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以谢长时在那两天内认识的逢汜来看,逢汜绝对是个下手狠辣的人。
果然。
容镜听到谢长时略带冒昧但又合情合理的询问以后,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当然还活着,杀人犯法!”
然后话音一转:“就是他们也被毒晕了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加重了‘毒’这个字。
是真的被毒晕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报复性极强的逢汜师叔在意识到其他的师兄弟忽悠他吃辣椒还把这等往事告知容镜这个小辈以后,二话不说就制定了报复计划。他去盈自山找了些带毒的野菜,用来下火锅,几个师叔一闻到火锅的香味人都被香晕了,坐下就拿起筷子吃。
结果那野菜一进嘴,便感觉到嘴唇一麻,整个人直愣愣倒下去。
据说倒下的时候眼底还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也不知道在不可置信什么,跟逢汜师叔认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逢汜师叔这人看着冷淡且仙气飘飘,像极了小说中那种高高在上的仙尊,实则睚眦必报。
容镜说到这里,面孔带上了陷入回忆的温柔,他小声说:“但逢汜师叔对我很好,我有时候惹他生气,他也顶多按下我的脑袋,告诉我少跟在其他师叔后面学他们的样子。”
谢长时通过他的话,能脑补成年岁还轻的小孩儿跟只跟屁虫似的,缠着长辈要吃火锅的可爱模样。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运气真差。
从小失去父母,孤身一人待在筒子楼里长大。
这个世界仿佛对他充满了恶意。
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的运气够好,所以才能在十二年前遇到走丢的容镜,并且,还让容镜跟他回家了。
手指轻轻落在少年柔软的短发上,谢长时轻声道:“可惜我们相遇得还不够早。”
否则他就能亲眼见一见那时候的容镜了。
“可是我觉得我们遇上的时间也刚刚好呀。”男人言语间的遗憾分外明显,容镜有心想哄他,特地夹了最大块的牛肉递到他的碗里,解释道,“而且我觉得也很早了,那是我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了你,说明我们真的很有缘。后来太虚爷爷不是也给我们算过吗?他默认了我留在你的身边,就意味着我们是祖师爷看好的一对,所以没有比你我更适合对方的人了。”
“最适合的人,在什么时候遇到都不会晚的。”容镜双眼亮亮地看着他,给他画饼,“等事情都解决掉了,等玄天观搬回盈自山,我带你去盈自山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谢长时失笑。
容镜已经不止一次地提到‘等事情都解决了’这个以后。
他笑着调侃:“等事情都解决以后,你有好多事情要做。”
容镜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那当然,我们还有那么长的以后,当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笃定。
谢长时想,世界上最美的情话,也就是这样了。
……
这顿火锅吃得谢长时很满意,因为他听到了动听的情话。
和那些“我爱你”、“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不同,那句话普普通通,却带他和容镜的以后。
容镜吃得也很满意,谢长时总是给他烫菜,他只需要吃碗里的,将肚子吃得很撑。
为了消食,也为了感谢谢长时的投喂,容镜主动担起了收拾餐桌的重担。但谢长时也帮了忙,二十分钟的事情减半解决,容镜摸了摸还撑着的肚子,主动提出要去楼下散步。
谢长时自然没有拒绝。
容镜看着谢长时跟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莫名地有点心虚,他忍不住问:“你晚上吃的本来也不多,又走那么多圈,等会儿不会肚子饿吧?”
“饿就饿了,反正等会还要吃一顿。”
嗯?
等会还要吃夜宵?
这种事情谢长时怎么没提前跟他讲?那他就少吃点,把肚子空一部分出来了。
脑袋里思绪乱转的时候,容镜突然意识到谢长时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他懵了几秒,冲谢长时眨眨眼,谢长时冲他扬了扬眉。
几秒钟,像是有一道白光从容镜的脑海中倏地一声窜了过去。
他抬起手,缓缓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并且不确定地问:“你要吃的夜宵,不会是我吧?”
谢长时:“很明显不是吗?”
容镜:“……”
谢谢,果然还是他把资本家想得太友善了。
……
知晓了晚上要被当成夜宵吃以后,容镜恨不得在楼下再逛十圈,并且,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小,迈动双腿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逐渐的,就变成了乌龟爬。
谢长时看得好笑,问他:“要不晚上就待在这里看个星星?”
容镜:“也不是不行。”
然后一抬头,发现天空夜幕沉沉,别说星星了,连月亮都没瞧见影子。
他想起来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不好,今天夜里说不定还有大暴雨。
……有星星才怪了。
那没有星星,他在这里看什么?
容镜疯狂头脑风暴,下一秒属于谢长时的手便按在了他的脑袋上,抬眸时正对上男人垂眸,谢长时的脸上没有笑容,狭长深邃的眼眸里夹杂着几分沉凝。
不知道是不是容镜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样的谢长时……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这样的想法盘踞在脑海,就听谢长时声音微哑地问:“你不喜欢和我做那些事?为什么?”
容镜炸毛。
怎么就这么突然地问出口了!
“你喜欢柏拉图式恋爱?”谢长时微微蹙眉,并道,“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我不太愿意,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啊?
容镜懵懵。
谢长时却继续:“不会碰你,不会亲你,更不会和你做爱。”
容镜:“!”
那怎么行!
他瞪圆眼睛,急哄哄开口:“这跟我们以前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区别?我才不要。”
说完,白皙的脸蛋微微有些涨红,他小声说:“我也不是不喜欢和你做爱,我只是觉得……觉得你有点太凶了,上次我腿软半天,不舒服。”
原来只是觉得他太凶了。
谢长时眉梢微微扬起,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容镜,眼神的对视间,晚风从容镜的脸上吹过,他的脑子像是瞬间被清醒,顿了一秒,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故意的!就等着我说喜欢是不是?”
可恶。
又唬他!
看着小僵尸即将再次炸毛,谢长时抬手揽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低声笑着说:“只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排斥那件事情。现在原因找到了,今晚我会温柔一点。”
容镜:“……”是吗,他不信。
但最后谢长时的确用事实证明了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暴雨在后半夜倾泻而下,滴滴答答的声音里,容镜趴伏在床上,他的腰背绷紧勾出了线条,喘息隐匿在黑暗中,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片平静的海域,身下有船托着他,但海水会随着细微的浪头慢慢悠悠地泼在他的腿上、腰上。那种冰冷但温柔的感觉持续的时间久了,便让他生出一种太过平静的错觉,于是,他心底开始催促海风,希望它能卷起更大的浪头。
容镜记不清自己在海面上漂泊了多久,只隐约记得那股淡淡的水蜜桃味很早就混在雨水中消失不见。
他在浑浑噩噩中睁开眼,男人的吻逼近,他便下意识撑起头扬起身子和他接吻。
滴答,滴答。
窗外的雨势渐渐转小,屋内的喘息也逐渐平和下来。
容镜将脸埋入枕头,声音沙哑,有点欲哭无泪:“下次要不你还是凶点吧。”
今天温柔是温柔了,但也更折磨人了。
“现在就可以。”谢长时回答他。
“但我不行。”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困倦,他说,“我想睡觉。”
容镜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醒来时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他眯了眯眼睛,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也没有温度,估计谢长时很早就起床了。
容镜跟只乌龟似的慢吞吞起身,套上谢长时的睡衣,略大的睡衣显得很宽松,他挪到浴室的镜子前俯身刷牙便看到散落的领口下,是密密麻麻的显眼吻痕。
容镜:“……”
脑海中蓦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白净的脸上逐渐浮起淡淡的潮红。
随后,想——
温柔好像是温柔了,但怎么身上的痕迹比那天还多?
“阿镜。”浴室的门被推开,镜子里呈现出身穿居家服的谢长时,男人的视线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定在了他的锁骨上,眼神微暗。
“好看吗?”容镜没错过他的眼神,语气幽幽的问。
“很漂亮。”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少年语气中蕴含的其他意味,谢长时走到容镜的身后,柔软微冷的指腹轻轻点在右侧锁骨的痕迹上。
谢长时的记忆力向来出色,看到这抹痕迹便能轻易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一点不好的事情。”
“对我来说可能是好事。”谢长时笑了一声,在容镜炸毛前说起了自己敲门而来的正事,“刚才池白那边给你打电话,他让我转告一声,凌霄老道抓住了。”
抓住了?!
容镜的眼睛蹭一下亮起来,三两下将脸洗干净便迫不及待地随着谢长时来到了客厅。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容镜给池白回了个电话,对方声音大大咧咧,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呦,午睡醒了?”
……怎么又是午睡?
容镜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寻思道好像确实该说午睡。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含糊应声:“谢长时说你们把凌霄老道给抓了?”
“对,这老家伙还真难抓啊,和玉长老受了重伤,才勉强跟他打了个平手。”其中艰险不必多说,池白便撇开了这个话题,只道,“现在人已经被带回雁城了,特殊部门这边打算让阿秋尝试着给他下咒。如果他抵抗力太强的话,就学司前辈的办法先把人捅个半死不活。”
容镜:“……”
他隐约觉得司流前辈好像开了一个不算好的头。
不过对付凌霄这样的人渣,也不算不好。
“对了,我们还打算从凌霄的口中问问他知不知道龙脉下神像的具体位置,如果问的出来的话,我们打算分两路,一路去洮秭观,一路去龙脉。”
“如果问不出来呢?”
“还是一路去洮秭观,一路去龙脉。”池白露出几颗大白牙,“就是处理龙脉神像的活要慢一些,毕竟找起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容镜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表情若有所思。
谢长时坐在他的身侧,低声道:“是不是想跟着一块去?”
容镜没有意外谢长时会猜到自己的想法,他点点头,抱住自己的双膝,思考:“我感觉事情快结束了。如今洮秭观最能顶事的几个主事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抓了,想来雁城应该很安全。难以对付的就剩下洮秭观那位传说颇多,但从来没有露过面的老祖宗。我有种感觉,这位老祖宗应该不会来雁城。”
相反,他可能会出现在南陵那片。
“如果要去的话,还是做好准备。”
容镜知道谢长时所谓的做好准备就是让他先算个卦,毕竟每次的卦象都很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定心剂。
他掏出自己的兆龟和铜钱,很快算了卦。
卦象显示一切都好,甚至在鼓励他前往南陵。
容镜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想到了身侧的男人,便扭头问:“那我去南陵了,你要一块去吗?”
