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深入贼窝
老太太瞪着眼搀着李嬷嬷的胳膊直起身,看向丫鬟身后的玉婵道:“你这丫头,好端端的跑过来作甚?”
玉婵匆匆给黄二爷见了礼,看向老太太,却被老太太脸色给吓了一跳。
“我想着小公子下落不明,您必定心焦,就想来看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老太太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丫头就别去添乱了。自个儿回去关起门来好生歇着比什么都强。”
李嬷嬷看了看玉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婵不待她开口,先给老夫人看了诊,施了一回针,叫丫鬟煮了一碗安神汤给老太太服下,等老太太睡了才问黄二爷可有什么进展。
黄仁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贼人狡诈,今日我一接到信便带着人前去搜捕,结果竟是无功而返。不过,母亲说得对,此事原不与姑娘相干,姑娘还是……”
玉婵攥紧了拳头,摇头道:“不,这件事的的确确与我相干。黄大人,还是让我去……”
“诶,公子,您不能进去。”
“就知道,你这丫头到底还是放不下……”
二人齐齐回头,便见魏襄甩开丫鬟的阻拦,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黑风山上一处洞窟,黄天宝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吓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鬼面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自身后摸出一把磨得亮铮铮的匕首,刀尖蹭过他的小脸。
“再哭,再哭就把你鼻子割下来下酒!”
黄天宝呜咽一声,盯着近在咫尺的匕首,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鬼面人狞笑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不远处火堆旁烤火的刀疤脸道:“大刀,买主儿不是叫你绑个小姑娘吗?你怎么把这么个胖小子给绑回来了?”
陈大刀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寨主有所不知,那小姑娘身旁随时有人护着,实在不好下手。小的已经让猴三儿写信叫那小姑娘带着银子前来赎人。到时候,咱们收了银子再把那小娘子一起绑了回来。”
想到那小姑娘那俏生生的模样,陈大刀忍不住搓了搓手,面上露出猥琐的笑。
“嘿嘿,兄弟们都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到时候……?”
鬼面人眯了眯眼,也忍不住抚掌大笑:“妙妙妙,就等你们将那小娘们一齐绑回来,先享用了那小娘们,再剁了这细皮嫩肉的胖小子下酒。”
山洞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一阵浪笑,与山洞外的野兽嘶鸣声交相呼应。
黄天宝被人捆着手脚扔在角落里,身下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他已经整整一日没有喝水没有吃东西了,他真的好冷,好饿,好疼。
那些人还要割了他的鼻子,剁了他下酒,他们真的好可怕,他真的好想哭。
可他不敢叫那些人瞧出他醒了,于是他死死咬着嘴唇,嘴唇咬出血来,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要是和姐儿在这里就好了,不,和姐儿在这里说不定也会被他们一起剁了当下酒菜。
他正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禀报道:“山下来人了。”
陈大刀眼里闪烁出兴奋的光,立刻起身一把抄起地上的刀,问:“是那姑娘一个人来的吗?”
小喽啰点点头:“兄弟们都打探过了,方圆十里只有那姑娘一人。”
陈大刀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转身对鬼面人道:“寨主,就让我带着麻子、猴三儿先下去探探那姑娘的虚实。”
鬼面人勾了勾唇角,点头应允:“去吧,早去早回。”
陈大刀兴冲冲带着两个兄弟一路跨过荆棘丛林,来到山脚下的五里亭。
果然瞧见茫茫夜色中,一道白衣素裙的纤袅身影挑着盏伶仃的灯笼,垂首候立在那废弃的凉亭中。
陈大刀躲在灌木丛中左瞧右瞧,上瞧下瞧,那腰,那腿,那臀,一眼望去,身子都酥了半截。
他一脸兴奋地朝兄弟两人摆了摆手,兄弟俩识趣走开。
他胡乱扯了扯身上脏污的衣裳,蹑手蹑脚上前,伸手去搂那美人的腰。
“美人,让爷好等!”
岂料却被那美人狠狠一脚踩在了鞋面上,直将他疼得满口“唉哟,唉哟”原地跳脚。
那姑娘却是扭身背对着他,掩嘴娇声笑道:“唉哟,瞧把你给猴急的!赎金我带来了,人呢?”
陈大刀微微一怔,这美人嗓音怎么有些粗,个子也好似比从前瞧着高了不少,顿时疑窦丛生,后退一步,抽出腰间大刀指着她道:“你是何人?邹二姑娘人呢?”
岂料那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轻笑着扭过身,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和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眸,晚风拂过,勾勒出那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精致轮廓。
她眨动着美眸直勾勾地看向那急不可耐的男人,挺起胸脯,扭着一把纤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挑开他朝向她的刀尖。
“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做什么,做什么?我妹妹被你们吓得不轻,如今卧病在床来不了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来成不成?难道大爷是嫌弃我不如我妹妹好看吗?”
这小妖精!
陈大刀忍不住狠狠咽了咽口水,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嘿嘿两声将刀重新插回刀鞘。
“不不不,姐姐比妹妹更带劲儿。爷就好这口。”
魏襄扬起下巴,轻哼了哼,强忍住心底的恶心,一掌拍开他朝自己臀部伸过来的咸猪手,扭身自荷包里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赎金我带来了,人呢?”
陈大刀双眼放光地盯着她手中的银票,有些心虚地讪笑道:“人好好的在山上呢,美人放心,那小子一根毫毛都不曾少。春宵苦短,美人先从了爷,爷便带你上山去见他。”
说着便要伸手去够那银票,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那张银票时,却见她唰地一下收回了手,取下灯笼罩子,将银票放在了烧得正旺的烛芯上。
“我生平最爱敢作敢当的好汉,最恨言而无信的小人,既然你们不遵守承诺,我便先烧了这银票,再咬舌自尽,叫你们落得个人财两空,一样也得不到。”
陈大刀怒目圆睁,伸手指向她道:“你……你敢?”
魏襄挑眉,两指捏着银票离那烛芯更近了些:“你看我敢不敢?”
“别别别!姑娘别冲动呀,有话好好说。”
一直躲在暗中看热闹的王麻子和猴三儿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急匆匆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王麻子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张银票,嘴里不住哀求道:“姑娘别冲动,我们……我们这就带你去山上见那小鬼。”
魏襄冷哼一声,暂时将手从烛芯上抽回。
王麻子朝猴三儿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个一起将气哼哼的陈大刀拉到一旁。
陈大刀没好气地白了他两个一眼:“做什么?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就这么叫个小娘们给拿捏了?说出去丢不丢人?”
王麻子跺跺脚,一脸焦急道:“老大,那可是一千两呀,够兄弟们逍遥快活花上一年的了。”
猴三儿也道:“是呀,老大,不若咱们先将她哄去山上,等她见了那小鬼,自然乖乖交出银票。等银票到了手,山上又全都是咱们的人,叫那小娘们就是插翅也难逃。”
陈大刀眯了眯眼,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就这么着,回头等银票到手,看我不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三人打定了主意,便带着人一路弯弯绕绕往山上去了。
黑风山山贼的老巢位于山顶一处石壁上凌空开凿出来的石洞中,石壁上长满了藤蔓,是以寻常人就算到了此处也发现不了石洞所在。
魏襄跟着那陈大刀三人,成功地闯入了山贼的老巢。
那山洞的入口处窄小,一次仅容一人穿过,进入洞口,沿着一条狭长的通道走进去逐渐变得宽绰,粗粗一看约三百余人容纳其间。
鬼面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似乎并不意外,视线在他身上转悠几圈,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来者是客,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先坐下来喝杯水酒?”
魏襄依言上前,在他面前的小石桌前坐下,垂眸看了眼桌上的两只酒杯,面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一脸嫌弃看向对面那张丑瞎人眼的面具,慢条斯理地问道:“喝了这杯酒就能见到我想见的人了吗?”
鬼面人扬唇一笑:“自然。”
魏襄端起面前的酒杯,掀开面纱一角,在酒杯快要碰到唇边时突然重重地将杯子放回了石桌上。
山贼们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黑风山上还没人敢如她这般给寨主甩脸子,啧,这小娘们性子够辣!
鬼面人阴恻恻地盯着他的眼,语气冰冷道:“怎么?姑娘嫌我黑风山的酒水粗鄙?”
魏襄抄着手,扬起下巴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酒里下药?这酒我不喝,除非……阁下愿意同我换一杯。”
鬼面人笑了笑,十分慷慨地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推了过去,为表诚意率先端起原先给他的那杯仰头一饮而尽。
魏襄拍了拍手,赞了一句“好气量”,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掀开面纱一饮而尽。
山贼们在心里暗暗数着数,还没数到十,便见那姑娘脑袋一歪,咚的一声栽倒在了石桌上。
陈大刀急不可耐地上前,朝那鬼面人拱了拱手。
“寨主英明,这小娘们中了咱们的软骨散,没有七八个时辰是无论如何也醒不来了。寨主,这人是我带回来的,您看?”
鬼面人抬了抬手,面上浮起一抹讥讽之色。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你带回来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42章 上山剿匪
陈大刀一脸茫然地上前,拿刀尖挑开魏襄脸上的面纱,还好还好,这鼻子这嘴,这小模样还挺勾人,视线继续往下,落在了他颈上突出的喉结上。
整个人儿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他他他,怎么是个男人?”
王麻子转头与猴三儿对视一眼,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怪道方才起我便觉得有些古怪,他……他是那小娘们身边的小白脸!”
鬼面人冷哼一声,朝身后人摆了摆手。
“将他拖出去喂狼!”
话音刚落,便听见洞口有人禀报道:“寨主,大事不好了,半山腰有大批人马朝着咱们这里来了。”
鬼面人身形一晃,腹部一阵抽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山贼们一拥而上:“寨主,您没事吧?”
鬼面人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满脸阴沉地盯着倒在石桌前的男子。
“你竟敢给我下毒?”
魏襄撑着石桌起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步一步走到那鬼面人面前,眼含戏谑地看着他。
“怎么样?这断肠散的滋味不比阁下的软骨散差吧?”
这时候有个瞎了眼的白发老者喊道:“断肠散!就是那味失传已久的毒药。传说服用断肠散者,不但痛不欲生,三日之内必会五脏俱损,七窍流血而亡。”
魏襄唇角微弯:“不错,还算有点见识。怎么样?乖乖束手就擒,我便拿出解药,饶你们寨主不死。”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一众山贼很快就分成了三派。
以白发老者为首的一派认为债主性命要紧,当务之急是要为寨主换取解药。
以陈大刀为首的另一派则打着小算盘,早就想取寨主而代之。
剩下的一派正等着坐山观虎斗,看最后哪头占了上风就倒向哪头。
“在座的各位哪一个不是走投无路才来了黑风山,若非寨主收留,恐怕早就性命不保。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那小子诡计多端,别听他瞎说,断肠散哪有什么解药?寨主中了断肠散,性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现在就杀了这小子为寨主报仇!”
“陈大刀,你你你……这不是故意置寨主于死地好取而代之吗?只要有我老头子在一日,你就休想得逞!”
“樵老,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寨主之位,本就该能者居之。”
……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说着就你推我攘地动起手来,山洞中顿时陷入乱哄哄的一片。
魏襄看向痛苦不堪的鬼面人,摸着下巴感叹道:“啧啧,还真是热闹!”
鬼面人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一群蠢货,官兵都快打上来了,还有工夫内讧?”又有些不甘地瞪向他道:“你小子别太得意!我若死了,那臭小子也别想活!”
