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区
根据谢衷所说的, 这个人来路不明,一连好几天在基地附近探头探脑,见到有人出现, 又立即躲起来, 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形迹可疑。
郁酌裹紧衣领,悄悄站远了些, 垂下眼仔细打量对方。
大概二三十岁, 身上没有挨饿受冻的痕迹, 穿得也整齐,看起来确实像是从哪个环境不错的基地来的。
这人被枪顶着头,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动作一僵, 慌张报上姓名,说自己叫邓凡,又解释道:“真的,基地就在几公里外的城镇上。”
“我们首领姓杜,她对人很和善, 几周之前有消息传过来,说这边有一个新基地,所以才派我过来看一看,想和你们结交一下,平时也能交换物资、信息交流——”
“过来交流?”
段煊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扣紧手里的枪, 沉声道:“你在外面待这么多天, 既然只是想交流,为什么要躲。”
“那是——”
当然是因为想观察一下这里怎么样, 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如果有问题就立即回去报告给首领。
邓凡张了张口,知道肯定不能这样回答,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下意识想站起来,下一秒就立即被谢衷用枪抵住头,只能苦着脸重新蹲回地上。
“队长,怎么处理?”谢衷只管把人抓回来,从不参与讨论,也没管邓凡说了些什么,转头等着段煊的指示。
段煊:“先关着,把蒋自明叫过来。”
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后,段煊了解过周围情况,知道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基地,但也没有去主动招惹,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能相安无事最好,尽量避免和他人起冲突。
但现在对方率先派人过来打探,人都已经跑到基地里面来了,他们也不能不采取任何措施。
出了这么一通事,郁酌下午的训练计划自然泡汤了,他乐的清闲,没什么事做,于是抱着保温杯跟段煊一起去会议室开会。
“队长,要我看,他就一个人来,人也看着不聪明,估计没胆子做什么。”蒋自明今天没出任务,听说有新情况,二话没说就赶过来。
外面天气冷,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郁酌坐在方桌一侧,衣服上沾着未融化净的雪,微微有些湿润,邓凡被绑在椅子上,正好一动不动地困坐在他右手边。
听蒋自明这么说,邓凡忙不迭点头:“对对。”
段煊睨了他一眼,没出声,静默下来后,眼神显得十分冷厉。
半晌,他很快就做出决定,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纸笔,摊开在桌面上:“讲讲你们基地的具体方位和内部情况,还有基地里面的构造——”
邓凡张口就要拒绝,段煊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声道:“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你要是不肯写,就别寄希望于安全回去了。”
说最后几句话时,他言语间陡然变得强硬,其中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而话音一落,站在邓凡身后的谢衷也配合地举了举枪,重重磕上他的后脑。
……
邓凡不是什么硬骨头,闻言一顿,未说出口的话立即咽了回去,赔笑道:“我写,我写。”
房内没开灯,门窗紧闭,屋里炭火熊熊燃烧,室外是满目的白色,雪花被风裹挟着簌簌下落,刺目的白光透过窗玻璃上凝结的浅霜照射进来,倒是一点也不昏暗。
邓凡在奋笔疾书。
另一边,虽然很不乐意,但郁酌最终还是乖乖喝了药,现在一时间没人出声,周围安静下来,他坐在桌边有些昏昏欲睡。
邓凡一只手被松了绑,又时不时回答一两句段煊的问话,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杯中的水已经冷却几分,郁酌闭了闭眼,下一秒就要忍不住要睡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
邓凡似乎是交代完了,将纸递过去,段煊打量几眼后就站起身,交代谢衷:“你在这儿看着他,别让人跑了,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紧接着,他拧眉思索几秒,垂眼看向郁酌,裹紧他的围巾后,将人拎起来:“你也一起去。”
郁酌:……
他们这次没打算和人正面对上,只是去确认一下邓凡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同时也能大概知晓这个基地的情况,有备无患。
一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几人没有靠近对面基地,只绕路上了远处的小山坡,远远地观察一阵后,又和图纸上的地形做了对比,发现确实符合,于是没耽误时间地安全返回。
车载暖气不足以御寒,郁酌耳尖冻得有些发红,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雪,忍不住搓了搓指尖,又转头瞥向段煊,眼神中的含义不能更明显。
他后悔道:“雪化之前我再也不出来了。”
段煊睨他一眼,只道:“等你什么时候能熟练应对丧尸,我也不会天天盯着你不放。”
虽说段煊曾经想过,就让郁酌这样下去也挺好,自己可以保护好他,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总会有不在的时候,更进一步说,如果他死了,郁酌岂不是能直接被丧尸吞了?又或者说,他会因为惜命而投靠其他人——
只要这么一想,段煊就能把自己气死,偏偏这种结果是最符合真实情况的,于是只能每天督促着对方去训练场,能教一点是一点。
郁酌不说话了,扬了一下眉,心想自己总有办法能躲过去,对方催促这么多天了,哪一回真让他碰着枪?
冬日里天黑得早,四周光线微暗,没说上几句话,车已经开回基地。
刚进入大门,李桐时和汪和几人也正好从外面载着一车物资回来,下车后,汪和身后背着一个大篓,里面的鱼虾还在扑腾,他抬眼看见郁酌,问道:“你们今天出去了?”
郁酌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段煊从另一侧开车门,把水杯塞进他手里,又转头看向其他人:“白天谢衷抓了个人进来,等会儿大家一起开会商量商量,怎么处理他。”
说是开会,但是当几人一起聚在房间里,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来时,大家一时都没顾得上说其他的,首先一人盛了一碗鱼汤。
“尝尝怎么样,河里结了薄冰,我凿开了亲自抓的。”汪和在桌边坐好,接着又想起什么,“队长,不是说抓了个人回来,怎么回事?”
虽然让邓凡画了地图,但他们仍然没把他放走,找了个地方把人安安稳稳关着,打算一会儿商议。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里悬着昏黄的灯泡,照亮一小片地方。
桌上香气四溢,墙边的炭火也不断向外冒着热气,火星闪烁,饭厅空间不大,窗户只稍微开了一道缝隙,以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热气溜走。
余思莹简单把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们刚才去看过了。”蒋自明补充,“那个基地里人数不少,房子也多,看起来生活环境还不错,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威胁。”
另一边,郁酌不出声,只安静听着,还没动筷子,碗里的菜已经要堆成小山,段煊却毫无察觉似的,又往山脚堆了一片鱼肉。
“对了,说起这事,我们今天在外面也碰上一伙人。”汪和挠了挠头,“他们还救了杨茴一命。”
听他提起,杨茴立即点头,她声音不大,语速较慢地解释道:“对,当时有丧尸在我身后,那个队伍里有一个人救了我,听他说,他们的基地里的也不远,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蒋自明奇道:“这么巧,那这样说来,他们那儿的人看着还不错,武器装备怎么样?”
李桐时回忆几秒:“很齐全,弹药充足。”
拼拼凑凑,对方的情况被他们摸了个清楚。
如果按照邓凡的描述,这个基地的首领的确没什么恶意,在能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他们也没有其他拒绝的理由,还能交换一些所需资源。
“再观察几天,如果没别的情况,就可以放人了。”说着,段煊垂眸看了郁酌一眼,见他一直去看那盘虾,却没有伸筷子,压了压眉,熟练地剥了虾壳放进他碗里。
郁酌弯了弯嘴角,没转头,只道:“谢谢小段哥哥。”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段煊全方位的服务,渴了就有水递到手里,刚觉得冷,就被厚衣服严严实实裹住,就连吃的苹果都是洗净切好的。
要是对方从此忘掉其他事情就好了,郁酌默默地想。
段煊却不会如他的愿,只是将各种想法憋在心里,想着以后再算账,而看见郁酌顺从地吃了虾,又不禁咬了咬牙,心中走神。
——也只有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郁酌才勉强算是好说话,真到了紧要关头,钳子都撬不开他的嘴。
两人的小动作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讨论声一顿,紧接着,见段煊抬眼,众人立即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移开视线,继续之前的谈话。
–
几天后,经过多方观察,段煊最终还是决定放了人,并受邀带上几人前往对方的基地。
而进入基地内部后,这里似乎的确和邓凡描述的一样,生活宁静,安居乐业。
“初次见面,我是杜万虞。”基地首领早早地带人在门前迎接,看向众人的眼神热情且真诚。
“段煊。”
段煊没多说,点了点头,眼神间仍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杜万虞看起来不年轻了,长发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柔和而成熟的气息,颈间和手腕处却露出的交错伤痕,显出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郁酌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却直觉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怪异,隐约有些熟悉——尤其是她带着大家进入基地之后。
作为首领,杜万虞亲自介绍了基地里的情况,而一路上看见的居民也表现得和她所说的一样,面色红润且并不瘦弱,居住的房屋也不少,一栋栋在路边整齐排列着,房屋周围开辟了小型菜地,还有人坐在门前聊天,生活十分安逸。
不像是末世基地,倒和末世前的普通居民区没什么区别。
杜万虞笑了笑,解释道:“因为大家都清楚,丧尸并不可怕,他们从前都是我们的家人,现在也只是身体出了状况,没有恐惧,当然就不会焦虑。”
段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他人听她这么说,神色也有些异样,却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没过多久,她又领路带他们走进一栋高楼。
楼外看起来和别的建筑没什么不同,走进之后,郁酌才发现这居然是间小礼堂。
里面空间不算大,整整齐齐摆着多排座椅,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吊顶华丽,墙壁四周刷了浓墨重彩的各色油墨,气氛沉静而神秘。
杜万虞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进来以后,兴致提高了不少,面带笑意地开口道:“这里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哐当一声,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刺目的光线顿时倾泻而入,光束中扬尘飞舞,将四周弥漫着的黯淡气氛一扫而空。
来人身材高大,因为背着光,只显现出周身充满力量的肌肉轮廓,一推开门,他就径直开口,眉飞色舞道:“首领,有新的客人来了吗?”
郁酌眯了眯眼,注意力被对方吸引过去,听他说话的口音有些蹩脚,在心里猜测他是哪里人,紧接着,这人拎着什么东西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埃尔维,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样做了,也不要把它们带进基地里,其他人会恐慌的。”杜万虞皱了皱眉,语气十分不悦。
埃尔维却不管这些,走近之后,深邃的面部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一头黑发,只有眼珠泛着浅绿,显然不是纯正的东方人:“我拒绝,这是我的自由,也是我能力的证明。”
他咧了咧嘴,把扛在肩头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碰撞声后,用长绳串起来的数个丧尸头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接口处还隐隐渗着血,散发出的气味不太好闻,熏得人禁不住拧眉。
郁酌有些受不了,皱了皱鼻子,悄悄向后退一步,被段煊挡在身后。
埃尔维却注意到他的动作,饶有兴味地朝这边看了看。
打量郁酌几秒后,他突然凑近一些,周身的血腥味也涌过来,绿色眼珠在光下显得近乎透明,他的遣词造句不太熟练,压低声音道:“你好,你是新来的吧?你很漂亮。”
埃尔维笑眯了眼,指了一下满地的丧尸头颅:“我是这个基地最能打的人,你要不要考虑跟我?”
