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严为之当真是想帮助阿雪,所以他熬了一夜想出个办法。但这办法似乎……不是特别君子,因此严为之犹豫了,没直接去找阿雪,想着下午学堂下学之后他再来说,还有时间再仔细琢磨。


    比他先来一步的是松石。


    自打上次谢临安敲打过后,松石对待阿雪的态度越发恭敬。


    “卢娘子,我们郎君有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雪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阿雪犹豫了。


    昨天已经和严为之说好今日等他消息的,若是一会他来了看见自己怎么办?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松石道:“郎君说,他有办法解娘子的忧患。”


    “郎君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她什么都没和他说呀。


    松石心里鄙夷,卢娘子倒是会装模做样。她费尽心思攀附他们郎君,不就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侯府世子想知道什么都能立刻收到消息,更何况郎君还特意嘱咐过多照看她。


    松石不傻,明白自家郎君对卢娘子与众不同,嘴上依旧恭敬。


    “娘子去了便知。”


    阿雪完全静不下心,早上压根就没做多少包子,正好剩了一些,她捡出来给松石两个,剩下五个抱在怀里,朝着马车走去。


    这等小地方罕见马车,不少人看见阿雪笑盈盈的钻进车里,车帘合上挡住人们的视线,随后马车缓缓驶离。


    “郎君,刚出锅的热乎包子,荤素都有的。”


    谢临安没接,只用一双幽暗的眸子看着她。


    阿雪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摸到什么东西。“郎君,你在看什么?”


    夏日微风穿过薄透的车帘,裹挟着小娘子身上的甜意,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直冲冲的来到他身侧,如藤蔓似的将他缠绕。


    “郎君?”


    他面色忽地发红,阿雪还以为他病了,倾身上前,用右手去贴着他的额头。


    “你好像有点发热了,”她又摸了一下自己,确定谢临安比她体温高。“不信你摸摸我。”


    说着,她拿起他的手往自己额头上放,谢临安只轻触了一下就松开手,淡淡嗯了一声。


    “可请过大夫?这里赤脚大夫治头疼脑热还是不错的。”


    阿雪还拽着谢临安的手,她注意力在他脸上,完全没注意到谢临安反过来扣紧她的腕子。


    谢临安只和小娘子牵过一次手。


    现在,是第二次。


    与上一次被迫十指相扣不同,此刻的谢临安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知道花蜜香甜同时会溺死人,也深陷其中,被浓稠的蜜束缚着,动弹不得。


    甘之如饴。


    “小事而已,”谢临安拉着她,让她坐在他身侧,在阿雪有所察觉前松开手,“你可有话对我说?”


    昨日卢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记录在纸上,呈在谢临安的案桌上。


    他本以为她会第一时间来找他求助,直至月上高梢,也没见半个人影。


    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谢临安,还是第一次等人却等不到。


    有莫名的情绪在心口处涌动,谢临安坐在桌后想了一夜,今日一早叫松石找出一身新衣服换上,整理之后便来找她了。


    懦夫才会退缩等待施舍。


    鱼儿又如何?


    只兜住他这一尾鱼,她不就是赢了吗?


    至于其他的鱼……谢临安压下唇角的嘲讽。


    也配同他比?


    谢临安心思百转,面上却是半点不显,阿雪什么都不知道,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啊,什么事?对了,方才松石说郎君可以帮忙,郎君,我家的事情你知道了?”


    不止知道,甚至已经想好了对策。


    但谢临安端坐在那,一只手懒散的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去端角落里的茶盏,气定神闲轻啜一口。


    “你且说说。”


    她就说嘛,郎君昨日都不在怎么可能知道。于是阿雪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末了叹气一声:“谁能想到自家长辈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爹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来,就挑着他不在时候过来欺负我娘,还硬拉她按了手印。”


    焦红杏不认识字,以为上面真如族里三叔所说,只是记载周秀才拿来的东西。殊不知,周秀才早就和他们商量好了,算是将阿雪卖了。


    卢家人淳朴善良,不愿意将亲人往坏处想,但谢临安调查得知,族里三叔得了周秀才的二两银子,所以才一门心思的撮合。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卢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卢大富不同,他身强体壮擅长打猎,随便猎几只山鸡就能卖上一些钱,更何况他总能打到值钱的狐狸野猪等。


    存了钱在镇子上给女儿开了一间小店铺,卢氏夫妇想着铺子就给女儿当嫁妆,挣的钱也都给阿雪存着,但落在村里族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遑论铺子在他们眼里看来就是摇钱树。


    不用想便知道,他们是盘算着将阿雪嫁出去,然后侵占阿雪的铺子。


    卢大富脾气火爆真敢动手,族里不敢对他施压,只能可着焦红杏欺负。村里人看重长幼尊卑,焦红杏也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谢临安侧目,阿雪还在念叨着家里的事情,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猛的捂住嘴。


    “抱歉,我话太多了。”阿雪记得郎君喜静来着。


    她脸生的小,捂住口鼻之后便剩下那双炯炯杏眸,清澈的能映出谢临安的影子。


    “无妨。”谢临安倒了一盏茶水递给她,“润润口。”


    说的口干舌燥的阿雪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咦?竟然不涩口。”


    “喜欢就再喝一杯。”


    一帘之隔的松石面无表情。


    五十两银子一两茶,怎么可能不好喝


    赵郎君向自家郎君讨要茶叶,他都没给,倒是舍得拿出来给卢娘子喝。松石一脸肉疼,心想卢娘子会品茶也便罢了,可她如牛饮啊!


    适口茶水下肚,阿雪觉得自己没那么浮躁了,侧过身子问谢临安。“郎君,你有什么法子吗?”


    谢临安刚将茶盏安置好,摆回原位,仿若没动过似的。他偏头,正巧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


    阿雪从小就长的娇憨可爱,随着年岁见涨出落的愈发貌美。不施粉黛的小娘子眉眼懵懂,朱唇不点而红,带着水渍像是浸泡在山泉水里的饱满樱桃。


    每年春夏时节,宫里都会赏一篓子新摘的樱桃,颜色鲜艳,酸甜可口。咬下去汁水充沛,回味无穷。


    谢临安喜欢吃樱桃。


    喉结微动,鸦羽似的睫毛垂下,谢临安靠在身后垫子上,声音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有的。”


    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阿雪发懵,忍不住靠近他,“然后呢?”


    回想起她和那个姓严的说话场景,远没有这般亲密。


    谢临安不满消散几分,抬手朝着阿雪勾了勾:“你附耳过来。”


    车里就两个人,根本不用凑那么近。


    这时候阿雪心切,没发现不对,挪动了两下紧紧挨着谢临安,耳朵朝着他靠。


    他身上有一股混杂着墨香的味道,清冽的如同冬日初雪,好闻的紧。阿雪没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朝着他靠近。


    二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阿雪丝毫没觉得不妥,谢临安眸子闪了闪,也未出声阻止。


    “我说,你听……”


    一刻钟后,马车停下,阿雪喜笑颜开的掀开车帘,临下来之前回头:“多谢郎君。”


    下车后才发现,这里竟然她家门前的一条街。


    阿雪着急办事情,小跑着回家了,松石转头问车里人:“郎君,我们走吗?”


    谢临安颔首。


    黄昏时分,严为之来了卢家,大抵是火气大,嘴边起了一个火泡。


    严为之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保你,但……但不知你是否接受?”


    焦红杏心急如焚,闻言道:“严夫子,你尽管说。”


    紧张和忐忑的严为之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在的道:“就说阿雪有婚约了,将和周家的婚事退了便可。”


    这算什么办法?阿雪看他。“对方要看婚契怎么办?”


    再说,她暂时也不想成亲,若是用了这个法子,和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好像没区别。


    严为之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闪烁不敢盯着阿雪看。


    焦红杏是过来人,年轻时候和卢大富浓情蜜意,哪里看不懂男人这个眼神?分明是喜欢她家女儿。


    严为之提出这个法子,莫不是想自己和阿雪结亲?


    焦红杏有心试探,刚要说话时候,外面又来人了。


    角落里的卢石头起身去开门,垂头丧气,走路步伐沉重。


    若不是因为他打了赵甲,那赵家父子也不会寻上门,更不会趁乱被族里那些人占了便宜。


    卢石头懊恼极了,没好气道:“谁啊?”


    “你是石头吧,我是你三爷爷。”


    三爷爷?卢石头怒火中烧。


    “好啊,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是主动上门了。”


    卢石头打开院门,外面站着几个人,正是村里卢家几个长辈,也是亲眼见证“婚契”落成之人。


    后头跟着周秀才以及媒婆和周家父母,来者不善。


    卢石头警惕起来,登时将院门关了大半,用自己挡住那半个人的缺口,直接问:“你们来做什么?”


    三叔面带急色,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你娘可在?石头,你让开,我们同你娘有要事商议。”


    卢石头厌烦他们,出口就要将人赶走。


    “石头,快请三爷爷进来。”


    不知何时阿雪走了出来,芳华正好的小娘子眉眼秀丽,身姿窈窕,刚一出来便让周秀才看直了眼。


    他见过焦红杏,想着娘生的貌美,女儿定也差不到哪去。没想到竟然如此亮眼,堪称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了。


    小娘子温和有礼,笑盈盈的请他们进去。


    周秀才像是失了魂似的往里走,周家父母连连点头,看样子对未来儿媳妇很是满意。


    只有卢氏族人,对视一眼,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屋里没那么多凳子,几个小辈便站在一旁。


    三叔先开口:“本来下午就该到的,路上不知怎么回事车坏了,我们一路走过来的,所以才来的晚。”


    进了五月日头落山晚,现在外面天色才堪擦黑,阿雪低头朝着他们脚上看,果然沾了不少灰尘。


    “出门前检查过的,但不知怎么梁子断了。”周父开口解释,周母也应声,“你就是阿雪吧,可怜见的,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周家家境还算可以,从周家父母的行头上就能看出来,周母拎着一块帕子,竟然在擦眼泪。


    如果是普通的小娘子,或许觉得周母宅心仁厚,平易近人,还知道心疼小娘子。但在阿雪看来,着实不可理喻。


    她瘦吗?而且对方说的话,好像爹娘亏待她似的。


    阿雪觉得有点刺耳,焦红杏面上也不好看。


    周母讪讪,三叔出来打破僵局,道:“亲家也是心疼阿雪独自支撑铺子,长辈心疼小辈再正常不过了。阿雪啊,去,给你周伯母倒水。”


    人来的急,桌子上只有招待严为之剩下的冷茶。阿雪也懒得再麻烦,直接倒了一杯凉茶。


    周母脸上的笑意微僵,原本热络的眼神也像是茶水一样冷了下来。


    阿雪没客气,倒完之后让卢石头去再接点热水,连茶叶都不换。


    卢石头哎了一声就出去了,屋里,三叔轻拍桌子皱眉道:“大富家的,你可得好好管教两个孩子。石头年岁小得好好约束,免得说话没大没小,至于卢雪,今天来就是商量婚期,早点把婚事办了两家都高兴。对了,女子的三从四德要教好,我看呐,这孩子在外面经营铺子有些飘了,教好了送到人家周家,才好当秀才娘子啊。”


    摆出长辈架势敲打人。


    三叔辈分大又是实打实的亲人,以前数落焦红杏的时候她从来不还嘴。可今个儿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两个孩子,焦红杏大为不满。


    “三叔说的哪里话,你出去问问,左邻右舍谁不夸我们两个孩子懂事?石头年岁小,知错能改,至于阿雪……”柔软的人硬气起来,“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先不劳三叔操心了。”


    “卢叔,这是什么意思?”


    周父先开口,三叔忙安抚,“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说,大富家的,你已经签了婚契,还收了人家提亲礼,怎么转头就不承认了?”


    焦红杏气的发抖,阿雪忙从后背轻拍了她一下,小声道:“娘,交给我。”


    这时候接水的卢石头回来,手里的茶壶捏的咔滋做响,大有要碎的架势。


    阿雪抬头给了弟弟一个眼神,卢石头才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


    “三爷爷,”阿雪还是那副笑盈盈的,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卢石头站在那观察,发现他阿姐笑起来的样子怎么有点眼熟,好像他见过有人这样笑。


    不等卢石头回想起来,那边阿雪已经吐出下说一句话。


    “什么婚契?我怎么不知道?不如三爷爷将其拿出来我瞧瞧,也好让我知道嫁的什么人家。”


    三叔一噎,竟然不吭声了,屋里顿时针落可闻。


    阿雪这回是真笑了。


    “我看,压根就没有这东西吧。”


    “怎么没有?你娘亲自按的手印,不信你问问她!”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大意就是他们不认账云云。周母一直不吭声,趁着无人注意小声和周父交头接耳。


    “她会不会知道婚契丢了的事?”


