌法斗正趴地睡觉。


    再次发出邀请【带过来一起玩吧】


    【好】


    于海闲着也没事,拿了球杆,带上乐乐驱车赶往了俱乐部会所。


    偌大的高尔夫球场仅有李崇明一个顾客。


    李崇明见他到来,热情的招手,等于海牵着萨摩耶走近后,还跟白毛大狗打了声招呼。


    “那块是专门的宠物区域。”李崇明指向不远处划出的一大片草坪,照片上的法斗此刻正在那块草坪上打滚晒太阳,旁边还有专人看护。


    于海将牵引绳交给工作人员,蹲下身抱了抱萨摩耶的脑袋:“去玩吧,有事了叫我。”


    萨摩耶亲昵的蹭了蹭于海,汪了一声似乎在回应于海的话,听话的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李崇明赞叹:“乐乐真是又乖又聪明。”


    于海不替自家狗子谦虚,点头道:“它的确很通人性。”


    李崇明打量他的侧脸、脖颈和被布料遮掩住的肩膀。


    出院之后,于海遵照约定请客吃饭,和李崇明聚过两次,每次李崇明都会用类似的目光打量他,然后关心的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次仍不例外。


    李崇明自责道:“是我考虑不周全了,你现在还不能大幅度活动吧?”


    “没问题。”于海笑道,“早就痊愈了,肩伤也完全没事了。”


    脸上和脖颈上的伤痕确实一点也不见了,李崇明松口气。


    他知道于海喜欢运动,原意也只是想找个借口邀对方出来。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伤痕,但肩膀那处伤筋动骨,还是要注意不能触发了旧疾。


    李崇明建议:“球场附近是一处湿地公园,景色优美,我们也可以不打球,去看看景。”


    于海展示手中拿的装备:“那我的球杆不是白拿了?放心吧,伤早好了不影响活动,至于美景,没长脚跑不了,等和你打完球再看不迟。”


    于海的目光总能让他感到信服和安心,李崇明眉眼含笑:“好。”


    李崇明看着文文弱弱的,球技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两杆轻松攻上五杆洞的果岭,然后两杆推入洞中,表情随意似乎很寻常的样子。


    于海打高尔夫的次数不多,属于业余中的业余,站姿和握杆的姿势都不怎么标准,最大的优势就是心态平稳,一杆挥出去十有六七落不到目标点的位置。


    成功抓下小鸟的李崇明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打球,并不指手画脚,笑意中透着鼓励。


    于海拄杆而立,虚心求教:“我有哪里需要改进的,烦请指导指导?”


    李崇明受宠若惊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于海笑了:“难道这地儿还有其他人?”


    总不能让球童过来教他吧。


    李崇明脸一热,快步走过来,纠正了于海的姿势和发力点:“肩膀手臂保持放松。”


    另外附赠了几个打球的小技巧,不仅亲身演示,讲到细节处没有多想直接上手进行细节的调整。


    手指碰触陌生肌肤的瞬间,一丝电流从指尖蹿动传遍全身,李崇明迟钝的发觉他竟然无意中和朝思暮想的人有了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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