魏襄冷笑着弯下腰,伸手掀开他脸上那张鬼面,看到他额上青面龙王的刺青时眼里露出一丝惊诧。
“啧,过江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二十多年前便名震天下的江洋大盗原来一直龟缩在这么个破地方。”
这江湖人称过江龙的江洋大盗,原名江涛,生平经手过的盗窃案不胜枚举,其中最有名的当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皇宫盗窃案。
此人非但从禁军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同那些财物一起消失的还有前朝惠文帝的传国玉玺。
新朝建立以来,朝廷数次派人深入民间探访这位江洋大盗的踪迹,企图追缴当年遗失的财宝和那枚传国玉玺,可惜全都无功而返。
不想竟被他这样阴差阳错地寻到了。
鬼面人大惊失色:“你……你到底是何人?怎知我来历?”
魏襄轻轻捻动着指尖粘上的断肠散的药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废什么话?还不老实交代。”
鬼面人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不止。
“快……快给我解药,我立刻告诉你那臭小子的下落。”
魏襄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跨坐在他那张虎皮靠椅上,拎起石桌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家斟了一盏,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撑着膝,微微倾身,慢条斯理欣赏着他疼得满地打滚的狼狈模样。
“倒是不急,阁下慢慢想,等想清楚了再说也不迟。唉,这土匪窝里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唯独这山泉水冲的茶倒是极好……”
鬼面人痛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背道:“这椅子下有个机关,转动机关……”
魏襄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探手在椅子下一阵摸索,果然摸到突出的一块,轻轻扭动机关,身后的石壁豁地开出一道口子,口子里挖出了一方密室,那黄小公子正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密室中。
魏襄走过去瞧了瞧,人没事只是昏了过去。
鬼面人再次朝他伸出手:“解药……给我解药,我真的受不了了。”
魏襄起身,十分嫌弃地抽回脚,自袖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丸药,捏在指尖不慌不忙道:“阁下难道就没别的要交代的吗?”
鬼面人捂着胸口,眼神怨毒地盯着他。
“你……你什么意思?竟敢诓骗我?”
魏襄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从未答应过你用那小儿的性命来换取解药,阁下的性命如此金贵,自然要用更大的筹码来换取。”
鬼面人气得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心里将这小子祖宗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
“消息不宜声张,你过来些,我便告诉你那东西的下落。”
魏襄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果然依言蹲下身来将耳朵凑了上去。
鬼面人眼底寒光一闪,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银针,奋力向他的脖颈刺去,就在银针距离他的脖颈不到一寸的位置却被人生生扼住了手腕。
而他手里那淬了毒的银针也啪地落到了地上。
魏襄盯着地上的那枚银针,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既然阁下如此没有诚意,我看还是算了吧。待到你死后,我将你手下这些虾兵蟹将吊起来一个一个审问,想必其中定有人知晓那些东西的下落。”
言罢,果然不再看他,径直将晕死在地上的黄天宝拎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着石洞口走去。
此时洞内山匪们正打得不可开交,压根儿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寨主被那断肠散折腾得死去活来。
鬼面人绝望地闭了闭眼,朝着他的背影痛呼出声:“等等,我说!”
黄仁辅带着那五百名兵一路沿着魏襄留下来的印记成功找到了山贼们的老巢。
山贼们内讧到头,回过神来一看寨主和人质都被人给带走了,洞窟之外又被官兵重重包围了,饶是他们躲在里头不出去,最多支撑个三五日便也弹尽粮绝了。
再加上黄县尉叫人在洞外高喊:“投诚的从轻发落,抵抗的严惩不贷。”
山贼们很快便纷纷倒戈,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本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蜗居在这处。
如此,黄县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窝山贼一锅端了。
此番黄县尉为了搜救侄儿,阴差阳错地立下了剿匪大功,往后的官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黄小公子在土匪窝里受了一通惊吓,回到家中被母亲搂在怀里摸摸掐掐,脸都快拍肿了就是不见醒。
吴氏给吓得不轻,正要叫人去将仁心堂的徐老大夫请来,见婆婆黄老夫人带着玉婵过来了。
黄老夫人看着被儿媳搂得快要透不过气儿的孙儿,没好气地顿了顿手里的拐棍。
“快闪开,让大夫瞧瞧。”
吴氏对玉婵的医术将信将疑,只是婆婆的话她也不敢忤逆,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开位置守在一旁。
玉婵替黄小公子看过后,见他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向黄老夫人道:“小公子应是中了迷药才会迟迟不醒。”
言罢又叫人煮了解药性的醒神汤,丫鬟端来汤药,吴氏掐着小儿子的下巴灌了整整两大碗,人总算清醒过来。
受惊不小的黄元宝一睁开眼看见母亲、祖母全都在跟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娘,他们说……说要剁了我下酒,呜呜,娘,祖母,我怕!”
吴氏双手搂着小儿子似乎瘦了一圈的小身子,恨恨道:“别怕,娘定会叫你二叔替你做主,将那些杀千刀的贼人都刮下一层皮。”
黄老太太抬手按了按隐痛的额角:“好了好了,孩子面前喊打喊杀的就不怕再吓到他?”
吴氏悻悻撇了撇嘴角,心里郁气难消,将手里的帕子揉了又揉对着黄老夫人道:“娘,那些山贼好久没出山了。这次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惦记上咱们家了?想来背后定是受了什么人唆使?这回,您说什么都要叫二叔好好查清楚,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悬在门前的珠帘被人猛地一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吴氏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丈夫,还未回过神儿,就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脸上。
“你这贱妇,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好事儿?”
吴氏冷不防地被平素窝囊废似的丈夫一巴掌扇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还来不及同他分辩便见两个小厮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进来了。
“杨管事?”
吴氏捂着印着一个鲜红巴掌印的左脸,一脸愤愤地看向黄大爷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43章 堂前教子
黄大爷没好气地瞪了眼吴氏,转向跪在地上的男人道:“杨管事,我黄家自认待你不薄,你自己说说因何要勾结贼人绑架小公子?”
杨管事……勾结山贼!绑架她儿子?吴氏这下彻底懵了。
倒是黄老夫人先看出其中端倪,看了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小孙子,重重顿了顿手里的拐棍,颇有些头疼地看向夫妇两个道:“吵什么?小宝还需要休息,有什么事儿出去说吧。”
黄家大爷这才注意到这是在儿子房中,且还有外客在场,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向母亲和客人告完罪,又押着人跟着黄老夫人去了前厅。
这杨管事原是黄家大夫人吴氏的陪房,这么些年,吴氏手底下的田产铺子都交由这位杨管事打理。
毫无疑问,杨管事是吴氏跟前最得脸,最受信任的一把手。
杨管事会勾结山匪绑架黄天宝?
那不就等同于说是吴氏自己勾结山匪绑架自家儿子吗?
这样的事儿,若非铁证如山,吴氏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偏偏黄家大爷还真拿出了证据,别看他平素一副窝窝囊囊装傻充愣的模样,安插在家里的眼线倒是不少。
今早他家二弟带人捣毁了黑风山上的土匪窝,消息传回清泉镇,整个镇子上的百姓们都拍手叫好,交口称赞黄家又为镇上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
黄二爷押着那伙土匪下山时,杨管事恰好也在街上,他本是代表吴氏前去迎接小公子回府的,岂料一眼就看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陈大刀兄弟三人便是当初那个仁心堂的田掌柜找来的好汉。
通匪,那可是杀头抄家的死罪。
杨管事登时被吓得半截身子都凉了,那个杀千刀的田有才竟敢坑他?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害怕东窗事发的杨管事一顿脚底下拌蒜儿跑回家中,叫上一家老小,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岂料这一家子动静太大,刚一只脚踏出门槛便被黄大爷的眼线抓了个正着。
这位杨管事本就心虚,被黄家大爷手下的人一翻威逼,立刻就露出了马脚,不消多时就将夫人如何对邹二姑娘不满,又如何嘱咐自己唆使田有才找人给她添堵,那田有才又如何坑了自己一把,竟敢胆大包天搭上了山贼的事儿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尽可能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杨管事跪在前厅的地上,头顶着黄老夫人和黄大爷投来的锐利目光,额上冷汗直冒,身上衣裳也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大爷、老夫人,奴才真是被冤枉的,那该死的田有才,奴才只是按照夫人吩咐叫他找几个人给邹大夫一点教训,没承想他竟敢勾搭山贼。请大爷、老夫人明鉴,奴才实在是……实在是冤枉呀。”
吴氏立在杨管事前头,闻言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颤颤巍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杨平,事到临头,你竟敢……竟敢反咬一口?分明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叫我找人给邹二姑娘点教训,到时我们再及时出现替她摆平麻烦。这样叫她欠了我们的人情,往后也好为我所用。怎么……怎么到你嘴里全成了我的主意了?常言道虎毒还不食子,我又怎会吩咐你去害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黄大爷听完这主仆两个狗咬狗的喊冤,不耐烦地起身一脚踹在了杨平肩上,骂了句“吃里扒外的东西”,又狠狠瞪了吴氏一眼,转而向老太太倒起了苦水。
“母亲,这个吴氏自打嫁进咱们黄家以来,头几年还装得一副温柔贤淑模样,生下高儿后,便自以为做了咱们黄家的功臣。平素便一副拈酸吃醋的跋扈模样,非但对院里的年轻丫头动辄打骂,发卖出去,对儿子更是张口就训,哪里还有个正经夫人的模样?更别说这回,她竟敢勾结山匪,这事儿倘若被官府查出来了,恐怕对二弟的仕途,对咱们整个黄家都是后患无穷……”
老太太坐在上首闭着眼,手指捻动着一串成色油亮的菩提珠,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哦?如此说来吴氏的确是罪大恶极,不堪为我们黄家的主母。你且说说,你待如何?”
黄大爷闻言眼前一亮,回头看了眼吴氏那张年老色衰的脸,连忙道:“自然是休妻,将吴氏逐出家门。日后官府若查起来,那也是吴氏主仆二人自作主张,要杀要剐同咱们黄家全无干系……”
吴氏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丈夫。
她竟不知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那副柔顺的羊皮面具下竟有着如此冷心冷血的一张面孔。
她红着眼,呜咽一声,回过头来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面色铁青的老太太跟前儿,伏在老太太脚下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儿媳在这个家几十年,为老爷诞下两儿一女,打理内外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老爷他早就在外头跟那外头的娼妓勾搭在一起,早等着寻了儿媳的错处,将儿媳一纸休书扫地出门,好给那不要脸的娼妇腾位置。母亲,儿媳知错了,儿媳真的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别让那小贱人得逞。若她真进了这个门,咱们黄家就算是完了。”
老太太阴沉着脸,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着实是被这两口子气得有些狠了。
“你这胡搅蛮缠的婆娘再敢浑说,我索性今日便结果了你。”
黄仁德抬起一脚踹在了吴氏肋下,直将吴氏踹得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谁知他还不满意,抽出腰间的革带还要去打。
饶是平常再凶悍的女人,遇上发了狂的男人也是招架不住。
吴氏捂着一阵一阵抽痛的腹部,连滚带爬地躲到黄老太太身后。
“大爷疯了,母亲救我,救我!”