重逢的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容镜去哪儿,谢长时便跟到哪儿。就算是处理那些恶鬼,谢长时也会找一个安全的角落等待他结束。但这一次的南陵距离雁城有很长一段距离,谢长时这位谢氏总裁若要长时间离开,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谢长时道:“不去了。”
尽管已经猜到了回复,但容镜还有一瞬间的失落。只是他的调解能力向来很好,很快又露出笑脸,用力拍拍男人的肩膀,扬起下巴,信心十足:“放心,我们会尽快解决事情的,到时候我带上太虚爷爷他们回雁城。”
“好。”谢长时应下。
虽然容镜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但谢长时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凌霄老道被抓,不出意外的话,丹枫集团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容镜听到这话,心底隐隐有了想法:“你是想趁机瓜分了丹枫集团?”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谢长时直言。
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网上便出现了关于丹枫集团的各种爆料。
其中最夸张的一条是八年前丹枫集团抢到了一个项目,是古城区改造成。但当时古城区还住着好多户人家,如果丹枫集团想要建造大楼,必定要对那些人家进行补偿。最开始的时候,丹枫集团和其他所有的集团公司一样,和对方好好谈,但那些人却以“我从小长在这里,我的父母祖辈都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不同意搬走”的原因拒绝了丹枫集团。
丹枫集团的高层觉得这样的借口无非就是为了要更多的钱。他们也懒得跟人啰嗦,直接提出了天价数额,那批人在思考了半个小时以后,果断同意。
但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同意的一年内,这批人先后死亡。
最普通的车祸,自杀,还有因赌博而被打死,死亡的原因各种各样。
但在今天,却有人爆料,他们其实都是被丹枫集团故意弄死的。
说法玄乎,有人信有人不信,但阻挡不了丹枫集团动荡的股价和越来越难听的名声。加上几个高层被抓,很多项目合同被终止,丹枫集团在短短半月内便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问题。
谢氏。
陆云霁从一堆的文件中探出脑袋,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扭头问宋清:“这都八点了,你家谢总还在公司呢?”
宋清将新的文件放到陆云霁的面前,推了推眼镜:“谢总说,他心疼您作为副总为公司的付出,所以他决定也为公司多多付出。”
陆云霁:“说人话。”
宋清:“容先生不在家。”
陆云霁:“……”
他就知道,像谢长时这种满脑子都是容镜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加班到晚上八点,还一点没有回家的意思。要么跟容镜吵架了,要么就是容镜有自己的事做。前者可能性约等于零,倒不是说容镜和谢长时不会吵架,只是按照陆云霁对谢长时的了解,两人要真是吵架了,谢长时绝对不会坐在公司里无动于衷、坐以待毙。
陆云霁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男朋友不在身边的人,脑子有病也得好好包容。”
他拿起宋清递过来的文件,目光扫过,不由得皱眉:“南陵度假山庄这个项目也是丹枫集团争取下来的?”
宋清点头:“但谢总的意思是,这个项目在龙脉边上,那里不适合当度假山庄,希望我们跟政府多多交涉。”
“他们会理解的。”陆云霁随口应了一声,正欲继续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亮起的手机,上面是高中的同学群,上面有群主@全员,问:各位,最近都有没有空啊,不如我们都聚一聚?
同学聚会?
陆云霁皱了皱眉,没当回事,重新看向宋清道:“行了,回去告诉你家谢总,今晚谁先趴下谁是狗。”
宋清:“……”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干酒呢。
不过,说起干酒……宋清突然好奇地问:“您那天喝完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第二天头疼得要炸开,我怀疑那家店的酒是不是不对劲。”
宋清说的是那天他们去新开的酒吧喝酒那回事。
陆云霁眸光微微闪烁,面无表情:“我也觉得挺不对劲,下次叫容镜去查一查,看看喝了他们的酒是不是能看到鬼。”
“鬼?”
谢长时推门而入,看向陆云霁:“你看到什么鬼了?”
陆云霁语气幽幽地回答:“看到死掉的人回来算不算看到鬼了?”
第102章
102.
盈自山。
时隔十三年再一次踏足盈自山,容镜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和池白阿秋一道,身后跟着来自不同城市的特殊部门成员,连夜上的山。盈自山的地理位置优越,但上山的路极其复杂,一个不注意便有可能跌入山崖。
池白走两步便吐槽一句:“你们玄天观选的位置是生怕别人知道这儿有个道观是吗?”
阿秋也觉得蛮神奇的。
在他的想法里,道观是需要香油钱的,有多的人来往道观自然是好的,不然道观的名气如何发扬?只是对于玄天观来说,名气可有可无。或许建观之初是需要名气的,但时间隔了这么久,道观的存在以及观内道士们存在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将道观发扬光大。
而是为了保护国家风水和平稳国运。
他们选址偏僻,更有利于他们的清修。
容镜站在道观门口抬头看着上方的牌匾,洮秭观的坏家伙们占了他们道观的名字,因此也没有将牌匾上的‘玄天观’三个大字给更换掉。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想到这个属于玄天观的对方里住了一群黑心刽子手,容镜便愈发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池白和阿秋分别站在他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等会儿把他们全杀了,保证不留一个活口,就当是给你们玄天观报仇了!”
容镜复杂厌恶的情绪一收,表情看上去有点无奈:“你是不是跟着司流前辈学坏了?”
凌霄老道有点本事,面对阿秋时,那些阿秋引以为傲的咒术竟然不起作用,而且若非司流及时赶到,凌霄老道差点从特殊部门的层层看管中逃脱。无奈之下,司流又是捅肚子又是捅腰子,把凌霄老道折腾得在ICU躺了两天,阿秋也趁着对方身体与精神薄弱之际冲凌霄老道下了咒。
连着两次看司流耍手段,容镜觉得池白学坏也是正常的。
池白也很淡定:“反正里面的那些家伙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轻易死掉都算是便宜他们了。”
池白问过一嘴凌霄老道。
别的道观收弟子是看该弟子有没有天赋,有没有能力。但洮秭观不一样,那老祖宗真是有毛病,或者是那劳什子反社会人格,专门找一些干过坏事的并有潜力发展为杀人犯的家伙当道士。
他们调查了凌霄老道口中说出来的几个在洮秭观还算有名望的人,警方那边一查,竟然查出来一个连环杀人犯。
听说警方那边气得踹桌子,一边踹一边骂:“我们辛辛苦苦找那么久找不到人,搞半天他去当道士忽悠人了!”
真是越想越气。
而除了这连环杀人犯以外,洮秭观里头还有什么小偷、强盗、家暴男,各种垃圾,应有尽有。
池白给他们洮秭观取了个新名字,叫做——垃圾回收站。
现在,这群本就对社会有危险的垃圾更是染着不同人的血,这样的人,留着也都是祸害。
“先进去再说。”容镜压低声音。
他刚刚在‘玄天观’的四周悄无声息转了一圈,在外侧没有瞧见什么符纸或者阵法,这也就意味着洮秭观里的道士们对他们今日的出现应当是不知情的。
但同样令容镜感到奇怪的是,他绕圈的时候总觉得这个道观好像很安静。
听不到人声是其次,但里头连一点烟味都没有就显得很奇怪。
正常情况下,道士每日都应当沐浴焚香,那香味应当很重才对。
想到这里,容镜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他对池白和阿秋做了个手势,便主动走到了大门前,砰砰砰地敲响了道观的大门。
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山上一圈圈荡开,声音持续了许久才停下,但却没有人来开门。
池白和阿秋藏在一侧的树后,这棵树又大又粗,将他们两个成年男性全部挡住也不在话下。池白蹙着眉压低声音,跟阿秋吐槽:“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我贴了符都听不到脚步声。”
阿秋实话实说:“我也听不到。”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容镜再次敲响了大门。
依旧是回音持续很久,但始终没有人来开门。容镜接连几次尝试,结果都是一样,他想了想,索性退回到了池白的身侧,三人一对上,池白便道:“情况不对,要不要直接进去看看。”
他看向容镜:“道观内部的布局你是最熟悉的,你打头阵?”
容镜自然不会拒绝:“可以。”
容镜再次展现了他那非人的力量感,在阿秋将破坏道观大门的符纸递上去之前,直接一拳头砸在了大门上。
看着大门上的那个大洞,阿秋沉默两秒,随后尬笑两声:“忘了你可是个大力选手。”
容镜的手指扣住那洞口的边缘,只稍稍一用力将门往自己的方向一掰,整扇大门便摇摇欲坠。他随后将拆下来的门丢到一边,嘀咕道:“希望太虚爷爷和祖师爷不要介意。”
大不了就让谢长时花点钱重新搞个严实的大门。
在心里瞬间把自己说服的容镜满意地抬脚跨进了道观,但一走进去就发现整个道观安静得有点过分。他和池白阿秋对视,心中的猜想被证实,池白直接挥手对身后跟着的特殊部门成员道:“去找找人,但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随时通知其他人。”
人群散去。
十分钟后,重新聚拢到一块,每一个人的回答都是:“没看到人。”
池白:“这什么意思?不会这个道观里一个人都没有吧?可是按照陈信和凌霄老道的说法,道观起码还有十几人驻守……难道是提前收到消息,躲起来了?”
这样的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在阿秋的符纸作用下,他们还问了陈信和凌霄老道二人那些安插在天师联盟以及特殊部门的奸细,两人都给出了答案,调查真伪的任务交给了段云双,段云双的速度也快,很快便确认了名单的真实性。
但据段云双所说,名单是真的,却不一定是全的。
这样想来,如果有遗留没被抓出来的奸细得知了他们要来洮秭观的消息,继而提前告知洮秭观众人,也不是没可能。
容镜听到这样的猜测,却皱着眉心说:“我有种感觉……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他回头说:“先去看看他们的袇房。”
池白闻言,眼睛瞬间一亮:“对啊!”
如果是提前撤走,那么他们肯定会带上随身物品。但如果不是,袇房内估计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该有的东西应当都有。
在容镜的带领下,一行人直奔着袇房而去,池白一脚踹开门,便看到了乱糟糟的房间内部情况。
被子凌乱摆在一侧,显然是起床以后没有折叠,衣柜的门都关着,但打开时却有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池白一时没有察觉,差点被这味道给熏吐,他捂着肚子干呕了一下,凭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一把将阿秋推到了柜子前,并道:“你看看。”
阿秋早在嗅到那股味道时便已有所准备,再者他对池白这尿性再了解不过,因此在池白推他过去之前,早已动作迅速地将符纸贴在了身上,屏蔽了一切气味。
池白:“……”好家伙,这么聪明?