    好好放在盒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就像是长了腿似的不见了。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千辛万苦的赶过来,想把这门婚事坐实。谁知道出门不利,没走多远车横梁断了,车上所有人被摔个大马趴。


    周母摸了摸膝盖,哎呦一声。估计肿了,现在还疼着呢。


    第32章 第32章


    阿雪一口咬定要见婚契,焦红杏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声音柔弱但态度坚决,也说要有婚契才作数。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的严为之硬气一回,站出来说了之乎者也大道理,本来三叔要痛斥他,听说是镇上夫子后客客气气,说不让他掺和自家事。


    “非也,”严为之背着手摇头,“某自是站在公平公理一侧,并不是要参与你们家族之事,遇见不平出手相助是也。”


    阿雪听的又感动又牙酸。


    真希望严夫子说话别这样。


    “既然婚契拿不出来,也就没有你们口中所说的婚事,三叔,之前周秀才拿来的东西你们都瞧见了,我回礼便是。”


    焦红杏本想直接回库房的兽皮,但她咬牙,掏出了一两银子。


    “想来买那些东西绰绰有余,周秀才,往后第一次去别人家登门拜访,身外之物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带着诚心诚意。”


    被点的周秀才面色赤红,张嘴想要反驳:“不是我、我、我、我、……我是诚、诚、诚……诚心的。”


    在场的除卢家娘几个和严夫子面色大变,卢石头快人快语:“你不止岁数大,还是个结巴!”


    “说什么呢你!”周母拍桌而起。


    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都想考出功名,但不是通过考试那么简单的。最后一关会试,皇帝亲自问话,首先其貌不扬者排除,污了皇帝的眼还想拿功名入朝为官?


    像是周秀才这般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恐怕考中了也没什么希望,可周家自视甚高,非要找个样样都拔尖的儿媳妇,正因为如此,周秀才的婚事才一直耽搁下来,拖到现在。


    方才因着阿雪给她倒凉茶已经非常不满了,觉得样貌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孝道。哪里像是他们族里人说的吃苦耐劳?分明是牙尖嘴利,到时候娶回家恐怕不会听话。


    现在他们直言说自己儿子是结巴,周母再也忍受不了了。


    焦红杏也站了起来,手指着三叔他们:“好啊,我还当他是性子腼腆所以不爱说话,原来是说不了完整的一句话。三叔,你怎么能如此坑害小辈,难道你不怕大富回来找你们算账吗?”


    提到卢大富显然有用,三叔他们几个本还想故伎重来,但此刻都偃旗息鼓。


    阿雪请严为之落笔,效仿周秀才他们,“拿了钱就留个凭证。”


    他们不想签字,但又舍不得银子,无奈只好写下名字,灰溜溜的走了。


    出了门就吵嚷起来,周家父母管三叔要保媒的二两银子,但这些都和阿雪他们没关系了。


    严为之要回去,焦红杏给拿了一盏灯笼,慈爱的送他到门口。“今日的事情多谢严夫子了。”


    严为之脸上一热:“晚辈并未出力,多亏了阿雪冰雪聪明,才能化解危机。”


    他实话实说,越过焦红杏去看阿雪,不想人家压根就没看他,正和卢石头热火朝天说着什么。


    ……


    来到镇子没几天,赵友成就把所有能喝酒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他还总结了一番,“京城的酒水犹如大家闺秀,需细细品味,而这地方的则是山野烂漫,豪放至极。”


    每天都是喝个宿醉,第二日下午才醒来。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到时候老头子找过来我还没醒,打我感觉不到疼。”


    今日难得爬起来早,洗漱好后就出门打算找谢临安,谁成想刚出门就瞧见隔壁房门前站着个貌美小娘子。


    “赵郎君。”小娘子穿着一身樱粉色衣裙,乌黑的发梳的整齐,簪着朴素的木簪,素衣布裙,可不知怎么,仿若星辰般耀眼。


    大抵是容貌生的讨喜,赵友成细细端量,发现她身上多了那些高门大户娘子们没有的东西——鲜活。


    鲜活的犹如林中之风,又像水中之月,叫人心神向往又捉摸不透。


    赵友成笑着和阿雪打招呼。


    “王捕头他们在里面,赵郎君若是找人的话,还需稍等片刻。”


    赵友成笑笑:“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娘子若是不嫌弃大可进来坐坐。”


    阿雪站了一刻钟左右,还真有点腿酸了,于是便想着进去坐会。


    隔壁房里,谢临安淡声说话,底下的捕快们认真听着。坐在最前面的王捕头暗中觑着他的神色。


    说起来他们来的太过不巧,正赶上那位卢小娘子来找谢临安。


    王捕头走在最前面,刚敲门,未关严的房门便被风吹开一条缝隙,也让他瞧见里面年轻男女在相拥。


    其实误会了,只是阿雪解决了难题高兴而已,见到谢临安分享喜讯,没忍住抱了他一下,夸赞他厉害,竟然什么都猜对了。


    这个拥抱还未落实就被打断。


    不等王捕头反应,谢临安抬眸,眼神犀利,吓的王捕头后退一步。


    后来那位卢娘子走了,谢大人明显心情不好,王捕头缩着脑袋如同鹌鹑,不敢乱说话免得被他找补。


    “先将她安置好,暗中告知她父母即可,莫要大张旗鼓,免得打草惊蛇。”


    提到案子,王捕头收敛心神。


    来了之后其实毫无头绪,王捕头甚至觉得人早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但没想到谢临安在失踪者家附近走了一圈,断定是村里人干的。


    王捕头这些天就带着人藏在暗处,总算发现行迹鬼祟之人,可惜他们不熟悉地形,被那人逃去了山里不知所踪。


    幸而找到失踪女子,但显然她状态不好,王捕头回来汇报,谢临安没让人直接送回家里。


    王捕头明白了,一是怕凶手有所警惕不回来,二则是怕受害者被报复,亦或者名声有损。


    上次那个受害者王氏,她家人大张旗鼓的来接人,听说回去后就要给许人家,结果成亲当日,王氏悬梁自尽,喜事变丧事。


    尽管不知道内情如何,王捕头也察觉出不对,即使男女大防没那么重,世间对女子还是苛刻,因此赞同谢临安的做法。


    等人走了之后,阿雪和赵友成进房间,眼见着谢临安的眼睛在看见阿雪那刻有了波动,赵友成无奈摇头。


    他就说吧,谢临安深陷而不自知。


    “郎君,为了表示感谢请你吃饭。对了,赵郎君也一起来,尝尝当地菜馆的特色菜。”


    “好……”


    一个字没说完,谢临安眼神淡淡的看了过来,赵友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能的将话咽回去。


    “好像不行,我一会有约了,不如下次吧,我请你和临安吃酒。”


    京城世家出来的年轻郎君们,各个都是风流倜傥温和有礼,阿雪对赵友成感官不错,笑着应下。


    谢临安垂眸,浅啜清茶,赵友成有点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像是落入老虎领地的侵入者,还对着老虎挑衅。


    别看老虎现在在喝茶,可是会咬人的!


    “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赵友成一阵风似的跑了。


    吃饭自然不是这个时辰,铺子有莲花帮忙照看阿雪才能出来,说了会儿话就得回去,等晚上铺子关店再和他一起用晚饭。


    莲花瞧见阿雪进来,故作调皮道:“呦呦呦,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美啊。”


    阿雪笑:“多亏了你帮我弄头发。”


    今早阿雪特意打扮,可是头发怎么也弄不好,到了铺子后莲花过来闲逛,正好帮了大忙。


    “要我说,他该早点来提亲把你娶回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啊。”


    阿雪生意好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其次便是因为她容貌好讨喜。试问,一样花钱买包子,谁不想听漂亮小娘子甜甜的说几句话呢。


    阿雪面皮一热。


    “别乱说。”


    和莲花插科打诨,笑闹一会,等人走了,阿雪略显苦恼,一只手托腮坐在那冥思苦想。


    她想的是,自己明明是要报复谢临安退婚之仇的啊,怎么好像最近总是忘记这件事,乐在其中一样呢?


    不行,阿雪告诉自己,人不能在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就像是莲花所言,最好让谢临安想娶自己,然后她来退婚才行呢。


    ……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卢石头下学了,身后照旧跟着严为之。


    “抱歉严夫子,我今日有事,得让石头直接回家,劳烦你跑了一趟,这点包子不成敬意。”


    严为之一直给卢石头开小灶,阿雪过意不去,每次他来都会给留包子,严家父母不在,正好严为之也不用开火做饭。


    捧着热乎包子,严为之打量今日格外漂亮的阿雪,心里不是滋味。有心想问她什么事,又觉得自己没有合适立场,只嚅动嘴唇,半响之后讷讷说了句好。


    离约定的时辰还早,阿雪便慢悠悠的往菜馆去。她挑的这家铺子门脸小,也不在主街,但是老字号了,平日里客人不断。


    果然,阿雪到的时候已经坐了大半的客人,好似过年那般热闹喧嚣。


    知道谢临安喜净,她多花了点钱定了靠近后院处的雅间。


    说是雅间,只不过临桌之间多了层隔断罢了,门口还是用帘子遮挡的,吵闹声基本隔不住。


    阿雪掀开帘子一看,谢临安已经在了,靠在窗户旁,视线落在后院的梨树上。


    “郎君,你来多久了?”


    她特意早出来一会,距离约定的时辰约莫还有一刻钟呢。


    “刚到。”谢临安转过头,拉过他身侧的椅子。


    原本阿雪想要坐他对面的,见此下意识的走过去,俩人并肩落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阿雪无所察觉,松石看的一清二楚,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


    这等小菜馆,自然不会做什么雅致的菜色,主打的就是量大美味,色香味俱全占了后两样。


    京城侯府出身的世子爷连参加宫宴都是常事,每餐都是精致菜肴,品尝几口便换下一道菜。


    谢临安从不重口腹之欲,亦或者说,见多识广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如果赵友成在这,大抵会念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1]


    用形容情感的诗句来形容谢临安,意思是没什么能入他的眼。


    阿雪不同。


    平民百姓家长大的孩子,对粮食格外珍惜,而且出去吃的次数屈手可指,因此吃每道菜都会啧啧夸赞。


    “郎君试试这个,春夏之时刚下来的嫩菜,随便用油炒一炒都会好吃。”


    方才谢临安已经吃过一口,觉得并无出奇之处。不过阿雪给他夹了一筷子,谢临安便斯斯文文的放入口中。


    用薄片猪肉大火猛炒,菜色油亮,入口既有肉的荤香,又有青菜的爽口。


    年轻俊美的郎君眉梢微挑。


    不知为何,她夸了一遍后,这道菜竟然变得美味起来。


    普通的菜式因为她而鲜活。


    谢临安想起那时候她因找到一处遮阴处而高兴的画面,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她却欣喜至极。


    这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都是美好的,值得去探索的。


    埋藏在深处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撞开看似坚硬实际早有裂缝的硬壳,探出头来,而后疯狂滋长。


    第33章 第33章


    吃完饭之后天色已经黑了,谢临安说送她回去。


    阿雪摇头:“你的马车太显眼了,上次被不少人看见,还有人和我打听马车是谁的呢。”


    阿雪当然不会说出谢临安,随便糊弄过去。在阿雪看来,谢临安的马车说不定是官府给的,大小也是个官,总不能出门坐牛车吧?也可能是从京城过来时侯府的车。


    总归不能是他自己的,他如此贫穷,买不起马车的。


    “我自己走回去就成,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京城夜里也有各种铺子开着,灯火通明,鲜少发生什么危险事情。可这里是小地方,路边的铺子早就关门了,月上高梢,人影稀疏。


    谢临安朝着松石看了一眼,淡声道:“你先在此等着。”


    “郎君?”松石诧异。


    “我送她回家。”


    说完,便同阿雪一起走了。


    松石皱着眉头。


    娇生惯养的侯府世子文人出身,虽说骑射六艺拔尖,可到底不能同武将比。出行从来都是乘坐马车,鲜少步行,更遑论和一个小娘子并肩而行。


    站在那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松石终于终于琢磨过味儿了。


    这难道就是月下散步?


    越往阿雪家的方向走人越少,最后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


    谢临安走路姿态贵气优雅,脚步声沉稳有规律。与之相比,阿雪走的飘飘忽忽,仿若踩在云端。


    “小心。”


    没留意脚下的石子,身子一歪往旁侧栽去,忽地手臂被扶住,停住要倒下的趋势后,他转而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好热。”阿雪侧头看他,又看看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阿雪随了焦红杏,仿若瓷瓶皮肤白净细腻。谢临安则是另外一种白,干净剔透,如同羊脂玉。


    小娘子的手要比他的小很多,他的大掌轻松将其环住。像是雪鹰展开双翅囊括领地,谢临安没松手。


    世间万物,都有其独特之处,毛笔、玉如意、马鞭……这些东西都有其自己的独特触感。


    人,也是一样。


    长年累月读书写字之下,谢临安的虎口和食指外侧落了一层薄茧,更显手心里小娘子皮肤细腻光滑。


    不过阿雪觉得他的温度太热了,热度传递到她的手上,好像能顺着胳膊往上爬,热的她心跳都快了。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前,阿雪急忙挣脱开。


    “我、我到了。”


    附近人家都点着亮,昏黄的光下谢临安垂着眸子,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垂在身侧修长手指微微蜷缩。


    “进去吧。”


    “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然后再进去。”


    谢临安没动,抬眼去看她。


    月光如水,洒下一片银色的光亮。仰头看他的小娘子眸色璀璨,如天上星。


    坦然、真诚。


    “好。”


    眼见着谢临安消失在夜色里,阿雪才脚步轻快的回家。大抵是欢喜的笑容藏不住,焦红杏旁敲侧击道:“吃的如何?”