岂料那黄家大爷竟似得了失心疯一般,不管不顾地甩着革带朝吴氏身上招呼,吴氏东躲西藏,那革带竟险些甩到老太太脸上。
“住手!你这个孽障!你……你们果真是想气死了我这个老太婆,好早些将你老子留下的家业败光。”
黄老夫人砰地拍响桌子,扶着李嬷嬷的手颤颤巍巍起身,亲自将脸色煞白的吴氏给扶了起来,对战战兢兢躲在门槛外的小丫头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邹二姑娘请过来给你家夫人看看。”
黄仁德的这一脚着实踹得不轻,玉婵看过后,在肋下青紫的地方为她上了药油,又为她施针止住了疼痛,至于内伤还需好生将养。
吴氏到了这会儿都还惊魂未定,也没了平日的跋扈,只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呜咽不止。
老太太按了按隐痛的额角,转身瞪了一眼一脸不耐烦的黄仁德,却狠狠跺着手里拐杖道:“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李嬷嬷见状,忙将丫鬟仆妇们都赶了出去,叫人在院门口守着,没老太太吩咐谁都不许放进来。
玉婵看着眼前的情形,主动告辞。
“老夫人处理家务,我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在场。既然您和夫人都没什么大碍了,我便先回去了。”
谁知老太太却斩钉截铁制止了她:“你这丫头先别走,这事儿也同你相干,留下来当面说清楚,省得将来谁心里再生怨气,惹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最后一句,老太太是冲着吴氏说的,吴氏听了羞愧难当。
她只是有些不忿老太太对这个无亲无故的外人太好,不满这丫头不买她的账,却从未想过要害她性命,更不敢去通什么匪。
更何况她算计来算计去,险些将自家儿子折进去了,她心里真有些后怕了。
老太太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再看一眼那个不知悔改的逆子,转而又对李嬷嬷道:“去,去将老太爷的灵位和家法一并取来,今日我便当着他老子的面好好处置了这孽障。”
黄仁德一听连忙扑通一声跪下,也不顾外人在场,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娘,儿子知道错了,请娘千万不要动怒!”
老太太垂着眼,一脸漠然地看向这个人到中年,又因常年纵情声色被掏空了身子的儿子,等着李嬷嬷领着人取来黄老太爷灵位共一把三寸长的戒尺。
老夫人这才扶着玉婵的胳膊起身,给老太爷的灵位上了一炷香,颤声道:“都是我这老婆子不好,叫你死了那么多年都不得安宁。”
言罢又转身对着老大两口子道:“你二人蛇鼠一窝,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首先是你,吴氏!此事因你而起,你可知错?”
吴氏脸色煞白,垂着泪点头:“母亲,儿媳知道错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说说,你都错在哪里?”
吴氏咬着唇,面颊一点一点涨成猪肝色:“儿媳错在不该起贪念,不该对母亲偏疼邹二姑娘心怀不满,更不该受小人的唆使,险些酿成大祸。儿媳知错了,母亲要打要罚,儿媳……儿媳都认。只求母亲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莫要将儿媳赶出门。”
老太太别过脸去,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你竟还不知道你最大错处便是事事掐尖要强,拈酸吃醋拎不清。从前跟你二弟妹比,跟你那失散多年的小姑子比便也罢了。如今眼见我对这丫头好点,又起了怨念,殊不知我便是待她再好那也只是出于感激,又岂会越过一家子骨肉至亲?”
玉婵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吴氏却是心里门儿清,正是臊得无地自容,却见老太太转向跪在地上的黄大爷道:“你媳妇有错,难道你就没错?”
黄仁德背脊一凉,忙点头道:“娘说得对,儿子也有错。”
老太太冷笑着瞥他一眼又问:“说说你又错在哪儿?”
黄仁德眼珠子转了转,自我感觉良好,见母亲质问,只得张口胡诌道:“错在……错在没有早些认清吴氏恶毒善妒的真实面目,险些叫她惹上那群山匪,带累咱们全家。”
老太太冷哼一声,接过李嬷嬷手里的戒尺,啪地抽在了他的背上。
第44章 沉冤得雪
“吴氏纵有千万种不是,那也是我和你那死鬼爹为你定下的媳妇。当初你对她也没什么不满,如今你二人膝下育有二子一女,你倒嫌她人老珠黄,处处瞧她不顺眼了?心里可是对我这个当娘的也早就有了怨言?”
黄大爷皮糙肉厚,老太太劲儿又不算大,这打挨的其实不算疼,可叫他一个在外头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当着下人和外人的面儿挨打实在是丢人。
黄大爷攥紧了拳头,暗自将这笔账都记到了吴氏头上,狠狠咽下心底那股憋屈劲儿,连声道不敢。
老太太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又是一戒尺抽在他的脸上。
这下力度有些重,黄大爷那张白胖浮肿的脸上登时肿起一个红印子。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挡着老太太的戒尺痛哭出声:“此事原就是吴氏善妒惹出来的祸事,儿子到底哪里有错,还请母亲明明白白讲清楚。儿子就算处处不及二弟,再怎么着也是母亲亲生的,家里家外人人叫一声老爷。母亲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折了儿子脸面,儿子往后出去了只怕也要叫人笑话的。”
此言一出,黄老夫人算是彻底死心了,丢了戒尺,颤颤巍巍一屁股坐回圈椅上,拍着胸口道:“好好好,你没错,一切都是我这老婆子的错。是我错在教子无方,是我错在治家不严。”
言罢又转向李嬷嬷道:“去,去叫家里管事的将这几年的账本子都搬过来,再去……再去将族中尊长都请过来。今日我这老婆子便遂了他们的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家分了。往后叫这混账东西分出去单过,他便是……便是杀人放火、死在外头也全不与我相干。”
吴氏闻言吓得强撑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拽着黄仁德的胳膊道:“老爷你快去同母亲认个错儿,这家不能分,这家不能分呐。”
吴氏理家这么多年,这些年她连吃带拿没少用公中的钱贴补娘家,而黄大爷在外头眠花宿柳、挥霍无度,再加上各处铺子上经营不善也折进去不少银子。
大房账上的亏空黄大爷不当家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
岂料黄仁德却并不领她的情,一把将吴氏推开,起身抖了抖袍摆,有些有恃无恐地看向黄老太太道:“母亲想要分家,至少也要等到二弟回来再说。”
“不必等了,分家的事儿,我同意了。李嬷嬷,现在就去将族老们请来做个见证。”
众人回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黄二爷穿着一身尚未来得及换下的官服,背着手气势汹汹地迈步入内,先是瞧了一眼闹得乌眼鸡似的哥嫂两口子,而后走到老太太身旁搀住老太太的胳膊,再次将视线调转在了哥嫂身上。
“大哥大嫂,如今咱们都成家立业了,按理早该分出去各过各的,我从前不赞成分家是考虑到母亲失去小妹,若是咱们兄弟两个再闹不和,岂非白叫她老人家伤心?如今看来,却是错了,母亲身子不好,没道理整日里再和在一处,跟在咱们这些子女屁股后头料理那些糟心事儿。你们觉得如何?”
黄仁德眼神闪了闪,二弟出现前他还有胆子在老太太面前犯犯浑,如今有个生得人高马大又当着官老爷的二弟在这里杵着,他算是彻底被震慑住了,脑子里彻底没了主意。
这时候又想起他那个满肚子鬼主意的糟心婆娘,见吴氏一个劲儿地朝他摇头,索性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改口道:“娘,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不该顶撞娘,不该叫娘伤心。娘要打要骂,儿子都认,只求娘别赶我们出去。”
吴氏也道:“母亲,老爷他这回是真的知错了。求母亲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别赶我们出门。”
吴氏口里提到孩子,也算是恰到好处地拿捏到了老太太的软肋,老太太闭了闭眼,自肺腑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不去理那各怀鬼胎的老大两口子,转头看向老二道:“衙门上的事儿可都料理妥当了?”
黄仁辅微微颔首:“那个仁心堂的掌柜田有才勾结山匪,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已被收入牢中。”
言外之意,算是将吴氏和杨管事彻底从里头摘出来了。
老太太看着二儿子,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此次叫他为了兄嫂徇私舞弊,不知会不会就此埋下祸根。
可他们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吴氏这个做主母的若是落下个通匪的罪名,那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又势必要受牵连。
是以这事儿对外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过,又恐两口子得不到该有的教训往后再犯。
老太太搀着二儿子的手,缓缓踱回到圈椅前坐定,将院里院外的丫鬟仆妇们通通都唤到跟前,眼神犀利地一一扫过众人。
“你们都是签了死契的奴才,今日之事,若是有人敢漏出去半句,乱棍打死拖出去喂狗。”
丫鬟仆妇们全都战战兢兢,虽然他们方才在外头压根儿什么都没听见,但老太太发火了,谁敢说个不字,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玉婵立在李嬷嬷身侧,莫名感觉自己脖子后面也有些凉飕飕的。
黄家的这些秘辛,什么通匪,什么分家,她打心眼里一个字儿也不想听的,方才是老太太自己个儿一再坚持要她留下的啊。
黄老太太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将她的小心思全都看在眼里。
老太太看破不说破,面无表情地朝她招招手。
“丫头你过来。”
玉婵点头,正准备拍胸脯表示自己绝不会将今日听到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儿,却听老太太突然开口问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必你已知晓,你来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吴氏心里咯噔一下,她背着人做了那样的事,人不追究就已经算宽宏大量的了,再不敢腆着脸去奢求人小姑娘帮她说话。
玉婵却是摇摇头,表示:“我说过了这本就是老太太的家事,该怎么做全凭老太太处置。”
虽说大夫人吴氏一开始的确是冲着她来的,可到头来她毫发无损,反倒是吴氏害人终害己,还歪打正着地帮陆家医馆解决了仁心堂这个大麻烦。
回头叫陆东家知道了,怕是要点上炮竹满大街地庆贺个三天三夜的。
黄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长子道:“那你呢?可还有什么意见?”
黄仁德望了面色不善的二弟一眼,哪儿还敢有什么意见,立马摇头表示全听母亲做主。
黄老夫人沉吟片刻后按着椅子扶手道:“自古以来夫妇一体,吴氏糊涂,你这个做丈夫的也该担一半儿的错处。既然眼下你们不愿分家,那便看在小宝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们这回,若是下次再犯,你们一家子立刻分出去单过,我老婆子权当没你们这几个人。”
吴氏喜出望外地朝着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儿媳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黄仁德也长长松了一口气,正要庆幸此事就此揭过,猝不及防又听老太太开口道:“只是我们黄家向来有功当赏,有错必罚。从前便是我这老婆子太纵着你们,才险些酿成大祸。从今往后,这个家里无论主子奴才,但凡有作奸犯科,一律按家法处置。夫妇间凡有一个做错事,另一个非但不及时劝阻,到头来却撇清干系,视为同罪。你们服不服?”
吴氏两口子连声道服,老太太又叫李嬷嬷请了家法,亲自盯着人将黄大爷按在长板凳上狠狠打了三十戒尺。
至于吴氏,老太太看在她身上有伤暂且不罚,且先记在账上。
说起来吴氏这回的确有些冤枉,那仁心堂的田掌柜本就因了陆家的关系对玉婵心有芥蒂,此番叫山贼绑人也是他的主谋。
只因那田掌柜与吴氏身边的杨管事颇有些交情,杨管事听闻田掌柜对邹二姑娘不买账的行为大为不满,正好与自家主子不谋而合,两个人一合计得出了那找人给她点教训的计谋。
只不过田掌柜心肠更狠辣,这回好不容易能拉上黄家一起下水,料想着有黄县尉的庇护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搭上陈大刀那伙山贼是杨管事全不知情的。
饶是如此,杨管事挑唆主子不行正道也是大罪一桩。
老太太做主将人捆了,撵去乡下庄子上做苦工,没有主子的允许一辈子不得踏出庄子一步。
陈大刀入狱后,为了将功赎罪,毫不迟疑地将田掌柜卖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这起子绑架勒索的勾当,田有才父子两个已不是
第1回 做了,从前他们便数次用这种法子打击异己。
只是土匪行事狠辣,苦主们大多不敢声张。
这回惹上护妻心切的魏小公子算是踢到铁板了,该!