阿秋随手翻了翻,给出结论:“这群家伙是不是连洗衣服都觉得麻烦,这衣服上的血都凝固多久了,竟然还在。”
“这是什么?”同样贴上符纸的池白拨开衣服,看到了一个瓶子,容镜凑过去,接过瓶子的时候顺手捏碎,啪的一声,浓郁的鬼气变从中窜了出来。
竟是一只有标记的恶鬼。
容镜道:“是这个袇房的主人饲养的恶鬼。”
“饲养的?那这么说的话,恶鬼都在,人肯定没有提前逃掉,对吧?”池白摸了摸下巴,扭头对其他的特殊部门员工到,“你们去其他的袇房查看查看,看看情况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这边一样。”
其他的成员们比了个OK的手势,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在袇房外的空地集合。
“我们那间袇房的情况和这间差不多,里面一些私人物品都在。”
“我觉得……他们就算是离开,应该也不是自己离开的。”
人群中有人迟疑着提出猜测,顿时引来了容镜和池白等人的注意,池白扬眉,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那边发现了没吃完的饭菜。”成员解释道,“那饭菜已经馊掉了,而且掉在地上,碗也碎掉了。我感觉像是对方正在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他一时之间没空去理会那饭碗。”
“可是……除了我们,谁会对洮秭观的人下手呢?”池白摸着下巴细细思考,只是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没办法,他将目光放在了容镜的身上,试探着问,“有可能是你的宗门吗?你家逢汜师叔路过的时候越想越生气,然后没忍住跑来把他们都干掉了?”
容镜:“……虽然你的想法存在一定可能性,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逢汜师叔要真干了这种事情,一定会跟他讲的,毕竟在先前的聊天中他们不止一次地提到过玄天观被洮秭观占了地方一事。而逢汜师叔对此也只是冷笑一声道:“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解决他们。”
“那确实应该不是。”
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有谁对洮秭观恨得牙痒痒,把人全抓走了?
沉默间,站在人群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薛苍忽而开了口:“你们不觉得,这样子有点像当年的流云观吗?”
池白的目光猛地转到薛苍的身上。青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目光深深,面上表情有些许复杂,他感觉到了池白的视线,但却没有抬头,目光像是落在虚空,陷入了那段可怕的往事。
他说:“你们去流云观查看的时候,流云观什么都没剩下,连尸体也没有。”
所以……
池白和容镜对视一眼,又看向阿秋。
趁旁人没注意的时候,阿秋走到薛苍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薛苍虽然没有正式加入他们特殊部门,但听说这次要前往洮秭观,便主动提出要跟过来。他们都知道薛苍跟洮秭观的血海深仇,自然不会拒绝他。
他轻声想要安抚,却见薛苍扯了扯唇,神情逐渐变得正常,他说:“放心,我还好。”
阿秋觉得‘我还好’三个字的欺骗性实在是太强了。
如果是他,此刻到了洮秭观的地方,大开杀戒都是有可能的。可眼下空空如也,就好像一直秉着的气无处发泄,憋都快憋死了。
“到时候捅洮秭观老祖宗的时候,让你先捅。”
这下,薛苍是真没忍住,笑了一声:“行,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两人在低声交谈,那边的容镜和池白也在交谈。池白想起了他当时询问凌霄老道,他们洮秭观的老祖宗所在的具体位置,凌霄老道给出的回答是:不清楚。
但在‘不清楚’三个字后,他又说到:有可能在后山,也有可能不在。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直接提议:“既然这里没什么情况,要不我们去后山看看?”
这里距离后山挺远的,等他们抵达后山,估计天都黑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闯入‘玄天观’。
“万一碰上劳什子老祖宗,我们这些人不就白白送命么?”阿秋皱眉,他们连对付一个凌霄老道都花费了不少心思,更别提这位实力比的凌霄强上许多的老祖宗。
池白知道阿秋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想着想着,目光缓缓移到了容镜身后一直飘着的司流身上。
司流觑他一眼,言简意赅:“给钱。”
池白:“……”
来这之前,他们‘邀请’了司流作为他们这只年轻人小队的保镖,说了要付工资的。但答应归答应,司流这会儿张嘴就是谈钱,让池白的小心脏受到了伤害。
容镜见状便安抚他:“理解一下,司流前辈要攒钱养老……”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立马改口:“对象。”
什么?!
司流前辈这只鬼都有对象了?
那他这个人算什么?
池白怀着一点来自单身狗的记恨,松口:“给。”
为了安全考虑,只司流前往后山,容镜一行便留在道观内继续查看情况。眼下时间没有先前那般着急,容镜便一点点走过道观,细细检查这道观和自己记忆中的玄天观有什么区别,顺便一脚踹翻了台上供奉的丑陋神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盈自山的天很快陷入黑暗。
阿秋坐在花坛上跟池白咬耳朵:“你是没看到容镜踹翻傻缺神像的样子,表情可恐怖了。”
池白惊讶:“只是踹翻了神像吗?”
阿秋:“那倒不是,他还把神像踩在脚下碾得稀碎。”
池白放心了:“这才正常。”
继而又道:“不出意外的话,那一脚落在你我身上,起码断一半的肋骨。”
阿秋:“……”
好像没什么毛病。
两人说话间,看到容镜拖着一麻袋从旁边走过,池白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容镜:“收拾垃圾。”
说完,麻袋一开,倒出了许许多多的道士所用的物件。容镜扔下一张符纸,符纸与那些物件碰到的刹那,便迅速燃起了大火。这种无法被浇灭的火蛇卷上物品,在刺啦刺啦的刺耳灼烧声中,将一切都焚成了灰烬。
“烧也烧不干净。”容镜叹了一口气, “下次等师叔他们回来了再好好收拾收拾。”
池白和阿秋举起手:“人手不够的话可以叫上我们。”
其实他们提过其他的意见,比如说将玄天观挪个地方,但盈自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玄天观在这里建造多年,也不是说挪就能挪的。当初能让洮秭观占为己有,也是因为玄天观的众多道士们肩上被背负着更重要的任务。
修复龙脉比抢一个道观重要多了。
“前辈回来了!”人群中忽悠惊叫,立刻吸引了容镜三人的视线,三人齐齐扭头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慢悠悠飘过来的男人。
司流神情淡定,见到他们就直言道:“那老东西不在后山。”
不在?
“前辈,你确定吗?”
“当然,我收钱办事很严谨的。”司流翻了个白眼,“我把后山都转了一遍,确实没见到那老东西。按照你们的说法,那老东西活了那么多年,又人不人鬼不鬼的,肯定气息特殊,如果他真的在,我一定能感觉到。”
容镜倒是很相信司流,他好奇地问:“司流前辈,除了那老东西外,后山还有什么吗?”
司流看向他,扬眉:“亲自去看看?反正对方也不在。”
容镜点头:“我觉得可以。”
十多分钟后,池白、阿秋以及薛苍几人随着容镜跟司流一同前往了后山,至于其他的特殊部门成员,池白也没有让他们继续留在盈自山。道观内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继续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山底下的特殊部门会安排他们一部分人前往南陵,剩下的一部分人则是回到各分部。
后山。
容镜一踏入这块地界便感受到了司流所说的气息。
压抑,还有一股总是漂浮在空气中仿佛无法散去的血腥味,至于那种属于老东西的威压,却是不存在。
“那里,”司流的手指指向前方,“有一个废弃的阵法。”
“阵法?”池白惊讶,“什么阵法?”
“献祭阵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那老东西用来提升自己能力的。”司流道,“我在阵法周围找到了几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小鬼,不太清楚他们是从阵法里逃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存在于周边。”
“那就过去看看。”
第103章
103.
后山的废弃阵法地点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神奇的是,后面的四周草木生长得格外茂盛,唯独这片空地上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就像是被大火焚烧过一般。
池白看着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段更深的泥渍,眼眸微微眯起,心底像是猜测到了什么,弯腰用手指捻起了一点泥土放到鼻子下方用力嗅了嗅。
只这么一下,差点把他送走。
池白干呕了两声,连忙将手指上剩余的泥渍拨掉,露出透着几分嫌弃的脸:“操,竟然全是血腥味。这地都快被血给浸透了吧?”
阿秋一脸无语:“你猜都猜得到,还特地去闻闻。”
池白:“那我不是确定一下嘛。”
谁知道这味浓成这样。
容镜竖着耳朵听到他们的对话,视线却落在空地的痕迹上。除了浓郁的鲜血之外,其实焦黑的地面还能隐隐看出诡异的线条,容镜沿着那线条走了一遍,又在手心上描绘了一遍,确认了这些痕迹便是献祭阵法遗留下来的。
“那些小鬼呢?”
“在这儿。”司流打了个响指,几道虚弱的黑影便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飘过来,用满含恐惧的眼眸盯着容镜几人。
看得出来它们十分惧怕司流,哪怕是被司流召唤过来的,但还是保持着能离司流多远就离司流多远的原则。
容镜冲它们招了招手,小鬼们对视一眼,都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长得很好看的人比起那只长得很好看的恶鬼温和多了,便咻一下飘到了对方的面前,乖巧地并排站着。
容镜看它们的模样,那蠢兮兮的样子不像是什么恶鬼,于是说话的声音便愈发地温和:“你们好,找你们过来只是有点问题想问问你们,别害怕。”
“你想问什么?”其中一个小鬼小声反问。
“平时住在这里的人,你们知道吗?”
住在这里的人?
小鬼呆呆地看着容镜,那‘聪明’的眼神看得容镜以为自己找错鬼了的时候,它却开口了:“人没见到,长得丑的怪物倒是有。”
容镜:“……”
池白:“……”
阿秋:“……”
池白对着小鬼竖起大拇指:“爱说实话的小鬼,我喜欢。”
阿秋无语。
容镜冲小鬼点头:“我说的就是那丑东西。”
小鬼眼珠子转了转,和自己的朋友们对视一眼,随后,出人意料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东西,但是你们能不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就当做我们的交换条件。”
他们是地缚灵,死后灵魂被困在了后山,如果没有道士们的帮助,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块地方。
当然了,在那丑东西来这里之前,他们在这里过得也挺开心的。毕竟这里风景好,而且有他们喜欢的气息。
这些温和的气息来自山上的道观。
但丑东西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这里的生灵化作乌有,每天都充斥着难闻、恶心的气息,偶尔还有撕心裂肺的尖叫会响彻整片区域。若非他们藏得远,等容镜一行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心智估计已经被这里的气息给污染成恶鬼了。
哪还有这种清澈天真的眼神。
“司前辈也真是的,这群小鬼明明精得很,哪里呆呆傻傻了。”池白小声跟阿秋吐槽,“还知道条件互换呢。”
阿秋点头,他也觉得司前辈被这群小鬼的模样给骗了。
但这都不是关键。
容镜几乎不用思考就点头应下:“当然可以让你们离开,你们想要重新投胎还是当游魂,看你们自己。”
反正这对于他们而言,再简单不过。
几只小鬼听到容镜肯定的回复,眼睛纷纷亮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我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容镜:“就从你们发现他的存在说起吧。”
“其实他来这儿的时间也没有很长,而且不是经常待在这里。”小鬼道,“但他每一次出现,都会带一批的人来,那群人就像傀儡一样,在那个丑东西的吩咐下一步步走进那里。”
那里,就是指献祭阵法的中心。
容镜点头:“继续说。”
“每次阵法开启,这里就风云变色,我们也不敢靠近,生怕那丑东西把我们也抓了或者不小心被卷进去。”小鬼说着,又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是我们弱得跟蚂蚁一样,他看不上我们,所以也没有理会我们。”
“虽然没看到阵法开启的真实模样,但阵法结束以后,这里的血腥味就会变得非常浓郁,特别的刺鼻。”
“对了,有一次丑东西抓来的人似乎有点厉害,他们打起来了。”
抓来的人有点厉害?