    早上阿雪就告诉她,说晚上有个饭局,但没说是和谁一起吃,焦红杏就以为是和严为之一起。


    阿雪十六,严为之二十五,焦红杏之前还因为年纪差距犹豫,但经过周秀才这件事后,焦红杏认为严为之是不错人选。


    “挺好的。”阿雪边洗漱边和焦红杏说完,擦完脸结果焦红杏递过来的温水,咕咚咚喝个干净。


    “你这孩子,慢点喝啊。”


    “渴了。”


    方才俩人牵手时候她便觉得口干舌燥,阿雪觉得可能是饭馆菜太咸。


    “阿雪啊,你和娘说两句心里话,”她拉着要回房睡觉的阿雪,笑盈盈道,“你说,严夫子怎么样?”


    严为之?


    “挺好的。”阿雪实话实说。


    对方热心肠,还愿意给石头补落下的功课,而且愿意帮自己的忙,哪一条都可以证明,严为之是好人。


    焦红杏不甘心:“只觉得挺好?”


    女儿之前又是给送饭又是见他,才挺好吗?不应该是娇羞着夸赞吗?


    “非常好,是个好人。”阿雪不吝啬的赞美了几句,显然不走心,期间还打了个哈欠。


    “娘,我太困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焦红杏艾艾应声,等阿雪走了后,她还坐在那不动。


    总觉得不太对劲。


    思来想去,焦红杏觉得等卢大富回来他们请严夫子过来吃顿饭,好好探探口风才是。


    ……


    赵友成发现谢临安心情大好,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


    “啧。”赵友成没忍住,“你还是我认识的侯府世子爷谢临安吗?莫不是喝了迷魂汤”


    卢娘子确实和京城大家闺秀格外不同,但也只是多了点新奇感觉罢了。谢临安能对她另眼相待已是奇事,难不成小小村女真的俘获京城侯府世子的心?


    “你今日醒的早。”谢临安答非所问,抬起眼帘看过来,“不怕国公爷杀过来了?”


    赵友成嘿嘿笑:“昨个儿得了消息,老爷子派我二弟过来的。既然不是他亲自来,那我又有何可惧?”


    书桌后的谢临安不赞同的摇头。


    “他是武将。”


    还是传承国公爷衣钵的武将。


    赵友成脸色一变。“坏了,忘了这茬。老爷子不会让他打断我的腿吧?不行,临安,你得救我,待我二弟来了之后你一定要帮我说好话!”


    “看心情。”


    屋里传来赵友成的哀嚎:“不行,你必须帮我,否则我……”


    他停顿了一瞬去想有没有谢临安的把柄可以供他使用,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来。


    就在这时,松石汇声,说外面王捕头有要事禀告。


    赵友成退了出去,王捕头进来,面色严肃看样子大事不妙。


    果然,他行礼之后开口道:“大人,出事了。”


    原来那凶手抓到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受害者刘娘子说要见他一见。王捕头心软,便带着人去了,结果俩人三言两语吵了起来,回来后刘娘子就悬梁自尽。


    幸而王捕头派人时刻关注着,及时将人救下,才没酿成悲剧。


    谢临安放下笔,净手之后亲自去查看。


    昨日半夜抓到的凶手,他以为没有危险便摸黑回家,被王捕头抓个正着,连夜押回来,就关在客栈的柴房里。


    天色将亮,单薄的柴房们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躺在稻草上的男人连眼睛都没睁,依旧老神自在的睡着。


    “喂,孙小棍,起来拜见大人!”王捕头上前拽着他胳膊,叫孙小棍的犯人才懒洋洋的睁开眼,不情不愿的起身。


    “谁是大人?”他揉了下眼睛看向屋里几个人。


    王捕头他认识,面前也有几个眼熟的,应当都不是。那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年轻郎君了?


    这么年轻?


    孙小棍怔愣的功夫,谢临安给了王捕头一个眼神,王捕头点头,一脚踹在孙小棍膝盖窝处。


    砰的一声,他跪倒在地。


    孙小棍心下惊悚。


    他被抓之后以为会被官府的人折磨,但没想到对方只是捆了他双手,还给他地方住。这让住在山里好几日的孙小棍觉得舒适,对官府的人也不再惧怕。


    甚至在将被他坑害的刘娘子带来时,他还敢嚣张的说些浑话。


    但没想到,一切都是假象。


    柴房里到处都是木屑杂物,他跪下后膝盖处一通,当即嚎叫一声,却被捕快直接捂住嘴。


    “唔……”


    “我问,你答。”


    谢临安负手站在孙小棍面前,身材颀长的郎君投下一片具有压迫性的阴影。


    捕快松开捂嘴的首,重获自由的孙小棍却不说话,摆明了是一块滚刀肉,随你如何,就是不认罪。


    谢临安突然笑了一下。


    “你可知道官府如何审人?”


    孙小棍闭口不言。


    谢临安也并不是在问他,继续用他清冽的声音道:“一审二刑三画押。”


    松石送来一张椅子,用帕子仔细擦拭上面的灰尘,谢临安撩过袍子坐下,坦然自若仿若在自己房里。


    孙小棍心里突突。


    “不对,人家都说官府不可用刑!”


    面容俊美的郎君笑容扩大,孙小棍打了一个激灵。他以前去过寺庙,庙里供奉着笑面佛,看似在笑,实际笑意不达眼底。


    与眼前之人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他眼前年轻郎君是危险的,可他怎么敢用刑,难道就不怕他说出去?


    “朝廷不让动用私刑,不许言行逼供,”薄唇轻启,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可谁又知道本官用刑了?”


    “你就不怕我说……啊……”一句话没说完,得到授意的王捕头动手,直接踢在了孙小棍的腹部。


    这等地方肉厚不会轻易留下外伤,就算内脏有损伤外面也看不出来,保管又疼又没痕迹。


    孙小棍倒在地上,如同被放在热锅里煎烤的活虾,蜷缩着身体,一脸痛苦。


    自此,再也不提用刑之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交代。


    两刻钟后。


    从柴房里出来的谢临安捏了捏额角,“去见刘娘子。”


    她没直接送回村子里,而是被安置镇子里一处私宅,特意将城里衙署的丫鬟带过来侍候。


    谢临安到的时候,水秀正在院子里喝茶,瞧见他,水秀眼眸一亮,另外一个丫鬟也上前来行礼。


    “她如何?”


    这里水秀最大,因此她率先答话道:“大夫开了安神汤药,刘娘子喝完酒睡下了。郎君,要奴进去将她叫醒吗?”


    “不必,待她醒来着人告知我。”


    “是。”


    眼见着谢临安转身要走,水秀小跑着跟了上去。“郎君,奴同您去客栈服侍吧。”


    水秀是几个丫鬟里面最貌美的,侯夫人让她们千里迢迢从京城跟来这里,意图显而易见。


    可惜,谢临安从来不正眼看她们,更别提近身了。


    “穷乡僻壤之处,松石独自照顾郎君恐多有不便,不如奴过去帮忙分担。”


    这话说的漂亮,王捕头看了水秀一眼。


    样貌不用说,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好,走起路来摆腰扭跨,颇具风情。


    “不用。”谢临安脚步不停,淡淡说了一声,水秀还想跟,松石转身伸胳膊拦住。


    “水秀,回去照顾刘娘子吧,看住了,可莫要再出差池,郎君会不高兴。”


    水秀期期艾艾,只能停下,不甘心的看着谢临安背影。


    ……


    这些事情阿雪本来不该知道的。


    但隔日黄昏,谢临安来铺子里找到阿雪,坐在角落里一直等她忙完。


    “郎君,天热了,喝酸梅汤解渴吧。”


    她方才招呼附近的铺子送来的,倒出来后杯盏外壁立刻沁了层水珠,肉眼可见的凉爽。


    每日早晨和黄昏时铺子生意最好,阿雪忙了许久,身上单薄衣裳被汗液浸湿,守在灶膛旁被热气烤的脸颊粉红,脸颊的碎发湿哒哒的贴着。


    谢临安静静看她,端过酸梅汤递在她面前。


    “是你该解暑才是。”


    阿雪笑眼弯弯,俩人坐着说了会话,谢临安讲述来意,阿雪先是吃惊,随后是愤怒,最后是怜悯的叹气。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帮她,郎君,你让她明日就来吧,熟悉一番混个脸熟,到时候别人也没法说什么的。”


    原来那个孙小棍和刘娘子私下里互相有好感,但刘家嫌孙小棍没钱不肯嫁女,他私下找刘娘子说要私奔,刘娘子犹犹豫豫不肯走,孙小棍恶从胆边生,这才将人掳走。


    人在地窖里,过了几日噩梦般的生活,在孙小棍被捕后,刘娘子还心存幻想,觉得如此对她不是本意。没想到孙小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刘娘子心念崩塌,寻死觅活。


    她醒来后,谢临安见了她一面,言简意赅的说了解决办法。最后只扔下一句:“生或死,旁人都无权干涉你,你大可以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活,于今日晌午着人告知,保你名声清白的回家。”


    果然,刘娘子还是想活的,说到底就是觉得名声没了。


    “名声哪里有命重要。”阿雪嘟囔,“我名声也还没了呢。”


    被退婚,闹的全镇人都知道,老家村里人更是将此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


    “什么?”谢临安没听清。


    阿雪扯了扯唇角:“没什么。”


    她低垂着眼睛,显然心情不妙。


    谢临安手指敲着桌面,在思忱为何她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片刻后,瞧见铺子对面站着一个人,他心中了然。


    原来是因为他啊。


    对面之人正是严为之。


    他看见谢临安所以才没靠近,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他刚站在这,对方就抬眼扫了过来。


    那是怎么样一种眼神?


    无情无欲,好似能看透人心。


    严为之往后退了半步。


    谢临安站了起来,阿雪随之而起,冷不防他伸手过来碰了她的耳朵。


    “沾着灰。”


    谢临安收回手,弹走所谓的灰尘。


    落在不远处的严为之眼里,就是二人举止亲密。


    甚至谢临安抬眼看过来。


    勾唇笑了。


    第34章 第34章


    刘娘子是被王捕头送来的,当时她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将头扎进衣服里。


    阿雪站在铺子门口笑盈盈的看她,待她走近后想要去拉她的手,不想她像是受惊了似的,嗖的一下躲在王捕头身后。


    “抱歉卢娘子,她胆子小。”


    “没关系的,你是叫刘娘子对吧?来,进来坐会。”阿雪便不再碰她,笑着给她拿了包子和水。


    王捕头还有事便先离开,阿雪原本想和刘娘子说会话的,但见她背对着人蜷缩在那,她便打消了念头。


    罢了,郎君说她受到惊吓,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阿雪心细,时刻注意她的动静,待忙碌的早上结束后,她走过来问:“我带你去方便?”


    刘娘子先是缩了缩脖子,随后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忍不住朝着门口看。如今天热了,铺子的门窗都是大敞四开,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阿雪发现她的顾虑,笑着道:“可以从后院出去。”


    大抵是俩人年岁相仿阿雪又善良热情,没过多久,刘娘子就愿意开口同她说话了。


    “谢谢。”她声音很小,忙碌的阿雪回过头,扬起一张笑脸道:“不客气的。”


    郎君的意思是让刘娘子在她这混个脸熟,到时候就对外说来此做工,过几日让她家人来接她回去,保住她的名声不叫外人议论她,此事就算了解。


    阿雪不知道她被囚那几日发生了什么,但见她这模样,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阿雪不会探究她的悲惨过往,只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经历如此祸事,等过了晌午客人不多了,阿雪坐下吃饭。


    “你怎么没动?”


    她怕刘娘子饿,先给她拿了吃食。早上从家里带的小菜,熬了粥,加上阿雪做的菜包子和肉包子,一顿丰富的餐食。


    “刘娘子,来,肉包子趁热吃才会香。”


    她说着去给对方递筷子,刘娘子道了谢,俩人吃完饭,阿雪便开始做下午的包子,和面包馅一气呵成,做事麻利有条理,看的刘娘子暗暗称奇。


    好厉害的小娘子。


    在他们村子里,像是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基本都许了人家,就等着嫁人了,从未听说过谁家给女儿出钱开铺子,就算有,也只是过去帮忙,不分钱的。


    刘家去年多买了几块地,刘娘子跟着早出晚归的干活,秋季收成时,她一分钱都没分到。


    她娘说兄弟今年都要成婚,家里处处都要钱,还说不是不给她钱,都是为了给她攒嫁妆。


    刘娘子一直深信不疑。


    后来有一天,她偷听到父母对话,说是要给她找一门彩礼钱丰厚的婚事,对方年岁大点也没关系,年纪大会疼人。


    刘娘子不大乐意,那时候她和孙小棍好上了,他说会攒钱成婚。刘娘子觉得孙小棍对她挺好的,会给她抓鱼吃,两条鱼都给她吃。


    不像是家里,让阿兄和弟弟吃,她每次只能留着鱼刺,放在火里烤脆了当零嘴。


    那时候她是真喜欢孙小棍的。


    后来呢?