第34章 专家
……
众人静默一瞬, 目光齐刷刷落在郁酌身上。
埃尔维话语十分轻佻,暗示意味明显,而郁酌安安静静地站在段煊身后, 被柔软的围巾遮挡住下巴, 只露出白皙的侧脸,听到埃尔维的话后,细长的睫毛垂下几分, 被几缕碎发掩盖神色, 看起来像是有些害怕。
但实际上, 郁酌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之前也遇上过很多向自己示好的人,有强硬的, 也有委婉的, 但是像埃尔维这样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语言不通, 还是他觉得郁酌没什么反抗能力,埃尔维赤裸裸的目光望过来,居然直接了当,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郁酌眨了眨眼,没出声, 礼堂中光线晦暗,透过长形窗户,五彩斑斓的油彩映在他的脸颊和肩头,显出几分模糊的美感。
半晌,他抬起头,似乎是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仍然没有回答对方, 只转过头看了段煊一眼。
——他平日里一向需要别人保护,连开枪都需要教, 遇到这种事,当然应该找人求助。
段煊的目光也正落在郁酌身上,他拧着眉,脸色不怎么好看,周身气息冷凝,眉尾压低后,显得眼神更加冷峭。
紧接着,没等他出声,埃尔维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不对似的,又笑着走近一步,以为郁酌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扬了扬眉,刚抬起手,下一秒,动作却陡然之间停止。
“你?”
感受到抵在自己肩头的刀柄,埃尔维微微挑起眉,意料之外地看向段煊,接着才了然似的哦了一声,笑容微收,语气不明道:“难怪不说话,原来是已经有人了。”
段煊面色沉了沉,将力道加重几分,短刀没有出鞘,却充满了攻击性。
他把郁酌挡在身后,没说什么其他的,只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就不是刀柄这么简单了。”
埃尔维神色顿时冷下来,浅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阴狠,清晰一闪而过,又被笑容掩盖。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气氛也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蒋自明和其他人站在一旁看了又看,生怕他们要在这里打起来,却又不约而同地默默攥紧了武器,心道如果真闹出事情,也不知道原路返回能不能出得去。
下一秒。
“埃尔维,别惹事。”
杜万虞皱了皱眉,又抬腕看向手表,眼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她对段煊严肃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郁酌一眼,终于打断两人的僵持。
说完,她又瞥向地面上散落的丧尸头颅,“还有,把你这些东西一起带走,这里是礼堂,不是你可以捣乱的地方。”
“行。”埃尔维后退一步,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服气,站定几秒,还是顺从地拎起丧尸头离开礼堂。
见人离开,杜万虞神色稍缓,又冲几人露出笑容,抱歉道:“埃尔维一直都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性格有些缺陷,你们不用在意他。”
而埃尔维离开没过多久,礼堂里的灯光便一排排亮起,三三两两的居民从大门口走进来,和杜万虞打过招呼后,进去找个地方坐下。
蒋自明:“这是在做什么?”
杜万虞无声地笑了笑:“你们来得很巧,今天我们基地的研究员在这里有演讲,他是有关丧尸研究的专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坐下来听一听。”
她已经这样开口了,几人也就没拒绝,虽然不明情况,但也对这个所谓的专家有些好奇。
基地居民陆续落座,礼堂内座无虚席,时不时响起议论声,很快,灯光也暗下来,郁酌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灯一关,视线也变得模糊,心道这个研究员也不知道什么来历,居然这么大排场。
虽是寒冬,但礼堂里温度却不低,郁酌坐了没多久,隐隐觉得闷热,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又想把外套拉链拉开,却被段煊止住动作。
“衣服穿好,等会儿出去前记得把围巾系上。”段煊垂眼看他,声音微低地提醒道。
郁酌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台上便唰的亮起一簇灯,也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个身着白大褂,头发半白的老人站在台上,他戴着眼镜,看起来确实有点专家的派头,严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台下哗啦啦响起一阵热情的掌声,似乎对他的讲话期待已久。
郁酌小声道:“段哥,这人这么受欢迎,也不知道是做的哪一方面的丧尸研究。”
段煊将他的脑袋转回去:“认真听。”
然而当研究员说出第一句话时,郁酌瞬间就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了。
杜万虞刚才简单介绍过,对方是生物学领域的专家,姓马,现在专心致志泡在实验室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研究出逆转丧尸化的方法,已经颇有成效。
从前在郁还峥的基地里,郁酌也见他招募了无数专业领域的研究人员,国内外有威望的人都被他找了个遍,愿意帮忙的,郁还峥就好声好气地请过来,不肯帮忙的人则是会被枪抵着头关进实验室。
但日复一日的讨论钻研后,他们得出的结果无一不是——不可能。
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在失去意识的第一秒就彻彻底底死亡,将其治愈的难度不低于起死回生,是绝对不会成功的一项研究。
即使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以人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也是不足以支撑这一构想的。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博士打着丧尸化可逆的旗号待在基地里,显然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
简单听了两句,郁酌顿时没了兴趣,偏了偏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扯了一下段煊的衣袖,想说我们走吧,正要开口时,身后人的交谈声传进两人耳中。
蒋自明坐在他们后面,对这种事明显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于是闲不住地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谈话。
“你在这个基地生活多久了?”
“这里生活条件不错啊,外面这么多丧尸,你们还有闲功夫安安稳稳在礼堂坐这么久。”
身旁的人立即回答他:“那是肯定,多亏了我们首领,她说过了,只要肯出力,我们吃的用的绝对不会少,也不会有危险。”
“别说建礼堂了,就连平时过节日,我们基地也会举办大型活动……”
“杜——”蒋自明声音一顿,压低声音又问,“你们首领真有这么好?”
郁酌忍不住坐直了一些,仔细听他们谈话。
虽然进入这座基地以来,杜万虞表现得温和有礼,言语中也充满了善意,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只是错觉,还是他们真的忽略了什么。
“真的,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关心,就连基地里做不了任何贡献的小孩,她也态度很好,从来不觉得是累赘。”
说着,那人还觉得不够,又唏嘘着补充道,“听说首领之前还有个女儿,后来不知怎么的死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这么喜欢小孩子吧。”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阵,郁酌起初还认真听着,没过多久,他周身被暖气包裹着,热烘烘的气息让人思绪凝滞几分,很快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
台上马博士的声音从话筒传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成了嗡嗡作响的背景音,郁酌听得犯困,闭了闭眼,身体不由地歪了一下,被段煊轻手扶住。
段煊注意到他在打瞌睡,垂眸看了郁酌一眼,没出声,只将他的脑袋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
半晌,他又重新给郁酌把围巾搭上,遮住了部分光线。
四周寂静无声-
从对面基地回来之后,众人商议一阵,决定和杜万虞保持距离,单纯的利益交换就足够,不需要过多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杜万虞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气息,却怎么看怎么违和,回基地后,郁酌趁着没人时悄悄去问广播员。
广播员却语气凝重道:“他们基地有几间房里开了信号屏蔽,我暂时进不去,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儿,我觉得她不简单。”
“砰砰——”
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广播员立即噤声。
开门后,段煊身上还穿着作战服,周身散发着冷意,肩头簌簌落下几片雪,估计刚从外面回来。
他站在门边看向郁酌,扬了扬眉,怀疑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郁酌弯了弯眼睛,立即披上外套出门,顺便将段煊也推了出去。
段煊也没有过多追问,带着人一起下楼,又说:“下午你是想去训练场,还是跟车和其他人一起出基地?”
虽然数次的训练计划都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搁置,段煊仍然每天会来催促一遍,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而郁酌听他这么说,并不意外,也早就习以为常,只两三步跨下台阶,靠近之后,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接着他便熟练地捏了捏段煊的指尖。
没走两步,郁酌将这句话原样问了回去:“小段哥哥,你今天什么安排,出任务还是留在基地里?”
他穿得很厚实,步伐有些缓慢,笑眯眯地走在段煊身旁,饭厅里没什么人,两人进去后,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一边说话,又抬眼看着对方端了一杯温水放在自己面前。
接着,郁酌扬了扬眉,眼眸润亮,看着他继续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是不行,除了谢衷话少有些无聊,也没什么不好,但不管怎么说,郁酌想了几秒,在心里得出结论,似乎只有和段煊一起待着最轻松,特别是看到他时不时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时——
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动,空气太冷,杯中冒出温热的水汽,段煊放下水,闻言顿了顿,手却没松,杯底在桌面划过一小段距离,溅出几滴水渍。
下一秒,他瞥了郁酌一眼,眉梢微微压低,眼神中显出极其不易察觉的莫名情绪。
顿住几秒后,他收回视线,面色冷硬,似是不耐地再次开口,声音压的很低地说:“别招惹我。”
扔下这句话,段煊转身去开柜门,下一刻却不可抑制地走神一瞬,在心里过了一遍郁酌话语间听起来十分依赖的语气,忍不住咬了咬牙。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但段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最近郁酌各种行为都表现得有些粘人,自己走到哪儿他都跟着,待在一起时也总是往这边凑,时不时找他说话,嘴也很甜。
他心中升起隐秘满足感的同时,又不由得皱起眉。
段煊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笑着说话的同时,说不定心里正想着糊弄怎么他,也可能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
思来想去,他烦躁地思绪一顿,突然之间想到,对方该不会是在故意撩拨他,想要走以前那条路——
他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行为。
下一秒。
“段哥,饿了。”
郁酌眼巴巴地等在桌前,见对方翻翻找找半天,一直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
“接着。”
段煊动作顿了顿,收回思绪,扔给他一袋小饼干,各种想法都立即偃旗息鼓地压在心底,只简单道,“饭还没好,先垫垫肚子。”
雪短暂地停了片刻,屋外地面上堆积起厚重的一片白,柔软中包含着坚冰,冷气逼人,和房间里温差极大,于是窗口凝结出大片水雾,视线模糊不清。
锅里煮着粥,没多久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香气阵阵。
郁酌耐心等着,半晌,又再次开口:“所以你下午……”
话未说完,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人力道极大地推开大门。
“他妈的——”
“那个埃尔维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居然在树林里引爆了炸药,找死还要拉人垫背?”
蒋自明扶着谢衷进屋,刚一靠近,刺鼻的血腥味便夹杂着火药气息一股脑地涌过来。
郁酌循声看过去,只见谢衷半条手臂血淋淋的,隐隐带着焦味,外套也几乎炸成了碎布,渗血的皮肤裸露在外,十分惨烈。
第35章 故人
谢衷紧皱着眉头, 手臂被炸烂了一大片,估计疼的不行,却忍着没出声, 额前滚落汗珠。
“药箱来了。”杨茴拎着药箱紧随其后地进门, 把粘连在他皮肤上的布料简单清理一番,接着才处理伤口。
“怎么回事,又是他?”段煊拧了拧眉, 神色凝重地走上前。
郁酌远远地看见一片血肉模糊, 虽然也下意识站起身来, 却没有靠近,只在原地听蒋自明气愤地开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越是躲着越容易碰上, 之前那几回也就算了, 这次居然是炸药——”
他恨恨道:“要我说,这人完全就是个疯子!”