容镜和其他人对视一眼,脑海中都冒出了两个人的身份。
池白插嘴:“那两个人是不是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的长得特年轻特漂亮,男的是个老头,只有一米出头的高度?”
小鬼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他们,他们打得也很激烈。”
“打得激烈不会被道观的其他人看到吗?”阿秋提出疑惑。
“这里有其他阵法的痕迹。”容镜回答,指了指地面,“这位老祖宗也不至于这么蠢,后山肯定使用了相关的阵法将一切都掩藏掉。”
“对,平时也一样,这里一直都有阵法,旁人是进不来的。”小鬼笃定地点头。
“但我们这次过来没有阵法。”阿秋脑中有光闪过,瞬间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同一时刻,池白的后背涌起一层冷汗,原本轻松闲适的表情骤然收起,视线划过四周,眼神都暗了暗。
不会是故意设了个局等他们钻吧?
猜到池白心思的容镜却迟疑道:“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他环顾四周,给出解释:“司流前辈说过他已经不在这了。所以,与其说是引我们上钩,倒不如说,他不要这块地方了。”
不要了,所以阵法也不必留下。
如果这种猜测成立的话,那么洮秭观众人的消失……容镜也有了点想法。
想要确认这个想法是否能成为事实,只需要在问一问这群小鬼就知道了。
于是,容镜张嘴询问:“你们最后一次看到那丑东西带人过来,是什么时候?他带了多少人?”
“一周前吧,带的人数我们没有数,但大概有十几个,而且他们好像都是道士。”
十几个道士。
听到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容镜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
转身对上池白两人,后者喃喃道:“所以,那老家伙最后一次献祭,献祭的对象就是洮秭观的那群道士?”
容镜:“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阿秋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竟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心道,这老家伙是真狠啊。
洮秭观怎么也算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他亲手将这群人给了结了。
但仔细一想,那老家伙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在最初建立洮秭观的时候,他就怀揣了这么个恶毒的心思。而那些被献祭的道士也都各有各的坏,死在老家伙手里,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就是那老家伙献祭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现下实力如何。
“还好洮秭观的三个主事人死在外面。”
这仨也是实力强劲的存在,被献祭的话,那也太亏了!
阿秋这话得到了其他人的点头赞成。
洮秭观道士们的去处有了实证,老家伙也已经离开,容镜一行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毫无作用。而且根据容镜的猜测,他觉得那老家伙极有可能去了南陵,他们应该朝着南陵出发了。
“我先把你们送去投胎?”容镜问小鬼们。
小鬼们乖巧点头,纷纷做好准备。
数十分钟后,小鬼们前往往生的路,容镜一行也从后山离开。
一边走,池白一边问:“容镜,你为什么觉得那老东西是去了南陵而不是意识到情况不对,逃走了?”
容镜:“因为他用来托底的洮秭观如今一人不剩,这意味着他已经把自己的退路给堵死了。”
容镜的视线落在远处,那里正是南陵的方向。
他垂眸,轻声说:“我觉得以那老家伙的本事必然知道自己的主事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了,关于洮秭观的秘密暴露得越多,他的生存空间就越小。而且看先前的情况,他似乎对摧毁龙脉情有独钟……被逼到绝境,也不会放下这个执念的。”
“那现在的龙脉之下岂不是很危险?”
“如果猜测不错的话,的确很危险。而且龙脉那边虽然还有逢汜师叔他们,可龙脉盘踞的范围实在太大,就算是玄天观所有人在场,也不一定能及时抓到对方。”
他看向池白,提议:“你最好让那些特殊部门的人全部回来,他们打不过那老东西。甚至,不止如此,他们对于老东西而言,还是绝佳的补品。”
话说到这里,池白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宛若锅底了。
尽管在制定计划兵分两路之前,大家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有的牺牲是没必要的。就像是他家老头子说的,那些特殊部门的成员都是年轻人……他们不能牺牲。
“我立刻联系他们,你算个卦,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还有我们过去的可能性。”
池白不想那些成员送命,但他本人也不是逃避的畏缩性格。
几分钟后,容镜收了兆龟和铜钱,给出了祖师爷的答案:“可以过去,而且祖师爷给指明了几个方向,在那里我们可以先找到‘神像’。”
池白和阿秋以及薛苍眼睛一亮。
“那就别耽搁了,赶紧走。”
……
将阳山下。
诸州特殊部门的成员们接到上头的电话以后便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又不需要我们找了?赶了半天路就这么让我们回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话的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看上去也就是上大学的年纪,扯了扯头发,面上表情不快,显然对上面的决定十分不满。
但领导队伍的副部倒是很冷静:“上面说洮秭观那位老祖宗这会儿可能在龙脉处,我们遇到了对付不了他,更有可能成为他提升能力的祭品,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我们的确应该离开。”
“龙脉这么长,我们什么狗屎运气能碰到那老变态?”青年撇嘴,心中对于副部提出的可能不屑一顾,但不爽归不爽,上面的话还是要听,他只能心里憋着一口气跟在了大家伙的身后,朝着龙脉之外走去。
走了没几分钟便到了岔路口,青年断后,一晃神便见前方的人骤然失去了踪影。
他一懵,随后面色蓦地大变,大喊:“林哥?张海?”
“哈哈哈!果然被吓到了吧。”前方的坑洞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张海笑眯眯地冲青年挥挥手,脸上那得意的表情看得青年脸一黑,当即破口大骂,“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吓死我了。”
“这不看你不爽,所以才吓吓你嘛。”
“你吓了我,我更不爽。”
“但你骂出来了。”张海从坑里爬出来,用力拍了下青年的胸膛,笑盈盈的, “是不是舒服多了?上面下达决定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理解一下。他们比我们顶着更大的压力呢,毕竟这里……事关整个国家的风水。”
青年闻言,也没再吭声。
因为他知道张海说的是有道理的。
再度撇嘴,他终于将那口气吐了出来:“行了,我都懂的。”
“你懂就行。”张海冲另一端藏身的几人拍拍手,正欲说话,却在光亮印照的石壁上看到了一个两颗脑袋凑一块的影子,那影子的动作张牙舞爪,看上去怪吓唬人的。
张海的眼角跳了跳,忍不住笑道:“得了几位,别装模作样的了,咱们老小已经哄好了。”
然而话音落下,那石壁上的影子却还是我行我素地晃动着身体。
张海脸上的表情微微收敛,他蹙起眉,缓缓退到了同伴的身侧。同一时刻,青年默不作声地抽出了自己的桃木剑,他握住桃木剑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眉眼冷沉下来。
在这份古怪的沉寂中,突闻轰的一声,面前的石壁轰然砸下。
也是在这一刻,那影子的真实模样也终于暴露了个彻底。
长相奇怪的生物顶着两颗巨大的头颅,但身材矮小,看上去整具身体就显得十分奇怪。他身上的衣衫破损,裸露出来的皮肤鼓鼓囊囊,筋脉不停地鼓动,就像是无数只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而令青年和张海的视线齐齐定住的赫然是他那成利爪的手中,残留的衣服布料。
黑色的。
他们诸州特殊部门有专门的制服,制服的颜色正是黑色的。
青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瞳已经完全被这一抹黑给占据。张海握住手中的三清铃,尖端抵在掌心,他好似察觉不到的疼痛,任由法器将自己的掌心戳烂,血腥味浮起钻入鼻尖。
他一字一字问:“你把我的同伴,怎么样了?”
双头怪物咧开嘴角。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脑袋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但一只眼睛似哭非哭,一只眼睛似笑非笑,表情尤其怪异。
他缓缓张开嘴,沙哑的声音带着恶臭的口气喷出来:“显而易见。”
手指松开,手里的黑色布料也在此刻被外吹来的风给扬起。
而眨眼之间,这双头怪物竟然原地消失了!
张海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松一口气,他的身体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绷紧,一股强烈可怕的危险在这一刻疯狂逼近,张海来不及反应,就见头顶一个巨大的红色印记压下来。那印记艳丽鲜红,宛如鲜血,但描绘的图案却陌生又诡谲,只是从中倾斜而出的气息恐怖强大,更有种可怕的吸引力试图将张海给吸引进去。
他心头一凛,三清铃猛地挥出,法器在这一刻震出一圈圈金色光辉,光辉与印记触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但在这响声之后,三清铃猝然化作灰烬被风吹走,而红色印记毫无变化。
张清的脸色在这一刻变的无比灰暗。
他想,上面的人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们对上洮秭观的老祖宗果然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张清闭了闭眼睛,再次甩出法器的同时,对着呆愣在一侧的青年大喊:“快走!”
炸耳的叫声回荡在耳边,似乎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青年猛地从愣神中回过神来,他咬了咬唇,定定看了一秒被困在红色印记下的张清,深吸一口气,窜出去的同时掏出联络器,扯着嗓子对着联络器猛喊:“发现洮秭观的老祖宗,他在我们这儿!他在诸州特殊部门小队负责的范围区域内!”
轰!
声音落下的那一秒,头顶的猩红印记死死困住了他。
青年脚下步伐顿住,回头看向远处的双头怪物。
直勾勾的注视中,他忽然翘起了唇,像是嘲讽,又像是自言自语:“献祭我提升你的能力?不存在的。”
藏在指尖的符纸无声无息间迅速被点燃,同一时刻被点燃的还有青年的身体。
他咧开嘴冲对方笑:“不好意思,再见。”
第104章
104.
容镜、池白、阿秋、薛苍以及司流赶到南陵时,便得知了洮秭观老祖宗齐天曾出现在龙脉之下,并且团灭了诸州特殊部门小队的事。
池白抿了抿唇,手指揉上酸疼的眉心,忍不住在嘴里怒骂:“草他大爷的老东西。”
阿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了其他特殊部门的驻扎地。
说是驻扎地其实也不准,其实就是他们暂时停留并整顿的空地而已。
特殊部门的成员们接到池白等人的撤退通知,又听闻诸州特殊部门小队出事的消息,自然二话不说都从龙脉之中退了出来,但时间太匆忙,大家伙身上乱七八糟的,有些已经找到部分神像的队伍更是要等着负责人赶到,将神像交给负责人。
原本负责销毁神像的人是玄天观的一位师叔,但收到消息说是容镜到了,他便打算专心修复龙脉,将销毁工作交给了容镜。
“我们一共找到了三个神像。”说话的人是庐郡特殊部门的领队人,是和段云双差不多的女性,一头短发,身穿制服的模样飒爽利落,她坐在容镜的面前,将缠着神像的布一点点打开,露出了里头长相恶心的怪物。
阿秋过去时正巧看到这一幕,便略有惊讶:“怎么还给这玩意儿裹得那么好?”
