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逃
雪花纷纷扬扬。
灯光又暗了几分, 暖气簌簌响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留声机一直没停, 恍惚之间, 郁酌闭了闭眼,手指有些麻,疼痛褪去后, 各种感官变得模糊,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之前, 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事实却是, 也许就在几米外的墙边, 血肉模糊的丧尸正在啃食身体, 咀嚼声中,血浆混着肠子流淌一地,腥臭难闻,带着温度的血将积雪烫化,染上更深的颜色。
坐了几秒, 郁酌按了一下手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一角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间隔几秒,有探照灯扫过, 刺目的光线一闪即逝, 短暂地照亮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只是个暂时性小型营地,面积不大, 泥泞地面上零散摆放探测仪,高墙将危险隔绝开,防守严密,武器和弹药充足,不远处站岗的人身穿作战服,装备精良,一眼就能看出不属于普通基地。
不出片刻,巡查的人从窗前走过,胸前挂着枪,脚步沉闷,人影交错,郁酌立即放下窗帘,静静等了一阵,又再次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
“帮我找条出去的路。”打量半晌,郁酌理所当然地吩咐广播员。
……
广播员自觉理亏,指了个方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是我说,你还不了解郁还峥?就你现在这状态,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人逃出去。”
郁酌没理会他,只掀开手上的纱布,伤口不深,已经逐渐开始愈合,渗出的血迹印在皮肤上十分刺眼,看着有些惨烈。
他站在窗口没动,思索之后,又想起打在自己身上的药剂:“对了,郁还峥这次出来,实验室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应该也带上了,你知不知道——”
广播员:“别想了,进不去。”
他话音刚落,突然,窗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脚步声杂乱,踏过雪地,听起来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酌神色一顿,不禁凑近一些,靠在窗口去听。
周遭安静,但那些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武器碰撞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中,匆匆忙忙赶往一个方向,很快就上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随之响起。
仔细听了半晌,混乱中,郁酌只模糊不清地听见“杜万虞、出事、帮忙”之类的字眼,但立刻就没声息。
静默片刻,他察觉到屋外的看守似乎松散了许多,又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压低声音拧开门把手。
“人不在,就趁着现在。”广播员小声提醒。
夜深了,寂静无比,任何动静在这时都被放大无数倍。
巡查的人并没有被全部调走,只是现在离得较远,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周身簌簌落着雪,一脚踩下便留下一排脚印,浸湿了鞋面,不出一会儿,郁酌不禁手脚冰凉,耳侧也冻得发红。
黑暗中视线不太清晰,他摸摸索索找了一阵路,总算找到广播员说的防守最松散的出口,只是大门两侧仍然有人守着,探照灯唰的扫下来,洁白的雪地反射出光线,一旦有人走过,立即就会无处遁形。
郁酌躲在墙边的隐蔽处,看着来回走动的守卫蹙了蹙眉,找不到漏洞,正琢磨找其他路离开,一回过头,灯光扫过,却正好对上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动作不由得一僵。
完了。
郁酌眼睛睁大几分,呼吸也不由得停了一瞬。
怎么在这时候被柯谨撞上。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脚步微顿,皱了皱眉,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郁酌,显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而就在柯谨身后不远处,一队在基地里巡查的手下马上就要从视线盲区转过来。
见对方半晌没动静,郁酌来不及细想,紧了紧领口,立即要离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柯谨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并没有出声,只看了郁酌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正好将那一队人叫停在转角处。
“那边情况怎么样?”柯谨照例询问领队的人,又朝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可以换班了。”
郁酌听见巡查队长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句什么,窸窣响动后,又是一阵对话,半天没再继续往这边走。
这是……
他扬起眉,意外地怔住一秒,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神色不明地垂了垂眼,一秒也没再耽误,趁着换人的间隙匆忙离开。
“接下来什么打算?”
郁酌在路边找了辆车,接线打火,启动电源后,播放器蓝光微闪,广播员的声音立即在音箱处响起。
他手指有些僵硬,冰冰凉凉,指关节冻得发红,闻言,只思索着敲了一下方向盘:“还不知道,反正不能和郁还峥待在一起,再等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他绑回去。”
车轮上安装了防滑链,轧过厚重的积雪,又时不时碾碎隐藏其中的枯枝,沙沙作响。
郁酌摸索一阵按钮,找到暖气开关,细微响动中,前窗蒙上一层水雾。
他身上还穿着昏迷时郁还峥给他换上的浅色冲锋衣,帽檐压住碎发,显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半晌,郁酌思索着开口:“其实——现在已经离我想去的地方不远了,要不然,我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找郁还峥骗到解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
广播员静默一瞬,失真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等你做完这些,其他人可就连尸体都凉透了。”
郁酌戳了一下按钮,半真半假道:“我不信段煊应付不来。”
“再说了,就算我去找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眨了眨眼,收紧衣领,周身温度回暖几分,眼下却还是有些泛红,莫名显得可怜。
而说完这句话,他也只是稍微一顿,又补充似的说:“我还需要他来保护呢。”
“可是——”
广播员哑口无言,下一秒,他却突然想起什么,话语一顿。
“等等。”
他狐疑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我给你提供信息,作为交换,你不能离开他们的队伍,直到……”
郁酌正等他这句话,见他开口,神色缓慢地松了松,又忍不住冷笑。
车速没降,两侧的树木飞快向后掠去,车灯照亮前面曲曲折折的小道,光束中扬尘翻滚,被开膛破肚的丧尸拖着肠子挡在车前,灯光下瘦骨嶙峋到有些诡异,眼珠泛黄,立即就被卷进车轮里,头骨碎裂。
他嘴角勾着,脸色却顿时压下来,耷拉着眼皮,眼尾是红的,斜斜地扫了播放器一眼:“你还好意思提?”
“如果不是你掉链子,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瞒着我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商量过什么。”
郁酌半靠着车座,神情隐藏在有棱有角的帽檐下,仔仔细细翻了一通旧账,“刚才可是你主动提起来的,你要是真还想和我继续合作,就得再帮我几个忙。”
他语调缓慢,知道这下对方没办法拒绝了。
果然,广播员犹豫几秒,最终只能应下,咬牙道:“行。”
为免被发现踪迹,郁酌只能绕路,话语却没停:“我听见他们说,杜万虞手底下的人都跑了,好像晚上又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段煊吗?”
广播员:“半小时前是,不过——”
“不过起初是那个绿眼睛混血闹出乱子,他已经和杜万虞彻底闹翻了,走之前还给她下了点绊子,加上研究员也跑了,杜万虞差点气疯。”
提到研究员时,广播员的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语调也听起来有细微的变化,郁酌对此有所察觉,动作稍停,随即眯了眯眼:“还真走了。”
这样说来,和他猜的也差不多,郁还峥急匆匆地离开,肯定是去了杜万虞的基地,说不定还会正好和段煊撞上——
想到这里,郁酌指尖下意识划了一下方向盘,半晌没出声,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没过多久,他微微扬起眉。
“带个路。”-
室内阴暗,没有开灯,涌动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深渊般看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静默无声。
“滴滴——”
广播员按下按钮,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响后,寂静中,身旁的各种机器一下一下闪着光,很快就密密麻麻亮起一片,如同深渊中一双双渗人眼睛。
他抬了抬手,分割成数块的显示屏放映着许多不同画面。
有室内的,画面中的人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也有荒郊野岭,山路曲折中,因为是夜晚,显得模糊不清,一幅幅画面电影似的略过,而他是能窥探一切的人。
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广播员脸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身材瘦削,隐隐显露出阴郁的病气,与他说话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关闭通话键,他拨动手边的摇杆,身下的电动轮椅自动后退一段,旋转至右手边的控制屏方向,露出毛毯下因为常年瘫痪而萎缩的双腿,视线落在屏幕上,黑沉的眼睛映射出微弱的光。
其实广播员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却也没办法,因为各种原因,只能被郁酌牵着鼻子走,犹豫之下,又听对方再三保证,一切结束后,一定会继续完成答应自己的事情,这才松了口,也不得不看一眼段煊是否还活着。
“所以,现在该看哪儿……”
他语调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指点江山般划拉屏幕,画面飞速变化,最终定格在杜万虞的基地附近。
找了半天,广播员在潮水般的丧尸群搜索半晌,终于在一条被堵死的巷子里找到段煊,摄像头微微转动,最终放大几倍,定格在他身上。
尸群中。
段煊背靠着铁栏杆,铁质围栏外,数不清的怪物正朝这边涌过来,面前也是不间断的攻击。
他猛地抽出插在丧尸脑中的短刀,飞溅的血液洒在袖口和领间,褐色血液顺着下颌滑落,腥臭刺鼻。
抵挡之中,段煊喘了口气,发间微微汗湿,眼下泛起青色,身上的伤处疼痛难忍,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从基地里出来,居然要在这里和杜万虞同归于尽。
可他还没找到郁酌。
那天他打开隔间的小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恐慌,镇定下来后,也发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已经被人为封死了。
会这样做的人,不是杜万虞,就是郁还峥。
但段煊却松了口气。
这至少代表郁酌是安全的。
眼前的丧尸近在咫尺,立马就能咬断他的脖子,段煊伤口撕裂一般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打碎了,止不住地淌着血,顺着手臂一路流向手心,温度滚烫,从指缝间蜿蜒,血迹汇聚在地面。
剧烈喘息下,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刀捅向扑过来的怪物,咬着牙死死抵抗,可在生死关头,段煊又心中不甘。
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但看着郁还峥上次的态度,肯定不会让他受伤,又或者……
段煊抹掉脸侧的血迹,心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郁酌又会认识其他人,在别人的保护下离开,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想不出郁酌弯着眼睛对其他人笑的样子。
只过了几秒钟时间。
丧尸疯狂地挤过来,段煊呼吸急促,发间凝结着干涸的血,眉骨压低,将手中的尖刀攥紧了些,脚步缓缓向后移动。
精疲力尽中,他已经要撑不下去,连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绷紧着神经。
嘶吼声充斥在耳边,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突然之间,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短促,很快就逐渐提高,音调也拖得极长,瞬间将丧尸吸引了过去,没过多久,段煊眼前的怪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鼻腔间残留的血腥味。
他眼皮微沉,顺着栏杆坐下,脑中一片混乱,伤口渗着血,皮肉外翻,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却听见头顶处传来十分陌生,又隐隐失真的说话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你——”
段煊强撑着起身离开,微微抬眼,只看见墙角闪烁的摄像头,声音沙哑,警惕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没办法,受人之托。”广播员啧了一声,“你要是死了,郁酌估计得跟我反悔。”
段煊意识模糊,其实不大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捕捉到了郁酌的名字,狠狠皱起眉:“郁酌他……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见他这么着急,广播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转,话语也停了停,好半天才开口。
他慢悠悠地,故意模棱两可道:“放心吧,他现在好的不得了,一点儿危险——也没有。”
第46章 还逃
一天之前, 杜万虞的基地还是一派安宁祥和,看不出任何风雨将至的征兆,而只过去短短几小时, 这里已经在丧尸的攻击下彻底沦陷。
实验室。
谢衷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待着。
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 墙壁惨白,走廊上始终亮着灯,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每日有人定点送餐, 他一天天计算着, 大概知道现在是早晨。
而除了送餐的人,来的最准时的就是卜成, 却也不是来找他叙旧的, 每一出现就是冷嘲热讽, 眼中的恨意如同尖刀,深刻到根本藏不住。
谢衷想要解释:“当时情况太危险,我只是想先去拿武器,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
可卜成却根本听不进去。
“回来找我?”
他忍不住冷笑, “当时我被困在尸潮里,你二话没说就丢下我离开,要不是我运气好被人救了,早就已经被丧尸咬死,哪里还有命听你在这里狡辩。”
“我把你当兄弟,后来甚至还还找人问过, 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回来找我——一次都没有!”
卜成显出狠意, 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命人把谢衷看好, 对于其它问题一概不肯回答,只每天定时来一趟,看起来也根本没打算放人。
但他昨晚却没有出现。
谢衷扯了一下铁链,忍不住想从门口的小窗看一眼,虽然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寂静之下,他却总觉得外面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不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谢衷坐回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算再等待一阵时。
突然,走廊间传来脚步声。
谢衷立即清醒了几分。
来人步伐缓慢,没走多远又很快就停歇,空气也安静了几秒。
谢衷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一直警惕着,半晌,四周依旧悄无声息,寂静到他猜测也许那人已经离开,忍不住抬起眼。
咔哒一声。
紧接着,谢衷清晰地听见钥匙插入锁孔,清脆响动后,门开了。
随之立即响起的是丧尸嘶吼声,他脸色猛地一变,倏地站起身,却被铁链束缚了行动,只能被迫站在原地,听着接二连三的丧尸从门内被放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涌动在空气中,被囚禁多时的怪物转眼间就占据走廊,成群地朝基地涌去。
怎么回事?
这些丧尸像是能认清方向,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衷皱了皱眉,心中的烦躁和疑虑逐渐加深,狠狠拽了一把铁链,辗转片刻,因为受制于人而心中恼怒,却想不出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渐渐地有些没耐心了,终于再次站起身,正要靠近门边,突然,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焦急,不出片刻就朝这边走近。
门锁一响。
“你——”谢衷一愣。
卜成神色凝重,没做解释,只迅速上前解开他身上的铁链,冷着脸打量谢衷一眼,动作微顿,接着还是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拽了他一把。
他低声道:“出事了,赶紧跟我走。”
基地一片混乱。
高墙倒塌,护栏撞得四分五裂。
雪地被污泥和血液浸染,腥味涌入鼻腔,满地横陈着腐烂的尸体,有被咬伤感染后在变异前自杀的人类,也有被尖刀刺穿脑袋、脑浆流了一地的丧尸。
段煊喘了口气,沾血的鞋面踩过尸骸,在广播员的指路下避开丧尸。
然而一路上,不管他再怎么追问郁酌的下落,对方都一言不发,不肯再出声回答,于是不禁更加焦躁,难耐地狠狠皱起眉。
离开基地前,他们封死了基地大门,将其他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而杜万虞毫无缘由地暂时停止了攻击,却并没有把看守撤去,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基地里许多人因为她丧命,不论是想要阻止杜万虞继续行动,又或者是为了把这笔账讨回来,以及必须要找到郁酌——即使可能他同样被其他人保护的很好,自己仍然需要确定他的安全。
不管怎样。他都得带人过来这一趟。
可他们刚进入基地,下一秒,看见惊慌逃窜的人群混乱散开,甚至有人撞破玻璃,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来逃走,同一时间,走道上一人被皮肉腐烂的丧尸按倒,而后一口咬断手臂,鲜血淋漓,段煊顿时意识到事情不对。
杜万虞不知所踪,地下实验室的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从中逃出的怪物混进居民中,疯狂的攻击让人措手不及。
段煊本来打算先去实验室把谢衷救出来,还没来得及走近,众人就被尸群冲散,入口也被死死堵住。
“杜万虞她是疯了吗,想死还要拉我们一起?”
蒋自明卸下弹壳,发现子弹消耗一空,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动作间,扯到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皱起眉。
基地外也被丧尸紧紧围住,和队友汇合后,他们暂时出不去,只能随便找了一栋空置的矮房,架起篝火,寒意驱散几分,冻僵的手脚也逐渐回暖,决定修整一阵再稍作打算。
房间面积很小,家具一应俱全,窗玻璃上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掌印,长长地拖出一道血痕。
红褐色的痕迹一路延伸到门外,却看不见人影,天色晦暗,没下雨,头顶却灰蒙蒙一片,外面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层纱,晦暗地沉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狼狈不堪,一时间,房间里除了议论,又接连不断地响起疼痛的嘶声。
“杜万虞人上哪儿去了,还有这里,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前她过来谈事的时候不还挺正常,怎么——”
屋里还有几个被他们顺手救下来的人,闻言,低声插话,犹豫道:“我听说,是她女儿……被人杀了。”
蒋自明:“她居然还有女儿?”
“我也不确定,以前也从来没看见过。”
另一个人神色变了变,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开口,愤愤道:“什么女儿啊!”
“我都看见了,那不明明就是个丧尸嘛,突然出现在基地里,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后来还咬死了一个人。”
段煊坐在一旁,闻言拧了拧眉,心中隐隐想到什么,却并没有出声。
火堆烧得很旺,将墙壁也烤上一层暖意,窗玻璃凝结着模糊不清的水雾。
他脱了外套,伤口处淌着血,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衣袖处的血液在低温下慢慢凝固,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刺痛感灼烧,段煊动作却丝毫没停,只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下颌线条紧绷,神色也显得冷硬,撕下布料后,咬着绷带一圈圈缠上手臂。
处理了伤口,他感受到虎口处隐隐作痛,于是甩了一下手,随意将破碎的衣料扔进火堆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议论声已经渐停,段煊安排人轮流站岗,接着开口:“大家先休息,保存体力,注意弹药损耗,现在外面太乱了,等那边的尸群散开点,我们先去找谢衷。”
众人纷纷应声。
已近傍晚,天色渐暗。
山间树林稀疏,汽车轰鸣声中,零星的树叶抖落一捧雪。
郁酌车开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广播员观察了半天,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打算,等了又等,终于问:“你到底是准备去哪儿?”