这已经不是埃尔维第一次这样做了。
自从他们上一次离开杜万虞的基地,双方偶尔还会有交流,却并不深入,直到几天之后, 段煊领队去基地外搜寻物资。
那也是少数的几次,他成功把郁酌带了出去。
入冬以来,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天色蒙上一层浅灰,又被刺目的阳光穿透,满目的素白, 地面厚重的积雪限制了丧尸的行动。
暴风夹着雨雪毫不停歇, 众人只能被迫在基地里待了一阵。
没过几天,飘雪好不容易小了些, 温度稍有回暖,郁酌刚睁开眼,下一秒就被段煊从被子里挖出来,简单洗漱后,迷迷瞪瞪地跟车出了基地。
郁酌被安置在副驾驶:“段哥,能不能——”
他已经近一周没出过基地,段煊真是怕他闷出病来,见对方又要开口,只转头看了他一眼,俯身系好郁酌的安全带:“不能。”
……
车里开了暖气,车窗外一片雪白。
杨茴和蒋自明坐在后座,路上,段煊简单交代今天的行程,基地里的物资还算充足,任务也比较简单,只需要搜寻街口的小型货仓,标记地点后,把周围的丧尸清理干净。
谁知车刚开出小道,临近货仓时,段煊转了转方向盘,汽车轰鸣,紧接着,一阵怪异的声响突然传进几人耳中。
蒋自明皱眉:“什么声音?”
也许是隔得有些远,他们听得并不清楚,像是有人在说话,其间又夹杂着几句争执以及丧尸的吼叫,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所有动静似乎停了一瞬,然而也只短暂顿住几秒,下一刻的嘈杂声也更加剧烈。
郁酌用衣袖擦了擦车窗,水雾散去几分,窗外的景象变得清晰,车速也缓缓降下来。
随着声响逐渐增大,刚驶过拐角,他便看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杵在右前方。
是货仓的入口。
这里地处偏僻,是树林间少有的一块平地,因为荒废太久,被疯狂蔓延的植被和树木紧紧围绕,水泥地面铺上一层积雪和枯叶,铁门边胡乱停着几辆被厚雪堆积的汽车,窗口玻璃碎裂,锋利的棱角在刺目光线下闪烁光泽。
众人却顿时警惕起来,郁酌眨了眨眼,仔细看向地面:“里面有人。”
几串杂乱的脚印印在雪地上,看起来人数不算少,似乎经历了剧烈的争斗,脚印径直蔓延到门边,从深浅程度看并没有过去太久。
段煊将车熄火,停在门口,望了他一眼,又开口道:“等会进去的时候,大家记得保持警戒。”
车门一开,刺骨的寒气便一个劲往衣领里钻,郁酌动了动微僵的指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眼前一小片白,热气没过几秒便散去,凝出几点水雾。
太冷了。
郁酌刚走几步,下一秒就被人攥住手腕,于是抬头看去。
段煊只握了一下就立即松开,接着又按了按郁酌的后颈,把围巾往里面塞了一点:“跟上。”
“我操,你们看——”
没走几步,蒋自明突然脚步一顿,语气凝重地出声,杨茴也站在一旁,似乎看见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神色有些惊愕。
“怎么了?”段煊拧了拧眉,意识到事情不对。
郁酌也紧跟着上前,货仓铁门没关,刚一进去,只看见货仓外竖着一排走廊栏杆,每一根长柱上都紧紧绑着活人。
他们身上都没有感染的迹象,只是手上哗哗流着血,神色惊惧,拼命地想挣脱出来,却怎么也挣不开,见有人来了想大喊救命,随即又想起什么,立即住了嘴,只用眼神朝他们求救。
另一侧,有几只丧尸被鲜血味吸引,正嘶吼着,缓慢地朝这边移动。
“什么情况?”蒋自明轻声骂了一句,蹙着眉看了看,想走上前,却被段煊拦住。
“队长?”
段煊没开口,神色凝重几分,示意大家噤声,另一边,郁酌朝那几人打量几眼,皱了皱眉,也丝毫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只看向蒋自明:“能不能聪明点。”
这种情况,百分之九十都是陷阱。
他们撤退几步,微微屏住呼吸,看着丧尸一点点靠近,那些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绝望,脚下的血淌了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其中一只丧尸要咬伤一人的脖子时,突然之间,枪声响起。
没有用消.音.器,突兀的子弹声划破寂静,几人心中一紧,心中暗道不好,一会儿肯定有更多丧尸被引过来。
这边零散几只丧尸立即被解决,一人从旁边的灌木中站起身,两三步上前,轻轻松松割掉了丧尸头颅。
显然,这些人是被他故意绑上去做诱饵的。
“这不是那个——”蒋自明结巴道,“这不是那个埃什么维吗。”
他话音未落,埃尔维也循声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郁酌身上,笑容陡然加深几分,绿色的眼眸紧紧盯住他,像是锁定猎物一般,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好,又见面了。”
段煊的枪口已经抵上他的肩头:“滚。”
郁酌:……
最后的结果又是差点打起来,段煊掏了枪,埃尔维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杜万虞手下的另一伙人及时赶到。
带队的人是方见余,之前偶然救下杨茴的那人,进入货仓后,他发现杨茴也在这儿,神色间闪过几分意外,又看着她点了点头。
方见余看向埃尔维,警告道:“你不记得首领之前说过的话了?”
“要是再做命令之外的事情,还把这些东西带回基地,就别怪她容不下你。”
他看着年轻,却很有魄力,知道首领不想和段煊结仇,见怎么也拦不下,狠狠皱了皱眉,只能以人多的优势用武力镇压。
——
再次提起这件事,蒋自明还是气得拍桌子:“不止上一次,还要上上次,他根本不怕死,每次都胡乱开枪,差点引来丧尸咬死我们,物资也全毁了。
还有这次的炸药!”
余思莹有些难以置信:“我看对面基地的首领人还挺和善的,怎么这样的人还继续留在基地里。”
郁酌在一旁听着没出声,却并不觉得杜万虞有多和善。
埃尔维这么做,不知道坑死多少人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却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一两句,显然也是没办法,又或者……她还需要利用这个人,于是不舍得撕破脸。
蒋自明:“别提了,之前不是没和她提过,但她说了,埃尔维这人,没办法掌控,残暴又能打,之前莫名其妙就突然出现,加入了基地也是想走就走,估计末世前是从——”
“从什么?”
蒋自明压低声音:“估计是末世之后管理崩坏,没了管束,不知道从哪儿逃出来的危险分子。”
另一边,杨茴刚给谢衷仔仔细细缠上绷带,谢衷僵硬地站来走动两步,虽然身体素质或多或少得到了提升,但这种程度的伤还是过于严重,他的行动因为疼痛变得有些迟缓,一整条胳膊没办法动弹。
蒋自明也转头瞅了谢衷一眼,愤愤道:“你这胳膊估计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下午——”
“下午我去。”段煊接过他的话,压了压眉,似乎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郁酌,“你也一起。”
–
午休过后,一辆车缓缓开出基地。
下去的补给地点在反方向的小镇,和上午的划分范围不同,大概率不会碰上埃尔维,思来想去,段煊还是觉得把郁酌放在身边最安心。
谢衷受伤修养,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还有李桐时。
城镇近郊分布着密度不一的树林,在冬日里堆满了枯叶,又被积雪掩埋,未融化的雪和枯叶泥泞及各种血迹混杂在一起,被车轮轧过,只剩下几道车轮痕迹。
路程中,段煊思索几秒,忍不住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前几回让郁酌出一趟门,对方总是百般推辞,不是说太累就是说太冷,然而这回段煊话一说出口,郁酌二话没说就应下,安安静静地上了车,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怀疑之中,他又再次侧目,迟疑道:“你今天怎么……”
郁酌冲他笑了笑,眼尾下垂,眼眸漆黑而润亮,从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乖巧道:“怎么了。”
于是段煊不说话了,只收回视线,下车检查附近的状况,又转头严肃叮嘱他:“等会儿跟紧点,别走丢了。”
郁酌当然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却也什么都没说,弯了弯眼睛,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
冬天丧尸的数量骤减,却并不是真正没了踪迹,只是因为行动不便,看似不常出现,一旦积雪融化,它们又会重新活跃起来,大批大批地在城镇中泛滥,开始新一轮的捕猎。
没走两步,郁酌便脚步一顿,感受到柔软的雪面下有什么异物。
紧接着,没等他有所行动,寂静之中,一只皮包骨头的手立即从雪地里伸出来,指甲泛着黑色,随即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
郁酌挣了挣,没挣脱开,垂下眼看见丧尸半边身体被埋在土中,竭力抬起头,脸皮脱落,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但因为此时寒冬,皮肤表面凝满冰霜,反而没了臭味。
郁酌嫌弃地缩了一下脚,思索之后,还是抽出腰间的短刀,看似缓慢地将刀尖插入丧尸头颅,似乎不太熟练,寒光闪烁,动作间却是不易察觉的流利漂亮。
刀柄冰凉,他手指微收,没怎么犹豫地将让这只丧尸毙了命。
转眼间,丧尸头一歪,没了动静,低温下微微凝固的脑浆和血液流了一地,将雪地染上一片褐色,很快开始散发出腥臭味。
做完这一切,郁酌不紧不慢地抽出脚,鞋面重新陷进雪地里,洗刷了血污,下一秒,他抬头朝前面看去,这才发现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
段煊站得不远,看似没有动作,姿态却是警惕的,见郁酌自己解决了,顿时神色一松,看着他道:“你——”
“?”
郁酌动作一顿,自认这样简单的一刀还是没有难度的,只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
犹豫半晌,段煊轻咳一声,不易察觉地拧了拧眉,随即迟疑道:“做得很好。”
刚才段煊本来想去帮忙,却没想到这次对方并不需要他,顿了几秒后,神色不明地收回视线。
进步很大。
没走多远,路口整齐排列着几栋陈旧的老式居民楼,楼层都不高,由土砖堆砌,墙皮斑驳,泛着深浅不一的褐色。
每层楼的长廊都堆满杂物,被冰雪覆盖,晾衣绳断裂,原本晾晒在上面的衣服也早已风干。
郁酌看了又看,心道这就算在末世前也是危楼了,看着下一秒就要塌。
“几层楼分开搜查。”
之前已经大概清理过一遍,这回只需要运货,段煊安排李桐时检查较高的三层,说完,又将郁酌拉到自己身边,“你和我一起,去底下三层。”
郁酌点头。
矮楼中一片漆黑,视线模糊,走动间,耳边寂静,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滴水声,整栋楼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其间混杂着各种陈旧气息。
郁酌安静地跟在段煊身后,看着对方走在前面清理路障,以及三两只被困在门内,三年没有出来过的丧尸。
楼梯老旧,踩下去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转角上二楼时,郁酌终于适应了眼前的暗色,眨了眨眼,仔细打量四周。
段煊拉了他一把:“跟紧一些。”
半晌,还没走多远,黑暗中,段煊正在楼梯口开门,周遭安静无声,仿佛除了他们,没有任何活物存在,任何细微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下一刻,突然之间,郁酌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下意识回头。
“咔哒。”
他往手边站了一步,踩上木制地板的第二秒,郁酌神色微微一变,似乎察觉到什么,然而还未有动作,紧接着便一脚踩空。!