    后来,有个鳏夫来家里提亲,给了银锭子和一头驴,家里同意了。


    刘娘子不想嫁给鳏夫,家里当然不同意,她便说嫁人也成,但给的彩礼钱要加到嫁妆里。


    其实,她只是听从孙小棍的,试一试家里。


    但没想到父母脸色大变,阿兄对她拳脚相加,她向弟弟求助,弟弟冷眼旁观。


    再后来,她就不提了,老实等着嫁人。都是亲人,怎么会害她呢?


    孙小棍一直约她出去,她也不见他,老实呆在家里等着年底成婚。后来,她就被孙小棍带走了。


    谁可以相信呢?刘娘子睡不着的时候这样思考过,发现谁都不可以相信。


    这世上没有人在乎她,她也没有相信之人。


    活着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刘娘子?”


    阿雪见她坐在那愣神,小声叫她。


    “你再多吃点。”才吃了一碗粥而已,胃口太小了。


    刘娘子摇头,依然很谨慎的坐在那,好像和阿雪之间有一层屏障似的。


    阿雪没逼她,反正郎君说了,就让她坐在这就成。


    黄昏时候,王捕头来接人。大抵是因为第一个冲进地窖之人是他,所以刘娘子对他格外信任。


    有刘娘子在,阿雪更不能让严为之来了,问石头进度可跟上了,卢石头连连点头,说不用麻烦严夫子开小灶了。


    阿雪也觉得老麻烦人家不太好,于是这天严夫子来的时候就提了此事。


    严为之的表情复杂,诧异、难过……


    “谢谢夫子的照顾,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夫子笑纳。”


    阿雪特意去买了一块砚台,还挺贵的,阿雪和掌柜讲价,最后对方赠送了一块劣质的,阿雪打算留着自己练字时候用。


    严为之拿着砚台一步三回头,回到家里,对着砚台长吁短叹,怅然若失。


    ……


    两天之后,阿雪才知道刘娘子叫刘采白,两个人的话也越来越多,有时候阿雪忙不过来,她还会主动过来帮忙,但只限于帮忙捡包子,递给阿雪,再让阿雪递给客人。


    今日不知怎么生意好,还不到黄昏时候就全都卖完了。


    阿雪收拾灶台,道:“刘娘子,今天结束了,可以先回去。”


    铺子里老是蒸汽缭绕,热的很,俩人俱是一身汗。阿雪想着让她回去洗洗休息,总好过呆在这。


    刘采白站着没动,想了想,拿起抹布过来帮忙。


    “没事,我来就成,你可以先走的。”


    “卢娘子,我……我能不能多在你这呆一会?”


    阿雪抬头看她,刘娘子似是不好意思,脸色发红道:“我……我想多和你呆一会。”


    回去之后倒是有人,可那个叫水秀的娘子着实不好相处,刘娘子有点怕她。相反,阿雪就格外的平易近人,是个爽朗爱笑的笑的小娘子,她喜欢和阿雪相处。


    阿雪没多想:“那有什么,想呆着就呆,正好我收拾铺子,你能帮我就太好了!”


    刘娘子眼神一亮,立刻帮忙。


    俩人都是能干的小娘子,没一会就收拾干净,净手之后阿雪道:“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


    刘娘子依依不舍的看阿雪。


    原本分别时候还好好的,翌日早晨,刘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阿雪寻思着,难道是又想起糟糕的经历了?趁着没人,阿雪让她吃了豆馅包子垫肚子,然后开解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往前看才是。”


    刘采白不言语。


    “其实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最不想回忆的事情,我也有的。”阿雪真情流露,“我跟你说,有一阵子我特别难过,所有人都对我有异样的眼光,都在背后小声蛐蛐,那阵子我低头走路,觉得没脸见人。”


    刘采白抬头看她。


    “卢娘子……”


    阿雪拍她的手,学着焦红杏安慰她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打那些嚼舌根人的脸。我跟你说,自己日子过好了,旁人就会愈发嫉妒你,但那又怎么样?我们享受自己的小日子,管他们做什么,又不是他们的爹。”


    刘采白没忍住噗嗤笑了,阿雪称赞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就要多笑笑。”


    刘采白点头。


    铺子外,谢临安勾了勾唇,松石道:“郎君,不进去吗?”


    “不,先去办公事。”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明媚的笑容绽放在小娘子的脸上,她还在同刘采白说着什么,没一会俩人都笑了。


    她太不一样了。


    刚开始谢临安只是觉得她有趣,后来她身上那股鲜活劲深深吸引他。就好像平淡无趣的水面落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令人振奋的水花。


    再到现在。


    他发现,她不止是看起来鲜活,实际上如同蒲苇一般,内里还带着一股韧劲。劝解别人三言两语,便让人破涕为笑。


    秘诀便是真诚。


    真诚的、明媚的、清澈的人。


    “越来越有趣了。”


    ……


    等刘采白冷静下来,阿雪才知道为何她心情低落。原来明日一早,那个叫孙小棍的凶手就要被羁押回城里衙署判刑。


    刘采白的心情复杂极了,阿雪劝解她许久,总算让她走了出来。阿雪道:“明日我陪你去看,要亲眼看着他被绳之于法。”


    “谢谢卢娘子。”


    翌日天不亮,阿雪和刘采白边已经等在路边了。知道消息的百姓不多,因此路上没什么人。


    双手双脚被捆绑的孙小棍,被人像是麻袋似的扔在马背上,他倒立着,偏过头时瞧见纤细的人影。


    刘采白被他看见后往后退了一步,阿雪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温暖她冰凉的双手,就好像给了她力量似的,她鼓足勇气,看向孙小棍。


    曾经也是喜欢的,但现在只剩下复杂的恨意。


    孙小棍似乎想说什么,被王捕头眼疾手快,直接捂住嘴,索性用破布把脑袋也蒙上了。


    那些人越走越远,刘采白忽地泪流满面。


    “重新开始。”旁边的阿雪轻声道。


    天边的日头升起,渐渐有温暖的光亮照在两个小娘子身上,驱散阴霾,自此之后,前路光明坦荡。


    ……


    “所以,你也要走了?”


    阿雪难掩失望。“是啊,我怎么忘了,案子解决了,凶手被抓刘采白送回家,你的事情结束就得回城里衙署了。”


    俩人在客栈谢临安的房里,谢临安端坐在椅子上,阿雪则是毫无形状趴在桌子上,瘪着嘴难过极了。


    早知道他要离开,她今日就早点过来,俩人还能多相处一会,哪像现在,慌里慌张,恋恋不舍。


    耳朵突然有了热度,阿雪抬眼,是谢临安的长指伸过来,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我可以晚走一个时辰。”


    “真的!”阿雪激动的起身,像是久旱逢甘露的嫩芽,立刻生长绽放出花儿。


    不过,她又很快蔫巴巴。


    “可也只是一个时辰而已,我还在期待初十那天呢。”


    五月初十,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谢临安道:“回衙署之后还要去周边县走一趟。”


    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时间。


    松石没忍住插话道:“郎君,公事要紧。”


    孙小棍的案子要处置,眼看着农忙时节,附近县镇要走一趟,合计今年税赋事宜。还有衙门里的杂事……


    脱不开身的。


    松石急的不行,“郎君,您是第一年上任,三思啊。”


    年底要述职等事宜,本来京城那些人就在看热闹,若是出了差池……松石不敢继续往下想。


    “没关系的,不能回来就算了。”阿雪虽失望,但也不想让他为难,“东西收拾好了吗?我可以帮你收拾的。”


    阿雪作势就要起身挽袖子干活,腕子突然一紧,一股拉力将她拽了回来,脚下没站稳,晕头转向之际,感觉碰触到硬物。


    “唔。”


    阿雪胳膊肘杵在谢临安的胸膛上,俊美郎君难得皱眉。


    “郎君!”松石惊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她手摸上来,来回抚过,谢临安如玉的面孔逐渐变红。


    “哪里疼?这里吗?完了,肯定是这里,硬邦邦的,肿了!”


    第35章 第35章


    赵友成以为自己宿醉还未醒,否则怎么会看见卢娘子在对谢临安上下其手?


    站在门口的赵友成揉了揉眼睛,使劲看过去。那个温润如玉斯斯文文的谢临安,不仅任由她摸,还耳根子发红?


    完蛋,他开始梦游了。


    “啪”赵友成给了自己一嘴巴。


    这一生脆响让阿雪停了动作,侧头朝着门口看过来。“赵郎君,你打自己嘴巴做什么?”


    “太疼了,不是梦。”赵友成捂着发红的脸,谢临安已经低头整理好衣襟了。


    他不紧不慢道:“不愧是武将世家,打自己也丝毫不手软。”


    怎么回事,感觉谢临安在阴阳怪气。


    屋里人多起来,说话也不方便了,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他们准备启程离开。赵友成识趣先上了马车,松石忙着搬东西,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临安拉着她的手,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纤细的腕子,他还用拇指去蹭了蹭她的手心。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喝了蜜糖一般,一路从嗓子甜到心里。


    真奇怪,方才她明明只喝了茶水啊。


    感觉奇怪的不止她一个,谢临安也浑身不自在。但瞬间就变成了贪念,像是一张网似的,将他包裹。


    他张开五指,将人拽在自己胸前,俩人十指相握,他用另一只手去揽她的背,将人抱在怀里。


    腾的一股火,烧的阿雪脑子发昏。


    熟悉的清冽的香气萦绕,因为他的体温更加好闻,阿雪脸越来越烫,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交颈的俩人能清晰嗅到彼此的气味,谢临安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随之进入他的身体,将整个胸腔溢满。


    “我答应你。”他说。


    迷糊的阿雪没反应过来。“郎君,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初十回来见你。”


    不是为了初十回来,是为了见你。


    ……


    谢临安走后,阿雪变得茶饭不思。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总会不受控制的想起他。


    阿雪没读过书,她觉得他长的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在她心里,谢临安简直就是完美的人,无一处不讨人喜欢。


    忙碌时候还好,闲暇时间,她就会用手撑着脸,另外一只手掰着指头算日子。


    快了,快回来了。


    “阿姐,身体不舒服吗?”


    下学回来的卢石头看见她趴在桌子上,还当她哪里不适,大步流星的过来,放下书袋撸起袖子就要背她。


    “哎哎,放我下来,我没事。”


    卢石头松开手小心翼翼的把阿雪放下,高大的少年挠头,憨厚一笑。


    “是累了吧?阿姐,不如明日我帮你看店,你回家歇着。”


    石头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确实分担不少。


    “明日学堂休沐?”


    卢石头不情不愿道:“不是。”


    阿雪嗔怪:“那你看什么铺子,好好读书才是,行了,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娘说今日有客人来家里。”


    回去路上,卢石头小声和阿雪说不想读书的事情,被阿雪训斥一顿不敢说话了。


    到家之后,卢大富从厨房里端菜,招呼姐弟快点洗手进厨房帮忙。


    卢大富是前天回来的,在家里甚至只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杀回村子里,第二日晚上才回来,瓮声瓮气告诉焦红杏,往后族里那些人不敢再胡来了。


    有卢大富这个顶梁柱在家,所有人夜里睡觉都安生了。


    “爹,今天到底是谁来啊?”


    卢石头进屋看了一眼,都六个菜了,有鱼有肉,快和他们家年夜饭一样奢侈了。


    卢大富:“你娘没告诉你?是严夫子。”


    “啊?!”卢石头大惊,手里的菜盘子差点没端稳。


    天老爷,就不能给他时间喘息吗?怎么哪哪都能看见严夫子!


    烦人!


    阿雪也惊讶:“怎么突然请他吃饭了?哦,我知道了,是为了感谢给石头补进度吧。”


    卢大富眼神有点闪烁,没敢看向自家闺女,含糊其辞的应了。


    倒数第二道菜上来的时候,严为之来了,手里拎着一坛子酒。


    “听闻伯父喜酒,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严为之说话文绉绉的,卢大富这等粗人其实不太愿意和文人打交道,说半天话也说不到点子上。不过既然对方有可能是未来女婿,卢大富就笑呵呵的应了,招呼他进屋上桌。


    俩人落座,焦红杏和阿雪还在厨房忙碌,卢石头站在门口不进来,叫他过来坐,他哼哼两声,步履沉重的进来,在距离严为之最远的地方坐下。


    可是家里是圆桌,最后变成了和严为之面对面。


    俩人面面相觑。


    严为之笑笑,卢石头皮笑肉不笑。


    “菜来了,汤也好了。”母女端来东西,卢石头赶忙起身去接,卢大富也走过来接过阿雪手中的汤盆。


    只有严为之,一动不动。


    君子远庖厨。


    他从来不会做这些,且他爹娘也不许。而且在他家中,都是他母亲做这些家务活计,严为之不认为一个男人该帮忙。


    所以当看见此情景,略显诧异,不过很快压了下去,开始聊天吃饭。


    席间,卢大富倒了酒和严为之推杯换盏,表达谢意。严为之道:“石头是学堂的一员,看顾他是某分内之事。”


    焦红杏看他们一杯接一杯,便悄悄踩卢大富一下。


    “那个,严夫子,你家中父母何时回来啊?”