“你觉得我现在会去哪里。”郁酌答非所问。
广播员:……
郁酌显然不打算和他解释,只这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他不出声,广播员不知怎么的也没追问,好一会儿没再出现,郁酌半靠在椅背上,周身被暖气蒸得发热,又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左思右想,心道现在大概会有两种情况。
如果郁还峥已经知道他逃走的消息,这时候估计已经返程,说不定根本来不及赶到杜万虞的基地,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能继续下去,但如果对方不选择折返——
郁酌皱了皱眉,在心里叹气。
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小路曲曲折折,怕迎面撞上郁还峥,他没走公路,一路有些颠簸,车速便更慢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播放器蓝光一闪,广播员又开口了。
“坏消息。”
郁酌垂下眼:“说。”
“郁还峥发现你走了,他还说——”
广播员语气沉下几分,“他还说,一天之内,要是你没有回去,他就要对其他人下手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意外,没想到郁还峥居然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前也一直是故意忽视,直到几分钟前,广播员偷偷去查看情况,郁还峥却抬起眼,似乎能透过摄像头看清他,猝不及防出声。
郁还峥的原话是:“替我转告他,我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如果小郁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他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些朋友,一个都别想活。”
转达之后,广播员半天没听到郁酌回答,以为对方被气得不想说话,又或者正在犹豫,也许已经打算回程了……
安静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打算?”
话音落下,郁酌动了动,却只弯了一下眼睛,开口时语气轻松:“这算什么坏消息。”
他已经停车熄火,周遭一片死寂,说完这句话,又随手擦净前窗的水汽,将车灯换成远光。
郁酌满意道:“这就是我要等的结果。”-
已是后半夜,天色漆黑不见底,一丝光线也没有。
段煊靠墙坐在窗沿下方,气氛寂静下来,伤口处的痛感便更加明显,不断刺激着神经,但也能让他保持清醒。
篝火熊熊燃烧,在墙边映出晃动的影子,火星微溅着飞出,脚边散落灰尘,明明灭灭,又很快就黯淡下来。
窗外有无数丧尸在游荡,身影闪过时,倒看不出原本可怖的形貌,口齿不清的吼声听久了也像是人类的低声呓语,只是稍显诡异,细想时便禁不住毛骨悚然。
段煊微微垂着眼皮,在此时进展缓慢的境况下心绪杂乱,身上各处缠绕绷带,血迹若隐若现,虽然姿态看似放松,却始终保持着警惕,耳边是干柴燃烧声。
半晌过去,寂静中,门口处却突然传来怪异声响。
听不出是什么动静,像是有人,也可能只是怪物在挠门,段煊顿时神色一凝,抬眼看向门口,倏地站起身来,脊背挺直,脸色也是紧绷的。
“什么人?”
段煊警戒地在原地等了一阵,声音却已经消失不见。
没等他上前,下一刻,“咚咚——”
有人在敲窗户。
突兀的一阵声响,基地里的丧尸似乎也被声音吸引,隐约有变得亢奋的趋势,躁动几秒,转眼又没了声息。
很快,窗口微微掀开一条缝。
黑漆漆的夜里,段煊面色冷凝地上前,思索着来人的目的。
刚一开窗,手里的短刀闪烁寒光,戾气尽显,然而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窗户半开,刺骨的冷风一个劲往里钻,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窗口跌进段煊怀里。
……
他顿时僵住,呼吸微窒,心中升起些许难以置信的荒诞感,心跳也被撞得漏了一拍。
“你……”
慌乱中,怕刀刃伤到对方,段煊立即松了手,刀柄在地面上撞出细微响动,另一边手臂收紧,虚虚地环住郁酌,将人在怀间捞了一把,近乎急切地捧起他的脸。
郁酌脸上带着笑,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和往常一样道:“段哥。”
段煊眉梢似是结了霜,脸侧还印着血痕,面容冷厉,此时微微凝固住,却显得更加有攻击性,硬得扎手。
他分明是内心惶惶,担心的不得了,恨不得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对方有没有受伤,哪怕一丁点痕迹都能让他焦躁难安,但开口时,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沉下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他话没说完,郁酌压了一下眉毛,似乎是不耐烦了,拉了拉对方的衣领,刚一凑近,便闻到段煊周身涌动的血腥味,冰冷坚硬的,铁锈一般把人包裹住。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间带着热意,略一抬眼,郁酌抿了抿唇,对上他情绪难掩的目光。
段煊心头一跳,说不出话了。
窗户落了锁,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视线笼罩,模模糊糊的晦暗不明,寒意也被玻璃阻拦在外,怪异的是,丧尸走动的窸窣声响却突然消失不见,安静无声。
段煊呼吸都停了,心口烈火烧过一般,心跳声嘈杂到听不见其他动静,喉结微动,注视着对方,按耐不住地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颈,微微侧过脸。
冰冰凉凉的吻落下来。
第47章 解药
空气湿冷黏腻, 是开窗后挤进来的刺骨寒风,很快就消融于酝酿许久的暖意,冷热交错, 温度也逐渐升腾。
暧昧声响中, 郁酌有些站不住了,向下滑了一小截,又被段煊单手搂起来,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 对方却觉得不够似的, 将这个吻加深。
郁酌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攥住对方的衣服, 脸颊被摇曳的焰火映得泛红, 手心浸出汗意, 视线不经意落在前方灰白的墙壁上,篝火亮的刺眼。
唇齿相接时,他心中一顿。
对方平日里说话冷言冷语,脾气扎人,身上的肌肉也硬的硌手, 嘴唇却是柔软的,带着冰润的凉意,贴上来后,灼热感又烫得人意识模糊,郁酌不自觉地抬起手,却摸到段煊手臂上的绷带, 动作一停。
“别动。”
段煊身上都是伤口, 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不管不顾, 声音也沙哑着,低沉沉的,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颈,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些。
他还戴着手套,指间触感粗糙,猛烈的心跳之下,喘息显得急促,明明耳朵红了,却故作镇定地垂下眼,用指腹按了按郁酌的下唇,柔软地陷下去一块,又再次靠过去亲他,零碎的话语从亲吻声中泄出来。
“你……”
注视着对方,段煊的动作十分强硬,开口时声音很低,似是质问,又压下脾气,语气难耐道,“……你跑去哪里了。”
“有受伤吗?”
郁酌没回答,后背靠向窗边,张了张口,声音却淹没在对方的吻里,手指微屈地撑在窗口。
他没想到段煊会亲的这么凶,明明起初只是破开一小道口子,这时候却波涛汹涌地收不住了,眼尾红了一片,被迫仰起头,没挣脱开,终于没忍住咬了段煊一口。
段煊唇角刺痛,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丝毫收敛,似是要把心中急迫的、忧心的、焦躁不安却无法纾解的情绪都显露其中,一想到郁酌之前在他眼底下消失不见,就禁不住心脏发麻,身上的伤口带着钝感,血迹渗出来,却毫无所觉,酸酸涨涨,心绪难平。
下一秒,察觉到郁酌动了一下,他回神几分,松了松手,又因为对方此时粘稠的眼神而头晕目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喘息一声,耐着性子问他:“你要说什么?”
空气中带着凉意,光线微暗,身后的窗玻璃凝结出大片水雾,将手指一点点濡湿,郁酌也有些受不了,浑身都裹着对方的气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心跳平息,郁酌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开口,却问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你在这里……”
“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什么人?没看到。”
段煊皱了皱眉,手上力道没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却也从郁酌的话语中听出异常,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微凝,“问这个做什么?你——”
他正怀疑着,话没说完,下一秒,却见对方若有所思,紧接着肩上就猛地一疼。
……
来不及反应,怒气刚涌上心头,段煊抬了抬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
段煊肩头泛酸,睁开眼时不禁皱了皱眉,愣住几秒。
半晌,直到脑中隐隐回忆起零碎的片段,他才猛地一顿,立即站起身来,眉骨压低,眼神也沉下几分,在屋中四处都找了一遍,郁酌却早就不见踪影了。
昨夜半开的窗户已经被封死,窗沿棱角坚硬,孤零零的透明玻璃嵌入其中,结上一层厚重的寒霜,没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段煊手指微微收紧,狠狠皱起眉,心中的恼怒情绪几乎要压不住,想要开口,嘴角一动,却倏地传来一阵刺痛,禁不住嘶了一声。
“操。”
天色灰蒙,其他人还在休息,段煊站在玻璃前,看着眼前模模糊糊印出自己的影子,嘴边的细小伤口十分刺眼,证明昨晚并不是他焦躁之下做的一个梦,可想到郁酌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脸色顿时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什么意思?
突然出现,又突然就离开,明明上一秒还和他亲密无间,居然眼睛都不眨眼地把自己打晕,亲完就跑。
他妈的——
段煊胸膛起伏两下,气得简直不知道现在该想些什么,更让他烦躁的是,比起生气,他更担心的却是对方会不会出什么事,还是说……
还是说,其实郁酌就只是来和他告个别,这次离开就是彻底决定跟别人跑了!
半晌过去,段煊眉头紧锁,又闻了一下衣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郁酌的气息,只是染上夜间的凉意,浅淡到不可察觉。
他想了又想,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火,翻来覆去的烦躁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眼底的怨气都要溢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近清晨,段煊又站起身。
算了。
他咬牙想,自己把人抓回来就行。
安静中,段煊重新架起篝火,给枪装上子弹,难看的脸色终于勉强压下去几分,没过一会儿,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醒来,换上作战服,开始清点装备武器。
“队长?”
蒋自明看了段煊一眼,语气迟疑:“你这是——”
“怎么。”段煊神色郁郁,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蒋自明:……
不是,在这里守夜是这么累的吗,这才过去不到半天,队长怎么一副被人吸了精气的样子-
数公里外的基地灯火通明。
天亮后,人声也变得嘈杂,不时有人从门口进出,行色匆匆。
“回来了。”
和手底下的人开完会,郁还峥不紧不慢地下楼,推开房门。
看到郁酌已经坐在桌边,就好像从没离开过一样,他满意地露出笑容,轻轻抬手叩门,对上对方的视线后,缓慢开口:“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想着跑了吧。”
“安分一点,等我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完,回家就给你解药,到时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你甚至再也不用面对丧尸,会有无数人保护你。”
郁还峥眼眸漆黑,翻涌的神色隐藏在镜片后,柔和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郁酌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柔软的黑发垂在脸侧,看起来十分顺从,虽然一夜过去,脸色间隐约带上倦意,嘴唇的颜色却有些亮,水润润的。
应声点头后,郁酌没再说什么其他的,甚至也没有询问对方昨天的威胁,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些。
见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打算挣扎了,郁还峥心存疑虑,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半晌收回视线,姑且相信他是真的安分下来,极浅地勾了一下嘴角。
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郁还峥从来不屑于骗人,所以选择直接告诉郁酌当年的真相,却无法忍受对方一再离开视线,让自己失去掌控。
此时对上郁酌润亮的眼眸,郁还峥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既亲近,却会在不服气时反抗自己,又笑眯眯地和他开玩笑的小孩。
他很怀念那个时候。
等一切结束——
郁还峥不动声色沉下目光,捻了捻指尖,心道等他把最大的隐患解决掉,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气氛静谧,门外时不时传来细微的脚步和谈话声,只是模模糊糊,什么也听不清。
屋里灯光昏暗,郁酌抬了抬眼,见郁还峥神色有所变化,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
谁知等了半晌,对方却只看了他一眼,而后语气淡淡地叮嘱道:“缺什么直接说,想吃什么也都能给你送来,已经吩咐过门口的人了。”
“这里大部分地方你都能去,觉得闷就到处走走,只要别想着跑,没有注射解药,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还有,别再做浪费时间的事,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
郁还峥警告似的看他一眼,再三叮嘱,终于转身离开。
听见不远处的关门声,郁酌警觉片刻,神色顿时变了变,松了口气,半靠在椅背上,垂着眼暗自琢磨——看来对方是真的很忙。
安静几秒,听脚步声逐渐消失,他又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确定郁还峥是真的走了,微微扬起眉。
郁酌再一次回来,当然不是打算乖乖听话,也已经仔细计划过行动。
昨天去杜万虞的基地后,他在实验室里找了半天,那份资料却已经不知所踪,心中更确定这也是郁还峥要找的东西,而昨晚郁还峥并没有去过基地,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落到了谁手里。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没让郁还峥拿到,也算是有所进展。
郁还峥说大部分地方他都可以去,是真的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只要郁酌不出基地,基本上是行动自由,这也正合他意。
他开门离开房间,果然没有任何人阻拦,于是趁着这个时候打量四周的环境。
迎面吹着冷风,郁酌紧了紧衣领,看到各种昂贵装备后,又禁不住多打量几眼,敲了一下装甲车的硬壳:“他这是把整个家底都搬过来了?”
这里虽然面积不大,但实验室会议室休息处一样不少,防护装置也是最完备的,武器齐全,弹药充足,不知道的还以为郁还峥直接把基地迁移了。
郁酌不知道对方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索性没再多想,走走停停,远远地看见一栋三层小楼,里外几层都围得严严实实,透过窗户看里面,也能看出其中安装了严密的防护系统,一块小牌上写着“X-03”几个字符,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什么地方?
他皱了皱眉,靠近侧门,想看看有没有入口能进去,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小郁。”
听见不远处的声音,郁酌脚步一顿,转头看见柯谨正站在不远处,一手持枪,神色间全然是公事公办,但声音还是柔和几分:“这里你不能进去。”
僵持几秒,见对方十分坚持,郁酌知道没有挣扎的余地了,扬了扬眉:“好吧。”
前一天对方出手帮忙似乎只是极其少见的一次偶然,在这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柯谨微微敛眉,看着郁酌点了点头,却没动作,似乎要看着他离开才放心。
“行。”
郁酌没办法,被他盯着原路返回,不满地瞥他一眼:“那你告诉我,吃饭的地方在哪儿,这总行吧。”
他纯粹是没话找话,找人麻烦,被指路之后,左思右想,索性就去了一趟,在饭厅也遇到很多以前见过的人,和他们聊上一两句,也算是打听一下基地里的情况。
另一边,郁还峥忙着开会,却也一直抽空观察着郁酌,见他一整天吃吃喝喝,没有其他动作,逐渐放心了些。
转身回会议室,又吩咐其他人:“资料暂时没拿到,我会继续想办法,实验不用停。”
桌边坐着许多白大褂的研究员,都不敢出声,只听郁还峥轻敲一下桌面,声音低沉,渗人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似是警告道,“抓紧时间,实验不能出任何纰漏,也不允许失败。”-
已至深夜,窗外晦暗,雪停了几日,现在又开始往下落,四周寂静无声。
郁酌闲逛了近一天,这时候回到房间,在桌前坐下,暖气簌簌地往外冒,很快周身就温度回升。
寂静几秒后,他终于动了动,神情却严肃几分,头也没抬地开口,看起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广播员:“很顺利。”
话音落下,紧接着,基地里的警报倏地响起来,传遍每一个角落。
屋外响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音匆忙:“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好像是门口的防御系统出了点问题,这是二级警报——”
“快走。”
一片混乱,郁酌这次学聪明了,将基地里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趁着夜深,其他人都被这个所谓的警报声扰乱了思绪,偷偷摸摸离开房间。
“蠢货!”
郁还峥在不远处叫住朝门口跑的人,一眼就看出郁酌的伎俩,目光阴沉:“这点把戏也看不穿?还不快去找人。”
然而当一队人找到郁酌的踪迹,紧赶慢赶地追上去时,郁酌已经翻过围墙。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巡查队,扬了扬眉,没再犹豫,立即从另一边跳下去,与此同时,一辆越野车稳稳地路过高墙正下方,右侧车门开着,以便于分毫不差地接住他。
郁酌关门坐好,这一系列行动对他来说还是过于耗费体力,手腕微酸地喘了口气。
“东西拿到了。”
车窗两侧的景象飞速略过,紧接着,郁酌怀里被扔过来一小管试剂,打量一眼后,他问驾驶座的人:“没出问题吧?”
“当然。”
绿眼睛男人一手把着方向盘,闻言吹了声口哨,又偏头朝他眨了眨眼,用蹩脚的中文道:“小事、一桩。”
第48章 自毁
郁酌是在基地附近遇到了埃尔维。
当时是晚上, 对方扛着枪沿路不紧不慢地走,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周围闻着味冲上去的丧尸都被轻松解决, 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起初郁酌警惕他会突然发难, 不打算搭理,却没想到两人正好同路,埃尔维也是要回基地, 碰上郁酌后, 笑眯眯的, 不停地上前闲聊搭话,似乎是缠上他了。
而到了基地附近时, 郁酌又有些迟疑。
之前他见郁还峥行色匆匆, 以为杜万虞这边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可这时候过来一看,基地内似乎彻底恢复了安宁平静的氛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情。
屋檐落着雪,郁酌思索几秒,仔细观察之下, 人群稀疏的街道,其实大多数居民脸上藏着恐惧不安之色,路中间一滩干涸的血迹,几只苍蝇飞过,血腥味若隐若现,隐约透露出几分风雨将至的不寻常来。
他只短暂停留一阵, 打量几眼, 受不了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也担心杜万虞突然出现, 立即从隐蔽的通道进入地下实验室,径直去拿他要找的东西。
实验室寂静无声,和上次过来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但郁酌在数据室里找了好一会儿,明明其他文件一样没少,原本放在暗格里的那一沓数据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落到了谁手上。
难道是杜万虞或者那个研究员自己带走了?
迟疑之下,他又在其他柜子里找了一通,确定数据不在,郁酌只能放弃,刚打算原路返回,下一秒,突兀的开锁声在不远处响起。
声音未落,郁酌拧眉看去。
每个隔间的小门突然接二连三地打开,关在里面的丧尸嘶吼着挣脱束缚,这些怪物不知道被饿了多久,重获自由后,立即疯狂地冲向门外,闯进基地里的人群中。?
“这是——”
他蹙了蹙眉,心中升起警惕,谁把它们放出来了?