仁心堂此前本就因卖假药的事名声受损,这回通匪的事更是在整个清泉镇闹得沸沸扬扬。
田有才被抓了,仁心堂也被封了。
陆老太爷的陈年旧案也跟着沉冤得雪。
官府出告示的那日,陆家父子两个在院里烫了热热的黄酒,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席面,一家子关起门来大醉了一场。
父子两个喝得酩酊大醉,先是抱头痛哭,最后又背靠背倒在院中睡了过去。
田七和萍姐儿两个拿两个沉甸甸的醉鬼没法子,只得从屋里搬出棉被将二人裹了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朝廷的调令下来了,黄仁辅剿匪有功升做青神县县令,而他原先的顶头上司也沾了光,升迁去了更为富庶的地儿。
初九重阳,黄老太太在家门口大摆宴席,特意命人将合族尊长连同左右街坊四邻一股脑地请到了家里。
黄老太太久病缠身,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见过外人。
今日她身穿着靛蓝绣祥云纹的褙子配一条湖蓝挑金丝边的裙子,领扣上缀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猫眼石,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盘作髻子,额前裹着一条石青配绿宝石的抹额,俨然一副富贵端庄的长寿老太太模样。
几个从前与老太太相熟的老夫人见她几个月不见,整个人竟一改从前的萎黄病容变得这样容光焕发起来,纷纷表示诧异。
第45章 做席认亲
镇上李家绸缎庄的老夫人上前扯了黄老夫人的手,将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哟,老太太这些日子不见可是悄悄寻了仙人的灵丹妙药了?瞧这红光满面的模样可真是年轻了二三十岁不止。”
黄老夫人也不示弱,瞪她一眼,指着她回嘴道:“你们瞧这老货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兼有几个年轻媳妇们插科打诨,一众夫人太太们笑作一团。
玉婵应邀来黄家吃席,被李嬷嬷安排坐在一堆素不相识的年轻姑娘中,颇有些不自在。
等到人都来齐了,黄老夫人这才叫李嬷嬷将玉婵请到跟儿前。
玉婵还以为老夫人是见客给累着了找她瞧瞧,上前伸出一只手要替她把脉:“您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将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通,没好气道:“我好得很,倒是你,怎么不穿我叫李嬷嬷给你备的那身儿衣裳?首饰也不戴,怎么?瞧不上?”
玉婵今日穿的是件半新不旧的藕粉色裙衫,头上也只照旧簪了两朵海棠样式的绢花。
而老太太命人给她准备的衣裳那是一套石榴红的蹙金团花纹的绣衣罗裙,首饰则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她是来吃席的又不是来抢亲的,那样高调的打扮着实有些喧宾夺主。
玉婵无奈地笑笑:“您若是没什么不适,我便回去了。”
老太太双眼一瞪,一把抓起她的手,不容置疑道:“走什么走?好好待着!”
言罢忽而起身看向众人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能恢复成如今这样儿全仰仗了这丫头悉心照料。说这丫头是我老婆子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停杯投箸将视线调转到那小女子身上。
玉婵一脸惊诧地看向黄老夫人,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就听她继续道:“今日正好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我老婆子从此认下这邹家丫头为义女。”
底下一片哗然,纷纷开始向黄大夫人吴氏打听这衣着朴素的小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吴氏也是一脸尴尬,老太太要收邹二姑娘为义女的事儿,她也是才知道的。
不过有了前次的教训,她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儿子还小,混蛋丈夫是靠不住的,唯有老太太才是她的靠山。
她是决计不敢再做得罪靠山的事儿了,只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同人解释:“她便是夔州赫赫有名的济世堂邹家的传人,您可别看她年纪小,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不比那些老大夫差。要不那京城回来的王御医都治不好的病,怎么就叫她治好了呢?”
此前黄二爷数次登门向王御医为母亲求药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夫人们纷纷点头,这下看玉婵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见她容颜秀美,娴静婉约,饶是衣着朴素了些,往后有了黄家这尊大佛做靠山,金山银山那还不是招招手就来了
要不是看她长发高挽,显然已是嫁作人妇的模样,都想上前替自家子侄攀一门好亲事了。
而玉婵本人也是猝不及防被老太太“摆了一道”,一时没回过味儿来愣在了原地。
老太太年纪都能当她的祖母了,她怎么就成了人家义女?
李嬷嬷见状忙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彩漆描金镶宝首饰盒上前朝玉婵福了福身:“奴婢给姑娘道喜,这是老夫人特意为姑娘准备的谢礼,请姑娘收下吧。”
玉婵看了一眼那珠光宝气的首饰盒子,一时有些语塞。
心里有些埋怨老太太不提前知会她一声便将她架到了火上,可念在老太太也是一片好心,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不好拂了她的脸面,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先接过老太太的厚礼,认下老太太这位义母。
老太太满意点头,命人去前院叫来黄大爷、二爷、志高、天宝几个,又当着众人的面儿叫他们见见自己刚认下的干闺女。
玉婵想说不必,却顶不住老太太一再坚持。
黄大爷眼角抽了抽,在心里咆哮了一番,这老太太这是闹哪出哇?
他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蛋,垂着头咬着牙唤了这比自家闺女年纪还小的丫头一声“小妹”。
黄二爷倒似不怎么意外,也全不在意眼前这女子抢了自己风头,欢欢喜喜上前拍着胸脯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妹若有什么难处派个人知会一声,我这个做兄长的义不容辞。”
黄大公子也有些懵呀,从前自己在酒楼里调戏过的小女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家小姑了?
黄小公子咬着手指头沉思,自己管和姐儿的阿姊叫小姑,往后见了和姐儿那岂不是也要唤一声小小姑了。
玉婵一脸窘迫地接受着黄家众人的示好再一一还礼。
今日黄家摆的这场宴席,几乎人人都以为是为了庆贺黄二爷高升,谁承想竟成了黄老太太认干闺女的酒席了。
等到客人都散了,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瞧了李嬷嬷一眼,没有理会自己刚认下的干闺女,自己个儿带着丫鬟一溜烟儿地回屋去了。
李嬷嬷立刻会意,将玉婵叫到跟前,真心诚意地为老太太自作主张的行为致了歉。
“老太太她没有提前告知姑娘,实则是害怕您不答应?”
玉婵点点头,十分识趣地谢过老夫人的美意。
“我知道老夫人她也是一片好心,有了今日这场认亲宴,就等同于叫我有了黄家这座靠山了,往后在镇上乃至县里便没人敢与我为难了。”
李嬷嬷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赞许。
“姑娘明白老夫人的苦心就好。”
玉婵手里捧着那只沉甸甸的首饰盒子要还给李嬷嬷。
“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实在不能收。”
李嬷嬷毫不迟疑地将匣子推回:“这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姑娘还是收下吧。”
言罢又四下看了看,凑近一些在她耳边嘀咕道:“老太太的宝库里好东西多着呢?这些……只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玉婵:我这是傍上金山了?
再说魏小公子,媳妇忙着吃席,魏小公子却忙着拿着铲子同锦衣卫韩休韩指挥使手下的十一人在黑风山西北坡上的半山腰上吭哧吭哧挖土。
韩指挥使本人已押着重犯朱贵回京复命。
这次在黑风山剿匪中捕获的江洋大盗江涛因受不了千古奇毒断肠散的摧残,交代了当年从那场宫乱中偷走的传国玉玺以及那批财宝的下落。
此事干系重大,不能向旁人走漏半点风声,魏小公子只得亲自带着人来上阵挖宝。
好在堂堂锦衣卫手下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众人吭哧吭哧挖了几个时辰后,终于在一株千年老松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挖出了四只沉甸甸的樟木匣子。
那匣子上设有锁扣,刀劈不开,斧砸不烂,可魏襄早就从那江涛手中得到了打开锁扣的钥匙。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自怀中摸出一把毫不起眼的钥匙,钥匙插进锁扣中,转动数圈,只听得咔哒一声。
第一只匣子被打开了,众人险些被闪瞎了眼,里头是一匣子金灿灿的金条子。
魏襄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取出另一把钥匙,打开第二只匣子,第二只匣子里装的是十来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魏襄再次摇头。
接着打开第三只,里头装的是各式各样的红绿宝石,魏襄依旧是摇头。
众人纷纷把视线转向最后一只匣子,最后这只里面该是那枚传说中命途多舛的传国玉玺了吧。
魏襄掏出最后一把钥匙,众人的心也跟着被揪起,咔哒,最后一只匣子开了。
众人傻了眼,梁五捏紧了沙包大的拳头,一拳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可恶!那个江涛竟敢骗咱们。”
魏襄饶有兴趣地瞧着自最后一只匣子里取出的一截刀柄模样的东西,那东西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也没有刀刃,却在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上面的一颗红宝石时一截锋利的白刃嗖地自刀柄中弹射而出。
刀身小巧,刀刃锋利、削铁如泥,倒是件趁手的兵器。
魏小公子堂而皇之地将这把古怪的匕首收入囊中,转头从第二只匣子里捡了枚最大最亮的夜明珠拿在手里掂了掂,对那十一个锦衣卫道:“这些东西留下一半给上头交差,剩下的再一分为二,一半我留着有用处,另一半儿给你们头儿带回去,他自知该如何。”
众人大喜过望,魏小公子有什么用处,他们不敢过问,可他们奉命为他办事,若没有他开口,他们是一个铜子儿也不敢拿。
他们在锦衣卫当差,向来不缺油水,可钱财再多也不嫌多,天底下谁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呀?
他们头儿向来大方,到时候少不了要给大家伙儿分一杯羹。
如此看来,跟着这魏小公子当差着实不亏。
就在众人为这天降横财暗自窃喜时,梁五却仍在纠结着传国玉玺的下落。
魏襄将夜明珠收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吧,我知道那东西在何处。”
魏小公子抖落袍子上的泥土,在山间的溪流里冲洗干净,这才怀揣着夜明珠神清气爽地回到家,老两口和小丫头们都歇下了,娘子屋里还亮着灯,想来是在等他。
他心头一热,推开门就瞧见自家娘子怀里抱着只异常华丽的匣子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见他回来,她搁下匣子,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娘在灶上给你留了饭瞧见了吗?”
魏襄抬手摸了摸鼻尖,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去打开灯罩子,噗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玉婵一脸诧异地望向他:“诶,你……这是做什么?”
第46章 赠卿明珠
魏襄一脸神秘地朝她眨眨眼,牵着她的手坐到床前,放下帐子挡去自窗外照进来的大半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帐中,静得可以听得见彼此的一呼一吸。
玉婵抓着被子一骨碌爬到墙角,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然后就瞧见他黑黢黢的一团凑了上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比她脸还大的夜明珠。
魏襄上前,与她肩膀挨着肩膀坐下,将那颗沉甸甸的珠子塞进她怀里。
“怎么样,喜不喜欢?”
玉婵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颗黑暗中泛着莹莹幽光的大珠子,点头,诧异道:“这么大颗的夜明珠,我只在书里见过。”
魏襄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张被珠光映照得熠熠生辉的脸庞吸引。
从眉眼到鼻尖,再由鼻尖到那两片嫣红的唇。
怪道那王府夜宴上雍王那老东西要用夜明珠照明,明珠美人两相宜,他哪儿有什么心思看珠子,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再靠近,近得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诶?你……你要做什么?”