年久失修的潮湿木板应声断裂,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郁酌半边身体立即陷了进去,还在不停地下坠。
“郁——”
匆忙之间,郁酌只来得及看见段煊立即转过身来,神色焦急地想拉他一把,却没能抓住,下一秒,他便彻底从裂口处掉了进去。
幸好只是在二楼。
眼前黑了一瞬,郁酌心里并不慌,反而早有预感似的,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扶了一把手边的栏杆,从摇摇欲坠的小门撞了出去,视线也很快就明亮起来,跌进后院的草丛中。
他被积雪接住,身上并不疼,只揉了揉手腕,刚要起身,却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以段煊的速度,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
“小郁。”那人语气柔和,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谨慎。
郁酌却是瞬间蹙了蹙眉,眼微低垂着冷笑一声,在来人朝自己伸手的下一秒站起身,他利落地出手,将对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柯谨,你还真敢来?”
第36章 闷气
感觉到有人靠近时, 郁酌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也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从郁还峥的基地偷偷离开,独自一个人赶路。
郁酌脸嫩又年纪小, 白白净净的, 看起来娇生惯养,身上连一件防护服都没穿,一看就是从哪个基地偷溜出来, 脱离了长辈的庇护, 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危险。
路途中不少人盯上他, 但即使他是第一次离开家,看似无害, 实际上心黑手狠, 一路上靠着极具迷惑性的脸骗了不少人, 一段时间后,因为怕被郁还峥发现踪迹,所以才收敛了几分。
没过几天,他就遇上柯谨。
两人从小相熟,但自从丧尸病毒爆发, 城市混乱,他们就再没联系过。
郁酌见到他时还有些意外,心道柯谨从前吊儿郎当的,只是个成天混日子的纨裤子弟,居然不仅没死,还自己建立了基地。
而郁酌虽然能轻松应付丧尸, 但是在赶路途中风吹日晒, 不管怎么样都比不上曾经的生活舒适,整个都狼狈了几分。
被对方邀请后, 又得知正好同路,郁酌犹豫几秒就跟着去了。
当然,他也警告了柯谨,不能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郁还峥,其中的原因却没有和他细说。
郁酌本来以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事情对方还是能做到的,谁知几天之后,他却不经意听到柯谨在背着他传递信息。
“郁总,对,是我。”
郁酌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只能看见柯谨在通讯设备旁,这个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散漫笑意的人,在这时候完完全全换了一副神色,显露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成熟与圆滑。
“对,郁酌现在就在我的基地里,很安全——”
“您放心,他很信任我,短时间里不会走的,绝对不会让他发现,您看之前说好的那批火药……”
郁酌瞬间就明白,这里不能再留,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也许郁还峥的话并没有错。
离开之前,他咬了咬牙,又瞥了门内的柯谨一眼,怎么想都还是气不过,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又趁着夜间休息,把柯谨打晕了吊在树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等等!”
柯谨吃痛地吸了口气,即使早知道郁酌再见到他态度不会好,但没想到对方第一眼就下手这么狠,猝不及防地被死死压制住。
郁酌扬眉:“等什么,等你再去通风报信?”
柯谨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微微转过头:“你,你别生气,先听我说。”
“说。”郁酌眯了眯眼,垂眸看他。
“之前算我对不起你,但那也是形势所迫,郁总那人你也清楚。”柯谨喘了口气。
年轻男人一向桀骜不驯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成熟,言语谨慎,又隐隐带着辩驳道,“要是我敢拒绝他,我基地里那么多人都别想活了。”
郁酌:“接着说。”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地面一片雪白,零星的雪花落在郁酌肩头,又立即消融成一摊水渍,逐渐将几人的脚印也掩盖住。
顿了半晌,对方才回答:“还有,我这回来这儿,真……真是碰巧。”
说完这句话,柯谨勾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回答。
郁酌却不怎么相信。
昨晚郁酌和广播员聊天,他从对方口中得知,柯谨居然已经到了附近,并且在四处打听自己,而郁还峥虽然不在,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郁酌左思右想,郁还峥这个人心机深沉,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大费周章地一路追过来,居然还通知了柯谨。
思量之下,他索性出来见对方一面,反正柯谨已经从杜万虞那儿得到了消息,不管他出不出现,短时间内都躲不开,还不如趁机套套话,最好能知道郁还峥有什么其他目的。
僵持几秒,郁酌没松手,垂眸打量了柯谨几眼。
近一年没见,对方比从前瘦削许多,曾经在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那副唯我独尊的性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没少吃苦头。
也肯定没少受郁还峥的照拂。
想到这里,郁酌眼神冷了冷,正要再次开口,却察觉到柯谨的眼神往旁边瞟了瞟,立即意识到不对。
然而没等他做出反应,紧接着,柯谨急促地朝身旁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下一秒,隐蔽处突然出现几个人。
这次学聪明了,居然还留了一手。
郁酌不满地扬起眉,明白对方肯定是从郁还峥那里知道了药剂的事情,心中也犹豫该怎么做。
这些人的目标只是救柯谨,也许是被事先叮嘱过,并没有对郁酌下手,可郁酌也不想这么简单就放人离开。
迟疑之下,他扣住腰间的刀,神色凌厉几分,想着先把柯谨敲晕,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这时郁酌的刀柄刚在柯谨颈间划动两下,又一脚踹翻了从右手边冒出来的人,正要出手,随即动作一顿,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手里的力道也下意识松了一下。
是段煊。
下一刻,郁酌眨了眨眼,迅速用力把柯谨推远了些。
柯谨趔趄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过头,只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拎着刀威胁他的人转眼间变了神色,刀也藏起来了,一副害怕的不得了的样子。
很快,郁酌就可怜巴巴地揉了揉手腕,朝来人走过去。?
“走!”柯谨愣住两秒,难以置信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赶紧逃跑,立即转身离开。
“段哥。”
另一边,段煊狠狠皱了皱眉,跨下台阶后,攥了攥郁酌的手腕,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一遍,连带着将他的手掌心都翻开仔细看了看。
见人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涌起的恐慌感渐渐散去几分,眉心一缓,周身却仍然气息冷凝,微乱的呼吸也隐约显露出紧张。
郁酌恶人先告状,小声道:“段哥,幸好你来得及时,他们突然出现在楼下,吓我一跳。”
“有没有受伤?”
“我……”
郁酌眼神闪了闪,正要开口,然而下一秒,段煊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敏锐地注意到柯谨一伙人,双眼微眯,示意李桐时在这里看好郁酌,立即要追上去。
“等等!”
郁酌动作一顿,来不及多想,一把攥住段煊的手腕,身上也因为刚才的打斗有些脱力,难耐的酸痛后,手腕微酸地握紧对方指尖。
“段哥,等一下。”郁酌脚下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段煊稳稳接住,周身也被他冷凝的气息紧紧包裹,还夹杂着铁锈斑的血气,硬得扎人。
“怎么?”
段煊拧了拧眉,垂眸打量对方,见郁酌脸颊没有血色,手指也冰冰凉凉的,指节泛白,手臂微抬,将人一把搂起来,又要卷起他的裤腿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腿疼吗?”
对方的问话递了一个台阶,郁酌几乎是被段煊架了起来,而后只愣了一秒,就立即换了表情,眼眸润亮,似乎真的疼痛难忍。
他抿嘴点了点头,一只脚微微悬空,吸了口气道:“脚踝,好疼。”
段煊手臂似乎僵了一瞬,将人扶正后,又下意识朝柯谨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却没再追上去,只简单道:“可能是摔着了,先上车。”
郁酌点头:“好。”
而李桐时在原地站了几秒,也有些惊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离开的人应该是柯谨?
他和郁酌不是朋友吗,难道少爷这幅做派是为了掩护柯谨逃走?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桐时莫名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又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只能将念头压回去。
回基地的路上,一路无话,而李桐时虽然不明情况,也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
思来想去之后,他感受到段煊周身的冷凝气息,终于恍然大悟地想:难道队长误会了柯谨和郁酌之间的关系,吃醋了?
而直到车开回基地,将后备箱的货一箱箱装好,段煊仍然一言不发,本来就气质偏冷,不出声后,便显出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来,看着凶,让人不好接近。
而郁酌扬了扬眉,也没开口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郁酌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瞒过段煊,能让柯谨赶紧离开就行,以免两人闹起来,自己要费时间解释,不仅会把郁还峥引来,还有可能耽误正事。
于是,在段煊提出开车回基地的时候,郁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也不是段煊第一次生气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对方一眼,在心里这样想。
停车后,郁酌也以为他会直接冷着脸离开,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门,段煊就打开车门从另一侧绕过来,横着眉眼,却仍然将手伸出来扶他:“下车。”
看着人安安稳稳地往楼上走,段煊才终于收回视线,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脱掉作战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郁酌已经见惯他这副样子了,心里觉得好笑,只安静地上楼回了房间。
出去一趟,即使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严实,还是扛不住温度太低,郁酌冻得手脚发冷,又沾上空气中灰扑扑的沙土,进屋开了暖气,洗过澡后,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脸色也红润几分。
他半边脸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心里过了一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
突然,广播员毫无预兆地出声:“咳,提醒一下。”
郁酌不明所以地睁开眼。
广播员:“有人已经在你房间对面开门关门无数次,你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门栓就要被他抠烂了。”
郁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段煊却无比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和郁酌赌气。
因为心里那点毫无立场的不满。
三岁小孩似的。
刚才在居民楼楼下,他虽然没看到离开的人的正脸,却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是柯谨。
那一瞬间,段煊心里冒出无数想法。
柯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是约好了在这里碰面,还是真的只是偶然。
柯谨他妈的——来做什么?