广播员:“是埃尔维。”
……
郁酌动作被迫停在原地,一时没法离开资料室,眼睁睁地看着数不清地丧尸从门外涌过,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很快,原本一尘不染的走道沾满血迹,透明玻璃上印着大片痕迹,脚下甚至有丧尸在踩踏之下不小心拉扯出来的内脏器官。
郁酌没地方下脚,被恶心的想吐,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还是迅速离开这里。
没走多远,出了通道楼,郁酌狠狠喘了口气,手指冻得僵硬,又被熏得不行,整个人头昏脑涨,始作俑者正站在墙角等着他,见他出来了,十分愉快道:“怎么样?”
“你干的?”郁酌后退一步,紧了紧衣领。
“当然。”
埃尔维笑着说,“那老头已经趁乱走了,现在就该把这些恶心的怪物放出来,实验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我也能——”
他抽出刀:“我也能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居民区附近,大批丧尸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坏了其他人,他们慌乱逃窜,惊叫着找地方躲起来,乱成一团,可直到守卫人员匆匆赶来勉强维持秩序,杜万虞也始终没有露面。
郁酌没再说什么,也想离开,却被埃尔维举起枪拦住去路,对方扬着眉,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正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你想做什么?”郁酌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声音很轻地开口,抬眼看向对方。
他正安静站在墙边,肩颈瘦削,周身被一件浅色冲锋衣包裹,衬得脸色更白,一捧雪似的,眼眸乌黑,又形单影只,看起来比之前更好欺负。
埃尔维缓慢道:“你现在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语毕,他语气轻佻,半真半假地说,“没有其他人的保护,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带走,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眼珠是极浅的灰绿色,此时在光下显得透明,紧紧地盯着郁酌不放,神色中显出几分危险。
两人在实验室出口一旁的墙角,一侧是出口,郁酌背后则是严防死守的高墙,监视器微闪烁,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围已经隐隐安静下来,半晌,见对方这样说,郁酌垂了垂眼,好一阵没出声。
直到对方面露疑色,要再次开口时,突然,郁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雪落在肩头,很快洇出融化的水渍。
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微闪,说:“你想错了,我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紧接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埃尔维没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墙头传来一阵平缓的机械声。
寂静中,高墙边用于防御的重型武器突然调转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这边,流畅地闪烁着银光,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把目标直接击毙。
郁酌就站在枪炮下,头也没回,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眸润着亮色,仍然柔和,却让人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
——“算了。”
僵持之下,埃尔维站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气氛陡然一松。
“别这么较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收起了武器,表情也缓和下来,似乎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他后退一步:“我可干不来这么没风度的事情。”
说完,埃尔维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纠缠,刚要离开,却被郁酌叫住。
“等等。”
思及对方刚才的举动,郁酌似乎想起什么。
他问,“实验室里的记录报告,是你拿走的吗?”
埃尔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愣住一瞬,而后耸耸肩:“要真是我找到的,我第一时间就会销毁,怎么,这东西对你有用?”
聊上两句,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郁酌思绪转了转,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半晌,他迟疑着开口:“如果我说,实验还在继续,并且很有可能会不断扩大研究,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埃尔维理解了一阵,弄懂其中的含义,立即皱了皱眉,而后面露厌恶,“那我一定会,再阻止一次。”
夜色深沉。
公路两侧满是荒废的民居和稻田,埃尔维车速飞快,连周围的景色都晃成虚影。
虽然看不出郁还峥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但现在应该暂时是把人甩掉了。
见事情顺利解决,埃尔维往椅背上靠了靠,瞥了一眼郁酌漂亮的脸蛋,又忍不住旧事重提:“说实话,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试试?”
郁酌笑眯眯地看他:“不打算。”
说完,他就没再理会埃尔维,没过多久却听对方再次出声。
埃尔维抱怨道,“拒绝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还在外面杀丧尸,你自己却在屋里和别人热吻,这也太伤人心了。”
郁酌:……
他这下更不想说话了,于是索性没开口,安静几秒后,打量手里的药剂。
试管表面光滑且冰凉,细细长长一条,检查过瓶底的序列号后,确定没有问题,郁酌将试剂转动半圈,在另一侧再次看到了“X-03”的符号,不禁抿了抿唇。
这个符号,除了今天晚上,其实他还在其他时候看到过。
郁酌也是刚想起来。
不止是刚才在郁还峥的实验室,而是很久之前——在他亲生父母的档案数据里,他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画面模糊,并不知道这串符号代表着什么,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联系。
思来想去,他得不出结果,正迟疑着,却突然感受到车身一阵颠簸。
公路边,缓慢上前的丧尸被压在车轮下,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即被绞断脖子,褐色的血液喷洒在车窗底部。
郁酌动作微顿,盯着几滴血看了一阵,想起什么,转头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埃尔维。
“你是杜万虞的人——”
“为什么要离开基地?又为什么……”
埃尔维目光一顿,神色像是变了变,紧接着却沉默片刻。
“哪有这么多原因。”
他似乎只严肃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散漫的语气,咧了一下嘴角,十分随意地回答,“她不肯承认女儿是异类,所以看不惯我成天对丧尸喊打喊杀——”
“而我正好最恨这些恶心的怪物,认为她的实验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让死人复活?开什么玩笑。”
郁酌:“你认为这不可能?”
埃尔维:“不可能。”
他语调有些怪异:“怪物早就吞噬了人类的大脑,被感染后,那些人就彻底消失了,变成只会吃生肉的丧尸,即使是我的家人,他们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打量一眼对方的神色,郁酌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埃尔维提醒道:“所以,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不会忘的。”-
数公里外。
段煊仍然没有离开基地。
不仅是因为要找到谢衷,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实验室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找杜万虞问个清楚。
基地已经停止了供电,眼前漆黑,房屋倒塌,四处弥漫着血腥味,碎玻璃和各种杂物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丧尸四处游荡着,声音诡异低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队长,只剩下这儿没找过了。”蒋自明喘了口气,拍掉手肘的泥灰,手脚冻僵了,说话时,眼前冒着白气,“杜万虞要是不在这儿,那一定就是跑了。”
段煊没多言,神色稍显不耐,沉着脸踹开大门,眼中生出几分戾气:“走。”
不出他们所料,杜万虞的确就在这里,甚至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沉静如水,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如果忽视她满手凝固的血迹,从表面上看,确实没有其他异常。
见段煊几人进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转椅转过来,面向众人。
段煊意识到情况不对,拧了拧眉:“你……”
没等他开口,杜万虞却打断他,她说:“你们看见小云了吗?”
“什么小云?”
段煊心底沉了沉,却不肯死心,没浪费时间和她沟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迭得方方正正的打印纸,展开后压平褶皱,递到杜万虞面前。
“你仔细看看。”
段煊咬牙,直奔主题,语气有些急迫,“你告诉我,这个实验,是什么意思,郁酌——”
他想问,郁酌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实验的名单上,并且时间标记为十几年前。
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这张纸也是他察觉到不对劲,从实验室里顺手带出来的其中一份资料。
可杜万虞没给他问完的机会,嘴里翻来覆去同样的话语,下一秒,她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段煊怔住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要制止对方的动作。
然而没等他伸手,杜万虞笑容不变,似乎早有准备,衣袖里露出遥控器的一角。
她按下按钮。
“操。”蒋自明想骂人,“是基地的自毁程序——她真疯了?”
段煊立即把遥控器抢过来,想要让程序停下,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矮楼之外,几阵巨响后,剧烈的警报声在整个基地响起,也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把她绑了带走。”段煊狠狠皱眉,来不及多说,立即带着人从这里离开。
基地系统被彻底破坏,看不见任何光亮,尸群躁动,虽然自毁程序在进行到一半时中止,但警报仍然不停地响着,声音刺耳,周围的建筑不断倒塌,连地面也要塌陷,把没过多久就把方圆几里的丧尸往这边引来。
唯一没出问题的是基地侧门的安全屋,他们绑着杜万虞,在隐蔽处躲起来,这里还算牢固,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段煊喘了口气,心中焦躁。
是他倏忽了,没想到杜万虞是现在这种状态,也没来得及——
大家都没受什么伤,窸窸窣窣地整理一番,只能先等尸潮退去,安分下来后再做打算。
警报声吵得人心烦,躁动的怪物在门外抓挠墙壁,满墙流着血,气氛死寂,混杂着让人窒息的腐臭味。
段煊将资料仔仔细细收好,用衣袖遮住渗血的绷带,不耐地拧眉。
“队长。”
休息了一阵,大家头脑都清醒几分,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慌张,讨论了一阵行动路线,没过多久,气氛又沉闷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危险,蒋自明手臂被砸了一下,龇牙咧嘴一阵,寂静之中,突然想起段煊刚才质问时提起了郁酌的名字,不禁想起昨晚——
其实那天晚上他出来上厕所,正好看到郁酌从房间里离开,也看见了屋外等着的人,长得居然有点像之前那个绿眼睛疯子。
蒋自明在原地愣了几秒,恍神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地回去睡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段煊嘴角的伤口,又突然开了窍似的回想起从前的种种端倪。
他就是再迟钝也不会以为是队长和郁酌打了一架,终于回过味儿来。
于是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蒋自明压低声音,突然缺心眼地开口:“队长,我昨天可看见郁酌了,和那个埃尔维在一起。”
听见埃尔维的名字,段煊神情怀疑,脸色陡然间有些难看,目光微冷,张了张口话语又顿住。
蒋自明没察觉到,只继续说,“那什么,你该不会是……被少爷始乱终弃了吧。”
段煊:?
第49章 见面
整个基地的电源都切断, 安全屋被黑暗笼罩。
稍微适应光线,只能窥见隐约的墙壁轮廓,家具陈旧, 大家三三两两坐着, 被雪色勾勒出模糊的身形。
枪械碰撞桌面,声响细微,凳腿和桌面的摩擦中, 有人小声嘀咕:“太他妈冷了。”
这里连电都没有, 更不可能开暖气, 外面冰天雪地,入夜再次降温, 厚重的积雪盖住满地狼藉。
蒋自明也冷得手脚发麻, 搓了搓手, 语出惊人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抬眼就倏地一愣,这才发现段煊眉眼间的神色更冷,结了霜似的, 冻得扎人。
“你……”
段煊声音微低,神情在此时更显得暗沉,黑暗中,目光裹挟着滚烫的情绪,不禁咬牙,“你刚刚说什么?”
“队, 队长。”
蒋自明结巴一瞬, 突然间反应过来,以队长的脾气, 自己刚才一点面子都不顾地直接戳穿,对方恼怒之下,说不定会直接把他扔出屋外喂丧尸。
“我是说……”
他见段煊脸色沉沉,立即识趣地改口,“队长,你千万别当真,我刚才就随口一猜,要我看……”
蒋自明勉强说完:“要我看,肯,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
段煊却打断他:“不是说这句。”
蒋自明:“啊?”
“你刚才说,昨晚看见郁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虽然这么问,其实段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眉心不禁皱得更紧,坐在桌旁,下颌线条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按了一下桌角。
郁酌怎么会和埃尔维同路,又是什么时候遇见的?
想起那人之前毫无顾忌的口无遮拦,还有看向郁酌的眼神,段煊目光微冷,更是压不住火,半晌才勉强克制住情绪,既担心郁酌出事,又因为对方这样的态度而感到恼怒和——和无措。
既然都打算和别人走了,昨晚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还和他……
只是临走时来告个别,代表他们从此之后就没关系了?段煊咬了咬牙,心里暗道真是骗子,前一秒和他亲的难舍难分,转头就毫不犹豫地跟别人走了,也更让他昨晚的心慌意乱显得可笑。
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他?
段煊翻来覆去地想,眼神却逐渐平静下来,只有眉眼间稍显不耐,挟着滚烫的情绪,除了显出些许恼怒之外,还有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无处宣泄的妒意。
另一边,见他半晌没出声,蒋自明看了又看,却误会了段煊的意思,只以为队长还在自己琢磨,心想这可不行,自顾自地替他着急起来。
他暗暗想,队长一看就不懂这方面的事,脾气又直又硬,说话也不好听,最擅长的就是用刀枪解决问题,从头到脚都是铁板一块。
这也就算了,偏偏郁酌又是个少爷脾气,显然得要人哄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在一起的,段煊居然也能忍下去,还真挺难得。
“那什么。”
斟酌之后,蒋自明自认很有经验,“队长,要我说吧,你平时也得转变一下态度。”
段煊:“怎么。”
“也没别的,至少别总冷着脸对人家,骂人就更不行了——多说说软话,哄着点。
郁酌一看就吃这套,这样也不至于……”
段煊拧了拧眉,听了半晌,面无表情地看他。
……
蒋自明被他盯着,猛地一顿,嘴唇动了动,立即说不出话来了,干笑两声就要转移话题。
然而没等他开口,紧接着,不远处却传来声响。
“队长,她醒了。”
余思莹观察杜万虞片刻,见她睁眼,仔细检查过绑住她的绳子,立即叫其他人过来。
从楼里逃出来时,杜万虞被他们打晕了绑起来看守在角落,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时候恢复意识,也还是不太清醒,有人问话,她只当没听见,并不回答,行为却没有异常。
段煊两三步上前,在她面前俯身。
他神色平静,看似耐着性子,黑洞洞的枪口却已经贴在对方耳侧,气息滚烫。
没耽误时间,段煊再次递出那份研究资料,纸张几乎要杵到杜万虞鼻尖,见她视线移过来,屈指抖了抖纸面,重复之前的问题:“我最后问你一次。”
“告诉我,这上面的实验数据代表的意思,丧尸病毒传播不到三年,为什么记录数据的时间会是十几年前”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
段煊气势迫人,眼皮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却是微不可察地急促,隐约显露出难言的焦躁。
然而缄默之中,杜万虞半垂着头,却始终没有出声。
她手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硬块,连带着衣服也满是鲜血的痕迹,身上却没有伤口,挽起的长发一丝不茍,几缕发丝垂在耳侧,将她整个人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其他人均是噤声,却也看出,就杜万虞现在的状态,段煊估计是得不到有用的答案了。
半晌,见对方沉默着一言不发,段煊也没了耐心,手臂微抬,将手中的纸张撤远了些,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杜万虞却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眼,行动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扬了一下嘴角。
“他们是骗子。”
他们指的是谁,她却并没有说。
“这根本就不是我要的实验结果——”
“小云……”
她说着,突然往前凑了凑,泛白的指尖攥住那张写满实验数据的纸,眼珠马上就要贴到纸面上。
杜万虞的指腹摩过X-03那串序列号,几乎能把这几个字符擦掉。
周身寂静,她似乎在冷笑,眼眶却湿了:“都怪我,害的小云做了他们的试验品……他也是、可小云失败了。”
“小云——小云去哪儿了。”
……
他也是?
什么意思。
段煊狠狠皱起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眉骨压低,还想继续问话,却得不到回答,只能眼看着对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很快,她的话语又乱起来,语句中只不停地重复地提起女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队长,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说的话能信吗。”
蒋自明神色不明地看了杜万虞一眼,听她话语中的意思,也察觉出异常,却因为对方说的含糊不清,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见她胡言乱语,蒋自明心中又不禁愤愤,别人骗了她,她应该去□□才对,在这里自爆算怎么回事?现在好,他们好端端地被牵连进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他思绪刚起,下一秒,屋外传来巨响。
安全屋附近原本还算平静,只听得见毫不停歇的警报,和丧尸在屋外游走的细微响动,突然之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划破宁静,猝不及防,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轰——”
巨响声震地面也晃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墙皮开裂,门缝和窗沿垂死挣扎着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垮下来,天塌地陷。
“什么情况,又开始了?”蒋自明骂道,声音淹没在混乱的嘈杂中。
大家纷纷站起身,神情变得紧张,议论着朝窗外张望,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慌了神,段煊也立即变了神色,眼神骤然间冷下来,吩咐大家收拾东西。
他语气急促:“这里不能待了,必须马上离开。”
安全屋外火光滔天,连带着丧尸也被炸死了一片,怪物身上沾上火苗,熊熊燃烧着,它们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背后皮肤烧焦,深可见骨,依旧缓缓前行着寻觅食物,将四处都卷出火星,热意蒸腾。
杜万虞一心求死,即使段煊刚才制止了她继续动作,一部分自毁程序却还在继续。
这时候情况危急,四处都处于危险之中,她被人带上一起离开,表情却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段煊拧眉,手中刀尖闪烁,利落地没入丧尸的皮肉:“抓紧时间,注意避开其他建筑物。”
众人心中慌乱,但行动还算有序,大部分人都是多年配合的队友,很快就带上装备逃离,夜色深沉,在黑暗中沿着未被爆炸波及的地方向前。
地面上还堆着积雪,被火星舔舐后融化殆尽,只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段煊腿上的伤处没有痊愈,行动隐约僵硬,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忍耐着。
没过多久,他在丧尸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队长?”