她一只手捂着脸,咕咚一声,轻轻吞咽了下,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脖子,双目圆瞪注视着他。
魏襄有些心虚地眨眨眼,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她左脸颊上。
“这里有脏东西。”
玉婵拿手背往脸上蹭了蹭,眨动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再次望向他:“还有吗?”
魏襄忍着笑摇头,拇指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捻动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传来,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脚底下生起,她的面颊浮上了一抹红云,心有些慌,浓密的眼睫随了他手指不停地打着颤儿。
“好……好了吗?”
她十指抓着被角,有些紧张问道。
“嗯,好了。”
魏襄喉结一滚,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尖方才触到的那片滑腻好似还萦绕在心头。
玉婵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眼前这帐子、这珠子、这人,出奇地有些暧昧。
她隔着珠子看了眼那双幽深得好似要将人吸进去的凤眸,慌忙垂下了头,抚着那颗快要蹦出胸口的心子,疑心深夜有男狐狸精出来勾人。
她毫不迟疑地丢开那颗烫手的大珠子,唰地掀开帐子,趿上绣鞋下了床,再次点亮了桌上那盏灯。
重新抱起那只沉甸甸的匣子,继续满屋子地踱着步,有些没话找话。
“今日黄家的宴席你没去还真是……真是可惜,那黄家厨子的一手鲈鱼脍做得极好……”
魏襄瞧了一眼那颗被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大宝珠,下床,颇有些受伤地看向她牢牢抱在怀中的那只匣子道:“这是什么东西?”
玉婵垂头望了望自己怀里的匣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哦,这个是黄老夫人赠我的首饰盒,这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老太太既不肯收回去,我们母女几个寻常在乡下镇上走动也戴不出去。我便寻思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等日后容姐儿、和姐儿出嫁时给她们添妆。”
魏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开那匣子上的锁扣,随意往里瞧了一眼,大金镯子、玛瑙手串、宝石头面,绿汪汪的翡翠、白闪闪的珍珠。
红红绿绿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啧,这黄老太太还真是财大气粗。
难怪这丫头方才见了那颗百年难得一见的东海夜明珠也见怪不怪了。
原想着她平日不爱金银这等俗物便没多拿,早知如此就该整箱整箱扛回来。
肠子都快悔青了的魏小公子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最后指了指头顶上的房梁。
“那上头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玉婵仰头望着高高的房梁,忍不住点头,随即又轻轻蹙起了眉:“可我上不去。”
魏襄微微扬唇,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在她的惊呼声里轻轻一跃跃上了房梁……
得益于黄老夫人的那场宴席,整个清泉镇上很快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杏花村有位医术高明的邹姑娘,非但治好了黄老夫人多年的顽疾,还因此被性子刁钻的老太太看入了眼,成了黄家义女。
陆东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借着黄家的风头让陆家医馆的生意更上了一层楼。
大手一挥,决定找个镇上人最多的地方,再开三日义诊。
这才一个多月过去,曾经门可罗雀的陆家医馆如今也是一早就排起了长队。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1】
有不少人出现了鼻咽口干之症,玉婵嘱咐陆东家熬煮了银耳百合羹在街口分发给前来看诊的病人。
人们喝着热热的汤羹,坐在陆家搭出来的长棚里耐心地等着这位小神医给自己看诊。
玉婵刚给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看完眼疾,便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夫救命!大夫救命!”
转过脸来一看,是一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打着襁褓的婴孩满脸是泪地奔了过来。
人们自发地为那妇人让开了一条道路,玉婵接过那妇人手里的孩子一看,那襁褓中的婴孩儿不过六七个月大小,小小的一团蜷缩在母亲怀中,头向后仰,两眼上翻,四肢抽动,口里还不停地吐着白沫。
人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小的孩子莫不是也得了羊角风?真是造孽呀造孽!”
人群中有一青衣老者眯着眼,一手捻动着一把花白的胡须,闻言止不住连连摇头。
“非也,非也。”
老者身旁的随从道:“先生,您看要不要救救那孩子,那母子两个瞧着怪可怜的。”
老者睁开眼望了眼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的小女娃,依旧是摇头。
“慌什么?且瞧瞧那丫头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玉婵将孩子侧抱在怀中,手背轻轻贴在那孩子的面颊上,有明显的高热症状。
略一思索便诊断出这不是人们口中的羊角风,而是父亲那本札记中提到的小儿高热惊风。
玉婵还从未替年纪这么小的患儿看过诊,耳畔是孩子母亲近乎失控的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玉婵攥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定下心神,问那孩子的母亲:“多久前开始这样的?”
那年轻妇人胡乱抹着泪答道:“昨儿夜里突然啼哭不止,今早起就这样了,一直高烧不退,手脚不停地打颤,大夫,求求您救救他。”
玉婵点点头,又问:“此前可用过什么药不曾?”
妇人抽噎着道:“前儿染了风寒,看了大夫,开了方子喂了几回药,高烧本是退下去了,没想到……”
玉婵凝眸沉思片刻,取出银针,手握患儿左手中指,点刺中冲穴,直至放出里头污血,擦干净再刺,如此反复五次后,暗红的血液逐渐转为浅红,止住血,那孩子渐渐停止了抽搐。
却仍有高热症状,依旧昏迷不醒。
玉婵再以同样的法子点刺拇指少商穴,此穴位有清热利咽、开窍醒神之功效。最后再辅以其他几处穴位。
片刻后,那孩子竟睁开眼,微微转动着眼珠,视线在母亲和眼前这陌生女子间来回转动,嘴里发出了嘹亮的啼哭声。
妇人将孩子搂入怀中,几乎是喜极而泣,嘴里忙不迭地向玉婵道谢。
玉婵见那小儿除了方才那些急症,还兼有咽红、舌黄,咳嗽、流涕之症,应是外感风邪所致,开了贴适宜小儿服用的用于疏风散热的温和方剂。
不多时那小儿的父亲也赶来了,夫妇两个取了药对着这年轻的女大夫再次道谢,带着襁褓中的孩儿回去了。
挤在周围看热闹的街坊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怜那孩子才那么大点就要遭那样的罪,得亏是遇到了邹大夫。”
“是啊,从前听人说陆家医馆来了位医术高超的小女娃,我还不信。这下亲眼见过了,算是心服口服了。”
“嗨,你懂什么?别看人家年纪小,人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在夔州很是有名,就咱们这处穷乡僻壤的消息闭塞才没多少人听说过。”
……
老者眯着眼,轻轻捻动胡须,喃喃自语道:“这丫头姓邹,祖上三代还是开医馆的,倒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陆家医馆在长街上开了三日义诊,前来看诊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玉婵见来的人这样多,又恐叫人白等,与陆思明商量,先由他将病人的症状与诉求一一记录在册,等到玉婵亲自替人看诊时,正好可以对症下药。
这样一来不但能省去中间一问一答需要花费的功夫,也省去了病患的等候时间,可以说是一方两便。
黄昏时分,玉婵送走前来看诊的最后一位病人,正在埋头整理医案,面前的光突然被人挡去,抬头一看,面前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还未开口,便听陆思明抢先道:“这位先生,今日义诊到此结束了。您若是想瞧病,明日八宝街,陆家医馆,请早。”
岂料那老者却好似充耳未闻,只一手捻动着花白的胡须,默不作声地含笑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娃。
陆东家有些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角,玉婵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先生有事?”
老者点头,终于开口道:“我看你这小女娃有几分慧根,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破例收你做我的徒弟,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玉婵眼角抽了抽:前有老夫人强收义女,后有老先生强收徒弟,她这是什么运气?
陆东家有些好笑地叉腰看着面前这一副渔翁打扮的小老头:“你谁呀你?我家邹大夫祖上三代都是行医的,那是从小闻着药香长大的,人……人用得着你教吗?”
老者听着他的话,也不生气,只一脸带笑地等着她的答复,倒是他身边的小厮看不下去,梗着脖子,红着脸道:“放肆!我家先生可是太医院……”
老者摇摇头制止:“诶,拿身份压人算什么本事。怎么样?姑娘考虑好了吗?”
第47章 再找麻烦
玉婵微微一笑,问道:“阁下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王文泰,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微微睁大了眼,面露些许惊讶之色。
“哦?你这小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玉婵答道:“这十里八乡就出过您这么一位在太医院当过值的老先生,自然不难猜测。”
王老先生失笑,也直接道:“不错,老朽不才,的确在太医院做过几年院判。不过老朽现已赋闲在家,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怎样?我这个赋闲在家的前院判有没有资格给你这丫头做师傅?”
玉婵婉言谢绝:“承蒙老先生青眼有加,不过,不必了。”
陆思明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做过御医又如何?黄老夫人的病还不是吃了我家邹大夫的药才治好的。”
小厮气得直跺脚,王老先生却笑问道:“哦?姑娘也这样认为?”