他乱七八糟地猜测,两人是一直余情未了,还是见面之后旧情复燃,才会让郁酌这样警惕地拖着自己不让他追上去。
可就算是这样,段煊又在听到对方喊疼后,各种思绪立即销声匿迹,只顾得上看郁酌哪里受了伤,居然真的有几秒钟被他拙劣的演技骗了过去。
那时候他就彻底明白,即使自己再生气,也只能暗地里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臭脸,却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这样的认识更让人焦躁。
没出息。
段煊正烦着,又忍不住想,从楼梯上踩空掉下去,郁酌会不会真的摔伤了哪儿?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眼,至少盯着人把药上好,踌躇之中,没注意房门被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锁咔咔作响。
半晌,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开门的时候,对面却也传来一声响动,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段煊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郁酌带着些许困倦的视线。
也许是刚洗完澡,郁酌发尾隐约淌着水,脸颊红润许多,在水汽中蒸得湿漉漉的目光望过去,看得段煊动作一僵。
他张了张口,没说话,当视线下移,看见郁酌光着脚站在地上时,脸色倏地黑了,两三步走上前,把人拎回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郁酌还一句话都没说,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过来了,直到安安稳稳地在床上坐好,被段煊用冷峭的眼神注视着时,他才眨了眨眼:“段哥。”
他说着话,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段煊的胸腹处,随即视线定了定。
段煊估计是刚开完会,回房不久,脱掉外套后,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
衣服并不是宽松的款式,手臂结实,也勾勒出胸口至腰腹处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着,显得整个人硬邦邦的。
——和他的脾气一样。
郁酌在心里补充。
他只是不自觉地看了几眼,又自顾自想,以前在基地里和其他人一起训练的时候,那些人的身材似乎都没有段煊好。
段煊却在他灼人的目光下僵硬一瞬,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里积攒的那些想法顿时消散一空,心跳也一下下撞击胸口,在暖气房里闷得发热。
浴室门没关,水汽未散,被热气熏开了几分,一个劲地往段煊身边涌动。
安静中,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沐浴露,好香。
第37章 失踪
呼吸声加重几分。
段煊没挪开眼, 眼眸深黑,压了压眉,随即倏地向后撤开一步, 又盯着郁酌看了半晌。
暖气簌簌地往外冒, 窗玻璃将冷空气隔绝开来,房间里开着灯,昏黄地洒下来一圈, 又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 一滴滴淌下, 在柔软的被褥间洇出深浅的痕迹。
安静中,段煊心口裹了团火, 不上不下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对方颈间, 只觉得他皮肤白的晃眼,又被周身不易察觉的气息紧紧网住,于是呼吸微微一顿。
见对方半天不出声,郁酌等了一阵,有些没耐心了, 睫毛抖了抖,再次抬眼问他:“怎么了?”
他以为段煊是过来质问自己的。
现在一直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没等郁酌站起身,话音落下片刻,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段煊仍然没开口,从手边找了条干毛巾, 面色冷峻, 却将毛巾搭在郁酌头顶,随后仔细地擦了擦他的头发, 力道是与脸色不符的轻柔和细致,连发尾的一滴水珠也没有放过。
郁酌被迫仰了仰头,而后一阵冰凉,脖颈也露出来,侧过脸后,又看着段煊把他胡乱甩到床边的拖鞋整整齐齐码在脚边:“把鞋穿好。”
声音有些低。
做完这一切,见郁酌穿上鞋,段煊眉眼微沉,睨对方一眼,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然而犹豫了几秒,他心中气闷,却也只张了张口,接着便模棱两可地问:“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郁酌闻言一顿,下意识弯了弯眼睛。
他笑眯眯地看对方,觉得段煊臭着一张脸,却仔仔细细给他擦头发的模样莫名地戳人,盯着他看了看,接着才明知故问地开口:“说什么?”
段煊垂眸拧起眉,又无可奈何,把毛巾扔在郁酌头顶,再次使劲擦了擦:“腿还疼吗?”
毛巾上沾着浴室里的香气,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香喷喷地抹了郁酌一脸。
郁酌向后躲了一下,颈间的水渍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脸颊有些泛红,他眨了眨眼,声音闷在厚重的布料中,不知道想起什么,坏心眼地将下午那件事捅破:“刚才在楼下——”
段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郁酌继续道:“我刚才根本就没有摔伤,腿也不疼,只是故意骗你的,你没看出来吗?”
……
“看出来了。”
段煊瞥他一眼,没有表情,眼底却黑沉沉的,这样回答之后,没再说别的,却还是半蹲下来,挽起郁酌的裤脚,仔细检查了各个关节处,最后才给人穿上鞋子。
他手指是滚烫的,在小腿一触即分,热得郁酌睫毛抖了抖,一时噤了声。
整了这么一通,段煊早就气过了,盯着郁酌这张脸看了又看,最后咬牙,还是泄愤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脸:“下次肯定不管你。”
骗子。
力道不重,郁酌坐在床边,捂着脸看他。
温度有些高了,他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抬眼见段煊站起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身形轮廓,也显得对方不悦之色更加明晰。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轻飘飘浮在空中的心没来由地降下来几分,呼吸顿了几秒,他突然将话题转了回去。
“我和他没有别的关系。”
他只这样简单地说了一句,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句解释。
段煊却神色微变,愣了片刻,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立即敛去神情,将外露的心意隐藏起来。
呼吸缓了缓,他收回视线,目光也是冷峭的。
在郁酌的注视下,段煊收敛情绪,看似十分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又说:“我没问这件事,没必要提。”
其实他还想接着追问,但忍了又忍,还是克制着没有说,觉得这样死缠烂打的样子很不好看,也不该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于是硬是没说出口,只敢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瞎猜,想了一阵,又更烦躁几分。
骗人就骗人吧,反正他蠢。
段煊放弃似的想,又在心里啧了一声,似是烦躁地拧眉,抑制不住再次走神——总好过他真的受伤了。
卫生间的水汽逐渐散去,郁酌被段煊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身上暖烘烘的,空气中却仍然弥漫着黏腻的香味,裹着热意,让人头脑发晕。
他看着段煊忍不住笑,正要再开口,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嘈杂的骚乱声,一人匆忙上楼,拍了拍房门。
“砰砰——”
蒋自明略带紧张的声音传进来,也将房内的寂静一扫而空。
他急促道:“出——出事了!”
蒋自明快步上楼,找的是段煊,谁知还没敲两下,紧接着,对面房间的门便应声打开,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怎么了?”?
蒋自明一愣,看着队长从郁酌房间里出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短暂想了几秒,莫名结巴了半天,半晌,终于捋直舌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房间里瞟,思绪跑远:“那个……谢,谢衷。”
停顿一瞬后,蒋自明神色一凝,想起正事,正色道:“谢衷到现在还没回来。”
谢衷不太喜欢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经常早出晚归,单独出任务,大家也都习惯了。
但今天他一大早离开基地,却到天黑仍然没有出现。
其他人起初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毕竟除了段煊,谢衷是整个基地最不需要担心的人,在外遇到危险的几率几乎为零。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已经过了基地关门的时间,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底禁不住升起担忧,几乎可以确定,他出了意外。
了解情况后,段煊安排几人在基地留守,穿了件外套,打算带其他人去基地附近简单搜寻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人。
而正当大家装点齐全,准备出发时,原本安排留在基地里的郁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从另一边上车:“我和你们一起去。”
蒋自明挑眉:“少爷,大晚上的一起出去,能顾得好你自己吗?”
他现在说这话倒没有其他意思,是真觉得郁酌安静待着就行,大半夜的,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去找人了。
郁酌笑眯眯地保证:“放心,我很安分。”
于是没人再开口,段煊坐在前座,只压了压眉,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神色不明,很快就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此时夜深,基地外围荒无人烟,只围绕着小片树林,树干光秃秃一片,曲折的树枝将月光割裂,树影重重,显得静谧而诡异。
“大家不要太分散,注意警戒。”将车停在外围,段煊叮嘱众人,又看了一眼刚下车,朝四处打量的郁酌,将人拉到自己身旁。
晚上比天亮时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幽深的黑暗沉沉地压下来,将众人笼罩,温度极低,周身发冷,视线也是模糊的。
郁酌紧跟上去,树林里路还算好走,枝叶在泥泞中腐烂,和皑皑的雪揉成一团,踩下去软塌塌的,鞋边浸得湿润。
“你们说,谢衷这次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虫鸣阵阵,蒋自明踩断一根枯枝,虽然相信谢衷的能力,但还是不禁朝不好的方向猜测。
余思莹打断他:“能不能别想些有的没的,咒谁呢?”
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声音慌了慌。
郁酌没出声,深更半夜的,寒意涌动,气息间是树林特有的阴森潮湿,其实他有些犯困,但心里又记挂着事情,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跟了出来。
走动间,鞋边沾着废雪,手指也冻得冰凉,关节泛红,于是轻轻搓了一下。
而出来这一阵,段煊像是总担心他突然不见,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目光冷凝,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灼人,在发现郁酌的动作后,抬了抬手,将他的帽子扣紧。
积雪未化,光秃秃的树干上垂着冰凌,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冻得刺人,掉下来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在寂静中敲击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说起来——”
脚下发出窸窣响动,蒋自明一边寻找谢衷的身影,一边还是闲不住,再次开口:“前几天,方见余——就是救过杨茴的那个人,好像也提过一次。”
“他告诉杨茴,他们基地里也偶尔有人失踪,见不着尸体的那种,很不寻常,还让她小心点儿。”
“什么意思?”余思莹眼神凝了凝,“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怪味,尸臭和血腥气混杂,没走多远,他们一路上只遇到两三只丧尸,众人先是紧张一瞬,摸着黑靠近,待看清丧尸的身形,又陡然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谢衷。
蒋自明回过神,啧道:“这谁说得准。”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我看那些失踪的人,说不定都是被哪个绿眼睛给玩死的,照他那副做派,多少人手都禁不住他耗。”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只是周围寂静无声,便显得十分清楚,郁酌跟在段煊身后,仔细打量周围,思绪飘了飘,不禁想到下午临走时,柯谨其实还给他留了句话。
他说:“杜万虞有问题,要小心。”
虽然郁酌早就隐约清楚这一点,却从来没有被映证过,当时听他这样说,愣了片刻,随后也立即从中得出不少信息。
对于自己的行踪,柯谨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想便知,这其中少不了郁还峥的插手,而既然是这样,那么郁还峥和杜万虞——他们又有没有什么联系?
他想得心中焦躁,垂眼思索几秒后,接着便不想了,只勾了一下段煊的衣袖,被他领着往前走,又隐隐担忧,猜测谢衷的失踪真的和这些事有关联。
那就麻烦了。
很快,小片树林被众人搜寻了大半,却没有任何成果,月光黯淡几分,地上铺着的不知道是积雪还是泥泞,夜色更深,眼前黑漆漆一片,雾气弥漫,涌动着让人不适的死寂。
突然,一道声响划破寂静。
“你们快来——”
余思莹站在不远处的树边,声音有些抖,也顾不得低声说话,顿了一瞬,难掩慌乱道:“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
“他是不是谢衷。”
刚走近两步,郁酌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禁不住恶心,在月光下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心底也沉了沉。
这是一具尸体。
应该刚死去不久,血液只微微凝固,身上满是丧尸啃食的痕迹,面容也已经血肉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他身上的衣服和谢衷一模一样。
一时间没人出声,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冷凝地注视着这具尸体,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将试图翻过来细细检查。
装备、手套、武器,留着他们基地的记号。
一样不少。
“东西都在。”段煊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凝重,却迟疑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可能!”蒋自明难以置信,目光发狠,不知道是在否定谁,声音隐隐抖着,却不断地说:“不可能是他。”
他冲上前,把尸体拎起来,想反驳,“他妈的……”
半凝固的血液淌下来,蒋自明说不出话了。
——“不是谢衷。”
话未出口,一直安静着的郁酌突然凑近,强忍着气味翻了一下这具死尸,开口打断他。
周遭无声,郁酌的声音在此时莫名显得冰冷。
他肯定道:“这不是谢衷的尸体。”
第38章 风雨
话音落下, 其他人的目光倏地落在郁酌身上。
正值严冬,深夜气温更低,呼吸间涌动寒意, 尸体表面也覆盖上白霜, 被翻过身粗略查看后,褐色血液极其缓慢地蜿蜒而下,在泥泞中蔓延开来。
尸臭不重, 但很难闻。
郁酌只稍微靠近看了看, 又伸手探了一下, 紧接着就立刻离远了些,刚后退一步就被段煊扶住肩膀。
他的语气十分确定, 让众人明明不相信, 却忍不住心中升起希望。
但即使蒋自明无比希望死的人不是谢衷, 可是看这人从头到脚的打扮,无一不正是谢衷早上离开时穿的,物品上也有他们基地的记号,怎么看都……
他皱了皱眉,虽然心中质疑着, 还是忍不住问郁酌:“为什么说他不是谢衷。”
郁酌瞥他一眼,正要开口,下一秒,段煊也在他身旁出声。
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眼神微凝,神色轻微变化一瞬, 随即肯定道:“对, 这不是他。”
蒋自明这下是真的有些惊愕了:“可是……”
这不是谢衷还能是谁?