是谢衷和卜成。
“你——”见卜成还活着,众人都神色意外,也注意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后,外面已经一片混乱,生死关头,卜成不知道是信了谢衷的解释,还是为了暂时应付丧尸,总之表面上似乎放下芥蒂,冷哼一声,给谢衷松了绑,没一会儿就碰上其他人。
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现在情况急迫,段煊只看了卜成一眼,随即点头,并没有多问,只道:“出去再说。”
爆炸还在继续。
四处弥漫着灼烧的火药味,火星飞溅,尘埃阵阵,一股脑涌入鼻腔,让人呼吸困难。
地面石板翘起,被炸翻后显露出墙壁中的钢筋,一不留神就被刮出几道血痕。
基地内外都挤满丧尸,黑压压一片,在夜色下只看得清模糊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声响十分渗人,怪物不停地朝人群涌过去,皮肉腐烂,内脏垂坠在地,嘶吼着脚步不停。
子弹早就用光了,众人握着刀的手也有些发麻,血淌了一地,腥味浓重,丧尸却怎么也杀不完,源源不断地耗费着大家的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都筋疲力尽,心生绝望,明明已经到了基地围墙边,却发现根本望不到头,怪物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围在附近,也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儿吧。”
“操——这都什么事儿?昨天基地里还好好的,怎么就……”
有人语气不甘:“我还不想死,居然还是死在这种时候,太窝囊了。”
身边到处都是爆炸声,原本坚不可摧的基地彻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耗费心力建造出的防护系统在一夜之间报废,被丧尸彻彻底底占领。
火光闪烁,烟尘熏得呛人,剧烈的灼烧感和严冬刺骨的寒意夹杂在一起,夜空被硝烟硬生生割裂成两个部分。
段煊走在最前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将刀插进丧尸脑子里的动作,手指冰凉,沾着凝固的血液,连作战服也被褐色的血渍浸染,伤口在动作下有些开裂,泛起细密的痛感。
他却毫无察觉似的,仍然紧握刀柄,一只眼皮脱落的丧尸咬上刀尖,抽刀后,鲜血溅在脸侧,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落。
喘了口气后,段煊隐隐力竭,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活跃着。
自己不可能死在这个时候。
大家也都不会出事。
他还不知道——
段煊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了,是早就走远了,还是在某个地方休息。
他有没有受伤?其他人能保护好他吗,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担心郁酌的安慰,又或者,能比自己做的更好,更会说话,也更让人喜欢。
他一边想,不禁气得伤口疼。
几米开外,一栋居民楼轰然倒塌,飞溅的尘土模糊视线,空气中涌动的窒息感,破败的灰色混凝土被鲜血覆盖,缓缓渗透。
段煊思绪杂乱,几秒后,动作微顿,倏地冷下脸来。
转过头,他看向其他人:“这种时候不要说废话。”
“所有人,把剩下的武器、弹药全部都堆过来,蒋自明带其他人在附近防守,撑五分钟就行——”
他目光沉沉,言语间透出不近人情的冷酷来:“做好防护,怕死就躲远点,不要拖后腿。”-
“就是这里了。”
刚靠近基地,郁酌已经能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抬眼看过去,基地里满目疮痍,火光映在眼底,亮得刺人,不禁蹙了蹙眉。
“我说,你还是一定要过去吗,里面炸成这个样子,也许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埃尔维转了一下方向盘,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要去,就在这里停车。”
郁酌侧目瞥他一眼,埃尔维便悻悻地不出声了,从后座拎出自己随身的刀,耸了耸肩就要开门:“行,但之后的事情可和我没关系了,我不会帮你。”
在他看来,郁酌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东方男孩,可能确实有点本事,但总归还是需要人保护的,现在独自面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惜了。
埃尔维下车离开,郁酌却静静坐在车里,他朝远处看了一阵,垂了垂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打开车门,鞋面踩上雪地,手还搭在门边,却突然听见几阵汽车轰鸣声传来。
车灯扫过,由远及近,数辆装甲车最终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车身探出的枪口将围上来的丧尸击毙。
郁酌循声看过去。
“小郁。”
柯谨带人追了上来。
郁酌眨了眨眼,白皙的侧脸在车灯下近乎透明,垂眸扫过对方身后的改装车:“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柯谨没正面回答,顿住几秒,半晌,只情绪难辨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按郁总的命令行事。”
说完,他没等郁酌再次开口,朝身边的手下打了个响指,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迅速上前,似乎打算强行把郁酌押上车。
“小郁,别挣扎了,郁总告诉我药剂的事情了,你根本打不过他们,对吧。”
郁酌扬了扬眉,并没有反驳,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指尖收紧了些,手腕上的针孔还隐隐泛着痒意。
但下一秒,当目光落在柯谨手边那辆经过精良改装的装甲车上时,他的神色发生轻微的变化,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弯了弯,原本抬手的动作也顿住,力道一收,随即顺从地被身边几人押住。
柯谨松了口气,却也熟悉郁酌的脾气,怕他会生气记仇,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没等他开口,寂静之下,一阵力道突然朝他袭来。
柯谨没有防备,也根本来不及躲闪,风声中,他倏地被踹翻在地,疼得喘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随后死死皱眉看向来人。
“你——”
段煊手中的刀被血浸透,手臂不断淌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正冷着脸站在他面前,平静的仿佛根本不是刚才动手的人。
身后火光烈烈,浓烟弥漫。
他目光泛冷,却刻意没看郁酌,只盯着柯谨面无表情道:“我还没死,你这是想做什么?”
第50章 散伙
几分钟前。
段煊刚带人从基地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却落在前方几辆装甲车旁,似乎看见了郁酌的身影。
愣住一瞬,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下一秒。
眼看着柯谨走上前, 不知道想要对郁酌做些什么,段煊就彻底控制不住表情,也没法镇定了。
他腿上的伤口气得发疼, 但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两三步过去, 把正要靠近郁酌的人踹翻,压在心底半天的火气也落在对方身上。
“队, 队长——别冲动。”
其他队友站在不远处, 都被这阵突然的变故惊住, 蒋自明也傻眼,心道怎么一个没留神段煊就把人给打了,对方人数还不少,一会儿怕是要闹起来,立刻跟上去准备帮忙。
身旁的丧尸行动迟缓, 夜晚光线黯淡,只能勉强辨出似人非人的轮廓,手脚扭曲着,听到这边的声响,闻着味儿靠近人群,没走两步就被钉死在原地, 怪声顿歇。
空气凝滞一瞬。
郁酌被挡在人群之后, 只能隐约窥见段煊的侧脸,僵持之下, 见对方只冲着柯谨下狠手,视线却始终不落在自己这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生气。
他心中了然,扬了一下眉,虽然知道自己不太占理,却也不肯吭声。
柯谨被踹倒,胸口疼得不行,动作也不禁停滞片刻,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他摆了摆手拒绝,只示意他们看住郁酌,接着便转过脖子抬头。
“段煊——”
缓过劲来,柯谨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却故作镇定地拍掉身上的泥灰。
他看着段煊笑了笑,很意外似的:“你居然活到现在。”
段煊没理会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眼皮低垂,刀锋的鲜血已经流净,寒光翻过。
他言简意赅:“把人放了。”
柯谨当然不会听他的,上前一步,目光堪堪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打量,接着又朝手下打了个手势,故意道:“把小郁看好。”
他视线微转,瞥见段煊的作战服被血迹沾染,明显受伤不轻,因为长时间的高压状态而显得狼狈,神色却是镇定的,不禁心中微恼,想起上次郁酌看到这人时亲密的态度,脸色沉了沉。
没等对方做出反应,柯谨再次开口:“其他人都上车,准备返程。”
防守的人一撤开,蠢蠢欲动的大群丧尸就涌了上来,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朝这边移动。
段煊眼神微凝,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刚想要上前,腿上的伤口陡然间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额间渗出冷汗,趔趄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队长,没事吧?”
蒋自明急了,大概看明白状况,忍不住朝柯谨怒道,“你什么意思,问过别人愿意跟你走了吗,这是要直接抢人了?”
“没事。”
直到这个时候,段煊忍耐着喘了口气,目光才终于转向郁酌,紧盯着对方离开的身影。
明明才一天没见,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很久,眼神几乎是贪婪的,划过对方的脸侧和颈间。
寂静中,郁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也完全没有挣扎,只顺从地踩着登车口上车。
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门边,段煊神色愈发显出狠意,眉骨压得极低,心中情绪翻涌。半晌,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动作干脆地解决掉手边的丧尸,叮嘱其他人:“注意隐蔽。”
这几辆车看起来是由军用车辆改装,外形参照轮式重型坦克,庞然大物般停在空地上,气势慑人。
车辆内部空间很大,能容纳七八人自如行动,只是车前没有炮口,改为两侧安装上锋利的齿轮,外壳材质坚硬,刀枪不入,线条流畅,普通基地根本不会有。
是郁还峥?
段煊在心里猜测。
他站在原地,汗水顺着脸侧划过,知道这时候明明应该把人抢回来,脚步却生了根似的停住不动。
如果郁酌并不是被迫的,而是愿意和对方离开,他又要怎么做?
段煊眼底涌起戾气,略带躁意地拧了拧眉,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人放走。
车门边。
柯谨看着对方安静上车,下意识笑了笑,不禁松了口气,郁酌看起来对段煊也并没有多喜欢,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回家之后,很快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郁……”
他一手搭在车门边,对蒋自明的话充耳不闻,心情好了不少,正要跟在郁酌身后一起上去,话只说了半截,刚抬起眼,却见郁酌脚步微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笑了笑。
柯谨:?
车顶安装了一排小灯,浅光倾斜着扫过,将郁酌发顶染上一层浅金色,发丝蓬松,显得人神色柔和,眼眸也是亮的,在细长的睫毛下稍暗下来。
柯谨一时间看愣了,以为郁酌有话要说,想要上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紧接着,只见对方缓慢地向后撤开一段距离。
耳边安静无声,郁酌就站在车梯口,似是随意地向右手边侧了侧身,发丝微微垂落,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抬脚,把柯谨踹了出去,关紧车门。
“郁——”
又来?
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骨头咔嚓一响,柯谨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不知道郁酌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连防守的人都没留在里面,掉以轻心被扔了出来。
等他强撑着站起身时,车门已经关死,无法从外面进入。
柯谨恼怒地顿了一瞬,狠狠砸了一下车门,吩咐其他人:“还不快想办法开门!”
基地火光渐暗,数不清的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危险气息。
段煊喘息一声,身上的伤痕泛起细密的刺痛,让人难以忍受,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朝装甲车走去。
怪物越涌越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挥刀解决掉身侧的丧尸,嘴唇紧抿,强忍着疼痛,又被源源不断的攻击拖住脚步。
“郁、酌。”
这个名字从喉间滚过,段煊抬眸看向前方,周身涌起难言的无力感,伤口血液凝固,几乎已经麻木了,冰天雪地中,冷风刀似的划过脸侧。
夜色浓稠。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喧嚣,突然,一束强光扫过来,顷刻间将黑夜照亮。
“这是——”其他人动作一顿,朝光源处看过去。
段煊按了一下手腕,刀刃冰凉,目光直直地落在装甲车上。
光线模糊,他胸口起伏,压了压眉,透过前窗玻璃,看见郁酌正坐在车前,浅色冲锋衣遮住下巴,帽檐微低,正好搭上反光的护目镜,宽大的镜框显得下半张脸更加小巧,隐隐闪过冷白的浅光。
他的神情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却格外引人注目。
明明看不太清,段煊喉结微动,却觉得和对方有一瞬间的视线相接,很快,他又看见郁酌得意地弯了一下嘴角。
“轰——”
机械碰撞声响起,装甲车系统重装,从前沿探出一排武器口,黑洞洞地枪口缓缓移动,攻击性显然不容小觑,郁酌在操控室里琢磨半天,总算想起来开关在哪儿,确认定位,移动摇杆退后一段距离,按下按钮。
剧烈的火药声后,嘈杂微停,卷起的硝烟迷了眼睛。
柯谨根本不知道郁还峥安排给他的车还有这种功能,禁不住傻眼:“你怎么会……”
郁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却也自顾自地取下护目镜,微微扬眉:“这种东西,我几年前就会开了。”
早在很久之前,这辆车还没完成改装,甚至只有一张图纸时,郁还峥就教过他所有的技术操作,虽然没实操过,郁酌一开始上手还不太不熟练,但也没多久就掌握了方法。
装甲车轧过堆栈的丧尸尸体,车门轰地一声打开,话语声从控制室里传出来,郁酌朝其他人道:“上车。”
情况转变的太快,蒋自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便立即两三步上车,忍不住朝四处打量。
敲了一下硬邦邦的车体,他跃跃欲试道:“那个——”
“其实我之前也学过一点儿,能不能给我试试?”
郁酌一点头,他就往操控室去了。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整,包扎伤口,细微声响中,郁酌本以为段煊短时间还不会开口,谁知一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自己身旁,浑身的血腥味都涌过来,将他紧紧包裹。
段煊压着怒气,浑身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冻僵的手臂发麻,已经没了感觉,身心俱疲之下,这时候陡然松懈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回过神时,已经攥住了郁酌的手腕。
“段哥。”郁酌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看着他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其他的,他便就被对方注视着,上下仔细摸了一遍,似乎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段煊手有些抖,其实此时根本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思绪也恍惚,眼皮沉重地低垂,心中又闪过许多画面——开门后空无一人的走道、郁酌打晕他离开、还有几分钟前,对方毫不犹豫地转身上车的背影。
带走你的人去哪儿了呢?
伤口在动作间撕裂,几滴血顺着指缝滑落,段煊是真的很生气,也心中后怕,想攥住郁酌的衣袖,然而垂眼看见自己手上的血渍,动作下意识一停,转而只靠近半步。
他声音有些哑,低低地开口。
他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走,我就——”
郁酌安静听着,却没听见对方话语的后半句,下一秒,肩头猝不及防地传来重量,段煊眼底泛青,脱力般靠过来,嘴唇划过耳侧,气息灼人,热度滚烫,将郁酌困在墙边。
呼吸间却是锈迹斑斑的冷意。
他们动静不大,却足够引人注目,其他人意识到什么,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放过来。
郁酌:……
–
商量之后,众人决定先回基地,之前离开是事出有因,但还有很多居民躲起来没有离开,不能甩手不管。
路程较远,大约过了几个小时,段煊很快就醒过来,重新包扎过各处伤口,身体恢复了许多,只是仍然脸色不好看。
当郁酌出现时,他故意扭过头,脸侧的伤口留下一道浅痕,冷下神色便显得更凶。
然而冷漠维持不到几秒钟,眼看停车后郁酌要走,他皱了皱眉,立即将人拉住:“我和你一起。”
已经到了基地附近,虽然过去数天,外面仍然围着成群的丧尸,车辆无法顺畅通过,装甲车的弹药也快要耗尽,几人穿戴好装备下车开路。
柯谨一行人被绑了看守在角落,见郁酌从面前路过,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小郁,你要不然先放了我。”
“这么多丧尸,我们一起下去,也能帮上点忙……”
“你相信我的,对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真的害你,之前也都只是——”
他没骨气惯了,在这时好言好语地朝郁酌服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柯谨知道他肯定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不断提起之前的情谊,想先找个办法下车,说话时,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曾经的亲密。
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侧身站在他身前,见柯谨话语不停,面色微沉地朝这边瞥了一眼,下颌线条越绷越紧,眼神扎人。
下一秒,郁酌还没开口,蒋自明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立即挡住柯谨的视线。
他推着两人赶紧离开,又瞥了柯谨一眼:“想什么呢你,老老实实待着。”
已近凌晨,天色间蒙上黯淡的阴影,积雪被走动的丧尸踩进污泥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经过这么一提醒,郁酌这才想起来还没处理柯谨,正在心中思索,下车后,被段煊护在身后,没走两步,却见对方转过身来。
段煊忍了又忍,本来不想表现得太急切,然而刚才听着柯谨喋喋不休,张口闭口从前,牙都要咬碎,已经能把自己醋死。
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失去耐心,一面警惕着周围,又捏住郁酌的后颈,要将对方盯穿似的。
“你那天……”
段煊烦躁不已,紧紧皱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
“想和我散伙,还是说——保护费?随随便便就想打发我?”
第51章 关联
天边泛起鱼肚白, 众人脚下踩着枯枝,树干折断后半截陷进泥里,雪地中雾气弥漫, 黏腻潮湿。
空气阴冷, 段煊面色凛冽,手心却是滚烫的,按住郁酌的后颈微微压低, 两人的距离也因此有些近了。
指腹略微粗糙, 热意蔓延, 缓慢地驱散寒意,他的目光分毫未动地落在郁酌身上, 就这样安静等着答案, 暗道这次一定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像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安静中,郁酌睫毛一抖,下意识想躲,又似是被对方的温度烫到一瞬,动作不自觉顿住, 抬眸去看段煊。
而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段煊紧抿着嘴唇,以为这就是郁酌的响应了,心底不免沉了沉,眉眼压低。
静默片刻。
只过去了短暂的几秒钟。
却又好像是突然之间,段煊立即就改变了主意。
他明明已经做好打算, 非要问出结果不可, 却在这时候没来由地心慌,想要在郁酌说出他不爱听的托词之前率先结束对话。
——“算了。”
他的质问戛然而止, 刚才那几句脱口而出,仿佛也只是骤然间失而复得,头脑发热之下的冲动诘问,段煊一说出口就已经后悔,怕逼的太紧,对方会想要逃走。
郁酌欲言又止:?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他正打算开口,然而让郁酌完全没想到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硬生生把质问憋了回去,言语间颇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郁酌终于动了动,只稍显意外地扬了扬眉,转头又见段煊微不可察地冷笑,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随即嗓音微沉地继续找补。
他垂着眼,语气平缓:“算了,如果借口没编好,你也可以不说,都是成年人了——”
“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说话的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夹杂着沉甸甸的情绪,其间的含义昭然若揭,但凡有人站在旁边看着,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偏偏只有他自己还嘴硬着转移话题。
郁酌看着他故作凶狠的表情,却好像看出了对方隐藏其中,那些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仿佛听到段煊神情愤愤、忍无可忍地开口质问:“你怎么能亲了我之后又跟着别人走了”,于是心底某个角落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凑近一些。
“真的不在意吗?”
天色渐明,数辆装甲车停在公路边缘,层迭的山峦间雾气消散,树影斑驳。
郁酌半垂眼睑,两人呼吸隐隐交织,段煊盯着他白皙的侧脸,目光又落在对方唇角,眼神晃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下一秒,没等他出声,身侧突兀的动静响起,段煊神色一凝,立即朝右前方看去。
失去一条手臂的丧尸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垂挂着腐烂的皮肉缓缓靠近。
怪物的前胸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看起来颇为瘆人,郁酌也从身侧闻到了难言的腥气,正要转身,接着就被段煊拢了一下,调转方向将他按在身后。
“躲开点。”
郁酌被他牢牢护着,视线微低,正好看见段煊浑身数不清的伤,衣服上血迹凝固,满是泥污,尽管已经重新处理过,但这么短的时间里仍然难以恢复,也看不见绷带下渗血的伤痕。
动作间,他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听见耳侧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微微侧目,只见段煊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似乎是牵扯到伤口,却极力忍着。
“疼吗?”