玉婵摇头:“怎会?老先生能在太医院那样的地方任职,医术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方才是我家东家失言了,还请老先生勿怪。”
王老先生摸摸胡须,点头笑道:“实不相瞒,黄老夫人的病,不是不能治,只是老朽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侍奉过的贵人不计其数,能在数次大风大浪中全身而退,奉行的便是谨言慎行的原则。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黄老夫人的病,显然是重症,重症往往需得下猛药。以老太太的年岁和身体底子,下猛药实在是铤而走险。是以老夫选取了保守的法子,徐徐图之。没承想,到头来竟被你这丫头打了脸,哈哈。”
玉婵为老先生这样坦荡的胸怀折服,也如实道:“老先生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起先对黄老夫人的病症也束手无策,后来也是根据父亲早年行医的札记而得出的诊疗方法。先生才是真才实学,晚辈自愧弗如。只是拜师的事儿关系重大,晚辈不能擅自做主。”
背着父母行医已是违背家规祖训了,若是再擅自认他人做师傅,她不知道父亲将来知晓会作何想。
岂料那王老先生却是丝毫不气馁,照旧每日到陆家医馆瞧玉婵给人看病,闲暇时候与她交流一些自家从前的经验,长此以往,二人虽没有成为师徒,却成了兴味相投的忘年交。
这日王老先生登门时,玉婵正在为刘翠娘看诊。
刘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
自从采用了玉婵的药食和艾灸疗法,她的下红之症总算是给治住了,腹痛也好了。
只是肚子瞧起来不如别的同月份的妇人大,可玉婵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她也就安心了。
玉婵根据她现下的情况减去了艾灸疗法,固本培元的安胎药还得继续用下去。
刘翠娘看了眼立在不远处不住搓着手的丈夫,一脸幸福地摸着依旧不甚明显的肚子,心里对玉婵也是充满了感激。
“如今时不时地感觉到这个小家伙在肚子里动一下,我这心里别提多满足了。二姑娘,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玉婵将药方子交给田七抓药,真心诚意为她感到高兴。
“想来是这孩子与您的缘分,这是我身为大夫应该做的,夫人不必挂怀。”
望着夫妇两人离去的背影,王老先生摇着头一屁股坐到了玉婵对面的椅子上。
“方才那妇人怀相不好,若是早期便有过下红之症,恐不是什么好征兆。”
想当年他在太医院就职,看得最多的便是各宫娘娘小主的胎稳不稳。有没有问题,他几乎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玉婵点了点头:“该说的我一早便告知他们了,可这个孩子对他们而言得来不易,我也只能勉力为之了。先生经验丰富,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王老先生一手撩动花白的胡须:“你那方子我方才已经瞧过了,没什么问题。问题全都出在那妇人自己个儿身上。”
两人说话时,陆东家正半边身子压在柜上噼里啪啦地拨动着算盘珠子。
嘿嘿,自仁心堂倒台以来,他们陆家医馆这生意可以说是越做越红火。
他家的药卖得便宜,可该赚的银子也是一分也没少,旁的不说,就说诸如黄家那样大户人家给的诊金那就十分可观了。
每日到医馆看诊的人越来越多,他家小邹大夫一个人怕是要忙不过来了,还有抓药的小伙计,只田七一个半大小子也不够,还有这间铺子,太小,太寒碜了。
好多人头回来都找不着地方,他寻思着既然手里有了银子,是该再请几个靠得住的人,好好选一间像样的铺子,装点装点门面了。
陆东家正一脸喜气洋洋地筹划着美好未来,寻晦气的人这就找上了门。
原来自打杨氏两个月前在陆家医馆门前同陆东家大吵了一架后,说什么也不肯回陆家。
在娘家住了七八天,被哥哥嫂子明里暗里地挑三拣四,实在住不下去了,偷了母亲房中家私细软跟那云来客栈的账房先生杜子言私奔去了外地。
那杜子言起先贪图她的钱财倒也小意殷勤地体贴了她一阵,等到两个人在外头厮混一个多月将身上盘缠都挥霍了干净,那杜子言才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原来这男人是个天生的浪子,一面钓着杨氏这个半老徐娘,一面在外头跟些不三不四的伎子伶人厮混。
一来二去地被杨氏撞见了,杨氏打翻了醋缸子大发雷霆,拿出了从前在陆家撒泼打浑的劲儿去抓扯那小狐狸精的衣裳,到头来反被杜子言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捆起来关在屋子里饿了三天。
后来看她老实了才将人解了绑,命她每天在屋里洗衣裳做饭,端洗脚水,给他二人当牛做马,稍有不称意就要挨一顿鞭子打。
杨氏从前在陆家那都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日日以泪洗面,琢磨逃出去的法子。
终等到有一日那杜子言夜里同伎子厮混完醉得不省人事,偷了些盘缠跑了出去,一路沿街乞讨,得了好心人的相助,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
那赵氏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混得要饭婆子似的女儿也给吓了一跳,捏起拳头狠狠在她身上砸了一顿,终究念在是自己亲生的份儿上将人留了下来。
可日子一长,那杨家哥嫂又开始嫌弃这个拖油瓶了。
尤其是那杨家嫂子见天儿地踩着婆婆院儿里门槛儿骂:“这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天天躲在娘家混吃等死。你不是最有出息了吗?好好的丈夫孩子不要,跟个小白脸跑了。呵,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姿色?到头来人家将你包里几两银子都抖落出来了,将你丢破鞋似的一脚踹开了,你还有脸跑回来了?嗨,我要是你……真是恨不得一头碰死。”
杨氏气不过也骂回去,结果就是人院儿门一关,自己一家几口在院子里吃香喝辣,将这母女两个晾在一头喝西北风去了。
清粥咸菜地熬了几天,赵氏实在是熬不住了,听几个街坊老婆子说陆家来了个什么小神医,人医馆门前每日看病的人都排到了巷子口。
赵氏连忙抓着女儿跑去陆家门前看了几回,见那医馆生意实在红火,又见自家从前那窝窝囊囊的女婿果然改了模样,一天天的红光满面的,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再看那个哑巴外孙女竟也穿上了绸子戴上花儿了,跟富贵人家闺秀似的。
赵氏立刻就红了眼,连带着看那窝囊女婿都顺眼多了,这……这不妥妥金龟婿嘛,她可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过。
于是赵氏打定了主意三天两头地带着自己闺女上门,在那陆东家面前一味地伏低做小,就盼着他能回心转意。
陆思明也着实被这母女两个伤得狠了,压根不想搭理她们,可也经不住她俩三天两头地上门折腾。
他家生意好不容易好起来,可不能再这么给搅黄了,只能抱着舍财免灾的念头好声好气地同她们商量。
“二位有什么想头不妨直说。”
杨氏抿着嘴不言语,甭管姓陆的怎么变,她都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男人,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她才不会低声下气地转头求他。
赵氏横了自家闺女一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唉哟,都是一家人,瞧你说的。我们能有什么想头?女婿,你也听我一声劝,萍姐儿需要娘,你这家里也需要个女主人操持家务不是?这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从前是碧云这丫头性子拗了些,她也是为着你,为着这个家能好起来不是?我这个当丈母娘的先代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宽恕了她吧。”
陆思明闻言抄起手冷笑一声,叫田七从屋里拿来提前写好的和离书并五十两银子。
“打住打住,我可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权当我福薄命小,实在是高攀不起。这五十两银子也权当是给她的补偿。其余的,想都别想。”
他本是想着息事宁人,赶紧打发走这对儿丧门星,偏叫那杨氏看在眼里,只觉受了天大的侮辱,一巴掌将他递过来的银子并那和离书拍到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就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作贱我?”
赵氏一看果真只有五十两,撇撇嘴角,一屁股坐在他家门槛儿上扯开嗓门捶地大嚷:“唉哟,大家伙儿都来瞧瞧。陆家这个没良心的,如今发达了,就琢磨着休妻了,想来是要撵了糟糠之妻,给外头哪个狐狸精腾位置了。”
“狐狸精”三个字嚷出口时,赵氏那双倒掉着的三角眼还似有若无地瞥向了玉婵所在的方向。
玉婵捣药的手一顿,朝田七使了个眼色,田七立刻悄悄挤出了人群。
“唉哟,我那苦命的儿呀,真是可怜!这才离家几日,就叫外头来的小贱人偷了家了。”
赵氏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小贱人,满口污言秽语,成功惹怒了爱徒心切的王老先生。
老先生也不顾身为太医院前院判的体面,跳出去指着那妇人的鼻子一通破口大骂。
“龌龊人看什么都是龌龊。人家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天天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忙得脚不沾地,竟被你这老婆子空口白牙地污蔑成了什么狐狸精。这天理何在?王法何在?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赵氏见说不过,一屁股往那门前一坐,又是呼天抢地地大哭大喊:“欺负人了,他们姓陆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母女。大家伙儿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她的这一番哭闹倒是引来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很快便将那陆家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叫那些原本要来看病的人都挤不进去了。
“闪开,闪开!”
众人正瞧着热闹,忽见十来个生得凶神恶煞的官差走了进来,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惹火上身,纷纷自发地让开了道路。
第48章 再见沈季
那为首的官差腰挎大刀往那陆家门前一站,肃杀的目光在堂下扫视一圈,厉声道:“哪个是杨氏?”
杨氏战战兢兢往母亲身后躲了躲,赵氏也有些不明就里地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女儿。
那官差见无人应答,横眉怒目,再次问道:“哪个是杨氏?速速应答!”
陆思明看了一圈,巧了,今日这里还真只这一个姓杨的,忙上前一步,指着杨氏道:“杨氏在此,不知官爷有何公干?”
那官差却并未做回答,冷哼一声朝身后二人摆了摆手,那二人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杨氏从赵氏身后拖了出来。
杨氏两条胳膊被人拎死狗似的拖拽了出来,回头朝着母亲赵氏哭喊道:“娘,救我!”
赵氏看了眼那官差握在手里的大刀,登时没了方才对着女婿时的嚣张气焰,哆哆嗦嗦上前,小心询问道:“这位官爷,不知我女儿犯了何事?”
那官差唰地展开一幅年轻男子的画像,递到杨氏面前,喝问道:“你可认得这画上的男子?”
杨氏哆哆嗦嗦抬起头看了眼官差手里的画像,吓得一个趔趄,那画像上的人化成灰她也认得,白着脸儿颤声道:“敢问官爷这人所犯何事?民妇与他并无……并无干系啊。”
那官差垂着眼看了眼她面上的反应,不紧不慢地卷起画像,冷声道:“此人涉嫌诱拐官眷,罪大恶极。半月前有人看见你与此人同进同出,想来必是同伙,还敢谎称并无干系?”
这下杨氏彻底傻眼了,姓杜的日日与歌姬伎子之流厮混也就罢了,竟还敢勾搭官眷?满口嚷着冤枉冤枉,岂料那官差却是理也未理,径直拿镣铐将人锁了带走。
赵氏因涉嫌偷盗他人财物也被一并带走了。
街坊四邻一片哗然。
“方才我偷偷瞧了眼,那画像上的人嘴角有颗不大不小的痦子,那分明是从前在云来客栈做账房的那个杜相公。怎么?这杨氏何时跟他勾搭上了?”
“嗨,什么杜相公?你没听人说吗?那分明是诱拐官眷的浪荡子。这杨氏从前对陆家父子便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来是早跟那浪荡子勾搭上了。”
……
陆东家眼角一抽,这下好了,杨氏母女这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
可……可可可,他头上这顶绿帽子怕是到死也摘不去了。
※※※
回杏花村的路上,玉婵抬手摸了摸窝在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妹,微微侧头瞥了眼身旁面色阴沉的男子,心里有些纳罕,这家伙自从上车起便一语不发地垂着头,还……还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着怪吓人的。
魏襄侧头,却见身侧小女子唰地转过脸去,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没好气地道:“想看就看,我是你相公,用不着藏着掖着。”
玉婵有些欲盖弥彰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回过头来睁大眼看向他。
“我……我只是看你好似有些不高兴,可是书院那头出了什么事儿吗?”
魏襄轻轻勾了勾唇角,凑近了些,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怎么?关心我?”
玉婵红着脸瞪他:“你不说就算了,坐过去些!”
魏襄垂头看了眼枕在她膝上的小姑娘,有些悻悻地坐直了身子,对着茫茫夜色恨恨道:“陆家那个窝囊废,我已经警告他了。若是再管不好自家那点子破事儿,那医馆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
玉婵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原来你方才一路都在为这个置气?今日那些官差是你叫来的吧?其实,就算你不插手,我也有法子解决。”
魏襄看她一眼,微微挑眉道:“哦?什么法子?”
玉婵抿了抿唇道:“那个赵婆子最爱贪小便宜,从前每回来都会顺手牵羊摸走铺子里的一些名贵药材。上回她来时我假托做事不便,故意将一对儿黄老夫人给的金镯子搁在了柜面儿上,再将人都支开了,回来一看那镯子果然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被那婆子顺手给摸了去。”
魏襄扬唇笑了笑:“我还道娘子妙手仁心,受了欺负也不懂得跟人计较,却原来早就设下了套等着那恶婆子往里钻。不错,贪墨他人财物是要吃牢饭的,东西越贵重,牢饭吃得越久。”
言罢又叹息着摇摇头:“娘子狡黠,如今又有了黄老太太做靠山,往后是用不着我这个吃软饭的了。”
玉婵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唇角微微翘起:“不过,还是要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魏襄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瞥了一眼她怀里熟睡的小丫头,凑在她耳边低语道:“娘子若真想谢我,不如答应我件事。”
玉婵摸了摸发烫的耳根:“何事?”