“我们也不想的,整的它多珍贵一样。”庐郡特殊部门的领队蹙着眉说,“但是我们的队员发现,长时间与这个神像接触,会变的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
“对,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注意到,我的队员们找到神像以后都很激动,将神像往兜里一揣就信誓旦旦地要找第第二个第三个。但没过多久,我们却发现携带神像的队员竟然在用脑袋撞山壁,而且若非我们及时发现,他可能就自尽而亡了。”
当时他们看到对方拿着匕首往自己的胸口捅的模样,身上瞬间被吓出了冷汗。
好在大家反应快。
听到这段故事,阿秋微微惊讶,但很快又想明白:“倒也是,毕竟是阴邪东西。”
继而看向容镜,问道:“玄天观的前辈有说如何销毁吗?”
“交给司流前辈,前辈会。”容镜说话的过程中,司流很有存在感的从左边飘到右边,再从右边飘到左边,手里举着一个牌子:加钱。
阿秋:“……”
容镜像是看出了阿秋的无奈,一把将那牌子给按下去,对阿秋道:“别看司流前辈这不着四六的样子。”
司流叹一口气:“那不是觉得气氛太压抑,逗逗你们让你们放松一下吗?”
一边说,一边从容镜的手里接过了那模样丑陋的神像。神像悬空浮在他的掌心,仅仅只是几秒钟后,那神像便从中间开裂,随后裂缝越来越大,一声古怪但尖锐的尖叫骤然乍响在众人耳侧,再定睛看去时,只见神像内淌出了颜色鲜艳的液体,一股恶臭气味也随着袭来。
“这是……血?”
“好臭。”
疑似血液的液体落到地面以后竟然兹拉发出一声被腐蚀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和神像都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在剩下的十秒钟时间里,一点点化作灰烬,消失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
司流作为毁坏神像的主人,见到神像被毁,没有如旁人一般露出惊喜的表情,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容镜敏锐察觉到这点不对劲,戳戳前辈的后腰,问:“前辈在想什么?”
“在神像被毁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齐天的气息,再联想到凌霄和陈信交代的内容……我有个想法。”司流眼底浮起光,在阿秋等人好奇的目光中,道,“这些神像都有齐天的气息是因为齐天将自己的部分能力分散到了这些神像内。如果我们能找到所有神像并且毁掉,那这些隐藏在神像内的能力便再也回不到齐天的体内,就相当于齐天损失了一部分力量。”
“虽然按照诸州特殊部门小队全员覆灭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神像的力量从旁协助,齐天也不容小觑。但齐天能少个帮手,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
司流的声音缓缓在几人耳中穿过,阿秋用力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而容镜则是长眉微微蹙起,低声自言自语:“这么说的话,齐天来到龙脉的其中一个原因肯定是为了阻止我们寻找神像。”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原因。”司流扭过头去,和容镜对上眼,缓缓说道,“狗急跳墙了。”
短时间内,恐怕没有比龙脉这附近更多的道士聚集了。
所以,齐天若是来了,一是可以阻止他们毁坏神像,以免实力受损。
二是想将他们这群特殊部门的道士一网打尽,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到最高。
阿秋听到容镜和司流的对话,脸瞬间白了,蹭得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急哄哄道:“不行,不能在这里多留,赶紧走。”
那庐郡领队同样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有多严峻,和容镜说了一声便迅速转身离开去通知其他人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所有的队伍便整合完毕,池白在他们身旁转来转去:“符纸贴上,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话音刚落,正欲离开的所有人忽然都心头一凛,紧接着一种极为可怕的气息在瞬间席卷了周围这片地界。池白眼眸微凝,视线转向东侧的山头,不安的警铃在脑海中疯狂炸开并且急促响起来。
阿秋贴着池白的后背站着,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山头的那道诡异身影,眼中渗出冷意,他说:“情况不太妙。”
何止是不太妙。
最可怕的猜想恐怕在此刻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所有的特殊部门成员都在此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
他们使用符纸以后视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能很清楚地看到百米之外的那具身影。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真正的洮秭观老祖齐天,但他们都见到那个以齐天为原型的神像。此刻见到那身影的真面目,关于对方的身份便也猝然在脑海中升起。
这老变态,竟然真的出现了。
沉默间,头顶忽而风云变色。本来的晴空万里卷上一层层的乌云,在短暂的时间内,整片天地都转为暗黑,那种黑云压境般的强悍窒息感、压迫感侵袭而来时,在众人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一缕一缕艳红色的痕迹。池白的脚猛地往里一缩,视线定在那痕迹上,再沿着痕迹一直往前。
他的心头忽然窜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献祭的阵法?
这样的猜测同样在容镜和司流的心底窜起,一僵尸一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几分严肃。
果然。
齐天就是故意将他们引到龙脉这里的。
可是,整片龙脉绵延万里,范围如此之大,齐天是如何知道他们会在这里进行临时驻扎,并提前完成献祭阵法的?
疑惑占据脑海的时候,容镜猛地反应过来。
“他杀了诸州特殊部门小队,那些小队成员有联络器。”容镜低声解释,“他只需要在收到联络器上的信息时,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就可以。”
或者,就算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抵达也没关系。因为他完全有手段避开这群特殊部门的年轻人,完整地绘制阵法。
司流站在容镜的身前,山间的风吹起他的长袍,垂落在身侧的手掌中一点点勾勒出长剑的模样。
同一时刻,本还在远处的齐天在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容镜一行的身前。他的瞬间逼近,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那些特殊部门成员们二话不说将身上所有的法器都掏了出来,做足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容镜观察着齐天。
果然是以他为原型制造的神像,甚至于那神像还把齐天的模样刻画地稍微好看了点,真正的齐天要更加丑陋几分,而且两颗硕大的脑袋就像是两块巨石压着苗,过大的重量导致他的重心看上去不是很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这一刻,容镜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洮秭观那么热衷于不倒翁娃娃了。
齐天这模样,和不倒翁娃娃有什么区别吗?
顶多也就是比市面上的不倒翁娃娃更加难看而已。
容镜在观察齐天的时候,齐天也在观察容镜,他没有错过容镜的特殊,两颗脑袋在同一时刻眯了眯眼睛,从喉间溢出来的声音嘶哑,像极了老旧的器械在缓慢转动,难听还带着奇怪的卡顿感。
他说:“玄天观的小子。”
容镜听他戳破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感到惊讶。按照齐天在他们玄天观众人离开玄天观以后占据玄天观的行为来看,他必然是清楚玄天观的存在,更甚至,或许还是了解玄天观的。
容镜抬了抬下巴,对齐天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玄天观的一员,怎么还设计把我们困在龙脉附近?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很想和我的师叔们对上。”
容镜觉得齐天胆子也很大,而且他似乎有赌一把的想法。
龙脉虽然长,但谁也不清楚玄天观的道士们此刻在龙脉的哪个角落,齐天就不怕他出现的地方恰好就是玄天观师门所在的地方吗?
容镜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齐天的两颗头颅勾起唇角,两道声线略微不同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并融合到一块:“我确实不想,所以,他们不会来。”
如此笃定的说法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那位庐郡特殊部门的领队掏出手机,在网页搜索了一阵,视线定在了“将阳山疑似发生爆炸”的新闻上。她查看了爆炸发生地点他们所处地点的距离,这完全是两个极端,一南一北,距离被彻底拉长。
“眼下,你的师门应当在处理将阳山的爆炸。”齐天缓缓道,“爆炸地点就是龙脉的心脏处,所以那群被贼老天眷顾的伪君子们,不会来救你们的。”
他的视线扫过所有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嘲讽的意味也越来越浓重。
他说:“毕竟,几百条人命和龙脉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此话一出,所有的特殊部门成员的脸都黑成了一片。
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会在龙脉和几百条人命之间选择前者。但这事被齐天如此轻易戳穿,他们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爽呢。
人群中,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不救就不救,大不了就是一个死!等老子死了,老子的道观还以老子为荣呢!有什么不好的。”
年轻人身旁的同伴闻言也扬了扬眉,应和道:“以前都是我拜仙逝的前辈,以后就是别人拜我了,也算我人生巅峰了吧?”
“就是就是,而且你放心,在你阵法启用前,我们会先灰飞烟灭的,保证不给你留一根头发丝。”
嘲讽声此起彼伏,言语间有调侃有嘲讽有无畏,就是没有恐惧。
齐天见状,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
在他看来,眼前这群小家伙跟蝼蚁并没有本质区别。
乌云之下,一缕一缕红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红印宛若一条红色巨蛇盘踞在所有人的头顶。那红蛇舌尖探出,阴冷的竖瞳中囊括所有人的身形。它的身影矫健,从极高的高度瞬间钻出来并且靠近飞速降落企图一口叼住容镜。
强大的压迫感逼近的时候,一柄利剑倏地飞出去,剑端直刺猩红长蛇的七寸!
“轰!”
长蛇尾部扫落旁边的山头,但身影却在长剑接近的刹那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层层红色的雾霭占据了周围的空间。那些包裹着血红颜色的雾气从头顶宛若瀑布一般流淌下来,将特殊部门的成员们团团笼罩在其中。
池白皱着眉望着这些古怪的红雾,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沉重。
也就是这一会,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惊叫:“老三,你干什么!”
咻。
池白猛地回头,却震惊发现周围特殊部门的成员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双头人。
这人……不就是齐天?
意识到这一点,池白毫不犹豫地拔剑。桃木剑对妖物、鬼怪有一定能力,对齐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应当也是一样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往上贴了几张杀伤力极大的符纸。纸缯上的符箓闪过朱砂的红芒,随后迸发出强悍的气息,带着剑芒直冲齐天而去。
池白没想过自己能打死齐天,但眼下这情况,不打死也能往死里打。
他还想活着吃容镜和谢长时的席呢!
齐天看着身子笨重,但实际上身形十分矫健。轻松一跃竟就躲过了池白的攻击。不止如此,他还惯会耍阴招,弯腰抓一把土灰往池白的眼前一扔,池白猛地闭上双眼的同时,对方的符纸已然接近了池白的身体。
池白心中一惊,迅速后退,随即用桃木剑挑飞了那符纸。
“操。”
一声不太清楚的‘国粹’在耳边乍响,符纸飘然落地,向上的一面恰好是朱砂的痕迹。
池白的目光不经意从上划过,当看到上面那根本看不懂的鬼画符时,竟然觉得有种眼熟的错觉。
……等等,好像不是错觉。
池白的心中猝然窜起了一个想法。
那臭不要脸耍手段的丢泥灰手段,耳熟的国粹,还有这符纸。
在下一张符纸再度接近他时,他终于开了口:“阿秋?”