“没事。”当郁酌再次看过去时,段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手上的力道也一点儿没松,带着人离开危险处。
这里处于基地附近的尸群外围,处理起来不算麻烦,没过多久,周围的丧尸零零散散,开出一条通道后,大家原地修整一阵,计划该怎样进入基地。
郁酌坐在段煊身侧,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而后微微前倾一段距离,呼吸喷洒在紧紧缠绕的绷带上。
莫名地,段煊原本已经不疼了,却在这时感受到一阵痒意,不禁偏了偏头,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然而安静几秒,他思绪一转,又想起几分钟前没问出结果的事情,神情微敛,还未出声就听见郁酌终于主动提起。
郁酌:“其实那天晚上——”
段煊闻言,顿时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朝他看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其实郁酌一直隐约察觉到,郁还峥从数年前就开始进行的研究,以及杜万虞实验室里那些标记着奇怪时间点的数据,也许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而直到不久之前,他想办法终于摆脱了药剂的束缚,却在针尖扎入皮肉的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继而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是想去地下实验室找份资料,后来看到房间里灯亮着,猜到你会在里面。”
犹豫片刻,郁酌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夹层里看到过一份观察记录。”
“当时走得太着急了,我也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后来才发现,我好像看漏了东西,也有一些事情要确认,所以才会专门去一趟。”
段煊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却也认真听着,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道:“你要确认什么?”
郁酌话语一顿,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里面的实验内容,我以前在郁还峥那儿也看到过。”
郁还峥这人,极有手段,城府深且阴晴不定,又和他隔着各种恩怨,郁酌本来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既是难以解释,又觉得麻烦,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不管他说不说,这梁子都已经结下了,也没什么挽回的余地。
他简单解释了一遍。
段煊也想起:“之前杜万虞说她被人骗了,还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意思也就是——”
“对。”郁酌垂了垂眼,手指有些冻僵了,干燥冰凉,很轻地揉了一下手腕。
他的动作被段煊察觉到。
一开始没多说什么,顿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了,把郁酌的外套拉链系到最紧,力道却很轻,随后一言不发地,把对方的双手捂进自己怀里。
气息温热,将人包裹起来。
郁酌有点想笑,眨了一下眼睛,却也还记得正事。
“他在做的事情我一直不关心,也没有刻意关注过,但是……”
他声音很轻,讲出自己的怀疑:“我觉得,我好像和这个实验有关系。”
那时在实验室里看到相似的研究数据,郁酌只是略有所感,却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也完全没想过,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说不定她根本不知情”会在无意间说出事实。
而到了此时此刻,他能确定,杜万虞根本不重要,这只是郁还峥计划的一部分。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
但除此之外,更让郁酌在意的是自己在这中间充当的角色,以及在注射药剂之前,他长久以来忽视的,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室内。
壁炉中火焰熊熊燃烧,将对面的墙壁也染上温度,亮色蔓延至整个房间。
郁还峥摘下眼镜搁在手边,捏了捏眉心,钢笔微微反射出光线,面前摆着一份印满复杂字符的文件,寂静无声之中,突然有人敲门。
来人神色匆匆,低声说了句什么。
“柯谨他——”
知道了柯谨那一边的情况,郁还峥却没多大反应,表情淡淡。
沉默几秒后,他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神色间显出几分无奈,似乎早有预料,也显得心情愉悦:“小郁的记性很好。”
他不在意道:“没关系,那边先不用管,保证他的安全就行。”
说罢,他曲起手指轻敲一下桌面,手下刚想要离开,郁还峥又把人叫回来,眼神微凝,思索着继续叮嘱。“还有,吩咐人盯着马博士那边的进度。”
“他需要什么就给他准备着,记得告诉他,我不像杜万虞,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他,进度如果太慢,就不用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身前的人战战兢兢地点头。
火光明灭,郁还峥的视线落在纸张提头的几个字上。
上面明明确确地写着。
0013号郁酌。
——第一批次记录结束后,唯一的存活的实验体-
“杜万虞这下手也太狠了,我们基地都被炸成什么样了。”
几天之前,基地大门被破坏后紧急修复,水泥板被炸烂倒塌,钢筋穿插而过,还顺带勾住了几只不断挣扎着的丧尸,不管是车还是人都无法通过,即使有路能走,宽大的装甲车也会破坏侧门,众人只能下车从另一侧通道进入。
前行时,蒋自明被脚底的木板绊了一下,更加愤怒,“队长,都这时候了,我们还带着她干什么?要我说——”
他话说到半截,被余思莹捅了一下手臂,正不明所以,转头看见段煊正牵着郁酌跨过碎石,明明神情看起来不耐烦,动作却与之完全不符的,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捧着个瓷娃娃。
蒋自明看得牙酸,立即不说话了。
“等会儿安全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和你刚才说的事情有关。”段煊想起之前找到的的那份文件,虽然心中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思索之下,还是决定告诉郁酌。
郁酌点点头,身旁一只丧尸被压在承重墙下,满地的血迹早就干涸,脖子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扭曲着,却不断向前伸手,差点抓住他的脚踝,段煊利落地刺中它的头颅,将郁酌一把拢过来:“注意脚下。”
于是郁酌全程被他密不透风地保护着,走了一段路后,又听见对方突然开口。
“还有一件事。”
郁酌:?
段煊冷着脸:“你为什么……会和埃尔维一起离开。”
他微拧起眉,竭力想用随意的语气问出来,最终还是失败了,话语中带明显的躁意,“还有,你和柯谨,是什么关系?”
当然,他更想问的绝不是这些,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紧追不放,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心中惶惶,担心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郁酌没想到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这样问了两句,对另一件事却避而不谈,下意识露出笑容,弯着眼睛捏了一下段煊的手心。
他说:“半路碰到了,他顺手帮忙。”
又回答第二句:“没关系,就是以前认识,现在不算朋友。”
三言两语,明明说的并不多,也根本算不上解释,这却是郁酌第一次认真解释这些事情,段煊神色松了松,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缓缓落到实处。
这就够了。
半晌,他侧过脸来,看了郁酌一眼,少见地柔和又亲密地低声道:“这次怎么这么乖了?”
郁酌笑眯眯地不出声。
不远处,剧烈声响中,重物轰然倒地,之前留在基地里的部分幸存者被困在倒塌的房屋下,此时听到人声,声音沙哑地开始呼救,却引得丧尸开始躁动。
“这里好像有人……”
蒋自明和李桐时合力把死死压住出口的水泥板搬开,见他们好一会儿没能抬起来,段煊叮嘱郁酌在原地躲好,带着部分人上去帮忙。
哐当几声,重物与地面之间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然而随着水泥板不断被抬起,周边的砂石簌簌往下掉,声音细碎,压在上面的一长段钢材也连带着向右侧移动,让被困在角落的丧尸挣脱了束缚。
饥饿已久的怪物瞬间涌出,郁酌正好站在离它们最近的地方,刚一转头,便听见段煊惊惧的声音传来。
“小心——”
第52章 安全
听到钢材与水泥板摩擦声的那一瞬间, 段煊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神色倏地变了,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如果不出意外, 郁酌站在那儿原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偏偏他身旁是倒塌后胡乱堆积的水泥钢筋。
承重墙倾斜着压在转角墙边,正好形成一个三级区,看起来牢固安全, 却随着其中一块钢板的抽出变得摇摇欲坠, 下一秒就要垮塌。
其他人不是在另一边帮忙搬东西, 就是在周围清理不断朝这边靠近的丧尸,就连离郁酌最近的余思莹实际上也足足相隔了数尺, 看见这一幕, 她瞳孔微缩, 失声道:“郁酌!”
与此同时,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之前杜万虞在基地内多处造成爆炸,不仅只是困住了居民,连带着把游荡的怪物也压在墙下的空隙中, 它们出不来,却一直存活着。
此时失去阻拦,数十只丧尸摸索到出口,手脚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缓慢地前行,喉间不断发出嘶吼, 只要稍微一伸手, 尖利的指甲就能划破郁酌的脖子。
腥气扑鼻,让人作呕。
郁酌其实有点走神, 眼皮低垂着站在墙边,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冷得手心有些没知觉了。
转过头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看见段煊陡然变得凝重的眼神,对方眉头紧皱,往日里处变不惊的表情在这时显得格外慌乱,瞳孔中似乎映出他的影子,明晃晃的,情绪灼人。
再一偏头,郁酌便正好直面近在咫尺的怪物,丧尸张开满是鲜血的嘴,淌着涎水,露出里面锋利的尖牙,气味一言难尽,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撕碎。
太臭了。
腥气扑了满脸,郁酌呼吸一窒,神色不明地顿了顿。
另一侧,蒋自明正在搬开石块,抽不开身,听见这边的动静,看过去后面色一变,在心里骂了句什么,暗道坏了。
生死关头,哐当一声闷响,蒋自明不忍地闭眼,祈祷郁酌能撑住一会儿,却又十分清楚,对方平时一阵风都能吹倒,闻到一点血气就脸色煞白,说不定——
再说了,这么多丧尸,就算是换做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然而下一秒,蒋自明听到身旁传来响动,睁眼就看见段煊手上力道加重,将水泥板搬开,极重的钢材狠狠砸在地上,霎时间烟尘四起。
对方身上的伤口也在剧烈的动作下缓缓渗出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段煊心跳都停了一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看着郁酌被淹没在尸群中,脑中空白,随即周身瞬间涌动起极深的恐惧感,对伤口处的疼痛毫无所觉,他手上磨破了皮,泛起钻心的疼,却丝毫没有停顿地赶去郁酌身边。
是他不够周全,刚才应该留个人在那儿守着,又或者不该让郁酌站这么远,现在眼看着要出事,他心底猛地一沉,急得火烧眉毛,又想不出办法。
郁酌身后是砖瓦砌成的墙壁,在爆炸中勉强保留,被塌下的重物砸中,墙灰落下,砖墙从最中间开始塌陷,水流般倾泻着彻底垮塌,失去支撑的建材也随之继续下压,尘土飞溅,几乎能把郁酌埋进去。
“段……”
郁酌瞥见段煊的神情,顿住一秒,也明白对方的担心,正想开口说其实自己能解决,身旁的丧尸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嗬嗬地朝手臂咬下来。
他压了压手腕,半秒钟不到的时间,见四周的丧尸饿虎扑食般涌上来,带着腐臭的血也滴滴答答往下淌。
一抹深褐色干涸在白皙的皮肤上,湿润黏腻,郁酌忍不住嫌弃地蹙眉,视线低垂。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拿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刀,看着内脏裸露,血块凝固的怪物,指尖动了一下,抬起手。
“咔嗒。”
郁酌扔开手里没了声息的丧尸,紧接着就被攥住手腕,从簌簌掉落的砖瓦下被挖出来。
下一刻,他的视线突然黑下来,立即被段煊护在怀里,温热的气息环至周身,将血腥味隔绝,又躲开不断垮塌的破碎墙块。
灰尘扑了满身,却被对方尽数挡住,混乱声渐歇。
丧尸四散着涌开,安置好围困其中的居民后,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拎着武器去处理周围的怪物,几秒钟不到,一切就已经落定,尘埃滚滚,众人的心却高悬着。
“……段哥。”
郁酌腰侧被紧紧环住,整个人嵌进段煊怀里,于是难耐地动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正想要开口,却清晰地听见对方嘈杂的剧烈心跳,喧嚣地撞在耳廓边,昭显出本人不安的思绪,于是动作微停。
静了一瞬,郁酌喘了口气,微微侧过头,刚抬起眼,又瞥见即将倒过来的钢制防护栏,下意识抬手去挡,而后又被段煊拉开一段距离。
蒋自明着急忙慌地赶来,踩着堆满碎石块而起伏的地面,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刚掀开挡在面前的丧尸,便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脚步也不由得顿住。
不是——
他眼睁睁地看着郁酌伸手,抵了一下看着有百来斤重的钢板,紧接着,手肘微微用力,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似的随手一推。
即将压下的防护栏就立刻被推开,地面砸出一个坑。
上前一步,尘土散去,蒋自明看见钢板上明显凹下去一块,似乎遭受到什么猛烈的攻击,不由得沉默。
“……”
段煊也侧了侧身,皱着眉,神色也是紧绷的,思绪几乎凝滞,没意识到不对,眼眸黑沉,晕染开深不见底的暗色,手上力道没松,先去检查郁酌的脖颈,又卷起袖子看手臂,小腿——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痕。
他心绪烦乱,仍然不放心,急切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被咬到?”
郁酌眨了眨眼:“我没事。”
他站起身,几秒钟前倒在脚边的丧尸也随之往地上滑落,咚的一响,脑袋和身体几乎脱了节,一双泛黄的眼睛睁得极大,半张脸皮腐烂着还在流血,头骨下缓缓淌出黏腻的液体,似乎有些开裂。
蒋自明忍不住瞅了一眼脚边的丧尸。
头骨碎了。???
始作俑者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冻着了,耳尖是红的,一副对此毫不知情的模样。
如果忽视对方满手的血,的确完全看不出来,刚才是他一手干碎了丧尸骨头。
蒋自明傻眼,看看凹陷的钢板,又看看丧尸,喃喃:“我操了。”
郁酌什么时候变得——
察觉到气氛凝滞,段煊也终于意识到什么,视线微微转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边便传来轻微的重量。
郁酌垂下眼,感受到黏腻的血液从指缝间滴落,浓稠而泛着黑色,被熏得受不了,向段煊身边靠了靠,看起来似乎心有余悸,显得神色惊慌。
“刚才吓死我了。”
他脸侧沾上一小块脏污,眼眸却是润亮,顿了片刻,又继续开口,手指在鲜血的映衬下白得晃眼,可怜巴巴道:“段哥,这些血好脏啊,能不能先洗个手。”
霎时间,段煊其他想法就短暂被堵了回去,只能先解决眼前的事。
他用衣角擦了擦郁酌的双手,应声道:“好,先忍一会儿。”
其他人:“……”?
刚才那一幕是他们看错了不成?
我操。
蒋自明叹为观止-
天晴。
危机暂时告一段落。
基地紧急修复中,不时有人扛着木材油漆从楼下路过,谈话声阵阵,被密封的窗户挡在屋外,只能听见极其细微的模糊声响。
房间里。
窗帘厚重,已经是上午,却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
郁酌半张脸陷进被子里,睡眼惺忪,于是在听到桌上的收音机开始喋喋不休时,禁不住捂住耳朵,却还是很快就没了睡意。
广播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见没人理,他又接着说:“对了,我看这几天都没下雪,快要开春了,你们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继续上路了。”
“你身体已经恢复了,也算是行动自由,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吧?有个地方需要你去一趟。”
“你怎么不说话?又睡着了?”
“……”
安静不到几秒,广播员再一次出声:“那什么,提醒你一下,全职保姆来了。”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对方沉稳地敲了三下门,安静中,好一阵没等到回答,似乎有些不耐,力道加重,又是短促有力的三声。
郁酌彻底醒了,缓慢地拉了一下被子,盖住脸:“进来吧。”
“醒了还不起床?”段煊进门时,只看见床上裹着一个蛋卷,脑袋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见漆黑的发顶。
“没有,还没醒。”
郁酌挣扎片刻,还是被拉着坐起来,被角卷成一团,热烘烘的,耷拉着眼皮,下一秒,哗啦一声,他就强光的刺激下眯了眯眼。
段煊拉开窗帘,光线洒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已经要中午了。”
他站在床边,熟练地给郁酌套上外套,外面温度还是低,窗沿凝结着寒霜,隐隐反光,于是仔细给对方系好围巾,推进卫生间洗漱。
郁酌洗完脸,睡意消散,却听见段煊倚在门边开口,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怪异。
他说:“你要是再不下楼,有人就要心里着急,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他了。”
郁酌:“……”
那天之后,柯谨也被他们一起带回了基地,众人商量了一阵该怎么处理他,最终没个结果,又觉得把人放了太便宜他,决定暂时让他留在基地里干活。
而就在把人留下的第二天,在看见柯谨数不清第多少次凑过去,想要找郁酌说话时,段煊立刻就后悔了,脸色沉沉,恨不得让人连夜离开,却说不出口,只能在这个时候暗戳戳地抱怨。
郁酌挂好毛巾,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了段煊一眼,瞥见对方手上已经快要痊愈的疤痕,目光微转,又落在黑色手套上。
他笑了一下,没搭话,只问:“你要出去吗?”
段煊神色微敛,点头,又深深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对,你和我一起。”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出了基地。
雪融化大半,基地附近的丧尸被清理干净,残留着腐烂的尸体和血迹。积雪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碎光冷白,交织着泥泞斑驳,枯枝落叶混杂其中。
走了半晌,段煊跨过斜坡,习惯性地拉了郁酌一把,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提起正事:“杜万虞没救回来。”
郁酌闻言一顿。
这几天来,两人都没提起这些事情,是因为太忙,也是段煊刻意没问,基地里其他人也好奇的不行,直到昨天晚上,埃尔维突然找上来,说是要找杜万虞。
其实就算对方不出现,郁酌也找过她几回。
他看过了段煊带出来的那份资料,也更加确认心中的怀疑。
——在地下实验室看到谢衷的状态时,郁酌就明白他也被郁还峥注射了药剂,所以后来多带了一份解药出来,可看着对方体力恢复如常,他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谢衷在药剂的作用下四肢无力,是从早到晚毫不间断的虚弱,可自己却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才会因为药效发作而感到疼痛,为什么会不一样?