    严为之道:“大概农忙结束就能回来,约莫六月份吧。”


    六月,也成。


    焦红杏给严为之夹菜,越看越满意,问了不少关于他家里的事情,严为之一一作答。


    他到了这个年岁,自然洞悉焦红杏的意图,不免欣喜。可一抬头,瞧见阿雪埋头吃饭,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严为之如浇冷水。


    是啊,她那时候与一个郎君举止亲密,恐怕不喜欢他。


    再然后,严为之就没那么热络了,焦红杏也没多想,宴席结束,宾主尽欢。


    晚上卢大富熟睡,被焦红杏叫起来。


    “大富,你先别着急睡,你帮我分析分析俩孩子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怎么感觉阿雪对严为之……没那么热络呢?


    半睡半醒的卢大富搂过妻子,含糊道:“别想了,快点睡,明天再说。”


    气的焦红杏捶了他一下,不痛不痒,卢大富没一会就开始打鼾。


    ……


    卢大富觉得闺女年岁不算大,可以多留一年,焦红杏则是着急,生怕好的让旁人家定下了。


    “又不是抢菜,先到先得。”


    卢大富不忧愁阿雪,现在最担心儿子卢石头。“一早起来去学堂又是不情不愿,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也这样吗?”


    “嗯,不过他就是念叨几句,该去还是去的。”


    “昨天我送严夫子的时候问了一嘴,他说咱们石头比旁人入学晚,虽然能跟上,但效果没那么好。”


    严为之说话委婉,没说卢石头倒数第一。


    每隔几天就会有小考,每次卢石头的卷子都不尽人意,严为之比他本人还要忧愁。


    焦红杏叹气:“昨夜石头又读书到半夜,我起夜时候去他房里,叫他赶紧熄灯睡觉。”


    卢石头揉着眼睛躺下就睡着了,焦红杏坐在他床边,心疼的看了他好一会。


    当天,学堂又有小考,因着人少,没多久就出结果,不出意外,卢石头又是一个丁等。


    甲乙丙丁,他甚至连丙都没拿过。


    晚上回去,卢大富将人训斥一顿,卢石头不服,梗着脖子道:“我都说了我不适合读书,非要我去读!”


    一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人家鸡和狗还不用劳累,他呢?天天学什么之乎者也,酸啾啾的东西,有什么用?


    不如进山打猎打两只山鸡来的实在。


    “混账!”


    卢大富是个脾气急的,“家里都盼着你好,不惜花重金送你去读书,你还委屈上了?”


    卢石头不服气,爷俩对上了,阿雪早就去铺子,家里只有焦红杏,但她哪里能拦住人啊,卢石头被他爹抓住,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打,打的哭天喊地。


    “能不能好好读书!”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卢大富的鞋底子。


    卢石头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依然死鸭子嘴硬。


    “我不会读书!我只会打猎!”


    “我让你打猎,我先打你。”


    啪啪又是几下。


    焦红杏心疼孩子,两只手去拦卢大富,堪堪将人拽住。“大富,大富你别打,再打下去要受伤的,我们有事好好说。”


    在妻子温声细语之下,卢大富冷静下来,松开禁锢的手,气喘吁吁跌坐在凳子上。


    卢石头提着裤子,头也不回的冲出家门,饶是焦红杏在后面喊,他也没回头。


    “小兔崽子,让他跑,看他能跑哪去。”


    “行了,这事不全怪石头,也怪我们没早点送他去启蒙,如今都十三岁了才读书,照着其他人落下一大截,都比不过人家八九岁的孩子,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是抬不起头。


    卢石头以前总跟卢大富进山,玩伴不多,脑子直想的简单。但读书之后,他便懂得不少道理,越念书越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条路,既浪费钱又没用。


    但卢家人坚持,阿雪听闻此事后去找了严为之,希望他能开导开导石头。


    “你莫要担忧,今日我就找他聊上一聊,兴许心胸开阔之后思绪有所转变。”


    可惜,卢石头真如其名,一块硬石头,谁都说不通。


    “阿姐,其实我甚至都不想去学堂了,但这个月束脩刚交完,咬牙也得过去念。”


    这天回去路上,卢石头对着亲姐吐露心声,他被打的不轻,两天过去依旧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阿雪不忍心了。


    “石头,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就不想念书?”


    第36章 第36章


    “你为什么不想读书?”


    这个问题已经有不下十个人问他了。


    爹娘和阿姐,莲花姐,严夫子,附近邻居们,所有人都觉得能出钱供他读书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就如此不懂事,不珍惜还离经叛道。


    卢石头瘪着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阿姐,连你也说我。”


    阿雪伸手去摸了摸弟弟的头,眼看着个头就要超过她了。


    “你小时候,只有这么大。”


    阿雪伸出手比划,小小的一个。


    “爹娘有时候照看不过来,都是让我看着你,”阿雪莞尔一笑,“转眼你就这么高了,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阿姐不是逼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如何想的。读书是一条出路,将来就算当不了举人,也能办个私塾给小孩子开蒙,束脩钱不少,够你养家糊口。”


    看着卢石头浓眉大眼,一脸的憨厚。阿雪顿了顿,转了话风。


    “就算没考中举人当个秀才也好,起码也能识文断句,到时候再学学怎么拨算盘,去给人家当账房先生啊。石头,你就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就成。”


    每次路过酒楼看见算盘先生,阿雪都羡慕。不用经历风吹日晒,更不用担心阴天下雨,酒楼还供一日三餐,还有钱拿,多好的差事啊。


    卢石头垂下脑袋,闷声闷气道:“可我不觉得好。”


    “什么?你竟然不觉得好?那你说说,你心里的好活计是什么?总不能是打猎吧。”


    卢石头先点头,随后又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反正和读书相比,我更喜欢去打猎。”


    他说的不清楚,阿雪也猜不明白。身边能劝的人都来劝过了,现在卢石头依旧还在学堂,只是魂不守舍,严为之也没办法。


    “石头,你先好好读书,或许,我能找到人帮你答疑解惑。”


    卢石头抬头:“谁啊?”


    阿雪眨眼,俏皮一笑:“秘密。”


    数着手指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来到初八这天,还有两天就能见到谢临安了。


    “我发现你这几日特别不对劲,来,和姐姐说说,你们俩……”莲花两只手只伸出食指,相碰撞又即刻分离,笑吟吟的看着阿雪,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看来你是陷进去了,我们的小阿雪啊,也有这么一天。”


    俩人相识多年,几乎无话不谈,也曾见过不少小郎君们红着脸来找阿雪,但无一例外,全都铩羽而归。


    阿雪心思单纯,有时候听不懂暗示。那些郎君们只以为被婉拒,因此而放弃。


    只有严为之,坚持天天来阿雪这买菜包子,兴许就是执念打动了阿雪。


    “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莲花颇为感慨。


    阿雪笑了笑:“哪有。”


    小娘子笑起来面若桃花,眉眼含情,分明是深陷情网的模样。


    “哎呀,知道我们阿雪脸皮薄,算了算了,你不说我就不问。咦,阿雪,你怎么又在揉面,刚才不是包了两锅吗?”


    阿雪的面板很大,此刻她两只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明明那么细弱,可却像是有无限力量似的,没一会便将面团柔成光滑模样。


    “不是做馒头,我想做面条。”


    “要连面条一起卖了?那不成啊,阿雪,太累了,你只卖包子馒头就够了。”


    “不是卖,我是……是想学做面条。光会做馒头和包子,还未曾做过面条呢。”


    莲花笑了:“那简单,我教你。”


    在莲花的指导下,阿雪进步飞速。她本就整日和面团打交道,上手自然更快。一碗面做出来,莲花称赞她聪明,阿雪却不大满意。


    “莲花,你能不能教我用一根面条做一碗面的方法?”


    “一根面条?那可不容易啊。”莲花摊手,“我不会,再说,非要一根做什么,又不是过生辰。”


    阿雪心虚的低下脑袋。


    还真是过生辰。


    原本她不该记得谢临安的生辰日子才是,但俩人曾经做过多年邻居,每次谢临安的生辰,他娘都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阿雪想着他离开京城母亲不在身边,生辰恐怕也不一定过了,所以想送他一碗面当作贺礼。


    当然,一碗面是不够的,阿雪琢磨着再送点拿得出手的玩意儿。


    可惜,第一步就失败了。


    阿雪不服气,觉得自己和面打交道多年,还能做不出一根长面?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卢石头下学之后,阿雪笑眯眯的看他:“弟弟,今天吃面。”


    “好啊,我喜欢吃面。”


    然后卢石头眼睁睁看着阿雪端过来一盆面条。


    “这些都是给你的,不着急,慢慢吃啊。”


    卢石头目瞪口呆。


    “阿姐,你确定是喂我不是喂猪?”这么一大盆,得两个他才能吃完啊。


    没办法,谁让阿雪做失败了,又不能浪费粮食。


    最后卢石头实在吃不完了,剩下的用碗端着拿回去,被卢大富三两口吃干净。


    可能是吃多了,卢石头半夜去了趟茅房,第二天早上起来抓耳挠腮,脖子和脸上还有胳膊上全是红肿的小包。


    “忘了叫你爹熏草了,今天我去弄好,再给你们姐俩屋里挂上,免得夜里开窗睡觉蚊虫扰人清梦。”


    蚊子?


    阿雪忽地灵光一闪。


    她知道送谢临安什么了。


    ……


    “临安,他们来了吗?”


    被阿雪念叨的谢临安,正坐在衙署公事房里处理事务,赵友成像是一个窃贼一般,神秘兮兮的躲在他椅子后。


    “你说呢?”


    谁能想到今日一早得来的消息,说他二弟赵友玉已经进城了,这么会估摸着摸索着就要进衙门抓他了!


    原本宿醉的赵友成,立刻像是被灌了一缸醒酒汤似的,腾的一下从床上鲤鱼打挺,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来寻谢临安庇佑。


    “临安,我二弟一直都崇拜你,一会你可得帮我说两句好话啊。”


    赵家乃是武将世家,奈何赵友成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幸好底下的兄弟姐妹出挑,尤其是一母同胞的二弟,继承了老爷子的剑法,年纪轻轻就参军去了,一路爬上来。


    虽然是他弟弟,可赵友成当真惧他。


    “看心情。”谢临安淡声道。


    赵友成哀嚎一声,外头的松石脚步匆忙。“郎君,来了。”


    赵友成立刻就要往桌子底下躲,被谢临安一把薅住领子。


    “郎君,四郎也来了。”


    “呦,那不是你们二房寻回来的私生子吗?他一向谨小慎微,怎么还敢出京,不刻苦读书了?”


    谢临安瞥了赵友成一眼,赵友成立刻打嘴。“瞧我,不是私生子,是流落在外的儿子。”


    对谢康安,赵友成没有什么好感,毕竟家里老爷子总将他挂在嘴边,说什么,瞧人家谢康安,十岁才回侯府,但根基正长的好,埋头苦读,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赶上同龄人的进度,现在更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郎君,出身好学问好,将来再有一门好婚事助力,不愁飞不起来。


    赵友成哼了哼。


    他二弟和谢康安走的近,所以他知道很多内幕消息。比如谢康安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他都试过,简直是为了读书不要命。


    他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功夫,俩人已经到了。


    夏季炎热房门敞开,二人一先一后跨步而入。打头的是赵友玉,风尘仆仆,后头跟着谢康安,一进来就立刻行礼。


    “阿兄,赵郎君。”


    赵友玉也和谢临安打了招呼,然后一甩马鞭,缠住要偷溜出去的赵友成,三两下将人拿下,笑呵呵道:“谢郎君,我阿兄没给你惹祸吧?”


    这话说的,好像赵友成是什么顽皮孩子似的。


    “赶路辛苦,先坐下歇息再说。”


    赵友成附和:“对啊,阿玉,莫要抓为兄的后脖领子,成何体统?”