对面的‘齐天’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还知道你阿秋爷爷的大名呢。”
池白:“……”
轰!
桃木剑定在地面上,无声旋转时赫然卷起一层风浪,并在‘齐天’靠近时,将他砸飞了出去。
“大名你大爷,你再睁眼看看你爹是谁!”
阿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屁股仿佛碎了两半。但在这种疼痛下,面前的血雾好像都变得淡了许多,而面前那道双头人的身影也在此刻露出了大半身形。
赫然是池白。
阿秋懵逼:“池白?”
池白上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翻了个白眼:“就是你爹。”
阿秋:“……到底什么情况?我一开始看到的明明是齐天。”
“我看到的也是齐天,只是觉得你这打架方式怪眼熟的,不像齐天能干得出来的。”池白随口一句让阿秋的脸都臊红了,但此刻两人的注意力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周围的血雾上,池白皱眉说,“估计不止我们遇到了这种状况,其他人要是都没认出‘齐天’其实是他们的同伴,可不妙啊。”
这话刚刚落下,某个角落里便传来了一声尖叫。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突然变大的风。
人群外。
容镜单手控着黑金幡旗,幡旗疯狂吸收着周围流动的血红浓雾。
而远处,司流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长剑再度劈向齐天。
第105章
105.
“区区一只恶鬼,竟也想杀了我?”
齐天发出一声冷嗤,他的身影在迅速拉大扩张,两颗头颅也变得越来越大,在司流的剑端刺向眉心时,右手一抬,只听铮的一声,那剑就被齐天卡在了食指与中指的中间。
司流虽知道齐天能力不一般,但第一招就被齐天给挡了,还是令他有些不爽。
被压制在齐天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从齐天手中逃脱,等再回到司流手中时,那流光便再度变成了长剑。
司流悬空而立,与齐天巨大的头颅平行。
他扯了扯唇角道:“恶鬼怎么了,最起码比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好上一些吧。”
“人不人鬼不鬼?”齐天尖锐的长指划过自己的脸,指尖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他似乎很用力,指甲陷入皮肤血肉之内,等手指挪开时,那些伤口的皮肉都在外翻。可仅仅只是一瞬间,那些伤口便已经彻底复原了,那张脸印在红光之中,虽然显得恐怖万分,但的确完好无损。
齐天道:“看到了吗?”
司流微微皱眉,心中对于齐天施展的邪术越发反感。
但齐天却引以为豪。
他轻叹一声:“我如今不伤不死,凭你一只鬼,根本无法奈我何。”
不伤不死?
鬼才信。
司流的视线像无意撇过自己的身后,注意到那血雾已经被黑金幡旗差不多吸收干净,便不再与齐天浪费时间,无数黑芒燃烧的符纸漂浮在齐天的周身,司流竖起手指,低吟一声:“破!”
黑色的火花在这一刻彻底炸开。
与想象中的爆炸有少许区别,黑色火花炸开以后竟然卷起了火蛇,火蛇窜入中心地带也就是齐天的身上。齐天瞥见这一幕,根本没将这手段放在眼里。
他抬起手任由火苗爬上他的手掌心。
火苗在接触到皮肤以后就像是见到了肉的野狼,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霎那间,火光四起,巨大的火苗一窜几十米,同样巨大的黑色火光彻底将齐天给团团围住。同一时间,那种刺耳的被灼烧的声音滋啦滋啦响起。
灼烧的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但就在一分钟以后,一只连骨头都带着灼烧痕迹的手从黑火之中钻了出来,并在司流的注视中,一点点涂抹上血肉。而那些缠绕着手臂的黑色火苗却好似小可怜被逼到了角落,身形一点点缩小,到最后,齐天的身形重新显露在空气中。
外表的焦黑很快消散,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双头模样。
而那黑色火苗被他捏在掌心,手掌一收,火苗似发出痛苦的惊叫,瞬间消失。
齐天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司流,冷笑:“小子,我玩这招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娘胎?那可不见得。”司流嘴角勾起笑容。
他往后退一步与齐天拉开距离,忽然喊了一声:“小僵尸。”
容镜正在看被彻底吸收了血雾的空地,随着血雾的消失,那些特殊部门的成员终于从可怕的幻境中回过神来。他们之中有不少像池白和阿秋这般提前意识到不对劲的,也有一些怀着必死的心上前捅‘齐天’的,齐天自然是没死,可成员却身受重伤,只能捂着剑伤趴在地上。
血腥味和被压抑的痛呼漂浮在空地之上。清醒过来的成员们见到这一幕,脸色纷纷骤变,那些侥幸逃脱齐天计谋而完好无损的成员们快步来到伤员前,背包里的止血符不要钱似的一张张被翻出来。
容镜见到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凛。再听司流喊自己,视线转回到远处的一人一鬼上,齐天庞大的身躯站在司流面前时,就好像一座小山要将身前的人给吞噬了。他不敢迟疑,从背包中掏出的符纸飞散至各处。
一圈一圈的金色阵法平地而起,从下至上,将所有的特殊部门成员都笼罩一块。
而后。
黑金幡旗插在地面之上,容镜一口咬破自己的食指,鲜血在空中绘出纹路。没一会儿,一只五爪尖锐的漆黑手掌从黑金幡旗的旗面中缓缓探了出来,那只手臂弯起,像是在借力一般,手臂出现的部分越来越多,接下去是身体,是头颅。
恶鬼嗅着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的新鲜空气,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但下一秒,一股强悍的吸引力便从远处而来。恶鬼还未享受完挣脱束缚的愉悦,口中便发出了尖叫,紧接着落入司流的掌心中,被他一把捏爆,给吸收了个干净。
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只。
源源不断的恶鬼从幡旗中飞出来,飞到司流的身旁,成为他的养分。
容镜的眼睛盯着那些恶鬼,眼疾手快地甩出符纸,将其中一只困在原地。
这只可是三爷的同伴,不能给司流前辈吃。
恶鬼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离开幡旗便是死亡,尖叫此起彼伏,但都毫无作用,依旧进了司流的肚子。
司流的身影在将这群恶鬼当做食物吃掉以后,一点点放大,到最后竟拔高到了与齐天齐平的高度。
他肆意舒展着自己的双臂与身体,那双漆黑的眼眸在此刻隐隐有红光浮现,又被强行压下。
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变化,齐天眯了眯眼睛,轻笑:“你倒是有种,也不怕爆体而亡。”
“放心,死不掉。”司流道,“但你就不一样。”
他的身影化一道流光飞往齐天的面前,一脚便踹了上去,同时长剑化作无数道剑影高高悬在头顶。
嘭。
司流的拳头砸上齐天的掌心,两人皆是冷眼望着对方的模样。
齐天能清楚地感觉到手腕位置传来的阵痛,但司流却感受到了拳头与对方手掌接触时的腐蚀灼烧感,并且,一种骨头被震碎的痛楚在他的手臂里浮现。很神奇,他作为一只鬼,竟也还能感知到骨头被震碎的痛苦。
齐天翘起唇,那张与他的年纪相比显得格外年轻的脸上露出嘲讽,手掌包裹住司流的拳头,随着手掌的一点点用力,司流的手臂开始扭曲,到某一刻,那种古怪的咔啦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便听见司流的一声闷哼,他的右手臂竟然被硬生生给扯了下来!
手臂与身体分离,致使司流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齐天把玩着那截手臂,最后任由手臂在他的掌心中随风消散。
他兴致不错地盯着司流:“不如这样,等我把你剩下的胳膊还有两条腿都扯下来,然后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想保护的这群道士全部成为我的祭品,你觉得怎么样?”
询问归询问,齐天显然没有真的要征求司流的意见。
他充斥着嘲讽和不屑的目光转而投向容镜,一抬手,原本被黑金幡旗吸收干净的血色浓雾竟然再一次笼罩了整片区域。
也是这一刻,容镜终于明白齐天刚才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容镜面色沉凝,黑金幡旗再次疯狂吸收血雾。但齐天不打算再给他机会,抬手一挥,一股血红色的雾气直冲容镜的面门。那种可怕的气息宛若泰山压下来时,容镜心中一惊,毫无犹豫地重新咬破手指,手指飞快在空气中勾勒纹路,那纹路融入金色符阵后,血红的雾气便也撞上了符阵。
轰!
脚下的地面疯狂震动,容镜以及他身后的特殊部门成员们身体猝不及防地一晃,有些受了伤且毫无防备的成员一个踉跄便狠狠摔在地上,被波及到的伤口扯裂,止血符被鲜血染红,疼得他们的脸色一片苍白。
轰!
第一道血雾并未将容镜筑起的抵抗符阵撞碎,第二道血雾便紧随其后。
再一次天崩地裂的声音之后,地面摇晃得愈发厉害,最可怕的是,一声很清脆地‘咔’破裂声以后,众人可以清楚地瞧见头顶的浅金色外壳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容镜见状,再度补了一层。
但血雾已然化作无数利箭从各个角度冲撞上来,箭矢撞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发出咔的一声,继而保护罩出现裂痕。
池白见到这一幕,低声喃喃:“这样不行,容镜的阵法挡不住齐天的攻击。”
到时候阵法彻底破碎,那么他们身后的这群特殊部门的成员,估计都没有活路了。
想到这里,池白便不再犹豫,立刻对阿秋道:“阿秋,帮容镜一把!”
阿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咬破手指将头顶的裂口给填补完整。其他未受伤的特殊部门成员见状,同样是毫无不犹豫地上前咬破手指。
眨眼间,原本破损的阵法再度恢复原样。
甚至于,浅金色的保护罩上,闪烁着一股淡淡的血芒。
嘭。
血雾再度撞击,依旧是地动山摇,但这一次阵法却宛若定海神针一般,伫立在原地,毫无摇晃、破损。
阿秋握紧拳头:“成功了!”
也是,连齐天都渴望将他们所有人当做祭品提升自己的能力,这就证明他们这批人联合起来必然不会差。
眼下这种情况,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容镜的身上算什么事儿?