除此之外,郁酌也清楚地知道,末世以来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或多或少得到提高,其中最显著的作用是伤口的愈合速度加快,这一点却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体现,也正是这个原因,刚加入段煊的队伍时,他腿上的伤硬生生拖了好一阵才痊愈。
还有更多其他细节,比如在末世之前,他从来没有生过病,训练时体力耗尽也远远比其他人慢,学东西的速度却很快,郁还峥不断提高他训练的难度,郁酌却每一次都扛了下来……
但杜万虞神志不清,不管郁酌怎么问她,都得不到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埃尔维拎着一个麻袋出现。
他把袋子解开,里面居然是一只小丧尸的尸体,是个女孩,脑袋正中间有个弹孔,不知道死去了多久,肚子却鼓鼓囊囊,看起来没怎么挨过饿。
看到小丧尸的第一眼,杜万虞就崩溃了。
等其他人发现异常时,她血都要流干,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的。
埃尔维似乎就是专程来做这样一件事,东西送到,他转身就出了房间,看见等在一旁的郁酌,又冲他笑:“你那天答应我,会告诉我郁还峥的实验室在哪儿,还记得吧?”
郁酌蹙眉:“你现在过来,就是为了逼死杜万虞?”
对方摇头,摊了摊手道:“你不懂,我是在帮她,这就是她想要的。”
这是不是杜万虞想要的郁酌不知道,但他知道,这边的线索断了,自己又要费功夫重新找答案,不禁气急。
他们嘀嘀咕咕一阵,段煊冷脸看着,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隔开两人,走上前把人拎走,睨他一眼:“有什么好聊的,说这么久?”
–
听到杜万虞的死讯,郁酌不意外,却还是沉默半晌。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应该拦着埃尔维。”
山间小路曲折,温度回升后,阳光也带上热度,郁酌扯了一下围巾透气,一抬头,却看见段煊脚步顿住,正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
段煊皱眉,始终警惕着周围的危险,接着又垂眸,嗓音淡漠:“埃尔维对你不怀好意,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还有——”
他压了压眉,侧脸轮廓分明,阴沉沉的,神色显出几分躁意,又说:“柯谨也是,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明天就让他回去。”
郁酌眨了眨眼,笑了:“你因为他们不高兴?”
没等他回答,瞥见段煊沉郁的脸色,他凑近一些,半是开玩笑地说,“你很在意我和其他人的关系啊?”
云层散去,金光跃动在发梢和肩头,将他的眼眸也晕染的更浅。
气氛陡然一静,风声听不见了。
郁酌又上前一步,没在意身侧摇摇晃晃靠近的丧尸,笑眯眯地看向段煊,故意似的,再次问出那个总是被对方否定的问题。
“你吃醋了吗,担心我吗,还是——”
“对。”
然而这次有所不同,段煊视线微转,利落地抽刀,处理掉缓缓走过来的怪物,将郁酌拉近一些。
他扬了扬眉,明明对方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却答非所问,语气似是寻常,聊起极其普通的事情一般,其中又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毫无停顿,十分突然的。
他低声说:“对,我喜欢你。”
第53章 重建
风声渐停。
郁酌的神色也一顿, 怔住几秒,不禁抬起眼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段煊面上没什么表情, 实则心脏狂跳, 震得人耳廓发麻,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说出这句话后,他冷峻的眉眼却疏朗几分, 压在身上的东西陡然一松, 胸腔被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 目光微凝,似乎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牵动他的思绪。
其实那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 段煊都一直在想——
郁酌需要别人的保护, 怕脏怕累, 也很怕黑,总是遭到各种人觊觎,很容易受伤,一看就应该生长在玻璃罐里,不经风霜, 可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在末世里活下去?
于是段煊想尽办法,找机会把郁酌带出基地,让他能够面对危险,希望对方因此有能力自保。
可每当段煊做下决定,想要严格一些时, 郁酌对他笑一笑, 露出些许不情愿的表情,不出片刻, 段煊就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于是他想,算了,这有什么,大不了一辈子保护他。
后来,段煊甚至在内心深处冒出隐秘的想法,觉得这样也很好,无论如何,郁酌都会永远都依赖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尽管如此,却还是会在言语中暗暗教他。
直到几天前,变故之下,段煊终于发现,也许郁酌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软弱,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也并不是被隐瞒之后的恼怒,而是倏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心绪沉沉,情绪外露的吻、突然的离开、连续几天的担忧和心急如焚,让段煊恨不得直接把郁酌绑在身边,忍了又忍,最终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躁时想。
去他妈的。
一瞬间,段煊强装出的不在意,面对询问时的嘴硬,以及所有的顾虑统统都被抛之脑后。
因此在几分钟前,郁酌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在吃醋,段煊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反而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没办法再不言不语。
林中树木稀疏,浅浅一层积雪被阳光切割出棱角。
郁酌这时才看出对方的紧张,下意识笑了笑,不自觉想起段煊从前的坏脾气。
总是面色冷峻,气息中是连厚重的作战服都掩盖不住的戾气,现在却略微不自在地站在自己面前,眉骨压低,仍然是一副脾气不怎么好的模样,刚才一刀正中丧尸眉心,几滴泛黑的血液溅上衣袖。
段煊动作利落地收刀,垂眸睨了郁酌一眼,正要上前,随即又想起什么,脚步停下,使劲擦了擦身上的血。
“你……”
对方猝不及防地透了底,郁酌除了意外,其实心跳也加快几分,眨了一下眼睛,开口时,语气隐隐迟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秒,就见段煊微微敛眉,周身的棱角变得柔和,如同锋刀入鞘,整个人收敛锋芒,明明身上不知道沾过多少血,却在这时候在意起来。
段煊正色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永远都需要别人的保护,又或者说,有无数折磨人的要求,我都会一一照办,保证你的安全。
阳光温热,堆积在树梢的一团雪滑落在地,散落着融化。
郁酌指尖紧了紧,没想到这回轮到自己不自在了,接着又抬起眼眸,注视对方:“之前的事情,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段煊当然想问,也禁不住气恼,见他提起,表情隐约变化,紧绷着有些凶。
这么久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不知道被瞒了多少回,心里早就无数次要开口质问,啧了一声道:“确实有很多事想问你。”
但紧接着,他语气缓和些许,“但我很高兴,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受伤。”
山间小路曲折,泥泞潮湿,郁酌避开脚边的水坑,被段煊扶了一把,侧过脸时听见对方再次开口,眼神移向另一边。
他故作不在意道:“还有,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现在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但是——”
“就算你拒绝,也不要一个人悄悄走掉。”
郁酌手指是冰凉的,被段煊状似无意地攥住,而后微微收紧。
灼热的温度蔓延过来,熨帖地滚过心口,他垂下眼,本来要说的话又被对方堵了回去,心道什么都先让他说了,自己就算从头沉默到尾,段煊也能把话圆回来。
然而静默半晌,转头时,瞥见段煊明明已经红透了、却被略显焦躁的神色遮盖住的耳廓,郁酌又心头微动,禁不住弯了弯眼睛,再开口时,话语也调转方向。
他没说好或者不好,只小声说:“外面到处都是丧尸,我自己根本应付不了的。”
郁酌语调拖长几分,抬起眼来,眼眸染上亮色,明明是在提要求,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讨厌,侧目时,露出一小段脆弱的脖颈。
“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你,就算以后再遇到危险,你也得一直保护我,照顾我……”
段煊眼神游移了一下,压下不受控制的心跳,立即低声应答:“好。”-
然而段煊不追问,平日里,其他人的眼神却是止不住往郁酌身上瞟,明显有很多话想说。
基地重建速度很快,一切归于平静,虽然被炸毁的矮楼占了民居数量的一半,但丧尸被处理干净后,事情也简单很多,气温回暖,积雪消融,各项事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饭厅。
蒋自明端着饭碗在桌边坐下,一转过头就看见段煊在给郁酌盛汤,忍不住咳嗽两声,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半晌,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方见余一会儿要来,你们别忘记了,估计是想来谈谈物资。”
虽然杜万虞已经死了,基地里的其他幸存者还要继续活下去,安定之下,大家决定重新选出一个首领。
方见余前几回和他们交涉颇多,相处起来算是熟稔,众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该交流继续交流,也会交换物资,反正即将开春,他们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再过几天就要继续赶路。
暖气停了,空气中隐约泛着冷意,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郁酌照例不插话,默不作声地喝完汤,蒸腾的水汽弥漫至眼下,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将碗推远了些,刚伸出手,纸巾便被段煊递到了手边。
放下纸巾,郁酌再一抬眼,对方已经开始周到地给他夹菜了,碗里也很快就堆起小山。
蒋自明狂咳嗽一阵。
大家对此十分不习惯,而郁酌却逐渐习以为常。
上次谈话之后,段煊嘴上说着不用着急回答,却变得有些难缠,虽然对其他事情闭口不谈,行动上却时时刻刻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态度,细致和强硬糅杂在一起,密不透风地渗入郁酌的日常生活。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有压力厌衫婷,郁酌却完全没觉得不适应,自从离开郁还峥的基地,各种臭毛病明明在那一年的逃跑中磨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被重新惯了出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
然而下一秒,他却在瞥见碗里的蔬菜时表情微变,小声抗议:“我不想——”
“不行。”段煊冷脸驳回。
没过一会儿,段煊忙完这边,也抽出空来参与谈话,抬了抬眼道:“方见余大概七点到,安排人对接了,他们那边也正好缺人手,有空闲的人可以过去帮忙。”
蒋自明:“安排好了?我本来还打算去看一眼。”
余思莹笑了一下:“人家点名想找杨茴,你歇着吧。”
“哦——”蒋自明懂了,安静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郁酌身上,眼神中藏着跃跃欲试,却是对段煊开口,故意道,“要我说,不然就让他把柯谨带回他们那边得了,免得这人一天到晚在基地里找茬。”
话音落下,段煊顿了一瞬,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另一边,郁酌却微微垂下眼,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问柯谨,想要开口。
没等他出声,又被蒋自明打断。
“那个……”
他已经克制了很久,吃饭时无数次去偷看郁酌,终于还是忍不住去问。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其他队员也倏地坐直,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蒋自明面露期待:“少爷,能不能教教我,那天你是怎么轻轻松松就把丧尸骨头掰碎的。”
郁酌:“……”-
有蒋自明开这个头,大家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然而最尴尬的还是卜成。
他归队后,简单向大家解释事情始末,但略去了和谢衷的冲突,这期间谢衷多次想解释什么,都被他看着冷哼一声便转身就走,两人僵持到现在。
后来他被郁酌出手的动作震慑,于是常常欲言又止地看他。
卜成这人,脾气极怪,说话也难听的要命,不过倒是没什么道德上的瑕疵。
于是忍了又忍,见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他突然正色,猛地站起身来。
身后的椅子差点被带倒,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见对方看着自己,郁酌一愣。
还没等他发出疑问,下一秒,卜成表情怪异,但大声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对你有偏见。”
气氛陡然间死寂下来。
所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郁酌也被他这话震住了,睫毛抖了抖。
“你……”他难得说不出话,心中却想,对方如果是因为态度差道歉,那的确是应该的。
至于偏见嘛……
他对自己的定位的确是小白脸来着。
最好看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室内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直到半分钟后。
蒋自明发出第一句疑问:“我操,卜成,你居然还会道歉?”
郁酌顿时绷不住表情了,想笑。
卜成闻声怒视他。
三两个字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见蒋自明这么说,也纷纷意识到这一点。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真的,真的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刚才听到的时候我人都傻了,这人真的卜成?别是被人给掉包了吧。”
蒋自明完全乐了:“哎,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刚刚忘了录下来了,以后我用这句话当我来电铃。”
卜成这下真是咬牙切齿了,刚开口时的尴尬被抛得一干二净:“蒋、自、明。”
蒋自明爆笑-
混乱的饭后,郁酌从各种询问中挣脱出来,担心柯谨真的被连夜送走,立刻去找了他一趟。
夜深。
廊间悬着老旧的灯泡,灯光浑浊,基地的防御系统被仔细加固,屋外的水泥地面上时不时有探照灯扫过。
郁酌仔细琢磨过那份有他个人信息的资料,核对时间,却发现那一阵正好是他父母死亡前后,十几年前,却没法确定细节。
所以,自己在其中到底有多深的牵扯,实验体是什么意思,郁还峥又在这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郁酌对他们毫无记忆,也并没有所谓的感情,毕竟能在数十年前和郁还峥达成合作而后又闹翻,显然也不会是多简单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蒙在鼓里。
柯谨这几年一直跟着郁还峥做事,郁酌思来想去,觉得他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找到人,细问了近一个小时,随后,郁酌面色不变地离开,呼吸间带着冷意,于是揉了揉手指,穿过长廊回房间。
这时已是夜深,房门被半边灯光割裂开来,一半光影熠熠,另一部分浸染上深不见底的黑,模糊不清。
郁酌的脚步却倏地停在原地,看见放门口站着一个人。
“段哥?”他迟疑道。
段煊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肩宽腿长地倚在墙边,侧脸陷进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听见郁酌回来,他站直了些,沉郁的脸色也完全显露出来。
静默中,他克制几秒,还是禁不住皱眉,上前攥住郁酌的手腕,随即将他扣紧。
段煊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不满道:“你去找他,怎么不叫我一起?”
郁酌后背抵住墙壁,忍不住仰了仰头,侧过脸来,察觉到对方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
半晌,似乎觉得自己态度不太好,段煊语气微松,不肯表现出自己的小心眼,于是辩解:“防护重建没多久,外面还是会有危险。”
郁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唇,弯一下嘴角,眼眸亮晶晶的:“我以为你在忙。”
光线灰暗,视线不明,一时没人再出声,他只感受到段煊靠得更近,颈后也被对方按了按,随后手指划过脸侧,热意灼人。
呼吸交织,衣料摩擦声响在耳边,沙沙不停。
灯泡闪烁,咔的一声灭了。
气氛陡然间寂静下来。
段煊垂眸看他,只一眼,呼吸就不由得乱了,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心带着潮意,指腹有茧,抬了一下郁酌的下巴,又很轻地按压他的脸颊,喉结上下一滚。
郁酌睫毛抖了抖,没动。
思索半刻,脑子里一片空白,繁杂纷乱,段煊的嘴唇贴在郁酌耳侧,难得委婉,却又十分直接地开口。
他有些忍不住,嗓音沙哑地说:“可以亲你吗?”
第54章 绕路
段煊平日里杀伐果断, 遇事也总是强硬,想做什么就做了,说话更是不好听, 现在却显得小心翼翼。
光线太暗, 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他一时间又不禁懊恼,自己明明说过会给他一些时间, 可此时却心跳不休, 倏地涌起不可名状的渴望, 拇指按压在郁酌唇边,看着对方脸颊的软肉微微陷下去, 莫名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强烈。
视线被暗色遮挡, 其他感官格外明晰, 呼吸声,动作间衣服摩挲,很细微,却一举一动都牵动神经。
郁酌有些受不了,喘息一声, 偏过头躲开对方的手,试图从织成一张网般细密的气息中挣脱出来,眼尾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颜色,浅浅的小片红。
察觉到他的动作,段煊垂下眼皮,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 却心里空了空, 一簇火倏地被浇灭,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 不着痕迹地顿住片刻。
接着,他在心里说。
没什么的。
他这样想,手指却微微收紧,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正欲撤开,下一秒,感觉到手臂上传来力道,有人攥住他的衣袖。
郁酌似乎笑了一下,眼前漆黑,目光落不到实处,于是下意识拉住段煊,他一动,对方就有了反应,再次靠过来。
“不亲了吗?”郁酌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问。
段煊倏地一顿,只觉得对方实在有点折磨人。
他心跳不歇,低垂眼眸,终于将脑子里缠绕的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楚,隐约听清他说了什么,胸口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狠狠扯了一下,呼吸微窒。
“你……”
见他话语骤停,郁酌又想出声,张了张口,而后感受到一个吻落在额前,气息温热,嘴唇却是冰凉干燥,接着是眼皮,鼻尖,从脸颊落至唇角,郁酌仰了仰头,稍长的发丝垂落。
段煊按住他的后脑,拢住碎发,随即手指插进发间,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怎么……”郁酌回应着,喉间吞咽一下,小声喘息,又断断续续地抱怨,“怎么磨磨蹭蹭的……”话语的尾音消弭在亲吻里,几乎要被汹涌的情绪吞没。
坏掉的灯泡触电般闪了又闪,最终还是彻底黑下来。
关门声响了几次。
耳边寂静,亮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
醒来时,郁酌嘴唇还有些发麻,微微泛着红,明明只是被按着亲了一通,这时候困意浓重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被吸干了。
他默默地想:真的看不出来。
起初段煊显得十分生疏,谁知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就逐渐熟练,郁酌想,平时看不出,他在这方面居然这么热衷。
亲的时候很爽。
但是嘴疼。
郁酌眼皮阖上,像是又要睡,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又打算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房门被打开。
“醒了。”
应该刚从基地外回来,段煊气息中还带着寒气,神色微冷,他进了房间,看见郁酌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整颗心又升起熨帖的暖意。
“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郁酌探了探头,又被对方按回去,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微乱的黑发在枕边铺开。
“你睡着之后。”
段煊又忍不住亲他,觉得怎么也不够,但顾忌着回来时没换下身上的衣服,没有贴的太近。
太喜欢接吻了。
之前那晚虽然同样让人沉溺,但当时段煊心里被接连不断的后怕和恐慌塞满,几乎没反应过来,而这回却不一样,唇齿相接时,他只感觉灵魂都烧得发烫,无师自通地想要更多。
“等,等等——”
当对方再一次凑近时,郁酌立即抬手挡住他,右手抵在段煊唇边,随后又忍不住笑,“段哥,我要起床了。”
……
段煊下意识拧眉,稍微停顿,当然还是点头:“行。”
两人磨蹭半天,直到下楼时郁酌才发现,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午餐上桌,大家陆陆续续到齐,交谈声细微。
“队长。”
蒋自明坐在楼下,刚抬头,话语立即顿了顿,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几眼,喉间噎住,很快就了然,轻咳一声。
他十分熟练地转移话题:“那什么,那个——”
段煊看向他。
蒋自明想起来:“对了,看这天气,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重新出发?”