    赵友玉松开手,招呼谢康安坐下,几个人年纪相仿,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赵友玉最是崇拜谢临安,在他看来,谢临安放弃京城的繁花大梦,来到这等穷乡僻壤,实乃大丈夫作为。


    松石给他们上茶,他看见二房的谢康安总是偷看他们郎君。


    其实以前在侯府的时候,松石就发现谢康安会这样偷看,那也正常,整个谢氏一族就属他们郎君最为耀眼,被族中小辈崇拜孺慕是常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松石总觉得谢康安的眼神怪怪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也说不出,总觉得让人不舒服。


    “阿兄清瘦许多。”谢康安开口。


    谢临安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谢康安垂眸不说话了。


    俩人父亲是亲兄弟,同出一枝,因此面相上也有相似之处。


    乍一看都是俊朗的年轻郎君,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谢康安完全按照谢临安的方式说话走路,依然没能学会他的潇洒雍容。


    那是天生的上位者生在骨子里的东西。


    捏着茶盏的手收紧,谢康安照旧面带微笑。


    谢临安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在京城里都不怎么说话,到了这更不会热络,谢临安是众星捧月中的月,在他身边,谢康安只能被对方的耀眼覆盖,成为微不足道的星星。


    聊了几句,谢临安起身,赵友成赶忙拽住他的袖子,小声央求:“临安,救我!”


    谢临安眉梢微挑。


    “你早晚都要回去。”


    赵友成辩解:“那不也一样啊,晚回去就能晚挨打,不成,你必须救我,对了,今日你要去东山县,带我一个!”


    赵友玉扬着马鞭,打算直接用其绑人。


    赵友成躲,赵友玉追,兄弟俩闹的鸡飞狗跳。


    谢临安无奈的摇头,整理好被抓皱的衣袖,大步离开。


    所以,他没看见谢康安听见东山县三个字时的异样表情。


    第37章 第37章


    十岁之前,谢康安一直在东山镇生活,和他娘相依为命。


    因为没有父亲,所以他总是被附近的小孩子欺负,说他是野种,各种污言秽语。


    那时候他们母子没钱过的不好,谢康安比一般孩子长的瘦弱。直到——新搬来一户人家,猎户出身,家里顿顿都有肉,还会好心给他们送一碗。


    第一次吃邻居送来的烤兔肉时,谢康安哭了,才几岁的孩子抱着娘大腿喊:“娘,我不要过穷日子了,我也要好好日子,我也要天天吃肉!”


    温柔的女人拍着他的背,重复那段说了千遍万遍的话语。


    “儿子,你要记着,只有你不停的努力站在所有人之上,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几岁的谢康安不懂,但哭哭啼啼的应下了。


    大抵是孤儿寡母惹人心疼,焦红杏总会多照顾他们,派五岁的阿雪去给他们家送东西吃。


    每次谢康安都会偷偷躲在门后,看那个梳着双鬓大眼睛的女童,觉得她长的可真好看。


    日子一天天过,谢康安逐渐和阿雪熟悉起来,俩人便是最好的玩伴。不过他生的不够高,竟然同阿雪一样的个头,明明他大了她三岁。


    比他小的孩子,被家里娇养着长大,她双手叉腰,脸蛋圆滚滚,可爱的像是年画娃娃。


    “从今天开始,谁都不可以欺负他!”


    在一次他又被小孩欺负后,阿雪挡在了他面前。自那之后,他的生活里处处都是圆脸小姑娘的影子。


    要不是卢家人得照顾,娘俩可能都活不过冬日。


    他娘亲为了感谢对方的照顾,同时也是看阿雪聪明可爱,给他们定了婚事。


    阿雪年岁小,天真懵懂:“什么是定亲?”


    那时候已经九岁的谢康安转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会下意识的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和她分享,当时附近的孩子们还笑话,说他们娃娃亲,就得从娃娃时候开始亲。


    “怎么亲?”六岁的小姑娘外头问。


    谢康安恼火急了,第一次主动反抗,将那些孩子们打跑。


    再后来,他被京城来的人带走,俩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车轮滚滚,扰乱谢康安的思绪。他缓过神来,挑开窗帘,试图从道路两边的景物中找到儿时的一些记忆。


    可惜九年过去,物是人非,他全然不记得这是回家的路了。


    “四郎,累了大可闭目养神,我阿兄说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到。”


    说话的是赵友玉,原本他奉命来捉赵友成的,但赵友成死活要跟着谢临安,还游说道:“阿玉,你不是一直崇拜谢临安吗,难道你不想多了解他?”


    赵友成这招耍的好,他再接再厉道:“而且眼看着就到临安的生辰了,他是五月十五,你难道不想帮忙庆祝吗?”


    “我当然想!”赵友玉脱口而出。


    在京城时候很少有机会和谢临安如此相处,每次宴席侯府世子都是前呼后拥,赵友玉根本就没机会同谢临安交谈。


    如今……确实是个好机会。


    “好,六天,我只给你六天时间,六天后不管如何,你必须同我回京。”


    赵友成立刻应声。


    能拖六天是六天。


    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起前往东山镇。


    眼看着进了镇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头的马车突然停下。谢康安掀帘子看,见谢临安从车里出来,似乎是有要事要办的模样。


    马车继续前行,谢康安像是躲在阴暗处似的,偷窥着谢临安的一举一动。他看见谢临安在一处商铺前停下,有个芳华正好的小娘子走了出来,俩人举止亲密,一起进铺子了。


    看不清楚那女子的脸,但看身段应当是貌美的。


    难道……谢康安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隐隐透着兴奋。


    其实在侯府的日子不大好过,爵位落在了大房,他们只是仰人鼻息活着的二房罢了,更别提他还背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分。


    自卑和不甘涌现,尤其是当与谢临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谢临安身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夸赞,甚至连宫里太子都和他交好。


    凭什么?


    就凭他是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谢康安很努力,短短一年就将他聪慧的名声打了出去,原本以为自己会声名鹊起,却不想处处被谢临安压了一头。


    珠玉在前,他不管表现的再好,都无人问津,人们能记住的永远是最耀眼的那颗宝石。


    后来,谢康安就开始学谢临安。


    从穿衣打扮开始,到走路仪态,所有能学的都要学一遍。慢慢的,有人开始注意到他,说侯府四郎是青年才俊,快要赶上他阿兄了呢。


    每每这个时候,他既欣慰又痛苦。


    他更加努力想要追上谢临安,可没办法。对方好像老天爷的心头宝,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给予了他,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


    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


    谢临安竟然私会乡野村妇?


    白玉有了瑕,完美的人染了污点。


    自以为发现天大秘密的谢康安放下帘子,暗自垂眸思忱,因着紧张和兴奋,手心里冒了一层薄汗。


    “你怎么了?”对面的赵友玉关切询问,“我看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康安随便搪塞了过去。


    到了地方,谢康安下车,斯斯文文整理褶皱的衣衫。


    赵友成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恍惚之间,好像看见谢临安。


    晃了晃脑袋,赵友成暗嘲自己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


    不过他们若是不细看,他们堂兄弟气质确实像,看背影很容易认错。


    但四郎没有大郎贵气洒脱。


    金堆玉砌长大的郎君,举手投足尽显侯府风范。


    不过……有些人是看不出来的。


    比如阿雪。


    “感觉你好像瘦了。”俩人坐在铺子里,现在正好不是人多的时候,阿雪便坐在他身侧,一只手撑着脸颊。


    “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谢临安今日穿着深青色的衣袍,宽肩窄腰,俊美清隽。不过落在阿雪的眼里,就是对方清贫,吃不起什么好东西。


    “要不要吃个肉包子?铺子里的肉馅都是我一早去买的,新鲜的猪肉让摊主剁成臊子,回来后自己调味,保管鲜美好吃。”


    说着她就要起身,谢临安拽着她的手。


    “喝水便好。”


    阿雪嗯了一声,低头看他还没松开。恰巧这时候有人来买馒头,阿雪立刻挣脱,“哎,来了!”


    柔软的肌肤乍然脱离,手里便失了温度,修长的手指好一会才蜷缩着收了回来。


    深邃的眸子扫向小娘子的背影,她忙碌又快乐。


    诚然,她刚开始接近他别有目的,或许是看中他的身份,也或许是看中他的面皮,就算二者都有之,不过现在,他并不在意。


    人生在世需尽欢。


    乐得其中,就是赢家。


    没一会,阿雪闲了下来,端过来肉菜包子各几个,还招呼附近的饮子铺送来两碗凉爽的绿豆汤。


    “吃点吧,边吃边说。”


    谢临安胃口一般,只吃了个菜包子,绿豆汤确实解暑,散了赶路的燥气。


    “为何执意让我初十回来?”


    今日初九,明日才是初十。


    阿雪抬头,瞪圆了眼睛。


    难道……他自己生辰都忘了?


    阿雪张嘴想要吐出实情,但突然眼珠子一转,觉得当成惊喜也未尝不可。


    “就是……就是我最近学做面条,想第一个让你尝。”


    若是松石在这,肯定要皱成苦瓜脸。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劳烦他们郎君连夜赶路?


    但谢临安只是挑眉:“你家里人不曾吃过?”


    “当然!你要当第一个!”


    那些都是做失败的面,阿雪指做成功的面条。


    她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个手指头,身子前倾,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眼神坚定,强调第一个的重要性。


    “独一无二,全天下唯一的第一个。”


    她说出这样的话,在谢临安看来无异于浓情表白。她此人就异于常人,表白超出常理也很正常。


    怦怦如鼓的声音响彻在耳朵里,花了许久他才知道,那是他的心跳声。


    谢临安注视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


    “但要明天吃才行,今天就先吃包子吧。”


    她越发的神神秘秘,谢临安还真被勾起几分好奇之心。


    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谢临安返回客栈。


    赵友成不愿意和二弟呆着,就跑去谢临安的房间里,像是小狗似的嗅了嗅。


    “卢娘子给你吃的了?”


    松石不满。


    他们郎君还用旁人给吃的?能吃对方的东西便已经是恩赐了。


    “想吃?”


    谢临安瞥过来,微微一笑道:“没门。”


    赵友成:……


    “啧,被情爱蒙蔽的男人啊,果然脑子不正常,临安啊临安,你也没逃过去。我看啊,你真是栽在这了。”


    谢临安依旧笑,松石低垂脑袋不敢吭声。


    ……


    初十这日天色堪堪将亮的时候,翘首以盼的阿雪朝着一道人影抬手打招呼。


    “郎君,在这!”


    昨日她告诉谢临安要早点来,她做面条给他当朝食。晚上回去才发觉不妥,毕竟她早起惯了,可他不见得能起来。


    但他答应自己,应当能来的吧?阿雪不太确定。


    眼见着谢临安如约而至,阿雪欣喜的过来迎他。


    时辰太早了,只有阿雪这间铺子开着门,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阿雪抓着谢临安的手带他往里进,他则是看了看附近昏暗的街道,微微蹙眉。


    太暗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独自出来,着实不妥。


    “郎君,你果然不会食言。来,你坐在这看着就好,对了,你还喜欢吃鸡蛋吗?”


    记得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吃,每次焦红杏都会让阿雪去给隔壁送一个。一个鸡蛋而已,他能吃很久。


    不过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喜好变没变。


    “随你。”


    谢临安方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她话里的“也”字,他不重口腹之欲,点头应下。


    阿雪做事认真麻利,因着前几次失败的次数多成功次数少,所以分外认真,专心致志。


    一旁的谢临安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知为何,深深吸引着他。


    过了会,小娘子将面团放在一旁醒发片刻,她伸手碰了下他的鼻尖。


    “郎君,你这落东西了。”


    俊美的郎君扬起眉梢,“难道不是你想抹花我的脸么?”


    第38章 第38章


    谢临安是太子伴读,总是在宫里呆着,因此交往的友人不多。但总有主动贴上来的,或者孺慕已久的,比如赵友玉。


    赵家是武将世家,老国公不想让儿子再上战场,便让大儿子从文,二儿子天赋异禀,还是从了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武将好像比文人低了一等似的。


    有时候赵友玉想,大概是因为武将读书少,那些文人墨客总是觉得他们无比粗鲁。


    赵友玉从不在意,认定自己行的端走的正,腰杆挺直。


    不过,见到谢临安时候还是心虚的。


    谢临安这三个字响彻京城,不止因为出色的容貌家世,更是因为他本人才学惊艳。


    他们这些青年才俊年岁相仿,难免会拿在一起作比较,尤其是宫宴的时候,皇帝高兴了便会让他们玩些对对子或者解谜的小游戏。


    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认为这是出头的好机会。


    第一次见到谢临安时,就是在一次宫宴上。


    那年谢临安十五岁,原本坐着喝酒并未参与游戏,不过皇帝钦点了他,他不得不加入。


    谜题越来越难,出声解谜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谢临安。


    后来他一人解了皇帝精心准备的所有谜题,且丝毫不费力,云淡风轻的模样。


    赵友玉惊叹不已,宫宴结束之后想凑上去说话,但没想到谢临安随太子走了。


    再后来,谢临安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赵友玉更加没机会了。


    所以这次是鲜有的接近崇拜之人的机会,赵友玉牢牢抓住,在镇子上闲逛许久,总算买到了能拿出手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自己出去,回门时被谢康安撞见。赵友玉笑笑,两只手端着厚厚的一沓书道:“是要送给谢世子的生辰礼。”


    跑了整个镇子才淘到的孤本,赵友玉认真检查过,保管是真迹。


    谢康安笑容微妙,什么都没说。


    客栈里只有他们一拨客人,赵友玉又开了一间房,打算精心布置给谢临安过生辰用。房门开着,谢康安紧随而至,站在门口目光怔愣。


    穷乡僻壤之地的小房间,本该平平无奇,甚至在侯府里下人们住的都比这好。但是经过装饰之后,竟然风雅不少。


    原本深色破旧的家具都搬了出去,墙体重新修整过,三面墙垂了梅兰竹菊图案的白纱,清风拂过,有种隐世之感。


    屋里最中间摆放着一套桌椅,上头放着茶具,靠近窗户处摆放着矮柜,有两株花盆精致的兰花,旁边燃着线香。


    香气清幽淡雅,正是谢临安会喜欢的味道。


    赵友玉将孤本小心翼翼的摆放好,过了会松石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赵友玉接过来摆放好。


    “这是我阿兄要送的,先摆在这。”


    松石笑呵呵:“都是郎君喜欢的东西,您有心了。”


    俩人继续在房间里忙碌,松石清理地面,堂堂国公府的二郎赵友玉,则是拿着抹布,去擦拭桌子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谢康安心中不是滋味。


    酸涩的嫉妒如潮水涌现,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还要笑着加入,帮忙收拾屋里。


    “多谢康安。”


    俩人熟络,一起边干活边聊天。过了会赵友玉随意问道:“哎,你是何时的生辰?”