发现尸体时事出突然,大家猝不及防看见这套装备, 瞬间都慌了神,也被带偏思绪,情绪涌动之下没有仔细打量。
听郁酌这样说,而段煊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余思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仔细观察,没看几秒,她目光一顿,立刻发现其中不对劲之处。
她倏地松了口气:“你们看他的右手。”
这人两手都戴着手套,在丧尸的啃食和拖行下已经成了碎布,显出裸露的皮肤,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在外出任务,为了避免意外被丧尸感染伤口,大多会选择这样的防护措施。
只有一处不同。
蒋自明闻言变了脸色,也凑过去仔细看,视线落在对方手上时,他猛地后退一步,也明白了原因:“我操,他右手没有小指。”
虽然沾着凝固的血迹,但能够清晰地看出,手指的断口不是新伤,已经痊愈到只剩下一道细微疤痕,显然不是最近留下的,自然也不可能是谢衷。
确定这一点后,蒋自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又心有余悸,怀疑道,“这他妈什么情况,谁干的?不会有埋伏吧。”
这尸体穿着谢衷的衣服,脸上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显得更加诡异,但能确定的是,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几人警惕地搜查了周围各个隐蔽的角落,但没有任何发现,思量之下,又检查一遍尸体附近的脚印痕迹,依旧没找出线索,所有能让他们察觉端倪的地方都被扫除得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虽然知道这人不是谢衷,可对方现在下落不明,也不清楚到底情况怎么样,大家放心几分的同时,心中又升起更加浓重的担忧。
回基地后,段煊安排人加固基地的防御,叮嘱站岗的人注意谢衷有没有出现,并警惕周围动向。
“有人找了具尸体假装谢衷,估计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死了,放弃继续找他。”段煊皱起眉,“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往好处想,这至少能说明谢衷暂时安全,但段煊的神色却并不见轻松,继续道,“明天天亮后继续找人,大家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注意警惕,除了丧尸之外——”
“就算是人类,也要提防。”
会议室里悬着吊灯,正好照亮几人中间的桌面,谢衷出事给了大家不小的打击,一时间气氛微微凝滞,窗外风声隐约响动,漆黑一片,暗色逐渐蔓延进来,一点点吞没了灯光边缘。
“我们附近也没其他基地了,如果没有新的幸存者出现,你们说,会不会是——”
寂静中,蒋自明开口,想了又想,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怀疑,想问这会不会是埃尔维干的。
但没等他问完,很快就被余思莹驳回:“他虽然疯,但平时想哪次干点什么不是声势浩大,这样耍阴招,不像他的作风。”
段煊半晌没出声,只在听到新的幸存者这几个字时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目光似乎落在郁酌身上,又在对方回望过来的时候佯装无事地收回视线,只是微微拧了拧眉,泄露出几分情绪。
郁酌:?
他眨了一下眼睛,却也没多想。
听其他人讨论了半天,他虽然有些困,思绪却没停,食指下意识地敲了一下裤腿。
其实刚才听到余思莹这样说,郁酌心中也顿了顿,突然就想到一个人。
郁还峥。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对方没这么蠢,如果真是郁还峥干的,不可能会留下这种低级的破绽让他们发现。
再说了,不管是郁还峥还是杜万虞,他们都没有带走谢衷的理由。
……
至后半夜,天空中又飘起雪来,地面积雪消融,又很快被再次覆盖,皑皑的一片白,鞋面陷入其中,留下一排清晰的痕迹。
“砰砰——”
“进来。”
柯谨推门进屋,换鞋之后,言语恭敬地对面前的人开口:“郁总,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和杜万虞去联系过了,她说希望您能看一看这份调查报告。”
室内昏暗,只在桌边亮着一盏小灯,已经这么晚了,郁还峥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西装革履地坐在桌边,闻言扶了眼镜,接过文件袋。
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铅字,夹杂许多复杂的符号和数字,像是在记录数据,昏黄灯光下,只听见纸面翻动的哗啦声。
安静半晌,寂静中,柯谨紧张地看了郁还峥一眼。
对方的面容大半隐没在黑暗里,被暗光镀上一层阴影,显得神色晦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柯谨有些受不了此时的气氛时,郁还峥终于抬起眼。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点头道:“明天我会亲自去和她见一面。”
柯谨盯着对方幽深不见底的目光,即使语气寻常,却禁不住紧张,闻言神色一松,正要点头,紧接着又听郁还峥继续开口。
郁还峥敲了敲桌面,却是提起一件与此毫不相关的事。
“你已经见过郁酌了?”
“见过了。”柯谨一愣,犹豫之下,又硬着头皮开口,“您是想把他带回来吗,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黯淡光线中,就看见郁还峥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泛着冷光,莫名显得晦暗:“暂时不用。”
“我最清楚,没人能受得了小郁的脾气,他也不可能忍受这么差的生活环境,等他待不下去了,早晚会回来。”
郁还峥对此很肯定,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过不了几天,等他办完事,就算郁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回来,那时候他便会真正明白,只有在自己的庇护之下才是最安全的。
柯谨视线顿了顿,下意识想起上次碰面,思及郁酌对他的态度,目光复杂了一瞬,听郁还峥这样说,又迟疑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柯谨隐约觉得,对方的气色比起之前似乎还更好了些。
是错觉吧?-
几天时间过去,难得天晴,云层缝隙间透出细微的光线,将整个天空涂抹上亮色。
谢衷一直不见踪影,而那天的事在大家心里留了个钩子,始终让人记挂,基地里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段煊经常会带人出去巡查,却不再总要求郁酌一起出门,只让他安安分分待着。
正好郁酌也不愿意四处跑,于是十分顺从地每天在基地内逛逛,今天过了中午,见门口缺人,他登上门口一侧的哨塔。
另一边哨台上是汪和。
汪和之前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这时候没了乐子,忍了又忍,实在是闲得慌,也找不着人说话,这次郁酌来了,他立即闲不住地找话聊。
一通胡侃下来,也没说别的什么,汪和只从自己曾经的挥金如土讲起,绘声绘色,最后又提到郁酌天台的救命之恩——
郁酌围着围巾,倒也不太冷,坐在高台上听了听,没忍住搭了两句话后,汪和就更加止不住话头,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傍晚。
“滴滴。”
谈话间,两人也注意着高墙外,远远看见一辆车从小路尽头开出来,喇叭声后,确认过车牌号,汪和熟练地打开基地大门。
紧接着,后面又出现了第二辆车。
汪和迟疑几秒:“这车不是我们基地的吧。”
虽然这样说,但能看出来,两辆车速度不快,也车速相当,一前一后地开出来,肯定是商量好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已是黄昏,寒意中缓缓凝聚暮色,半边天空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厚重的云层往地面上压,也映出几道细长的影子。
段煊正开了车门,还没来得及下车,便听见一人的声音传过来。
“段哥。”
一抬起眼,他看见郁酌靠在哨塔的栏杆上,见他看过来,郁酌又露出笑容来,较长的碎发从脸侧垂下,背着光线镀上一层浅边,身形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段煊穿着作战服,周身气息冷凝,神色间原本带着一丝烦躁,在这时也不禁扬了扬眉,冷峻的脸色松了几分,视线微顿,朝他招了下手:“下来。”
第二辆车上是方见余,带了几人过来交换物资,自从两个基地联系上后,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出面进行交涉。
一箱箱货物搬下车,很快,蒋自明又从仓库里运出一部分东西,杨茴详细记录下物品数量,没一会儿就完成大部分工作。
郁酌缓慢地下了哨塔,段煊正在长梯边等着,在最后一级时搭了把手,把人扶下来,随即十分自然地按了按郁酌的手指:“冷不冷。”
“有点。”郁酌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手上很暖和,完全不像是觉得冷的模样,嘴上却半点不含糊,补充道,“上面风很大。”
另一边,方见余送完货,正和杨茴聊着,段煊拧了拧眉,听郁酌这样说,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领着他回休息处。
室内无人,几分钟的功夫,窗外已经黑沉沉一片,开灯后视线变得清晰,空气干燥,有些闷。
“喝完。”
段煊递给他一个保温杯,又转身去开窗通风,压了压眉道,“这几天雪化,基地里生病的人不少,别被传染。”
郁酌打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飘出来,隐约模糊视线,也在脸上沾染一层温热的湿润。
他眨了眨眼,只喝了一口就动作顿住,立即放下保温杯,随即不着痕迹地推远了些。
“怎么?”段煊对郁酌的不配合习以为常,撩起眼皮看他。
郁酌:“不想喝红豆。”
他说的理所当然,而在此之前,段煊也见识过对方各种各样不爱吃的食物,仔细算起来,估计能写出一本菜谱。
闻言,段煊倒也不意外,没多说什么,只莫名笑了一声:“这也在你的挑食名单里?”
他语气缓了缓,又像是心里压着事,很快就敛下神色。
郁酌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不禁扬眉,心道对方脾气真是多变。
刚才回基地时,段煊脸色臭的要命,看起来像是压着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基地外和人打了一架,现在坐在桌边,又柔和不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段煊没注意到他的打量,似是不耐地啧了一声,思索之后,又把杯子推回去,往里面掺了点水:“来不及煮别的,这次将就一下。”
犹豫几秒,他又补充:“喝一半就行,明天就换。”
郁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接过,呼吸间夹杂着热气,刚喝下一口,甜滋滋的热意往心头里钻。
段煊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是在仔细督促,然而半晌过去,郁酌还没来得及放下杯子,突然之间,他听见对方再次开口。
周遭安静无声,他声音微沉,十分清晰地传进郁酌耳中。
“我今天遇到柯谨了。”
寂静中,段煊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神色淡淡,面无表情地瞥了郁酌一眼,看起来只是随口提起,又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咳咳——”!