聊起正式,大家便严肃起来。
“可以开始准备了。”
段煊接了杯杯温水搁在郁酌面前,思索几秒,“等基地里其他人安顿下来,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差不多就能上路了。
“明白。”
“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了没。”
“反正肯定是不会下雪了,到时候哪儿都能走。”
气温在这几日快速变暖。
“东西都收好了吗?”余思莹往车厢塞进最后几箱食物,砰的一声关上后备箱。
李桐时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两三步上前找段煊复命:“柯谨已经送走了,也和方见余交代过,只在那边待几天,后面不会管他。”
他之前也算是和柯谨认识,有点交情,没太为难人,只利索地安排好事情,估计他过一阵就会回去。
另一边,郁酌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不过这样处理也没太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放人之后,郁还峥会怎么处理他。
但这也和他没关系。
想了几秒,郁酌又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咔哒一声,他在对面的力道中上前一步。段煊盯着郁酌穿好作战服,手上用力,将腰间的金属锁扣按下,牢牢扣住。
“可以出发了。”
几辆车有之前混乱中勉强保留下来的,还有一辆是最近出任务时从外面开回来,郁酌没多少东西要收拾,该带的行李已经被段煊仔仔细细清点好,于是一身轻松地上了车。
车内安静,是汪和从不止从哪儿找着的昂贵豪车,虽然旧了,但性能很好,皮质座椅,车内空间很大,靠上椅背舒服的不得了。
一时没人说话,昏昏欲睡中,郁酌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段煊的侧脸,对方正把着方向盘,神情一丝不茍,他看了一阵,压了压衣领,又回忆和柯谨的谈话。
昨天郁酌找到柯谨,对方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几分,全然不同于之前公事公办的死板,显露出几分数年前的模样。
想着抓紧时间,郁酌没给他机会开口,径直道:“郁还峥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你清楚吗?”
听他这样说,柯谨目光淡下来,立即明白了郁酌的来意。
他还被限制着行动,沉默半晌,回答:“你之前就是回来打探这事儿的吧?”
没等郁酌再出声,柯谨已经继续下去:“其实之前帮他办事的是我老爹,后来他死了,我就成了接班的,但是——”
“但是什么?”郁酌扬眉。
“我也只是按照他说的办事,至于其他的细节,郁总不会告诉我,就连手底下做事的人也管得很严。”
郁酌:“你没去过他的实验室?”
柯谨:“这种地方我是不能进去的,只大概听说过一些。”
他欲言又止,迟疑着说,“但我知道,郁总向来目标明确,也很有野心。杜万虞那边和他脱不了关系,之前我离开基地时,他也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应该和丧尸病毒有关。”
这些事情郁酌差不多都了解,只是仍然在意那份研究资料。
正要开口,柯谨却还没说完。
没来由的,他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郁酌听着对方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说完:“我之前偶然听见他和别人谈话,谈到关于实验,也提过你的名字,只听到说什么第一批,病毒扩散,基因融合什么的。”
“他还说,你的参与必不可少,等到了时间,你也不得不去找他。”
为什么必不可少?
凭什么找他。
郁酌蹙了蹙眉,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遍这几句话,心底沉了沉。
灯光昏暗,谈话时断时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柯谨叹了口气:“这就是全部了。”
“我知道了。”
郁酌点头,转身要离开,下一秒,正要走出房门时,被对方叫住。
柯谨声音莫名有些沙哑,他问:“你原谅我了吗?”
他没头没尾地这样问,郁酌却明白他的意思——既是为了两年前,也是这回,以及对他们从前多年时间的终结。
他回头去看柯谨,笑了一下:“没有。”
柯谨便明白,可能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然而看着郁酌漆黑的眼眸,他咬了咬牙,仍然忍不住,出声问:“段煊,他就是你能信任的人?你确定吗,也许……”
回答他的只有关门声。
郁酌没耐心等他把话说完,而除此之外,其实他对此也并不能肯定,又一次想起郁还峥对他的警告,脚步缓下来。
至少目前他认为。段煊是他要找的,并且愿意试一试的人-
光影闪过,车开得很平稳,走走停停,郁酌打了阵瞌睡,醒来时,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他眯了眯眼,却觉得周边的路有些眼熟。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段煊敲了敲方向盘,见他坐起来,放下车前的遮光板:“原本打算去的城市路垮了,应该是因为行星碎片,得绕路从另一边走。”
再走几公里就是沈暮山的基地,如果跨过江水,去另一头还能碰上钟苍穹,但显然他们都没这个打算。
蒋自明向前探了一截:“来都来了,我们去和沈队打个招呼呗。”
他有些唏嘘,一路上没遇见几个好人,这时候再想起沈暮山,便显出对方的可贵。
郁酌也很赞同,顺着他的话点头,段煊注意到他的动作,勾了一下嘴角,只说:“行,但待不了多久。”
话题说到这里,蒋自明立刻想起另一件事,揶揄地笑了笑,目光转向郁酌:“少爷,之前那小卷毛眼巴巴地盼你回去,见着你,他不得高兴坏了。”
郁酌:“……”
蒋自明就开个玩笑,而他看起来接受良好,其实这几天一直在心里叹气。
当时郁酌进入队伍时他就该想到,这样一张脸,这么惹眼,甚至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居然就连队长也彻底被他渗透,将之前说过的狠话都抛之脑后了。
然而蒋自明这句话说出没多久,众人半路停车,暂时休息,刚打算整理东西就看见不远处一队人出现。
看见熟悉的人影,他顿时熄了火,心道:“我这什么嘴,一说一个准。”
刚下车,是余思莹率先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有人来了。”
看他们身上的装备和衣服,能确定是沈暮山基地的队伍。
不出一会儿,对面几人已经走上前,队中显然是有人认识他们,打了声招呼后,赵立嘉顶着一头卷毛冒出来。
只短暂地度过冬天,他却已经成熟很多,身形窜高一截,能跟着大家一起出任务了,看着郁酌的表情仍然有些羞涩。
犹豫之间,他上前一步,看向车里坐着的人,面露期待地挥手:“郁酌,你——”
几米开外,郁酌本来已经要下车了,远远地听见稍显耳熟的声音传来,动作微顿,还没反应过来,后衣领就传来力道,被轻巧地拽了回去。
静默中。只见段煊掰过他的脸,眸色微深,眼底的含义不言而喻。
真烦。
第55章 归宿
靠垫柔软, 车内密闭,在脸侧斜斜地投下一片阴影。
郁酌被段煊一手拎回座位时,身旁的车门也顺势带上, 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将所有声响隔绝在外,气氛也顿时变得寂静。
“怎么了?”郁酌侧过头。
虽然嘴上这样问,其实他很清楚段煊是什么意思, 但看见对方皱眉, 脸色沉沉又憋着情绪, 心里像是被戳了一下,下意识露出笑容, 明知故问。
几分钟前众人定下在这里修整, 数辆越野车停在笔直的公路旁, 两侧都是光秃秃的贫瘠土地,前不久还是杂草丛生,大雪掩埋之后,所有的生命迹象便彻底消失,只等近日气温回升, 这才再次冒出新芽。
树木稀疏,枝叶也是刚抽条,横着打在车顶,其他人都下了车,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坐着。
段煊横着眉眼睨他,啧了一声, 手指轻轻动了动, 从耳侧划过,蹭得有些痒。见对方话音中藏着笑意, 将郁酌的脸掰正过来,面对着面,对视着。
车里突然就有些闷,温度又高了些。几米远处,两支队伍的人正断断续续交谈,说话声模糊地传进来,车前玻璃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小段哥哥,别不高兴。”郁酌又开口。
静谧之中,对上段煊隐隐带着侵略性的眼神,郁酌被掐圆了脸,索性没挣扎,冲对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小声说,“只给你亲。”
这种话郁酌张口就来,虽然知道只是随口哄人,段煊却眉梢微敛,轻咳一声,顿时有些脸红,但仍然强装着严肃,喉结上下一滚,不禁抬手蒙住对方的眼睛。
郁酌眼前黑下来,睫毛抖了两下,扫过对方的手心,他以为段煊要凑过来亲他,谁知安静半晌,只听得见耳边沉沉的呼吸,紧接着,颈边传来一点重量,温热的气息贴近,郁酌呼吸不自觉加快几分。
作战服还套在身上,整个人被包裹严实,段煊遮挡住郁酌的视线,却见对方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仰着脸,皮肤白的晃眼,嘴唇也似乎比平时更润,他垂眼,手心微微开始发烫,心脏跳个不停。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亲,只埋在郁酌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香的。
段煊好不容易撤开,一边沉醉,一边凶狠道:“也只能看着我。”
还是白天,众人没打算在这里歇多久,停车的时候,原本只想着放一阵风就继续启程,谁知正巧碰到沈暮山手下的人。
周围零散游荡着丧尸,交涉之间,大家也在熟练地清扫。
积雪完全融化干净,露出灰黄的地面,混杂血迹,腐肉成了开春后各种植物的养料,气味刺鼻,蒋自明嘴里骂骂咧咧,一刀扎死一只丧尸,又忍不住去看郁酌。
对方从前总是苍白着脸,多走两步就累了,看着病恹恹,一碰就碎似的,现在却变得活蹦乱跳,虽说还是喜欢犯懒,但脸色确实红润许多,上回直接捏碎丧尸头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习惯,除此之外,更多的也是难以置信。
之前他们还偷偷讨论过,在会议室聊了半晌,蒋自明忍不住说:“都这样儿了,郁酌一开始明显就是装的吧?肯定就是想混进我们队伍里!”
李桐时没吭声。
余思莹看他一眼:“为什么要装,他这么能打,又干嘛非要来我们这儿。”
“这还用问。”蒋自明俨然十分了解,“你是不知道,之前我和队长出任务的时候就碰上过他,郁酌肯定就是看上队长了,才想方设法地来增加相处的机会。”
他接着又啧啧道,“就是不知道他和柯谨那事儿是不是真的,但我看队长成天黑着脸,恨不得把人丢出去,估计八九不离十。”
他连蒙带猜,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余思莹却是不怎么信。
别说她了,换做谁看到他们相处的状态都会觉得蒋自明说的不靠谱:“照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队长才是整天恨不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一秒钟都没法分开的人。
你这话反过来说,可能还真实点儿。”
蒋自明噎住一瞬,悻悻地半晌没出声,随即想到什么,又道:“不过,我是真没看出来啊,你是不知道那天少爷手有多狠,骨头都成渣了……”
实际上,余思莹也没来得及调整心态,此时下车清理怪物,她习惯性地想护着点郁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需要,刚转过头,下一秒,她就看见郁酌刺中一只靠近的丧尸,手法熟练,动作间是说不出的凌厉和漂亮。
然而很快,对方一收起刀,就立即蔫下来,被段煊安置好,半晌,他又皱着眉说了句话,段煊就擦干净他的手上的血,两人又亲热地靠在一起——
余思莹:“……”
她抹掉脸上的血,立刻收回视线。
丧尸并不多,清扫很快就结束。
交换信息后,对面领队的陈林之前和段煊几人一起出过任务,主动邀请:“我们也是出来找物资的,已经打算回基地了,距离不远,要是你们愿意,可以顺便一起过去休息休息。”
“只不过……”话说出口,她话语又一顿,脸色显出些许严肃和沉重,声音消弭在空气中。
“怎么了,基地出事了?”段煊拧眉。
“不是。”
陈林将武器收好,看向众人,作战服沾着血,气势冷然,半垂下眼,目光微淡。
她说:“沈队他,已经去世了。”
话语传进几人耳中,气氛顿时凝重了些,沉甸甸的弥漫开来,郁酌闻言也猛地一顿,抬了抬眼,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他们没有特别熟悉,但沈暮山曾经却算是郁酌的队友,一起训练过,甚至还在不久前出手帮了他,郁酌没想过,当他再一次听到消息,得到的会是对方的死讯。
他们最终还是跟着去了一趟基地。
末世以来,大部分基地附近都会开出一块墓地,用于埋藏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也方便其他幸存者探望自己的家人。
沈暮山也埋在这儿。
墓地很大,往远处看是一大片数不清的坟包,鼻翼间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以及令人感到熟悉的,尸体腐烂的味道,让人情绪压抑。
虽然平时外面也常有这种味道,但那时郁酌也只是觉得难以忍受,而现在气味陡然浓郁起来,他却隐约觉得异样,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他……”
郁酌张了张口,“他是怎么死的?”
陈林声音放轻几分:“现在这样的环境,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只是在极其普通的一天,悄无声息地被丧尸咬了,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死去——十分普通的死法。基地里曾经受过他照拂的人悲恸地洒了几滴泪,而后选出新的首领,生活回到正轨。
其他人都安静片刻,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却好像从那个简易的坟包中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站定半晌,众人打算离开,郁酌转过头,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钟苍穹。
想起之前对方面对沈暮山时的浓烈狠意,郁酌脚步一顿,不明白他的来意,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时,却被段煊攥住手腕。
段煊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两人之间就有冲突,于是下意识警惕几分,其他人也不动声色地做好防御的准备。
然而对方只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了看,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头发短得能看到青白的头皮,颈间的伤疤十分突兀,随着他的动作隐藏在衣领中。
钟苍穹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站了半晌,随后转身离开。
“他——?”
陈林却好像习以为常:“他常来。”
“可能是没能亲手杀了沈队,觉得不甘心吧。”-
硝烟还未开始就骤然停歇,众人没在这儿过夜,稍作停留便继续出发。
也许是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夜晚到达休息点,安装好警报器后,段煊却神色郑重,将郁酌拉到一边。
郁酌不明所以。
下一秒,段煊嗓音微低,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又顿住:“你……”
“怎么了?”郁酌笑眯眯地看他。
他严肃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酌这下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于是干脆地点头。
“也不可以再单独行动,一声不响地不见了。”段煊一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以免自己整天提心吊胆,对方又总是没心没肺的,下次要是再出了事,说不定他自顾自气得要命,郁酌却还不以为然,以为根本没什么大事。
于是郁酌又点头。
“还有,有危险就赶紧叫人,先找我,随便怎么使唤我都行,但是不能瞒着不说。”
……
“好。”
郁酌听他叮嘱半天,细想几秒,发现对方看上去翻来覆去地提了好几个要求,其实差别都不大,也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点头点的脖子都酸了,但他在段煊这里显然没太多信誉,再三保证后,对方还是目光带着疑虑,于是凑近一些:“真的,我保证,相信我吧。”
段煊捏捏他的后颈,见郁酌这时说一句应一句,乖得不得了,胸腔涌动着情绪,又忍不住去亲亲他:“好。”
然而几日之后-
居民楼。
电梯损坏,各层楼之间都有丧尸游荡,声音细微,空气中充斥着怪异的气息,血腥味若隐若现。
走廊间的灯早就报废,一闪即灭,啪的一声炸开,此时是夜晚,入目之处漆黑无比,夜色浓稠。
郁酌轻手合上门,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翻翻找找,本就杂乱的屋子更加没地方下脚,微不可查地蹙眉,神色焦急,又不得不将声音压低。
寂静中夹杂着令人心里发毛的脚步声,嗬嗬不断,从门外由远及近,又逐渐消弭。
视线不明,狭小房屋的棱角被黑暗模糊,只能看到墙角处摄像头的蓝光闪烁,似是深渊中的一只眼睛。
半晌,郁酌终于找到一个铁盒,然而正当他从一堆废弃物里把盒子拽出来时,杂物散落,沉积的灰尘扑了满脸,蓝光也突然猛地亮了一下,光晕微微散开。
带着电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广播员语气焦急,隐约带着难言的凝重:“人来了,快走!”
第56章 带走
这里是个老旧小区, 早在末世前被划分为拆迁区域,破败荒芜,居民还没来得及搬走就陡生变故, 被时间侵蚀成危楼, 摇摇欲坠地倾斜着。
暮色浓重,已经是深夜,数栋楼房整齐排列, 没安装电梯, 大概只有六七层, 远看灰扑扑一片,外侧鱼鳞般的墙皮大片脱落, 爬满藤蔓, 被幽深的绿意覆盖的严严实实。
居民楼里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门锁陈旧脱落,地面上堆积着厚重灰尘,踩上去沙沙作响,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而在房间内,广播员话音刚落, 哗啦一声,郁酌正小心地抽出铁盒,桌角摞起半尺高的书本却被连带着倒塌,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砰——”
溅起一层灰。
郁酌:……
静谧之中,周遭毫无声息,任何动静都清晰可闻, 此时突兀一响倏地惊动门外缓慢移动的丧尸, 它们闻声嘶吼着,开始朝这边靠近。
郁酌下意识蹙了蹙眉, 暗道倒霉,没犹豫,抱起铁盒起身,快步从另一边的侧门离开。
盒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揣在怀中哐哐响,袖口也沾上几点灰,发现声音止不住,郁酌脚步停了停,没办法,还是只能继续朝门外跑。
“走右边。”
走廊狭窄漆黑,两侧似乎还堆着鞋柜、纸盒、垃圾桶等杂物,呼吸声隐隐急促。
郁酌看不清前面的路,按照广播员指的方向下楼,其间又不禁分神,心道段煊等会儿回去发现他不在,肯定会又急又气,臭着脸到处找人——
几天前,众人从沈暮山的基地离开,一路没再停歇,径直前往下一站,也是郁酌的父母生活过的城市,他们死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这里是郁酌原定的行程终点,也是他起初决定加入队伍的原因。
思来想去,他本来打算自己找个时间去一趟,但转念想起段煊神情严肃的叮嘱,迟疑半晌,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对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听他说完,段煊甚至没有追问,立即不容拒绝地说:“我陪你去。”
谁知车辆到达楼下,他们上楼没多久,拐角处的房门突然一动,被困在其中的丧尸撞得砰砰响,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下一秒,不堪重负的旧门轰然倒地,丧尸踩着门涌出。
它们不知道饿了多久,闻见人味,如同野狗闻到骨头,发疯一般挤出来,垂涎欲滴地张着嘴,刺鼻的血腥气涌动在走廊。
“走!”