    相熟的郎君们都会互相道贺,赵友玉回忆了一会,发现好像没听说过谢康安办过生辰宴。


    正擦拭花瓶的谢康安手上一顿,抬起头时温和一笑道:“我不过生辰的,这个花瓶是摆放在这吗?”


    他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赵友玉这才想起来他的身份。


    当年谢康安被认回来还是谢临安的父亲侯爷帮忙,否则他身份定不下根本进不了侯府。


    出身低微,行事小心谨慎的谢康安,兴许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不过生辰日的吧。


    日头初升,还在睡梦中的赵友成被他二弟拽了起来。


    “哎哎,别拽我领子啊。”


    赵友玉一身力气,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抓着他阿兄的领子,直接将人从床上拽到了地上。


    “穿上衣服赶紧过来帮忙。”


    他随手将衣服扔过来,直接兜住赵友成的脑袋,眼前一黑的赵友成气的大喊:“没大没小,怎么对你阿兄啊?”


    赵友玉抱着膀子,语气平平:“老爷子说只要我把你抓回去就成,生……”


    “生死勿论?不可能吧。”


    好不容易从衣服里钻出脑袋的赵友成缩了下脖子。


    不过看老爷子打他的狠劲,非常有可能啊。


    “老爷子说,把你腿打断扛回去也成。”


    “好啊你,还敢吓唬你阿兄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兄弟欢闹的笑声传到隔壁房间,正在擦拭花瓣的谢康安失手将一片花揪了下来。悄悄抬头,见松石没注意这里,他将花瓣从窗户扔了出去。


    兄友弟恭只在别人家。


    亦或者说是,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谢家大房只有谢临安一个孩子,二房则是儿女无数,他是谢家第四个男丁,因此被称为四郎。也就是说,除了谢临安这个堂哥外,他还有两个亲哥哥。


    因为他的身份,两个哥哥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也曾想过多和谢临安这个堂哥亲近做靠山,可惜,对方似乎并不喜欢他。


    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脚步声,赵家两兄弟进屋了。赵友成瞧着已经布置完美的房间一阵失语。


    “这不是收拾好了吗?非要我过来做甚?”


    “你和谢世子相熟,帮忙看看弄成这样他会不会喜欢,若是哪里不妥我再改,得尽快收拾好。”


    赵友成忍俊不禁:“还有好几天,急什么啊。”


    刚说完,门口的松石探脑袋进来,急声道:“郎君回来了。”


    他们是秘密准备,暂时不能让谢临安知道,因此几个人忙从房间里出来,关好门站在走廊里。


    谢临安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他穿着一身浅草色圆领衣袍,腰间系着青绿色的腰带,身材颀长,玉树临风。


    不过,和清晨出发时的欣喜表情不同,此刻他面色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临安,怎么了?”赵友成率先开口。


    谢临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他留下一句:“无事。”


    转身进入房间,砰的一声关紧房门。


    街上百姓流动,热闹喧嚣,夏日的阳光穿过窗子照射进屋里,将凳子照的发暖。


    谢临安坐上去,却不觉得热。


    他面色微冷,右手放在桌面上,握拳的手掌张开,一个被攥的发皱的香囊掉了出来。


    是一个湖蓝色的精致香囊,上面绣着如意纹,里头则是用纱布装着草药,散发着阵阵微弱药香。


    谢临安眼神沉沉的盯着香囊,回忆起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阿雪动作麻利,没一会就煮好了面条,上面窝了一个鸡蛋还有一把烫熟的青菜。


    “尝尝。”她笑眯眯的端了过来。


    谢临安拿起筷子,挑起碗里的一根面,慢条斯理的品尝着。


    阿雪双手撑着脸颊,“怎么样,好吃吗?”


    “不错。”


    清汤寡水的面,本该不那么好吃才是。但谢临安觉得美味,吃完面后漱口。


    就在这时,阿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香囊,弯腰过来,作势就要给他系上。


    世家子弟大多喜欢在腰上系玉佩等装饰物,但谢临安很少佩戴那些东西,一是不喜,二是嫌麻烦。毕竟之前出过有人拿玉佩来侯府,让他负责的事情。


    因此,他甚少佩戴这些东西,免得再出差池。


    但阿雪低头系香囊的时候,谢临安坐着没动。


    他稍抬眼,便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小娘子脸上的细绒毛。兴许是忙的热了,她脸颊红扑扑,此刻宛若熟透的水蜜桃。


    “郎君,你腰带系的太紧了,我穿不过去。”


    谢临安耳根子有点热,他低声道:“我自己来。”


    “我来,今日是你生辰,吃完长寿面收礼物,生辰才是完整。”


    阿雪忙着系香囊,没注意到头上的人面色微变。他思忱片刻道:“你从哪里知道我的生辰日?”


    京城里不少小娘子专门等着他生辰这日送他东西,但这等小地方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或许是她打听错了也未可知。


    阿雪回答的干脆:“我当然知道啊,你每年都是五月初十过啊。”


    每年。


    谢临安捕捉到这个字眼。


    脑子里忽地闪过之前她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他直觉不妙。但谢临安没表现出来,他性子便是如此,不动声色的继续和阿雪说话。


    “那为何之前没有告诉我?”


    香囊快要系好了,阿雪热的满头大汗。


    “想给你惊喜啊,再说,你自己的生辰怎么都忘了,难道京城那边的习俗不同,他们不过生辰的吗?”


    说完话,香囊也系好了。


    阿雪小心的捋平,直起身子笑容满面。“里面加了避蛇驱虫的草药,而且味道也好闻的。”


    谢临安神色淡淡,之后有客人上门,他就先行离开。


    被女子捋平的香囊早就没了体温,皱巴巴的像是被人丢弃之物。


    谢临安垂眼看着它,片刻后叫来松石。


    “郎君。”


    “你去查一件事。”


    第39章 第39章


    每年谢临安的生辰侯府都是异常热闹,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宛若过除夕似的喜庆。


    今年谢临安不在,但来自京城的礼物已经到了,衙署那边传来消息,当天晚上礼单就到了松石手里。


    “……靖安侯府三娘子送的未开的原石一对,礼部侍郎府上二郎送的宝剑一柄……”


    光是其他人的贺礼就装了满满一马车,更别提侯府送来的东西了。


    念完礼单,松石口干舌燥,递过去给谢临安看。


    “不必,收好即可。”


    “你还是这么不在乎身外之物,”赵友成最是敬佩谢临安这一点,“难不成你私下里当和尚了?无欲无求。”


    饶是他们都出身富贵见过不少世面,也觉得谢临安收到的礼物多且贵重,隐隐有点羡慕。


    “其他的就不提,太子殿下千里加急送你一筐岭南荔枝,那可真是千金难求啊,你难道就不心痒着急吗?”


    荔枝刚到衙署,快马送来也得天将亮时才能到。


    赵友成忍不住咽口水,道:“今年的头一茬荔枝,挑的都是最大最好的,若我还在京城,兴许能分上一颗。”


    宫里会赏赐给肱骨大臣们,但也只是一盘几颗而已。哪里像谢临安这般受宠,直接是一筐。


    屋里还坐着赵友玉和谢康安,俩人俱是不言语。赵友玉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谢康安则是满肚子的酸水,正往上翻涌,酸的他嗓子发痛说不出话来。


    京城里权贵世家多如牛毛,像是侯府这等爵位也数不胜数,但他们谢家格外不同,不止因为祖上蒙荫,更多的是因为谢临安这个天之骄子。


    谢康安低头看自己的鞋。


    从京城走的匆忙因为没带衣裳行李,路上买了两身穿着,自然普通挑不出特别。灰扑扑的鞋面与不远处谢临安干净整洁的黑靴形成鲜明对比,阳光照射在对方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光亮,而自己则像是老鼠一般藏在暗处。


    命运当真不公。


    如果他是从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谢康安相信他不会比谢临安差。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谢康安就知道大房的堂哥过的好,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接触却不多,还不如这几日相处时间长了解的多。都说谢家大郎如玉树兰芝,俊美无双,是个温润如玉的郎君。


    可这几天接触下来,谢康安觉得对方恐怕是目空一切。


    若是他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赐,非得立刻起码回去迎接才是,而不是坐在这懒懒散散,不甚在意的模样。


    谢康安咽下酸楚,视线落在谢临安的身上。


    对方有所察觉看了过来,谢康安立刻调整表情露出笑意。谢临安仿若随便看了看,很快又继续和赵友成说话去了。


    谢康安不敢再看他,视线垂下,落在对方手上,忽地一怔。


    谢临安手背上也有一颗痣,不仔细瞧的话,简直和他的一模一样。


    “都要到了,急什么。”身世注定谢临安享受得天独厚的一切,就连宫里御赐的荔枝都是常食之物,因此不甚在意的模样。


    赵友成搓了搓手:“那等到了多给我一点,这可是皇家贡品,专门给宫里送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想想上次吃荔枝还是去年,啧,甜!”


    赵友成还在幻想多抢荔枝吃,那边谢临安毫不留情道:“做梦。”


    赵友成:……


    “那就少分点呗。”


    只是没想到,一颗都没分到不说,连荔枝的影子都没瞧见。


    ……


    “这叫什么?郎君,我怎么都没见过?”


    他们这里靠北,夏日的果子只有樱桃,剩下的则是要等秋日才能见到。阿雪第一次见到这种果子,约莫小孩拳头大小,表皮红绿有小凸起,拿起来沉甸甸的,闻着没什么味道。


    正是早晨刚过了朝食时辰,铺子里没什么人,桌边放着一筐这种果子,阿雪拿起两个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荔枝,岭南特产。”


    “送过来岂不是很久?”阿雪惊叹,“我和爹娘进城都要四天呢。”


    “还好。”


    明明跑死了好几匹快马,但他说的云淡风轻。


    “郎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阿雪拿起来又放下,心中有事惦念着,其他都要靠后。


    ……


    自打上次被卢大富教训了一顿之后,卢石头明显乖巧不少,但也只是表面看上去罢了。


    他很确定自己不喜欢读书,每日在学堂里像是丢了魂似的。也曾想过认真读书,但他就是读不进去。


    早上从家里出来,路过阿雪的铺子时,卢石头像是往日那般走了进去。


    “阿姐。”他垂着脑袋喊人,阿雪笑盈盈的过来,道:“石头,看看谁来了。”


    卢石头这才抬起头,发现里面座位上的人。


    “大人?”他瞪大眼睛。


    在那么一瞬,卢石头眼睛里一改萎靡绽放出光芒。


    不怪卢石头如此,当时阿雪失踪时候,卢石头求助无门,是谢临安带着他找到人。从那时候开始,卢石头就开始崇拜谢临安了。


    “大人,你怎么在这。”卢石头三两步走上去,说完话才想起来要行礼,动作生疏笨拙的弯腰。


    谢临安微微抬手,示意卢石头坐在对面。卢石头没动,有点没搞明白状况。


    阿雪拉着卢石头让其坐下,笑着道:“让你坐就坐。”


    十几岁的小少年身高体壮,坐下之后快和站着的阿雪差不多了。方才还举止粗放,这么会并拢双腿正襟危坐,旁边站着的阿雪忍俊不禁。


    “书院在教什么?”


    像是被夫子提问似的,卢石头认认真真作答。谢临安点了点头,道:“小地方教的东西少,但应该会更加扎实,你先认真学,待过些日子请人教你。”


    卢石头以为是让他们家再花钱请人,忙拒绝道:“不用了,我现在都学不进去,不能再花冤枉钱了。”


    谢临安扬眉,阿雪对着他无奈摇头。


    石头来之前她就将实情与他说过,请他帮忙就是想劝石头收心继续念书,不要整日想着弃学。


    “石头念书晚,一直在追进度,所以不大爱念书。”阿雪解释。


    “不是,阿姐,我就是不爱念书。”


    姐弟俩你来我往,谢临安老神自在的坐在那,没一会有人来买包子,阿雪去招待客人,卢石头像是泄了气的球。


    “大人,你也是来劝我读书的?”