郁酌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段煊会在这时提起柯谨,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正好碰上面。
他猛地咳嗽几声,脸都有些红了,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段煊。
结合对方刚才难看的脸色,郁酌心中一顿。
不,不会真打起来了吧。
第39章 铁链
郁酌咳嗽半晌, 段煊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看了几秒,他屈指敲了一下桌面, 声音很轻, 目光划过郁酌的侧脸,接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对方漆黑的眼眸在此时更加润亮,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形, 又被细长的睫毛隐隐遮挡, 窥不见神情。
其实段煊一开始没打算提这件事, 回基地时,也只是在心压着火, 焦躁难掩, 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几分钟前, 他看着郁酌神色恹恹地喝水,表情也是冷淡的,思绪便顿了一瞬。
郁酌全身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住,行动也不太利索,看起来很懒散, 随着他缓慢的动作,外套拉链下滑一小截,露出柔软的暖色调毛衣和亮晶晶的吊坠。
恍神之中,段煊只觉得时间似乎倒流至一年前,气氛陡然间变得安静,周遭的环境也缓缓发生变化, 杂草丛生, 天色暗沉。
那时候郁酌还不认识他。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交汇,又立即错开, 极其冷淡且生疏,段煊只能远远地看着郁酌跟柯谨一起离开,就像今天从哨塔上下来时,对方踩着最后一级梯子,搭上自己的手一样。
段煊没来由的心慌,所以下意识将这句话说出口。
但他没有告诉郁酌的是,其实这几天在基地外除了四处找谢衷,他也没有停止过搜查柯谨的踪迹。
根据对方上回出现时带的装备就能看出,他们的基地应该不远,也许就在附近,然而几日下来,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今天,段煊正好在城郊的仓库门口遇到柯谨。
对方带了一伙人,看得出是来搬物资的,队伍中的人都身着作战服,训练有素,双方刚一碰面,俱是一愣,神色也都变化一瞬,接着就立即警戒起来。
仓库荒废多时,结霜的杂草胡乱生长,墙壁上爬满了茂盛到近乎诡异的藤蔓,因为严冬而逐渐枯萎,每一片叶子都盛着雪,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这里曾经似乎经历过激烈的打斗,几辆外表凹陷的汽车横在铁门边,锈迹斑斑。
破碎的玻璃插在泥泞中,边缘锋利,隐隐闪烁光泽,段煊踩着长靴跨过碎玻璃,目光紧盯着柯谨,却并没有出声。
而柯谨也只是顿了几秒,随即想起什么,视线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
“段煊——是吧?”静默中,柯谨转了一下手里的尖刀,挑眉后,突然主动开口。
段煊表情淡漠地瞥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情绪波动,半晌,也扯了扯嘴角,冷着脸道:“好久不见。”
虽然他这样说,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在几天之前,却都没有说破。
而交谈间,他们明明没说什么重话,空气中却莫名涌动着硝烟味,就连一旁的队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禁面面相觑。
对视的目光交错一瞬,段煊立即偏过头,没再看他,手心朝前摆了一下手,示意其他人可以进去了:“走。”
和柯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段煊神色不变,却在下一秒听到对方轻声开口。
他挑衅似的说:“替我向小郁带声好。”
段煊脚步立即停了一瞬,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冷下来。
半晌,他眉尾微低,压着情绪偏了偏头,眼底也翻涌着戾气,淡声道:“我不给人带话。”
“你可以自己告诉他——如果你们还有机会见面。”-
郁酌又喝了口水,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抬起眼,他见段煊眉眼间带着躁意,面色冷凝,看起来像是在走神,眨了一下眼睛,将水杯搁在桌上:“那个——”
“想说什么。”
段煊视线微低,眼皮压出几道褶皱,显得目光更加冷淡,但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却显得急促,忿忿的心绪隐藏其中,不易察觉。
天色暗淡,窗户紧紧关着,吹着风,寒风夹杂碎雪击打在窗棱上,噼里啪啦地一阵响,似乎和翻涌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
段煊表面上看着镇定,是因为回来后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压下怒意。
但尽管如此,他却也只是勉强克制住表情,实际上心里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要是你们真没关系,柯谨怎么会说这种话。
郁酌扬了一下眉,没出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问什么,被对方冷脸盯着,觉得自己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难得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半边脸陷进厚实的围巾里,冒着热气。
半晌,他抬眸对上段煊的视线,紧接着便怔了几秒,迟疑之中,又好像从对方冷硬的神色中窥见什么。
段煊生气时总是冷脸,于是显得有些冷酷,这时候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地坐着,除了烦躁之外——
郁酌细细打量他,像是从中看出几分不高兴,委屈或是不满,总之是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还是说是他看错了?
他思绪一转,突然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眼尾弯弯的,连带着周围的冷意都消散几分,语气黏黏糊糊。
“你吃醋了吗。”他问。
段煊呼吸微顿,手指也紧了紧,随即反应过来,几乎想要冷笑出声了。
又来这招。
他没回答,侧过身,右腿搭在郁酌椅下的横梁上,稍稍用力,轻松地将人朝这边勾过来一些。
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郁酌向后倾了一下,又立即被段煊按了按后颈。?
窗外嘈杂声渐歇,黑沉沉一片,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洒下一圈圈模糊不清的光晕,透出偏暖的色调,气氛静谧,两人靠得很近,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气息间喷洒着热意,让郁酌鼻尖发痒,不明所以地动了一下。
段煊微微弓身,垂眸睨视着他,手臂线条起伏,几乎将郁酌笼罩住,显得有些强势。
话题转了回去。
“我只是想说,他形迹可疑,又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你要是聪明,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他冷言冷语地警告郁酌,下意识垂眼,见他安安静静听着,话语一顿,又却被对方润亮的目光看得心乱,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喉结上下滚动。
紧接着,没等段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起手,指腹摩擦过郁酌的下唇,又突然稍稍用力按了一下,使得他唇色更深,柔软地陷下去一块。
手指冰凉,冻得郁酌睫毛一抖,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但并没有躲开。
“段……”
段煊被手上的触感惊到,立即收回手,指尖渗出一层薄汗来,不由得心脏狂跳,呼吸也隐隐急促,隐晦的目光落在郁酌唇角,挪不开眼,少见地有些手脚僵硬。
暖气的温度实在太高了。
他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各种思绪乱成一锅粥,原本想说的狠话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风声稀疏,老旧的灯泡晃了一下,在墙边映出两人交迭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紧抿着嘴唇,抑制住心跳,强装镇定,目光沉沉地说完后半句话。
“最好离他远一点,以免被人骗。”
……
郁酌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些紧张,周身泛起热意,他缓缓舒了口气,又去看段煊的表情,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他的口不对心。
段煊总是嘴上这样说,可他的神情和硬邦邦的语气,刚才那一长串警告的话语,其实都只有一个意思,太明显了,每一个字都是在控诉般地告诉对方——
我就是吃醋了。
但两人互相隐瞒,郁酌什么也不肯说,只想着泾渭分明地推开他,于是段煊也不肯松口,气闷着,嘴硬地不肯承认。
可于此同时,他也前所未有地认识到自己对郁酌的保护欲,浓烈的情感只有在这时候被剖开来,复杂的思绪展露无遗。
段煊想知道一切,希望对方对自己毫无保留。
却并不是想要占有,甚至无关其他情绪,只是希望他不会有危险-
基地外不安全,天黑之后基本上就没人再出去,只留两人在门口轮班,于是大家整整齐齐地聚在会议室开会。
郁酌听了一阵,溜达着回房间。
其实刚才除了应付段煊,他也仔细想过,柯谨之前一直在南方,无缘无故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而他完完全全就是郁还峥的走狗,如果没有郁还峥的吩咐,不可能独自行动。
谢衷又正好失踪——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杜万虞那边什么情况?”郁酌开了收音机,见蓝光闪烁,知道广播员来了,半靠在椅背上,“或者谢衷的消息也行,你不是说所有地方都能看见,就没有什么发现?”
“少爷,你还真把我当全方位监视器了,专给你打工?”
广播员没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只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语气中带着调侃,时间久了,也跟着蒋自明改了称呼。
郁酌扬了扬眉,懂了:“原来你也不知道。”
广播员咬牙。
激将法是吧?太低级了,他一眼就能看破,也绝对不可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谁知他又等了一阵,却见郁酌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接着就没了声响,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接着,郁酌又似乎闲得无聊,将收音机上的几个按钮来来回回按了个遍,咔咔响。
广播员忍了又忍,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听见对面响动一阵,随后居然传来剥糖纸的哗啦声响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谁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
广播员简直想封住他几秒钟前的嘴,难言地静默几秒,过了一阵,还是含含糊糊,有些支吾地开口:“就——”
“就什么?”
“这我也不好说。”广播员破罐子破摔,意味不明地说,“反正你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绝对是安全的就行了。”
什么意思?郁酌没明白,又继续问:“谢衷呢?”
“活着。”
郁酌眯了眯眼,怀疑地停顿一瞬,知道广播员肯定在打别的算盘,对他的回答不太相信,又不禁思索对方所说的他会很安全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数公里外的基地。
——谢衷确实还活着。
无声的死寂中,只有头顶悬挂着一盏惨白的灯,刺目的光线洒下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死气沉沉。
地下实验室的铁门也有些反光,门内装置简洁,入目皆是冰冷的各类仪器。
谢衷死死皱着眉,手指蜷曲一下,紧接着,终于睁眼醒过来。
他先是下意识闭了闭眼,眼球刺痛,全身也骨骼也响动着,四肢无力,隐隐疼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逐渐适应了光线,接着才开始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很小,无窗,只有一扇小门,棱角锋利,让人窒息。
他猛地一顿,立即站起身来,趔趄了一步,摔倒在门边,正要继续朝前握上门把手,颈间却立即被紧紧束缚住,冰冷的坚硬感传来。
拴在他脖子上的铁链在地面拖行发出响动,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谢衷狠狠皱了皱眉,挨着墙壁,似乎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细碎声响,隔音太好,听不太清,却一直没有停歇,但仔细听来,并不太像人类,反而像是——
正在挣扎的丧尸。
他喘了口气,神色有些难看,靠墙坐着,刚才的动作耗尽了让的力气,于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啪嗒——”
下一秒,门开了。
谢衷坐在地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长靴,目光上移,略过对方身上穿着的防护服,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他目光顿住,神色间显出几分惊愕来。
他嗓音沙哑:“你……”
对方看着他冷笑,蹲下身来,猛地扯住他脖颈上的铁链,冰冷的声音一字字砸在地面上,冷声道:“怎么,很意外吧,没想到我还活着?”
第40章 实验
清晨。
天色大亮。
郁酌被楼下的响动吵醒, 困倦地在床上坐了半晌,下楼时,看见几人正往武器库的方向走。
今天留在基地的人比平日里多, 也没做别的, 只井井有条地来回搬东西,检查各个角落的警报器后,又去加固高墙和门边的防御。
余思莹扛着一捆武器从他身边经过, 见郁酌出来, 停顿几秒,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郁酌看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了?”