段煊反应很快,瞥见眼前的场景,转身就要带着郁酌离开,怪物却紧追不舍,将他们堵在走廊转角处。
眼见前面没路了,段煊冷峻几分,朝身侧看了一眼,紧接着,没给郁酌开口的机会,一抬手,将他推进来时确认过安全的小门:“在这儿等着。”
他似乎完全没想起郁酌已经不再需要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意识就将人护到身后,而对付这些丧尸对段煊来说虽然不算棘手,却也有些麻烦,只能先找个地方把人藏好。
半晌,郁酌被塞进屋里,听外面没有特别的动静,闲不住,自顾自地在四周摸索一阵,却没想到在卧室里发现了另外的通道。
这条隐蔽的小道几乎将整栋楼打穿,正好能够把所有住户连接在一起,而每一条路最后都正好通往他父母曾住过的房间。
郁酌心中一顿,立即想明白了原因。
根据他对曾经那些事情的了解,自己所谓的父亲母亲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当时郁酌还觉得怪异,为什么他们的住所会在这样普通的老旧居民楼,现在看来,这栋楼应该也只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据点。
但不出几分钟,正当郁酌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想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时,广播员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出声。
毫无缘由的,他好心提醒道:郁还峥也在这儿,他在找你-
走廊。
地板老旧,劣质木板下一秒就会被踩得翘起边缘,黢黑的楼道也马上就要垮塌,发出空洞的吱呀摩擦声。
郁酌拐了好几个弯,察觉身后追赶的丧尸逐渐没了声息,知道它们是被甩掉了,闪身躲进手边的狭小房间。
喘息一阵,他抬眸看了一眼监视器,小声道:“帮我注意门外。”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对了,段煊那边怎么样?”
广播员:“……”
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郁酌吩咐自己居然这么得心应手了,不由得沉默,好半天才说:“设施太旧了,能用的摄像头没几个,走廊外你自己看着点,别让丧尸给咬到。”
这里看起来只是样板间,没有家具,在黑暗之中睁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水泥墙壁和一扇巨大的老式窗,窗户开了一半,微风灌进来。
郁酌抿了抿唇,没急着离开,只先将门锁上,晃了一下手里的盒子,在窗边借着光打量几眼,发现开关处上了锁。
盒体辨不出材质,光洁透亮,像是某种装饰品锻造,实际上却坚不可摧,根本不可能用其他方式打开。
“算了。”
暂时没法处理,郁酌微微扬眉,只能搁置,把它随身带着,回去再做打算。
门外悄无声息,此时他的视线适应了黑暗,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一点点淌进来,把空无一物的房间切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郁酌站在明暗交界处,肩侧也沾染上冰凉的月光,皮肤冷白,不动声色地思索几秒,确定声响停歇,正要去找段煊,突然,另一阵微不可察的声音传进耳中,他脚步倏地顿住,神色变了变。
有人。
声息稍停,只寂静一瞬,很快,门边似乎是开锁的金属碰撞声,突兀地一撞,年久生锈的老式门锁应声断裂,落在地面上。
门开了。
是——
郁酌心底沉了沉,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紧盯着来人熟悉的面孔。
对方也不说话,表情看着极为温和,眼神却闪过一丝暗色,神情不变地在原地站定。
是郁还峥。
双方都静默着,僵持之下,郁酌视线微抬,睫毛在眼下覆盖阴影,终于开口:“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郁还峥笑:“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身上穿着整齐的正装,即使在这样的荒废矮楼里,仍然显得一丝不茍,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看着郁酌,“东西被你找到了,是吗?”
说完,他没等郁酌的回答,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盒子上,随即了然。
“我不会把它给你。”郁酌垂了垂眼,明白了他的意图,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几分,警惕地出声。
以前和郁还峥发生冲突时,郁酌总是服软示弱,笑着说软话,含糊地把事情带过,话语却是亲近的。
然而此时他却声音冷淡,言辞间也不再带有情绪,冷眼看着对方。
郁还峥却丝毫不恼,微笑着,突然转移了话题,莫名问道:“你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吗?”
“什么意思?”郁酌一怔。
虽然这样问,他思绪未停,也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情。
……
就像郁酌曾经怀疑过的,为什么同样是注射药剂,谢衷却和他有不一样的反应,准确说来,是他受到的影响较小,虽说也不算轻松,但的确更加和缓。
又比如丧尸病毒扩散,行星碎片破坏环境,幸存者的身体素质均有提高,却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和改变。
以及几天之前,墓地中,浓烈的气味涌动在鼻翼间,没来由的,郁酌莫名感觉到的异样——
他不断回忆着,却没有将这些疑虑表现出来。
而郁还峥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勾起嘴角上下打量郁酌,缓缓叹气,似乎只是对不听话的孩子感到无奈,看起来完全是为了他好一般。
“没关系,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笑了笑,声音却冷下来,“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和这份研究记录,我今天都要带回去。”
下一秒,郁还峥随意抬起手,朝身旁打了个手势,吩咐早就安排在门外守着的人上前强行把郁酌带走。
见他打算动手,郁酌微微抬眸,警惕之中皱眉看向门口。
然而正当他暗暗动了一下手指,扣上身侧的刀柄时,门外却寂静无声,几秒钟过去,始终没有一点动静,本该立即闻声出现的手下也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郁酌神色意外,动作不禁顿住,却见郁还峥也皱起眉,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下意识向旁边撤开一步,目光落在可以供人离开的狭小缝隙,想着能不能趁着现在逃走。
没等他有所行动。
“咔哒——”
细微的响声从郁酌身后传来。
两人都朝窗口望去。
一只手搭上窗沿,黑色手套,指节分明,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撑在窗口直接翻进房间,长靴稳稳落地,深黑的衣摆在动作间被掀起一角。
段煊衣服上沾着零星血渍,并不显得狼狈,神情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手里握着的短刀却是闪烁寒光,看向郁还峥道:“不会有人进来了。”
郁还峥:“你?”
段煊压了一下眉,眼神带着戾气,话语间也满是攻击性。
刻意挑衅一般,他继续说:“你手底下那些人,全都不堪一击,三分钟就能解决。”
郁还峥目光一凝,没出声,余光瞥向身后的走廊,只见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一地,顿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段煊话音落下,没再多说,神色缓了缓,朝郁酌伸手:“过来。”
“段哥。”
见段煊出现,郁酌松了口气,又笑眯眯凑上去,小声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想对自己的突然消失解释两句,却被段煊拎了一把后衣领,拉到身旁护住,接着,他听见对方低声说:“等会儿再找你算账。”
而身前不远处,见其他人派不上用场,郁还峥也并不慌张,单手举起枪。
镜片遮盖住他的神色,他似乎笑了一下,冰冷的声音撞击在地面上,语调平和地反问道:“不堪一击?”
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对准段煊,周身寂静一瞬。
第57章 拦截
窗口半开, 风还有些凉。
老旧居民区断电,墙边破损的太阳能路灯强撑着微光,滋啦滋啦发出细响, 和子弹的清脆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狠狠砸在人心上。
几秒钟前。
郁酌略微侧过身,却正好看见郁还峥微微眯起双眼,神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似是盛着深潭。
他微微一顿, 当即心中微震, 也倏地意识到——对方决定带人来这里,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准备。
郁还峥冷淡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硝烟味乍起, 刺人的火药味融入鼻腔,郁酌收回视线,提前察觉出他想要做什么,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上前, 将段煊推出枪口瞄准的范围。
“砰——”
玻璃碎裂声。
看见郁酌的动作,段煊瞳孔微缩,呼吸也禁不住一停,只来得及抬手接住他,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退后两步,脊背抵上冰凉的窗沿。
紧接着, 他只微微偏头, 余光确定了方向后,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眉眼冷厉,紧紧揽住郁酌,在枪响之前从窗口翻了出去。
窗户在二楼,墙边杂草胡乱生长,簇拥着铺了一大片。
郁酌被段煊拢住后颈按在胸前,视线也完全遮挡,只能紧紧攥住他的的衣角,短暂的失重感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滚进草堆,狠狠撞进对方怀里。
“没事吧?”
喘息一声,碎发扎在颈间,郁酌刚抬头,便见段煊神色凝重地看过来,先是捏捏自己的手腕,又仔细在肩颈揉了一下,担心不小心磕到哪里,确认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哗啦两声。透明的窗玻璃留下几个清晰的弹孔。
郁还峥似乎直接下了狠手,觉得段煊十分碍眼,几声枪响,丝毫没有收敛声音,沾满灰尘的玻璃从弹孔处裂出细纹,随后极快地蔓延开,支撑不住地全部碎裂。
玻璃渣扎进泥泞中,如同嵌着零星碎钻。
“走!”段煊拧眉,没想到对方会毫无征兆地直接动手,而这阵动静很快就会把附近的丧尸引来,再不走会很麻烦。
郁酌还带着一路拿在手里的铁盒,两人立即赶回停车的地方。
越野车还安安稳稳停在原地,关紧车门,段煊压了压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再耽误时间,打火驱车掉头。
“他——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不出几秒钟,居民区被远远甩在身后,轰鸣声中,段煊略带焦躁地搭上方向盘,车速开得飞快,话问出口,又侧目去看郁酌,叮嘱道。“安全带系好。”
郁酌扣下安全带,晃了晃怀里半尺宽的盒子,哐当作响:“可能是来找东西的?”
说完,见对方半晌没出声,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神色微敛,迟疑片刻,蔫蔫地补充,“大概也是想把我带回去。”
段煊打了一下方向盘,视线时不时扫过后视镜,克制着翻涌的思绪,既是心中微恼,又升起迟来的恐慌和担忧。
刚才他在楼上解决了那群丧尸,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待在房间里的人不知所踪,心都凉了半截。
确定没有打斗的痕迹,段煊在楼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好半天才在楼梯口发现房门外站满了郁还峥的手下,利索地把人全都放倒,见郁酌安然无恙,高悬的心才放下些许。
他气的肺疼,不想说话,而郁酌也不开口,正研究还怎么把手里的东西打开。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周身的空间也莫名显得狭窄逼仄。
直到十来分钟后。
察觉到车速减缓,郁酌不明所以地转头看段煊。
“车没油了。”段煊神色微凝,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
照理来说,车里储存的油量足够供他们来回的路程,但他不清楚郁还峥会不会一路跟着,又或者派人堵在原定的路线上,于是故意绕了远路,在这里暂时停下来一阵。
城郊房屋零散分布,沿着小路往前开,三两自建房在黑夜中从车窗外闪过,没有灯光。
道路周围铺着大片田地,现在已经完全被杂草占据。
这里居民少,丧尸也不会太多,段煊清理出一处小楼,打算一会儿去车库看看能不能加点油。
屋内杂物很多,桌椅翻倒,墙角落着破碎的茶盏,雪白的墙壁溅上星点血迹,颜色暗沉,显然早已过去很长时间,他顺手扶起椅子,掸净灰尘,示意郁酌安静坐好。
“这里面——”
注意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铁盒,段煊皱起眉,将其他想法压下几分,忍不住出声,“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郁酌点头,微微垂下眼,又盯着锁孔看了几秒,心想钥匙是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把它撬开。
“我刚才在房间里发现一道暗门,就走进去看了一眼,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我——我父母以前住过的房间。”
他简单解释两句,其实也有些没想到,这趟下来,居然只找到这么一件看起来可能唯一有点用处的东西。”
窗帘紧闭,彻底将夜色隔绝在外。气氛静谧几秒。
郁酌不提起这事还好,偏偏他完全没察觉到段煊的情绪,自顾自地说起刚才,话音落下,只听对方声音平静道:“行,回去之后我想想办法,把它打开。”
明明他的语调没太大起伏,话语却显得硬邦邦的,郁酌这才意识到什么,闻言抬了抬眼,正好对上段煊低下来的视线,眼皮压出几道褶皱,目光郁郁,不怎么愉快的模样。
好吧。
郁酌睫毛一抖,终于想起来了。
没办法,他弯了弯眼睛,只能先叫他:“段哥。”
段煊极轻地冷哼一声,眉眼深沉,垂眸睨他:“怎么,想起我了。”
他伸腿,勾住郁酌的凳子,稍一用力,把对方整个人拖过来,牢牢固定住,将他圈在自己面前。
似乎憋了半天,他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你每次表面上认真答应,说不会让自己出事,也不会乱跑,却次次都反悔,你知不知道我——”
他声音一滞,话语消弭在喉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段煊最终语气一缓:“我就这么点儿要求,可不厌衫婷可以让我安心一些。”
如果他像往日里一样冷声表达不满,郁酌还能插上几句话,可现在对方用“可不可以”这样的词句为话语开端,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心虚,也没想到段煊会气成这样。
毕竟对方现在应该很清楚,自己就算一个人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转念想到,刚才段煊找过来时,郁还峥差点就要动手,又不禁理亏,目光闪烁。
郁酌这时才发现,似乎自己以前从来都没有这种意识,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会有问题。
他思来想去,安静着,段煊却忍不住继续,没再翻旧账,只是略显焦躁,话语中又带着几分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
郁酌抿了抿唇,触及对方情绪浓重的神情,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方面向来不上心,也不习惯被人牵肠挂肚,毕竟从前郁还峥保护他的方式,是控制他,约束他;而以往一起行动的人则是因为惧怕郁还峥而讨好他,不会置喙他的任何决定。
再后来,他一个人离开,路途中偶然遇上的人,不是对他有所图,就是被他佯装出的无害外表欺骗,最后只会分道扬镳。
因此其他人的感受,根本不在郁酌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此时此刻,看见对方恼怒又隐藏着愤怒的眼神时,他终于微妙地意识到——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人。段煊和之前的人不同,他也不该忽视对方的感受。
静默几秒,郁酌半垂着眼眸,黑发柔顺地落在耳侧,被灯光覆盖上其他的颜色,好一会儿才抬眼,还未出声,就被段煊掐了一下侧脸。
段煊仍然咬着牙,却伸手将人拢进怀里,侧脸抵在他颈间,声音忿忿地说:“你记不住,我就再说一次。”
“就算知道你不会受伤,我也一样会担心。”
……
“我记住了。”
郁酌被他紧紧抱着,半晌才开口,笑了一下,小声回答:“别生气了,就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记得——”
他声音很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耳后。
还没说完,突然之间,郁酌话语却顿了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痛感,不是附着于皮肉上,而是在骨头间泛起细密的微弱感觉。
一闪即逝,很快就察觉不到。
他只以为是错觉,没在意,段煊却发现了郁酌轻微的停顿,抽身怀疑地看他几秒,见对方面色如常,心中松了松,还是皱眉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郁酌却没出声。
静默之下,他只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的表情,思绪微转,而后将手腕凑到他跟前,眼尾低垂着,可怜兮兮道:“不知道,好像是刚才摔着了。”
伸出的手腕光洁白皙,显然是娇生惯养,看不出一点伤痕,灯光映上来,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段煊微微扬眉,看出他的装模作样,险些被气笑。
实际上,看见郁酌安然无恙,又闹了这么一通,段煊心里的火已经压下去大半,闻言,他只心中微动,稍显锋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滚过一圈,随即神色缓下来。
他抬起手,没出声,仍然顺着郁酌的话揉了揉他的手心。
而注视几秒,段煊又有些忍不住,终于靠近一些,挨过去亲亲他,呼吸温热,鼻尖挨着鼻尖,另一只手捧住郁酌的脸,咬了一下对方的下唇。
他低声道:“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给越野车加满油,两人重新上路。
天还没亮,远看灰蒙蒙一片,薄雾弥漫,温度也低,冰凉的水雾攀上车窗。
一晚上没睡,坐在副驾驶,郁酌禁不住犯困,脑袋不住地往下点,又被段煊拨回去。
寂静片刻,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见段煊又想起什么,车速缓慢,转过头,笑了笑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我能找到你,是因为有人给我指路。”他找来薄毯给郁酌盖上,目光盯着前路,只继续说,“监视器里说话的,和之前在杜万虞的基地里是同一个人。”
“是你认识的人吗?”
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稀疏,转而变成小片的树木,枝叶刚抽出嫩芽,远看还是光秃秃的。
公路也一点点变得狭窄,水泥路面转而变得泥泞,丧尸很少,几十米远的地方立着一座桥,横跨奔流不息的窄江。
听他这么问,郁酌恍然,心道难怪段煊当时能很快就找过来,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正迟疑着,下一秒,前方不远处却传来巨响。
“轰隆——”
声息未歇,紧接着又是一串爆炸声,砂石飞溅,地面抖动,几乎要将人耳朵震聋。
浓烟滚滚,前方满眼的灰尘好一阵才消散。
郁酌蹙了蹙眉,只见车前那座短桥轰然垮塌,明显是被人为破坏,只剩下有棱有角的残缺边缘,稳稳矗立在江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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