阿秋心潮澎湃,再度望向齐天那庞大身躯时,眼底已然没有了最开始的恐惧。
“没那么简单。”池白往他头上倒了一盆冷水,视线落在与齐天对峙的司流身上,轻声道,“司流前辈那边,情况不妙。”
话音落下的瞬间,司流和齐天便同时动了。
两道身影交错在空中,两人的身手都快出了残影。
司流已经是恶鬼,平日里打架也不喜欢用道士那一套,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更甚。因此,一人操控鬼气,一人操控血雾,两者碰撞之间天地风云变色。
直到某一刻,少一条手臂的司流从齐天的面前飞了出去。
又听见刺啦一声,司流的另一条手臂也被齐天给扯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的容镜和池白等人都脸色一变。
容镜毫不犹豫地飞出阵法,黑金幡旗中钻出一缕黑雾,黑雾宛若绸缎,飞速靠近倒飞出去、完全控制不住身形的司流,并且卷上了司流的腰。
齐天冷眼看着他们,冷笑:“那你俩就一块死吧!”
血雾朝着容镜而去,而他本人则是一跃而起,蓦地追上了司流。
“糟糕!”
池白脸一白,四肢反应比脑子更快,抬步便要冲出去。但下一秒,阿秋的手抓住他的手臂,他皱着眉,半张鬼面疯狂发烫。吧嗒一声,面具从脸上掉下来,巨大的鬼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段旬仰头看向远处不停朝着司流逼近的齐天,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
轰。
浓郁的黑雾瞬间炸开,遮挡了齐天的视线,在齐天因为视线受阻而停顿的那一秒,司流的身体被容镜迅速扯回阵法之中。
齐天见到这一幕,眼神逐渐冷下来:“那就换你吧。”
段旬身上的鬼气凝聚成屏障接下齐天的一击,但屏障破损,段旬的身体被猛地甩了出去。他的后背在撞上山头时融成黑雾,又在起身的那一刻重新汇聚成人影。可他完全没有反应时间,齐天的下一次攻击便再度迎来。
更甚至,在齐天靠近时那可怕的气息竟然生生将他浑身都给冻住。
段旬僵在原地,眼神凶狠。
当初他碰到蓟沽时,是司流的出现救了他。那时他便知道司流能力比他强上很多,如今面对齐天时,司流都被扯断了两条手臂,他这样的,更是要被齐天给当成球踢。
只不过,心里虽然清楚这个事实,段旬也没有轻易退缩。
那股强悍气息凝聚成无数利刃从段旬的头顶而下,他仓皇错过,身体再度化作黑雾。但令人震惊的是, 那利刃竟然能刺进黑雾。
只几秒钟的时间,重新化作人形的段旬便浑身都是伤口。
无数的鬼气从伤口中流泻而出。
“不行,段前辈有危险。”阿秋脸色微白,他单手撑住被甩进来的司流的身体,迅速在司流的身上下咒,说了一声,“前辈,有我的咒术在,你的身体会在五分钟内复原,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司流没法像往常一样摆手,只能嗯一声。
虽然阿秋遗憾要五分钟,但这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毕竟,按照他自身的身体修复速度,没有其他恶鬼作为食物修补的话,起码得五天。
阿秋将司流交给池白,拔腿就往容镜那边跑。血雾已然接近容镜,又被容镜身上的符阵给尽数挡掉。阿秋毫不犹豫地扔了个符咒在阵法上,原本因苦苦支撑而感到浑身僵硬甚至全身疼痛的容镜骤然发觉自己浑身一松,眼角余光瞥到阿秋的身影后,他没有任何犹豫,操控着黑金幡旗中的黑影朝着段旬而去。
眼见段旬已经遭受齐天的致命一击,那抹黑雾缠上段旬的腰,将他往后猛地一拽。
嘭。
齐天一击击中空气,段旬已然回到阵法之中。
见状,阿秋立刻走上前一把扶住段旬微微踉跄的身影,问道:“段前辈,你没事吧?”
段旬摆手。
另一旁,司流已经从地上站起来,面对看过来的段旬,道:“谢谢。”
段旬看他没了两条手臂的模样,抿抿唇:“不必,你当时救过我和阿秋。不过你现在这样……”
“哦,阿秋说很快就能恢复了,不碍事。”就是丑了点,司流有点嫌弃。
两人说话的时候,容镜也从阵法之外撤了进来。他有点力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扭头想问司流的情况,但看到他直不楞登一条,下意识开了口:“前辈,这模样可千万别让我逢汜师叔看到。”
逢汜跟他一样,都是颜狗。
司流:“……”
第106章
106.
气氛随着容镜的这句话说出口,突然变得轻松了很多。
但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齐天在利用血雾几次攻击阵法,却被特殊部门的成员们死死抵抗住时,他的耐心便在这一刻化作了虚无。
不想再跟眼前这批年轻的蝼蚁们继续浪费时间,齐天站在山巅之上,他展开双臂,两颗脑袋上的四只眼睛齐齐闭上,嘴唇微动,像是在无声地念着什么晦涩难懂的咒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地间乌云重新聚拢,远处雷鸣闪烁,银光劈开山峦,印出一张张无声嘶吼尖叫的鬼面。同一时刻,容镜一行突的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发烫,他们低下头,瞧见那献祭阵法的纹路正不停地闪烁,紧接着那血红的印记便从地面一点点升了上来。
“齐天等不及了。”司流眯起眼眸,“我还以为他真的蠢呢。”
他浪费了两条手臂去拖延阵法的开启,齐天也乐得应付他,本以为是齐天上当,但现在看来,他其实很清醒。他愿意浪费时间来应付他们,估计是觉得阵法开启就在一瞬间,而且玄天观的逢汜等人被完全控制在龙脉心脏处没法离开。
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现在该怎么办?”段旬问道。
短短时间内,他身为一只大鬼都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感。再看那群年轻的道士们,在肉眼无法察觉到的范围内,无色的丝线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架势钻入他们的身体,一种突然而发的疼痛令成员们的脸色微微苍白起来,更甚至,他们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竟然一点点朝着阵法的正中心而去。
“奇怪,我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腿了?”
“我也是,我明明不想走过去的!”
“我的手,我的手动不了了!”
仓皇失措的惊叫下,恐惧开始无声地蔓延。
池白一行同样遭受影响,眼见着他开始往正中心移动,容镜咬了咬牙齿,他低头看着正不听他使唤抬起的那条右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猝然睁眼,漆黑的眼眸印出黑金幡旗,刹那间阵法外风云涌动,黑金幡旗突然拔高,巨大的幡旗宛若一座大山笼罩,试图将献祭阵法顶穿的同时,无数黑芒从中钻出,化作绸缎勾住了每一个试图前行的成员的腰或者腿。
容镜咬破嘴唇,大喊一声:“收!”
嘭!
黑色绸缎猛然绷紧,往后一拽,所有即将靠近献祭阵法中心的成员都被这狠狠一拽给拽了回去,噼里啪啦地倒在地上。
“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齐天冷眼看着这一幕,再次伸手。
他设下的献祭阵法比起容镜的那个护身阵法大上不止一圈,现在献祭阵法一点点收紧,很快就缩小到了与护身阵法差不多的大小。
齐天的嘴角翘起一个阴沉的弧度,他道:“现在,就让你们知道玄天观的阵法与我的阵法相比,差距到底有多大!”
咔啦。
献祭阵法再度缩小,竟然呈挤压的姿态困住了护身阵法。随后,破损的‘咔啦’‘咔啦’声音接连不断,那好不容易挡住血雾冲撞的屏障在此刻竟然被生生地给挤爆了!
成员们见状,心中着急却无可奈何。
虽然容镜使用黑金幡旗将他们都拖到了‘安全’的地界,但他们的身体依旧受到不明力量地掌控,根本无法再为护身阵法添力,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破损。
到时候……他们可就真的要成为齐天的祭品了!
护身阵法上的裂缝越来越多,终于在几秒钟后的一声‘嘭’后,彻底炸开。无数浅金色的碎片哗啦摔落至地面,在与地面上的红痕触碰到之际,被红痕吸收,什么也没剩下。
容镜一行脸色骤变。
“还有下辈子的话,记得离玄天观远一点。”齐天的口中说出‘善意’的提醒,但却将嘲讽意味给拉满。
献祭阵法彻底开启。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身体被强行拆开的疼痛。
“啊——”
尖叫和闷哼四起,容镜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被拆成很多份。
他垂下眼眸看着黑金幡旗,牙齿咬住嘴唇,血腥味很快溢入鼻腔,脑海中的思绪即将被疼痛占据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底想——
祖师爷不是说他来南陵这边不会有事的吗?
他都快死了,这也叫不会有事吗?
他要是真死了,变成鬼也找到祖师爷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乱糟糟的想法又很快窜到了谢长时的身上,也不知道谢长时现在怎么样了,谢长时要是知道他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啊,他当初还给谢长时画了好多大饼,说他们有很长的以后呢。
结果,他要食言了。
一滴血从容镜的身上掉落,又很快被阵法吸收。
而后,阵法更是从容镜的伤口处疯狂剥夺他的血液,容镜的脸在一瞬间白得堪比冬日里的雪。
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出现一层一层的虚影。
就在容镜浑身脱力,双膝跪倒在地时,低沉的嗓音突然在他耳侧炸响:“齐天,受死!”
金光炸开献祭阵法,嘭的一声以后,包括容镜在内的所有人以及段旬和司流都在此刻被弹飞出去数米。但神奇的是,就在他们被弹飞的同时,身体里原本失去的鲜血都在此刻重新回流。
容镜的眼前一片清明,也因此,在视野中捕捉到了此刻悬空而立,站在齐天面前的人。
——逢汜。
年轻男人身材修长,面色冷漠,颜色偏淡的眼眸里印出齐天丑陋的模样。
他的身后,几名玄天观的师叔沉默伫立,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带有玄天观印记的道袍,手掌执拂尘,面容或苍老或年轻,但都是严肃冷沉的模样。
“孽障。”右侧的廖沭喉间吐出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字,齐天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极为夸张,弯下腰,捂住肚子,等起身时又抬手抹去眼角的眼泪。
他的笑声震动身后的山脉。
笑了很久,齐天才勉强收敛了几分情绪,最后道:“都两百多年了,廖沭你骂人怎么还是这两个字?你要是不会骂人,可以先来问问我,我教你啊——废物,蠢货,叛徒,这词不是很多吗?”
但随即尾音一转:“不过废物、蠢货这两个词,似乎更适合你们。”
“不见得。”为首的逢汜面无表情,“我倒是觉得还是适合你。辛苦策划一出调虎离山之际,堕落到需要这群年轻的后辈当做祭品才能提升实力,结果计划没有成功,废物和蠢货难道不是适合你吗?”
齐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他盯着逢汜,半晌才道:“师兄,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你这幅……冷静自持的模样。尤其是在教训我的时候,会让我觉得十分的虚伪。”
“是吗?但是我没打算改,你要是忍受不了,现在就可以死。”
容镜:“……”
玄天观其他的师叔:“……”
特殊部门的成员们:“……”
该说不说,逢汜师叔这张嘴跟淬了毒有什么区别?