    “不是。”谢临安声音不轻不重,他眼睛深邃,好像一汪望不到底的泉水,“我是来帮你。”


    卢石头盯着他的眼睛,四周的声音好像都慢慢消失,只看见谢临安的薄唇一张一合。


    “卢石头,你可曾想过长大成人后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不急,慢慢想。是想读书走仕途,还是想当小摊贩,亦或者继续学你父亲当个猎户?这些都是出路,但你可以遵从内心,选择一条路,将其打造成繁华锦绣的路。”


    ……


    正是活泼好动年纪的卢石头,从铺子里走的时候面色严肃。他双手握拳道:“阿姐,大人,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谢临安告诉他,既然暂时没考虑清楚以后做什么,那就先读书。书念的多了,便知道以后走的路,到时候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卢石头满腔热血,一改之前的颓靡,晨读的时候扯着嗓子喊,严为之大喜,还当众表扬了他。


    另一边,谢临安从筐里捡出来一颗荔枝,修长的手指动作很快,剥开硬实的壳,片刻后,落在他掌心里一颗圆滚滚散发着奇异香甜气味的果子。


    晶莹剔透,仿若一块玉石。


    阿雪目瞪口呆。


    “原来是剥壳吃的。”


    谢临安道:“尝尝。”


    他的意思是让阿雪拿走,却不想小娘子会错了意,俯首过来,就着他的手张开去衔。


    柔软的唇肉划过掌心,接触的地方便带了酥麻之感。


    “好多汁水,好甜!”阿雪吃完一颗,吐出核。


    谢临安不动声色,又剥了一颗,阿雪依旧探头过来吃。


    如此吃了几颗后,阿雪才意识到他还一口没动,便学着他剥壳,两根手指捏着,喂到他嘴边。


    “很甜的。”


    这些年谢临安身边近身侍候的只有松石一个,不曾有女子近身,也不曾有人敢这样拿着食物,像是逗弄小狗似的,在他嘴边晃。


    “啊。”


    阿雪低叫一声,“郎君,你咬到我的手了。”


    俩人并肩坐着,阿雪侧身递手过来,谢临安咬着荔枝的同时,将她的食指也含住。


    片刻后,他松开嘴,意味深长的看她。“很甜。”


    “是吧,我也觉得甜。”


    “嗯,荔枝也甜。”


    直到谢临安离开,阿雪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腾的红了脸。


    ……


    下午时候谢临安他们便启程回衙署了,那边有事需要他处理。正赶上阿雪最忙碌之时,便没去送他。


    快黄昏时候莲花来了,阿雪给她拿了一碗荔枝。


    “这叫荔枝?岭南那边的?”


    莲花也没吃过,问她从哪来的,阿雪只说一个朋友送的。他们出身底层百姓,第一次听说荔枝,自然不知道其珍贵。


    “行,我拿家和爹娘一起吃。对了阿雪,你可知道……严夫子要定亲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如此突然?何时的事?”


    阿雪只是好奇,并没有出现失望或者伤心的神色。莲花觉得奇怪,“你不难过吗?”


    “不啊,我为什么难过。”


    自然是因为你喜欢人家啊!


    但莲花没说出来,心想或许是因为阿雪太过单纯了,还搞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如此也好,免得严为之娶媳妇她难过。


    “他爹娘昨晚回来的,听说是做工的员外家有一小女,正值嫁龄,两家就把亲事定了,当天就折返回来告诉严夫子,应当快过礼了吧。”


    莲花接着道:“你说也奇怪,严夫子爹娘在那户人家做活好几个月了,怎么早不定,突然定下,感觉哪里怪怪的。”


    阿雪不甚在意,“那有什么,可能才发现他们儿子是严夫子呗。莲花,你过来尝尝我新调的馅料怎么样。”


    “哎,来了!”


    第40章 第40章


    “郎君,东西都登记在册入库了,这盒是侯爷和夫人送的。”


    上好的檀木盒子,锁扣部分甚至是金的,最中间包了一块红宝石。盒子拿出去都能卖上不少钱,可见里面的东西有多珍贵。


    其他人的东西可以不看,父母双亲给的自然要过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开锁扣,啪嗒一声盒子打开,深色绒布里躺着一块祥云玉佩。


    谢临安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颜色通透质地温润,样式……稍显粗糙。


    松石道:“侯爷和夫人一起选的料子,挑了最好的一块,由侯爷亲手打磨。夫人说,侯爷做了整整一个月呢!”


    谢临安是侯府大房期盼多年才得来的独子,自然宠爱有加。


    赵友成笑着道:“没想到沉稳内敛的侯爷私下里竟然有此一面,临安啊,我当真羡慕你了。”


    侯爷领的是工部的职,素来铁面无私,就算赵友成不在朝堂也有所耳闻,老爷子还说过,冷脸爹生出个和善儿子,说谢临安温和比他爹强多了。


    谢临安低头,将玉佩挂在了身上,与香囊混在一处,竟也相得益彰。


    屋里还坐着赵友玉和谢康安,俩人一个眼神清澈,一个若有所思。


    其实到达东山镇的第一天,谢康安便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了。


    从松石那打探不到,但从赵友成这里很容易套到话,当听见那女子叫卢雪时,谢康安脑子嗡的一声。


    “谢哥哥,你快来帮阿雪呀……谢哥哥,谢哥哥……”


    九年过去了,本该忘的一干二净,可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儿时得到过的温暖。


    在人心浮躁表里不一的京城受委屈时,是支撑他的力量。


    刚到侯府就被欺负,谢康安问他娘亲,为何不回东山镇,他想阿雪妹妹了。


    “儿子,娘告诉过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刚来侯府根基不稳,如今你要做的唯一事情便是努力读书。只有你自己强,别人才会高看一眼,明白吗?”


    十岁的谢康安不明白,但是照做了。后来想起邻居那个雪团子的时候越来越少,再后来融入京城贵族圈子,他就彻底忘了贫时的一切。


    退婚的事情谢康安也是之后才知道,娘问他如何想,谢康安张了张嘴,半响之后道:“全凭娘做主。”


    “退就退了,普通人家也配不上我儿,待秋闱考中之后,自然有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嫁给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功读书,明白吗?”


    “明白。”


    阴差阳错,卢雪现在和他堂哥走的近。不过贱民身份是够不着侯府世子的,兴许谢临安只是看中她的容貌,玩玩罢了。


    “去叫王捕头进来。”


    房门开着,方才王捕头就走过来立在门外等待传唤。


    “大人,这是给您的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谢临安折好。


    “知府让我配合他抓人。”


    赵友成:“又有失踪案?之前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


    谢临安道:“不是一人作案,应当是团伙,而且未能将其一网打尽。现在他们学聪明了,只挑偏僻地方的百姓下手,而且一次只抓一个人,避免引起注意。”


    松石撇嘴,心想之前不让他们郎君插手怕抢功劳,现在没办法了倒是想起他们了。


    赵友成也觉得对方做事不地道。


    “也就你无欲无求不在乎吧。”


    办的好了功劳是对方的,办的不好,还得受牵连。


    “免无辜百姓遭殃,好事一件。”


    谢临安不在意功绩,他立刻吩咐下去,让人跑各大州县底下的小地方,警戒百姓万分小心。


    “还有,去查城里可有暗娼之地,若有,一网打尽。”


    只有富裕之地才有花楼,谢临安上任的乃是贫苦地方,自然没有花大钱喝花酒的去处。不过穷有穷的玩法,有人就做这种皮肉生意,在家门口挂柳枝表示接客。


    保不齐就有人贩子拐了少女做伤天害理的买卖。


    “是!”


    谢临安吩咐捕快做事的时候,赵友玉一直眼睛发亮的看他。


    不愧是他孺慕已久的郎君,办事条理清晰干净利落。又听他吩咐松石去找城里最好的夫子和武师傅,赵友玉觉得,他一定是想自己练武。


    不过,请夫子做什么?谢临安可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啊,这里会有人比他更厉害?


    松石也不明白,但无条件的应下。


    屋里,只有谢康安心如明镜。


    卢雪有个弟弟,叫什么他忘了。那天,他偷偷去她铺子附近,看见他们姐弟在说话,旁边还有个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后来打听得知,卢石头在本地唯一的学堂读书,不仅读不好,还闹出过事情。


    谢临安是给卢石头找的文武师傅。


    想到这,谢康安蹙眉。


    如此的态度,倒不像是玩弄乡野小娘子的样子,难道谢临安是认真的?


    谢临安不在意卢雪与他定过亲?


    还是,他就是喜欢这种刺激感?


    越想,谢康安觉得这件事蹊跷。不过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完美无瑕谢临安身上的污点。


    垂下眸子的谢康安笑容狰狞。


    或许,京城侯府众人会给他答疑解惑。


    ……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夏日炎热,莲花握着蒲扇扇风,可还觉得心头燥热。


    “哎,阿雪,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严夫子定亲的事情?”


    莲花琢磨着严为之喜欢阿雪,或许会拒绝爹娘决定的亲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应下了,说是六月过礼,年底就成亲。


    “不在意啊,对了,今早他来买包子时候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严为之眼睛发红脸色苍白,见到阿雪第一句便是:“某要定亲了。”


    阿雪一脸天真:“我知道啊,恭喜夫子。”


    有什么好恭喜的,他一点都不想同旁人成亲。


    严为之据理力争,他爹娘却觉得是天赐姻缘,说什么也要让他应下。


    严为之拗不过,便说考虑一天,直接来阿雪面前,寻求一个答案。


    可阿雪半点不在意的模样,甚至笑盈盈的道:“等成亲时候我会带石头去喝喜酒!”


    小娘子笑容灿烂,好像比准新郎官还要高兴。


    严为之再也没说一句话,默默拿着东西走了,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


    他上课教书时频频走神,索性这两天以家中有事为由头,给孩子们放了假。卢石头高兴的手舞足蹈,走起路来脚步轻盈仿若踩在云端。


    “唉,其实我觉得严夫子算是良人,长相周正为人善良,还会读书写字,多好的夫婿人选啊!”


    阿雪不觉得,“是吗?他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莲花看过来:“你是嫌他年纪大?”


    阿雪如实说:“有点。”


    不像是谢临安,才十九,他们之间只差三岁。


    “我觉得差三岁以内最好,差多了不成。”


    莲花有不一样的观点:“我倒是觉得七岁以内都可以,阿雪你年纪小不懂,年纪大一点会疼人呢!”


    现在天气热了,怕包子放不住馊,阿雪都是一天做三次,这么会儿正是和晌午要用的面。她动作没停,随意的用手背蹭了下额头的薄汗,说道:“岁数大长的老啊,感觉差四岁就已经能看出不同了。”


    附近有个卖酒水的铺子,老板娘年轻貌美约莫三十出头,她相公据说比她大四岁,瞧着却像是大十岁似的。


    阿雪可不想那样,晚上睡觉不小心睁眼不会被吓到吗?


    莲花撑着脸颊:“嗐,你还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莲花最近在相看一个郎君,比她大五岁,据说之前定下一门婚事,结果女方嫌贫爱富,和一个富商成了。莲花其实有点不愿意,不过她娘说那位郎君家境还不错,在城里开了一间饭馆做营生,人长的也周正,安排过几天见一面再说。


    莲花将这件事同阿雪说了。


    “你要进城吗?怎么不是他过来见你?”


    莲花甩了下帕子,道:“我娘说他的饭馆生意好脱不开身,正好我们绣了一批精致帕子,作价太高卖不出去,想着进城没准能卖上大价钱。”


    一举两得的事情。


    阿雪把面团规整好,用盆扣住,拍拍手上的面粉。


    “莲花,你怎么不考虑读书人?”


    莲花:“你以为我不想啊,会读书写字的郎君多好啊,可他们会找小商贩的女儿吗?当然不会。”


    “阿雪我跟你说,水往高处流人往高处走,不管男女都会向上爬,有些穷苦书生会找有钱人家的娘子,供他读书进京赶考,哪里会找我们普通人。”


    阿雪哦了一声,脑子里在想,那谢临安呢?


    样貌出众会读书写字,现在还当了大官。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身份的与众不同。


    他被侯府认回去后身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就不是穷苦潦倒的谢哥哥了。


    不知为何,阿雪莫名有些忐忑。


    当天晚上冥思苦想许久,写下一封信,让去城里的莲花帮忙传达。


    莲花好奇:“你什么时候和县令爷认识了?”


    “哎呀,你就帮我送一下。”阿雪含糊俩人的关系,因为她昨晚想到一件事。


    她是在实行报仇计划,那他呢?他如今金尊玉贵,会不会也是逢场作戏?


    忐忑焦虑之后,阿雪决定写信试探一番。


    莲花他们家租了富商家的马车前往,天不亮就出发,当天晚上城门关闭之前到。


    天黑后,那封信就落在谢临安的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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