魏襄扬唇一笑:“三日后,天香楼,你来自见分晓。”
天香楼是清泉镇上最大的酒楼,据说一桌子酒菜至少也要十两银子,饶是如此每日登门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不为别的只为那天香楼中有三绝。
一绝绝在那大厨一手贯通南北的好菜,的确是别处品尝不到的美味。
二绝绝在那唱曲的娇娘一把出了名的好嗓子,如黄莺出谷,余音绕梁。
三绝便绝在天香楼最高一层乃是观月的绝佳圣地,每逢十五日月夜,更是一座难求。
十月十五这日,往昔熙熙攘攘的天香楼却突然大门紧闭,将所有慕名前来的顾客拒之门外。
有人不忿扑了个空,上前询问:“我说赵掌柜,好好的生意不做,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赵掌柜陪着笑脸儿立在门前,朝着来人拱手致歉:“诸位,抱歉,抱歉,实在是对不住。”
又有富家子携了美人歌姬正打算登楼赏月、饮酒作乐,见状不屑地轻哼一声,腆着肚子上前:“小爷我出五倍的价钱,买你露台上的一桌席面,怎么样?别扫了爷们儿的雅兴。”
言罢朝身后小厮摆了摆手,那小厮立刻奉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岂料那赵掌柜依旧是不为所动:“抱歉,诸位,今夜叫大家伙儿扑了个空,在下深感歉意,明儿我请芸娘为诸位公子献唱一曲,权当做赔罪。只是今日天香楼被一位贵客给包下了,诸位请回吧。”
那富家子一听却好似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你说什么?有人将天香楼包下了?莫不是那财大气粗的黄大公子?”
赵掌柜笑而不语,只说是不方便透露顾客的私隐,将那前来问询的顾客通通打发了出去。
天香楼顶层的露台上,一袭宝蓝织金团花锦袍的贵公子靠坐在红木圈椅中,一脸挑剔地看着仆妇呈上来的一桌子酒菜,虽说不及京中的厨子做的精细,胜在色香味俱全。
再看看天上那轮圆月,虽有些彩云遮月,不过胜在够大够圆。
最后将视线调转到了隐藏在楼下水榭边上的那些东西……
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他等的那股东风迟迟不来,倒是等来了扑面而来的西北风。
衣衫单薄的魏小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赵掌柜立刻上前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朔风扑面,赵掌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戳戳手,看了眼天边飘来的一团乌云,好意提醒:“公子,看天色,好似有雨。您等的那位贵人迟迟未来,要不要在下派个人去请?”
魏襄摇头,唇角扬起一抹自信满满的笑。
“不必了,许是有事耽搁了。她答应过的事,一定会来。”
陆家医馆,玉婵送走前来看诊的最后一位病人,正要出门却见有人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男子找上了门。
玉婵忙叫人将伤者抬去里间,点了灯一看,那男子脑后有一个寸余长的血窟窿,血还没止住,着实伤得不轻。
根据那男子的同伴所言,这人是个泥瓦匠,替人修屋顶时失足跌下地,撞到了脑袋。
玉婵迅速替那伤者清理伤口,止血缝合,因伤在脑部为了稳妥起见,又将病人留下来观察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没有出现其余不适症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前前后后一通耽搁,又耗去一个多时辰。
陆东家看了看天色,想起昨日那小子阴恻恻地对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今日万不可将人留得太晚,赶忙催促道:“姑娘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玉婵这才想起魏襄还在天香楼等她,只是垂头看自己身上那条银红蹙金绣海棠花的束腰罗裙,还是今早起来他替她挑的。
方才不小心沾了些患者身上的血迹,恐走在路上吓到人,随意拿清水搓了搓,仍没有清洗干净,只得转去最近的成衣铺子另买了套换上。
谁知换好衣裳刚一出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二妹妹!”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玉婵愣在了原地,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一阵突突直跳。
她有些不敢回头,直到那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阿婵,真的是你?”
玉婵怔怔地回头,对上那张久违了的熟悉面孔,手里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沈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沈季立在那里,深深凝视着她,上一回见她还是去岁元宵的花灯会上。
他们在堆成鳌山的绢纱彩灯前不期而遇,彼时她一袭玫瑰色的束腰罗裙,身上系着一件白狐狸毛的斗篷,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灯,被两个同样穿红着绿的妹妹簇拥在中间,笑语吟吟,似蟾宫仙子下凡。
他彬彬有礼地唤她名字,赠她自己猜谜赚来的莲花灯。
她垂下头,手指绞着绦带轻声对他道谢,一语未毕悄悄红了脸庞,而他的胸口也好似揣了鹿一般怦然不止。
那夜,那人,那灯,那月,全美得如同一场精心编织的美梦一般。
朔风扑面,他从那场过于美好的幻梦中惊醒,再次看向眼前的人。
一年多不见,她的身量似乎比从前高了些,眉目间已有了小妇人的风致,身形婀娜,是个实打实的大姑娘了。
只是想到二人如今的境遇,他突然红了眼:“我……我是特意赶来见你的。”
第49章 辨明心意
玉婵轻轻点头,一年多不见,他的眉目依旧清隽,面颊却微微有些凹陷,唇上蓄着一圈浅浅的青色胡渣,好似……好似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家常的旧衣,面上系着一件豆青色斗篷,领口上绣着几片竹叶,是……是她从前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
她深深为这一幕刺痛,默默将视线从眼前这位故人身上收回,淡笑着开口道:“听说沈大哥在此次春闱中高中,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
沈季苦笑着摇摇头,想到过去几个月所经历的大起大落,只避重就轻地答道:“殿试后,我在京中病了一场,授官的事也因此耽搁了。等我回来时,却听说你成亲了……”
言及此处,他望向她的眼眸中浮现深深的痛楚之色,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阿禅,没有亲眼看到我是如何也不信……不信你会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同他人成亲。”
玉婵闻言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语带讽刺地看向他:“哦?他们是那样同你说的吗?是我们邹家背弃了与沈家的约定,是我背弃了同你许下的诺言与他人成了亲?”
沈季有些痛苦地眯了眯眼,摇头,抬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不会的,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济世堂的官司我都知晓了,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对不对?”
他问的是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却从未怀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不是没有如实相告。
玉婵有些无力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用力挣开他的手。
“如你所见,我的确已经成亲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并没有什么苦衷。我的相公还在等我,请沈公子自重。”
言罢解下佩在腰间的荷包,倒出里头的双鱼佩,还到了他的手中。
“这个东西早该还你,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请沈公子千万收好,将来另择良人相送。”
说完朝他福了福身,就要告辞。
沈季垂眸,怔怔望着卧在手心的那枚双鱼佩,赠君双鱼佩,愿结百年好。
往事如烟,一幕幕浮现眼前。
十岁时,他寄养在邹家养病,那时她还是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
她见他胳膊上起了蚊子包,跟阿姊学做了香包送给他。
“沈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艾叶香包,你读书时挂在身上省得再被蚊子咬。”
十三岁时,他随祖父到邹家送节礼,那时她已长成了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小小淑女。
他看她手帕上绣的梅花栩栩如生,于是提出想要她帮自己绣一幅。
她含羞点头,绞着帕子问他:“沈大哥,君子如竹,我为你绣几片竹叶如何?”
最后一次,离家前他前去邹家辞行,赠给了她那枚家传的双鱼佩,没能见到她的面,却收到了她回赠给他的彩笺。
“沈大哥,京城路远,千万珍重,我等你回来。”
……
当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彻彻底底失去她。
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他红着眼转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阿婵,你还随身带着我给你的这枚双鱼佩,那就证明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玉婵摇摇头,还未开口,眼泪却先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风乍起,天地间滚过一道惊雷,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
他神情冷肃,双目直直地盯着那对儿在暗夜中紧紧依偎着的眷侣。
“放开她!”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一字一句,好似生出了钩子,带着几丝*诱哄味道。
“阿婵,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用了些力从身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向前迈了一步,看着面前那张带了几分薄怒的俊美脸庞,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片茫然。
身后人不是良配,那身前这个难道就是归宿了吗?
她怔怔地想着,双脚却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立在了两人中间,任他如何呼唤都不肯再迈出下一步。
砰的一声,数十道绚丽夺目的烟火在天香楼上方的夜空中绽开,紧接着,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啦啦从天而降。
路上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冒着雨驻足围观这烟火与雨夜共同织就的奇景。
“这不年不节的,又下着雨,不知是哪个冤大头这么有雅兴还在天香楼上放烟火?这不是人傻钱多,烧得慌吗?”
“诶,你懂什么?听楼里的老师傅说今夜有人将整座天香楼包下来了,说是要为心上人办生辰。”
“哦?是吗?那姑娘真是好福气。什么人这么财大气粗?”
……
天香楼,烟火,生辰,玉婵猛然间清醒,抬眸迎上那双幽深暗沉的黑眸。
他沉着脸,身上那宝蓝织金团花的袍子已被雨水打湿,洇成了近乎于黑的深蓝。
他朝着她走来,伸手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嗓音沉沉,自嘲一笑:“没错,那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就是我。那烟火为你放的,你瞧瞧,怎么样?喜欢吗?”
玉婵抿着唇不敢看他,感觉到他抓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有些疼。
她缩了缩手指,语带哀求:“疼,你先放开。”
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疼吗?再痛能比得过这里的痛?这些日子我待姑娘的心,姑娘当真不知道吗?”
玉婵含着泪摇头:“你放开!”
沈季上前对着这神情跋扈的青年人怒斥道:“你没听见她说放开吗?”
魏襄回头,凤眸微挑,瞥了面前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一眼,不屑地轻嗤一声,还以为她从前喜欢的是什么人中龙凤,却原来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羸弱书生。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带着满满挑衅意味的笑。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来插嘴。”
“你……”
沈季急红了眼,伸手想要将玉婵从他手里夺回来,却见人已被他打横抱起,拢在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中。
他默默伫立在雨中,目送着那一对璧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想追,脚下好似有千钧重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他垂下头,痛苦地捂住脸,泪水、雨水顺着指缝狠狠砸向地面。
是呀,她已为人妇,从今往后,同自己便再无干系。
两个人离了清泉镇,一路一言不发地回了杏花村。
他将她搂在怀中,一开始她还对他又咬又踹,奋力挣扎,到后来却只是窝在他怀中默默流泪,如一只提线木偶一般由着他摆布。
就这样,他抱了她一路,直到回到家中,才将人放下来。
邹夫人看着身上湿透了的两个人,着实给吓了一跳,赶紧拽上两个小女儿去灶房给他们烧热水。
玉婵回了房,砰一声合上了门,将他关在了门外,任他怎么敲门赔不是也不开。
“娘子,我错了。我方才……不该对你那样粗鲁,你打开门我们好好说说话成不成?”
屋内传出她透着深深疲惫的声音:“你让我……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他果然没有再敲门,玉婵抱着膝靠坐在门前,盯着地上那团青灰色的影子默默出着神。
她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母亲关切的询问声。
“阿婵,你和少陵还好吧?热水烧好了,我给你们放在门口。时辰不早了,等下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早些睡。”
玉婵点点头,隔着门板轻轻应了声,等到母亲的脚步声走远,她才撑着膝头起身打开门。
凉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垂头看着搁在门前的两只水桶,却不见那人身影,想起方才自己将他关在门外,他身上衣裳也还湿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人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匆匆撑着伞,打着灯笼出去寻人,从邹家老宅一直走到村口,里里外外他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她都仔仔细细寻了一遍,奈何还是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最后还在村口那棵梧桐老树下狠狠跌了一跤,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手里的灯笼也咕噜噜滚了出去,灯芯被密密匝匝的雨点浇灭,四周除了风呼雨声再没半点声响。
她一脸颓然地坐在地上,突然痛哭出声,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头顶的雨势渐小,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的额上。
“哭什么?不就是跌坏了只灯笼吗?改日买给你就是。”
玉婵抬起头,怔怔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高大身影,待看清了他那被雨水刻画得更深刻的眉眼,以及他眼底隐含的笑意,她撑着他的手起身,捏了拳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你还笑?知不知道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让人好找。”
他垂头,默默看着那双在自己胸口不停捶打的小手,等到她终于力竭停了下来。
他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垂头,狠狠吻了上去。
玉婵双眸圆睁,脑子里突然浮现今日那场雨夜烟火中的盛大场景,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轻轻依偎在他的怀中,仰着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她红着脸,憋着气,几乎快要晕厥,他才略略松开了她的唇,贴在她的唇畔低语。
“这次是你主动送上门的,阿婵,别躲!”