不过,令容镜略微有些惊讶的是,齐天竟然是玄天观出来的?他皱了皱眉,思绪回到齐天的身上,又觉得这样的事实其实不难想到。毕竟,从之前的事情和交谈中就可以看出来齐天对玄天观其实是很了解的,而且在玄天观众多师叔出现前,齐天谈及玄天观的态度,足以可见他对玄天观有种厌恶在其中。
而今,听到齐天口中的‘师兄’二字,容镜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能猜到原因了。
他在玄天观待了几年从未听说过齐天这个名字,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齐天应当是犯了玄天观的忌讳,被太虚爷爷给赶出去的。
一个已经不属于玄天观的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提及。
容镜沉默着思考,其他人还陷在逢汜开口的爆杀中,一时都很安静。但齐天却接受不了来自逢汜的‘嘲讽’,他的脸色彻底阴暗下来,盯着逢半晌才问:“师兄既然带着其他的师兄弟来了这里,是龙脉的问题处理好了?”
逢汜没有开口。
齐天却笑了笑:“那看来是没有,也是,如果龙脉的问题处理好了,来这里的就不止是你,应当还有老头子。”
“说起老头子,我也快两百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眼下可还好?”
“你都活着,你说他好不好?”逢汜表情冷静,声音也冷静,“还有,别叫我师兄,玄天观早就将你驱逐,没事别扯关系,会让我觉得在后辈面前丢人。”
围观的后辈们:“……”
但他们倒是挺想吃瓜的。
逢汜大概是真的觉得丢人,根本不想跟齐天浪费时间。他朝后看了一眼,旋即对廖沭道:“师弟,带他们离开。”
廖沭拂尘一甩,身影未动,但掌中却出现了一个法器。
那法器有乒乓球大小,呈圆形,黑色,外面绘着晦涩难懂的符文。随着廖沭将该法器丢到众人的头顶,法器倏然变大,竟然将所有特殊部门成员都笼罩在其中,一股古怪的吸力从头顶窜起,众人纷纷瞪大眼眸,分秒之中,他们的身形在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法器之中。
“我艹,这就是玄天观的底蕴吗?”其中一名特殊部门成员激动得两眼泛光,“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牛逼的法器。”
段旬看了眼站在司流身侧的少年,解释道:“我听闻玄天观内的法器都是祖师爷留下的。”
司流用新长出来的手戳戳容镜问他,“那你的法器呢?”
容镜瞅他:“很明显,我没有。”
司流:“为什么?”
容镜:“祖师爷留下的法器都在太虚爷爷的乾坤袋里。按照玄天观的规矩,道门弟子成年即可打开乾坤袋,但我一直在棺材里沉睡,错过了十八岁的成年,之后也没有机会跟太虚爷爷碰面。”
这法器自然选不到。
司流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抬眸看着凌空而立的青年,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是没想到齐天竟然也曾是玄天观的一员,难怪知道玄天观的地址还占据了玄天观呢。就是以齐天这能力,也不知道逢汜他们打不打得过。”
“逢汜师叔是玄天观打架最厉害的。”容镜补充,“如果逢汜师叔也打不过的话,今日估计不好收场。”
但话虽如此,容镜心底对逢汜的信任还是百分之百。
在他眼里,除了太虚老爷子,就没有比逢汜更强的人了。更别提此刻除了逢汜以外,还有廖沭几人从旁协助。
在逢汜与齐天继续对峙的时刻,容镜通过已经回到廖沭手中的法器在里面蹦来蹦去,又敲敲法器,试图引起廖沭的注意。廖沭眼角的余光被吸引,眉梢微扬起,手指轻点法器,紧接着声音便落入容镜的口中,他笑吟吟地问:“是小阿镜啊,怎么啦?”
容镜小声问他:“廖沭师叔,你们都过来了,龙脉那边还好吗?”
“你问这个啊。”廖沭露出淡定的神情,他道,“放心吧,太虚师父在那边,那些道观的老家伙们也都在那边,他们处理得了。”
道观的老家伙?
池白眼珠子一转,连忙凑过去问:“是我爷爷他们吗?”
廖沭看向他的五官,脑海中印出一张熟悉但苍老的脸,点头:“自然。所以放心,不管是齐天还是龙脉被毁的问题,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谈及到齐天,廖沭的口中溢出冷笑。
他没有再与容镜几人说话,而是转手将法器一收,旋即便原地起阵。其他的师叔们见状,与同一时刻甩动拂尘,跟着起阵。从每个人身上爆发的金色光芒和阵法无限放大,直到某一刻这些金色光芒和阵法蔓延并且相互融入,阵法从最初小小到如今完全可以覆盖山头的巨大。
轰。
阵法从头顶砸下,试图将齐天和逢汜齐齐困在其中。但齐天在玄天观多年,对于玄天观的手段最清楚不过,一见到廖沭起阵,便猜到了他们意欲为何。
他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血雾,以比狂风还快的速度朝着远处的山头而去。
见状,逢汜眼底冷漠,淡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血红的幡旗悬空伫立,呼啸的风将幡旗吹得飒飒作响,无数游蛇从其中钻出,以更快的速度一口咬住了血雾。就像当时齐天使用利刃刺破化作黑雾的段旬一般,此刻,金芒化作的游蛇也宛若咬住了食物,刺疼感从四面八方而来,齐天心中一狠,竟打算直接无视这样的疼痛,再度使力朝着远方而去。
可逢汜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金色游蛇的体积暴涨,再度一口叼住将血雾时,狠狠一用力,竟然将那一片血雾往后甩去。
同时,一群金色游蛇变成金纹,绘成了无数道符文,挡在齐天离开的方向。
乍一看,围得简直跟个铜墙铁壁一样。
已经化作血雾的齐天见到这符文,心中一惊,完全不需要游蛇帮忙,他毫不犹豫地往回逃。也是在这一刻,廖沭等人所起的阵法彻底落地。
周围发出震动声,无数草木灰尘碎屑被扬起,金芒一条一条向上延伸聚拢,最上方,一条金色的龙盘踞着,它的头颅望着阵法中的齐天,发出怒吼。
——玄天观的顶级大阵,困龙阵,在此刻彻底形成。
齐天面色有些难看,但面对逢汜时,他还是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困龙大阵,最后竟然用在了我的身上。”
他还在玄天观的那些年里,曾提出过要学习困龙阵,但却被太虚老道给拒绝了。
结果,两百多年以后,这困龙阵竟然是以困住他的形式再度出现的。
齐天叹了一声:“所以,其实从那个时候,师父就在怀疑我了吧。”
逢汜眉心皱起,冷声道:“你是不是变成这幅模样以后也听不懂人话?你已经被驱逐离开玄天观,我们这里没有你的师兄弟也没有你的师父。”
似觉得齐天开口就令人厌烦,逢汜毫不犹豫地将血红幡旗化作一柄长剑,他手握长剑,身影迅速消失在原地。齐天见状,脸色微变,血雾同样在他手里变化成屏障,挡下了逢汜的一击。
但长剑刺向屏障的那一刻,天地间似乎停顿了一秒。
紧接着而起的,是怦然破碎的声音。
“废物。”伴随着这两个字落下,逢汜再次进攻。
噗嗤。
长剑刺穿血雾,直击齐天的胸膛。齐天面色骤变,身影往边上一闪。但他闪身的速度虽然快,也没有彻底快过逢汜,长剑尖端划过他的胸膛,直接刺入了手臂。
见此情形,逢汜毫不犹豫地将长剑一转。
锋利的剑刃肆意切割着齐天手臂内部的肌肉、筋脉和骨头。
视线对峙间,齐天的两颗头颅露出狰狞的模样,而逢汜却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手掌一挑,齐天的手臂竟然直接被切了下来!
“啊——!”
尖叫贯彻整个困龙阵内,齐天面色苍白,在长剑再度而来时,毫不犹豫地捂着手臂伤口往后撤退。
而那条被逢汜斩下来的手臂,高高抛起,又高高落下。
在靠近地面时,一抹黑影从逢汜的长剑中钻出,一口叼住手臂,并且吞咽了进去。黑影满意地打了个嗝,身体彻底从长剑中脱离,紧接着,它全部的身形——一条巨型长蛇盘踞在逢汜的身后,硕大的脑袋高高撑起,蛇信吐露,极致恐怖的气息开始在困龙大阵内蔓延。
这是逢汜饲养的恶鬼。
据说是一条极有灵性的蚺所化。
廖沭法器内的众多特殊部门成员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惊讶:“我还是第一次瞧见饲养恶蚺当宠物的,玄天观就是不一样啊。”
“难怪我当初让逢汜收了我,逢汜的表情那么嫌弃。”司流盘腿坐在地上,脸上有些不虞,“那蚺确实挺威风的。”
容镜:“……”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但好奇心还是让他忍不住多问两句:“前辈,您想让逢汜师叔变成你的饲主?”
“怎么了,不行吗?谢长时不就是你的饲主?”
的确是。
但谢长时这个饲主和逢汜师叔这个饲主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不过……看得出来司流前辈为了留在逢汜师叔身旁,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
齐天望着这条巨大的蚺。
传闻中,蛇经历蟒、蚺、蛟、螭、虬后,便可化作真龙。这条蚺已经在无限接近蛟的路上,或许用不了多久,它就可以化蛟。
齐天还记得,当初有这条蚺的消息出现时,他便央求师门将抓捕蚺的任务交给他。可那老头子又不同意,还虚伪地说着万物生灵皆有命数,旁人不该插手。说的是好听,结果就是当初阻止了他,却又任由最看好的弟子抓了这条蚺?
齐天的表情尤其不善,逢汜光是看一眼便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逢汜道:“你违背师命,利用师父之名设计抓捕金鳞。然而,金鳞宁死也不愿成为你的坐骑,这一点,如果你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么应该没有忘记。”
齐天自然没有忘记。
他当时跟那蚺好声好气谈,那蚺却一尾巴差点将他半截身体拦腰甩断。
被激起愤怒的齐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对战过程中,蚺无数次陷入困境。大概是知晓自己今日遇上齐天,只有成为奴隶和死亡两个结局,金鳞竟毫不犹豫地赴死。
金鳞一手死亡骗过了齐天,令齐天空手而归。
但等到齐天被驱逐离开玄天观,金鳞却以魂的形态找到了玄天观,并自愿跟在逢汜的身旁。
它打的什么主意,玄天观所有人都知道。
但无人制止。
此刻,金鳞听到逢汜的话,再看齐天阴骘的眼神,它张开嘴,发出怒吼。不等逢汜下令,巨大的身体便瞬间窜出,长尾带着能够劈开巨山的力道狠狠劈向齐天。与此同时,逢汜手持长剑,长剑迸发出阵阵金芒,同样劈向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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