玉婵脑子懵懵地看着他,在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中看到了饿虎扑食一般的凶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慌忙背过身去。
“这雨……这雨越下越大了,该回去了。”
魏襄扯过她冰凉的小手,捧在掌心里揉搓了一下,笑嘻嘻抱了她往回走。
“急什么?娘子方才跌了跤扭了脚,还是为夫抱你回去的好。”
第50章 浅偿辄止(修了下,增加了一点小细节嘿嘿)
玉婵咬着唇扭了扭身子:“你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
魏襄不仅不放,还十分不怀好意地故意踩些泥坑水洼,吓得她连忙伸出双手,死死圈住他的脖颈。
“你这人气性还挺大,我只不过说想一个人静静,你就一言不发地离家出走。”
“我这不是被娘子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就来村口转转,看看咱们从前一起赏过月的大树有没有被风吹倒。再说,我也没想到娘子对我黏糊得紧,离了我片刻,便迫不及待地冒着雨出来寻我。”
“下雨天的走树底下,不怕给雷劈着吗?”
“想来是那雷长了眼,不劈我这样的好人。”
……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家中,关起门洗了澡换了衣裳,终于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被窝。
魏襄噗地吹灭蜡烛,放下帐子,又要拉着她一起看那颗夜明珠。
玉婵打了个哈欠,一脸警惕地裹紧身上的小被子。
这家伙,从方才洗澡起便不老实,非要拉着她帮他搓背,期间还没少趁机从她身上占些小便宜。
这会儿又大半夜地非要拉着她看什么夜明珠,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被他抱着亲着那种感觉并不讨厌,可总是闹得人心慌慌的,这觉便没法儿睡了。
“你自己看吧,我先睡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了被子蒙住头,不去管他。
魏襄似笑非笑地看着身侧那个将自己裹成蝉蛹一般的小女子,伸手将她的脸剥出来,捏了捏她秀致的鼻尖,垂下头在她粉颊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随即又挪向的她唇,将人按在怀里,手指按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启唇,长驱直入追逐着她柔软的香舌。
玉婵被他亲得气喘吁吁,脑子里晕晕乎乎,心砰砰直跳,亲着亲着突然感觉到胸口一凉,猛地睁了眼,啪地拍开了他搭在襟前的手指。
“你……你做什么?不是要看夜明珠么?做什么又动手动脚?”
魏襄一脸遗憾地收回手,回味着指尖方才触到的盈软美好,垂头含住她的耳尖低声呢喃。
“夜明珠哪有娘子这颗真明珠好看?”
玉婵双目圆睁,面红耳热地瞪他,却见他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献宝似的扯了她的手指贴在他衣襟大敞的胸口。
“别这么小气嘛,我方才占的那点子便宜,娘子再占回来便是。”
玉婵心说自己压根儿不稀罕占他便宜,可她的手好似有自己的想法,结结实实在他精壮紧实的胸口摸了好几把,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啧,这家伙就还……就还挺深藏不露的。
魏襄凤眸微弯,笑得一脸得意,牵了她的手要往别处去。
她拍开他的手,板着脸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你这个人从前虽也油嘴滑舌,但行动上也算守规矩,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浪荡?莫不是你本就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连从前那几分正经模样都是装的。”
魏襄悻悻地收回手,大呼冤枉,想他堂堂威远将军府的魏五公子自幼出入宫廷和乐坊酒肆,见过的美人无数,偏没一个入得了眼的。
别说是亲近,就是闻了那些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也足够令他大倒胃口的了。
他家娘子就不同了,身上非但没有沾染那股世俗香气,还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悠悠药香,着实令他喜欢得紧。
思及此处,他一把搂过身旁那怒目圆瞪的香饽饽狠狠在她脖颈间吸了一口,急急为自己辩解。
“娘子难道没有听过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的道理吗?你我自上回被丈母娘训斥后,日日同榻而眠。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夜夜搂着个温香软玉在怀,却不得亲近,憋得久了。娘子是大夫,自然懂的吧?”
玉婵听他这样一说,脸更红了,难怪从前老是见他深更半夜地跑出去冲凉水澡,从前大夏天的也就罢了,如今都快入冬了,他却一次比一次频繁,想来的确是“憋得久了”。
她瞥他一眼垂下头,忸怩了一下,声如蚊蚋道:“真有那么难受?”
魏襄点头,将一副火热的身子贴过去,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喑哑着道:“抓心挠肝的,实在难受得紧。”
说着他轻轻动了一下,**,抬手按住她的臀,叫她那副香软的身子严丝合缝地贴向自己,近距离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十万火急。
玉婵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微微仰头对上那一双欲念汹涌的黑眸,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想逃。
她奋力扭动着身子,他手脚并用地按着她,她越是挣扎,他整个人便绷得越紧。
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在他那里,无异于蚍蜉撼树。
挣扎了半晌,非但没能挣脱他的桎梏,额上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最后她软了手脚,气恼地贴在他精赤的胸口,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他轻嘶一声,垂头,故作恼怒般地盯着她,但见她双颊酡红,气喘微微,怯生生地望着他,更觉热血沸腾,喉头一紧,垂头凶狠地含住她那嫣红的唇瓣狠狠碾磨了一阵。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粉拳一下一下捶打在他的胸口。
然而她害怕的那事并没有到来,他几乎是在最后的关头放开了她,并在心里狠狠将自己臭骂一顿,明知她还没准备好,这样心急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后她整个人晕晕乎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撑着床榻坐起身,红着脸提议。
“不如……还是分床睡吧,箱子里有褥子,我去取。”
说着便要手脚并用地越过他爬下床,一只手才刚摸到帐子边沿便被人拦腰抱了回去。
魏襄将不住扑腾的小女子手脚并用圈进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安心睡吧,那么多天都忍过去了,不差这几日。”
玉婵绷着身子卧在他怀中,起初是有些不信的,到后来见他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再动手动脚,渐渐放松警惕,软下身子,安安心心卧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眼前这男人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副火炉似的结实身板便赛过世间任何助眠的良药。
良久,魏襄看着怀里酣然入睡的小姑娘,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从她枕头底下摸出自己那枚蟠螭纹的玉挂,撇撇嘴角,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身上那只绣了兰花的荷包里。
再说陆家医馆,自打陆东家以一顶绿帽子的代价送走了杨氏母女那对儿麻烦精,医馆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
自打入冬以来,朔风日紧。
玉婵换了身夹了棉的藕荷色掐腰小袄,下着一条白底菱花纹的棉布裙子,整个人容光焕发地立在柜前带着田七、萍姐儿两个做冻疮药。
这种冻疮药中加入了樟脑、甘草、冰片和适量的黄酒,调成浓浓的药膏,用时用小竹片子挑出来那么一点抹在患处,对生了冻疮,手脚红肿,皲裂化脓最是有效。
按照从前济世堂的经验,这药膏物美价廉,在冬日里极是抢手,尤其是在终日露着手赶车的车夫们和替人浆洗的妇人们中间最受欢迎。
需得提前做好才能避免到时候供不应求。
几人正围着炉子有条不紊地做着药,抬头一看陆东家手里捧着张什么东西从外头乐颠颠地回来了。
陆东家踱着步来到柜台前,财大气粗地一巴掌将手里那张戳着鲜红印章的黄纸拍到了玉婵面前。
“我把仁心堂对门那几间生药铺子盘下来了,明日咱们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玉婵擦了擦手拿起来一看,果然是那间铺子的房契,先恭贺了陆东家几句,想了想又忍不住泼了他一盆凉水。
“这么大的铺子,光是洒扫就得一两个人吧。更别说帮忙抓药打杂的小伙计,田七和萍姐儿年纪还小,应当多读些书才是正事。此外,若是往后瞧病的人多起来,只我一个看诊的大夫也忙不过来,是时候该请几个人了。”
陆思明一听,立刻眉头紧皱,请人的事儿他早就想过了。
可请人容易,要想请到像他家小邹大夫这般靠谱的人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这厢正犯着愁,仰头撞见王老先生带着小厮进来了。
“你们若是想再请个大夫,我倒是有个人可以举荐给你们。”
陆东家一听,立刻双眼泛光地盯着王老先生,他怎么忘了这老小儿虽然医术比他们家小邹大夫逊色些许。可人好歹也是打太医院里混过的,手底下没几个医术高明的门生学徒那就说不过去了。
思及此处,他难得地朝老爷子摆出一张笑脸儿。
“您说的那人现在何处?医术品行如何?”
王老先生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清了清嗓子道:“那人就在清泉镇,人品医术都没得说,只是有一点……”
见他说到一半不说了,陆东家急得跺脚:“有点什么?”
王老先生有些心虚地眨眨眼,抬手捋了捋胡须:“明日我将人叫过来,你们一看便知。”
翌日清晨,王老先生果然如约带着个人过来了。
那人名唤江振东,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方脸,浓眉大眼,往那儿一坐一副爱谁谁的架势。
陆思明看着王老先生找来的这人,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突,这小老儿究竟是给他找了个大夫还是找了个要债的。
本着良医难求的原则,他耐着性子问:“听王老先生说,江先生从前家里也是开医馆的?不知后来因何不开了?”
江振东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粗着嗓门道:“开不下去自然就不开了。怎么,阁下有意见?”
陆东家一噎,瞪着眼一脸气恼地回头看向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也颇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赔着笑脸道:“我师弟他就是这副性子,并无恶意,请东家海涵。”
陆东家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头的火气,继续好声好气地问:“那敢问阁下从前擅长治疗的是哪类病症?”
江振东掀开眼皮子看了眼陆东家,不顾自己那位同门师兄一个劲儿地朝着他使眼色,冷笑着开口:“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做大夫的自然是遇见什么治什么,难道还有大夫挑病人的理吗?”
这一通下来给陆思明气得够呛,这人……这人来之前吃生姜了吗?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呛?专往人肺管子上戳。
他这尊庙小,可请不起这尊大佛,摆摆手,正要将人轰出去,见玉婵带着一位前来看诊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江大夫,这位婶子近来总觉得有些恶心反胃,嘴里发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瞧不出什么原因,您能不能帮忙瞧一瞧?”
江振东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叫那妇人坐下,闭起眼睛给人把了脉。
片刻后睁开眼,浓眉一皱,板着脸道:“她没病,你自然瞧不出。”
妇人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捂着胸口道:“可我近来这胸口总是咚咚跳个不停,胃里还常常似火烧一般,怎么会没病呢?”
江振东冷着脸,两道浓眉高高竖起。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另请高明。”
陆思明在一旁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再不将眼前这位杀神送走,饭碗都要给人砸了。
妇人一脸尴尬地看向玉婵,玉婵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温声问道:“婶子近来胃口可好?”
妇人点点头:“胃口倒是不错,就是因为近来手头的绣活儿有些紧,常常忙到很晚才想起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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