余思莹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她朝门口瞥了一眼, 接着便将郁酌拉到一边, 直接进入正题:“今天杜万虞要带人过来。”
她低声道, “听她说,是之前的研究出了点成果,有很大进展,来找队长,想要谈谈合作的事情。”
丧尸化研究?郁酌迟疑几秒。
之前在杜万虞的基地, 他记得那个骗子研究员在演讲时提起过,先不说这项研究有没有可行性,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成果,不知道她口中的有进展是发展到了哪一步。
郁酌垂了垂眼,对此有些怀疑, 也不明白余思莹这时和他说这些的意思, 但还是笑眯眯地点头:“我知道了。”
余思莹的话显然还没说完,顿了片刻, 见郁酌应声,她皱眉继续道:“要不……你先躲着点。”?
虽然不太好说出口,她还是面色异样地解释了几句。
杜万虞看起来很看重这项研究,也急需其他基地的合作和帮助,肯定会带不少人过来,其中必不可少的两人,一个是主要负责研究的马博士,另一个自然就是他们基地最能打的埃尔维。
“那个绿眼睛没什么底线,人也挺疯的,看到你说不定又要找你麻烦。”
“你明白吧——”
余思莹比划,“要是到时候埃尔维挑事,队长估计得直接和他打起来,那可就直接谈崩了。”
她仔细想过了,觉得这是最方便的解决方法,再说了,郁酌看起来不太能应付这种场面,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到时候被吓到怎么办。
这段时间,虽然两个基地表面上相处还算和谐,其实大家都有点怵杜万虞。
既是因为他们基地势力太大,极易造成威胁,更是杜万虞这人看着深不可测,根本也无法直到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才会在对方到来之前进行各方面准备,以免发生意外。
郁酌:……
他扬了扬眉,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正要回答,下一秒——
“人到了吗?”
不远处,段煊上前询问。
他一边戴上防护手套,长靴包裹着肌肉流畅的小腿,卸枪后转头瞥了郁酌一眼,也隐约听见他们的交谈,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迟疑,段煊不明显地冷笑一声,眉眼间流露出攻击性,随即沉声道:“不用躲。”
这种人犯不着特意避开,要真出什么事情,也有他兜着。
留下这句话,段煊仍然拧着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声,紧接着,基地门口传来刺耳的汽车轰鸣。
“滴滴。”
门口放哨的人确认来者身份,缓缓打开基地大门,其他人警惕地看过去,段煊的目光也立即冷凝起来。
数辆车整齐地开进基地。
都是经过严格改装的越野车,装配齐全,也安装了完备的武器系统,车辆表层材质坚不可摧,车轮轧过雪地,印出极深的刻痕。
杜万虞这次穿了作战服,显然不是没有任何防备,比起之前增添了几分凌厉和干练,埃尔维紧随其后下车,扛着一把重型枪,四处瞟了一眼,想要上前,又被杜万虞用眼神制止。
她朝大家微笑:“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见气氛稍有缓和,围在四周的众人也犹豫着放下了武器,段煊手指松了松,收枪转身:“这边。”
郁酌不觉得他们真能有什么重大发现,犹豫几秒,没跟上去。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杜万虞确实很不简单,在病毒肆掠时建立起规模巨大的基地,还能投入无数资源用于病毒研究,很有魄力。
却没有看人的本事。
这时还是早晨,他不紧不慢去了饭厅,屋内没人,却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碗碟,保温杯紧紧拧着杯盖,郁酌把盖子打开,发现红豆已经换成了南瓜粥,热腾腾地冒着气。
他慢吞吞地坐下喝了一口。
甜的,加了一勺糖。
四周寂静无声,仔细去听,只能隐约感觉出积雪正一点点融化,缓慢而柔和。
然而时间缓缓流逝,他刚坐下没多久,粥也才喝了一半,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摔门声,震得门框都晃了晃。
咔咔几阵响后,郁酌又听见子弹上膛的声响,禁不住站起身去门外看发生了什么。
“既然你是这种态度,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此时距离他们开始谈话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杜万虞已经冷着脸走了出来,面容间染上几分怒意,拉开车门,又转身吩咐埃尔维,“上车,走!”
因为她的突然发难,基地中其他人都迅速警戒起来,数不清地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杜万虞的手下也没愣着,双方手里都是热武器,一旦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僵持不下,气氛凝固。
段煊没下命令阻止,只站在原地神色不耐地打量对方。
埃尔维却完全不慌,慢慢悠悠地从会议室出来,也没急着上车,很悠闲似的打量周围。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经意朝郁酌这边扫过来,意外地挑眉:“在啊?”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段煊眉心跳了跳,又要发火了,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埃尔维却没闪开,反而毫不慌张地杵在原地,转头见杜万虞已经关了车门,浅绿色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笑。
停顿片刻,他没安好心地开口,突然提起刚才的会面:“说真的,拒绝她不是个好选择。”
埃尔维意味不明地抛出这样一句话,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道,“她的合作对象可不止你们,不管怎么样,计划都一定会继续下去。”
他说得没头没尾,郁酌皱了皱眉,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几句话,段煊的脸色却立即沉下来,目光晦暗,压着复杂的情绪。
看着几辆车离开,段煊按下门边的信号器:“开会。”-
“什么情况——?”蒋自明语气怀疑,“他们真找出逆转丧尸化的方法了?”
“不算是。”
灯泡明晃晃地悬在众人头顶,桌面冰冷坚硬,反射出刺人的光线,关紧门窗后,四周更加寂静无声,显得气氛有些凝重。
段煊屈指敲了一下桌面,“这也是他们过来的原因,她的意思是,实验样本不够。”
“要想确定研究成果支撑理论,又得保证药物不会有其他副作用,她需要更多的投入,以及实验对象。”
实验对象?
郁酌皱了皱眉。
另一边,蒋自明已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操,这不就是拿活人做研究吗?”
“丧心病狂。”他忍不了,“我说呢,昨天还听方见余说,他们基地又有不少人失踪,还进出着一群面生的外来者,合着这些人都是被她抓去试毒了吧。”
郁酌打断他,思索道:“已经确定研究成功了?”
段煊拧了拧眉,看他一眼:“她没有明说,但大概是真的有结果了,只不过——”
想起刚才那个不怎么靠谱的马博士的讲述,段煊话语迟疑几秒,郁酌却明白了他的停顿代表什么。
只不过那些人死而复生,看起来痊愈,其实根本无法完全保持意识清醒,身上也会带有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特征,也许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这是郁还峥早就失败过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段煊表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杜万虞才会突然起身,被激怒一般,面带愠色地离开。
还有埃尔维的那句话——
他们没有时间了。
明明表面风平浪静,内心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似乎下一刻情况就会发生剧变。
郁酌察觉到不对劲,回房间后,敲了一下收音机,思来想去,主动提起之前广播员要求他做的事,开口诈一诈他。
“之前说好的合作,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交换了。”他威胁道。
广播员:“不是——”
他还想挣扎,“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郁酌弯了一下眼睛:“反正这里也有危险,要我说,我不如趁现在直接离开,也顺便躲着点郁还峥。”
广播员傻眼:“你真舍得啊?”
郁酌翘了翘椅背,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有什么舍不得的。”
对方一阵沉默。
就之前那次谈话来看,他肯定知道些不少信息,只是藏着掖着不愿意说,郁酌好整以暇地等了几秒,隐约听见另一头传来响动。
对方像是有些急了,挣扎着犹豫几秒后,叹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听见广播员开口,不知道是妥协了还是终于编好借口。
他说:“告诉你也行。”
说完这句话,广播员又补充,“但我话说在前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立刻去找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说。”
他嘀嘀咕咕解释一通,有些含糊其辞,郁酌大概听了个明白,却只理清了杜万虞和谢衷失踪的联系,以及其他细枝末节的线索。
郁酌看得出来广播员话没说全,遮遮掩掩的,只能说是半真半假,勉强可以相信。
而即使对方没提,他也感觉得到郁还峥在其中扮演着分量不小的角色,很有可能的是,他一直在推动这一切。
郁酌微微扬眉,又追问了几句,接着立即转头去敲段煊的房门-
已是夜深,天空阴云笼罩,厚重地凝聚大片,黑沉沉地下压,浓稠的暮色中,月光只从浓云后隐隐透出白边,光线黯淡,几乎不能视物。
“你——”
段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开到了杜万虞基地附近。
他原本还生着气,听到敲门声,开门见居然是郁酌,勉强压着情绪,冷下脸来。
起初段煊并不打算理会,但郁酌一开口说话,他就没办法拒绝了,三言两语间,听出对方话语中旁敲侧击的暗示,知道他又背着自己有了小动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质问,还是庆幸他这次知道要和自己说一声。
段煊不可能让郁酌一个人来,而这件事也关系到整个基地和谢衷的安全,只能领着人去拿枪。
半晌,他拧了拧眉,神色间显出几分犹豫和担忧,“你在车上等我。”
“我想去。”郁酌很坚持。
这件事涉及了郁还峥的计划,也关系到郁酌之后的安排,即使只是踩个点,他也必须亲眼看看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段煊只这样说了一句,见阻止不了,接着没再开口,眉尾压低,转动方向盘,一段路后,把车停在隐蔽处。
下车后,脚下踩着厚重的积雪,枯枝败叶混着泥泞,风冷得扎人,郁酌拢紧衣领,脸吹得有些疼,没走几步,被段煊按了按帽子。
入口在侧门,只在两侧各站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杜万虞过于自信还是忙碌之中有所疏漏,防范并不算严密。
段煊朝郁酌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躲着,随后悄声靠近门边,动作利落地将那两人敲晕。
处理干净,他看着郁酌招了招手:“过来。”
探照灯交错着在黑夜中扫过,哨塔上的人完全没有发现高墙下的两个人影。
进入基地后,段煊见郁酌轻车熟路地找地方,似乎对这里熟悉的不得了,不禁皱了皱眉。
是偷偷来过,还是有人告诉他?
他脸色沉沉的思索半晌,没走多远,当两人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眼看见对方要去按开关时,段煊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面揪住郁酌的衣领。
他沉声道:“我来。”
郁酌倒是不太担心,广播员提过,因为和段煊没谈拢,杜万虞晚上临时离开了基地,这时候估计正忙着,防守也松懈。
然而随着这扇破旧的小门应声打开,两人摸黑走下台阶,他的神色却凝重几分。
狭长的台阶延伸至极深的地下,两侧都是墙壁,曲曲折折,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没走两步,浓郁的消毒水味立即涌了过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寒意刺骨,郁酌脸色白了白,觉得有点恶心,脚步下意识一顿:“段哥。”
“怎么了?”
黑暗中,段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察觉到情况不对,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指尖摸索后,最终紧紧牵住他。
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温度,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跟紧我。”
楼梯尽头,难闻的药水和金属器械味更加浓烈,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无比熟悉的——属于丧尸的腐臭气息。
进入地下入口,刺目的白光微闪,一座巨大的生物实验室展现在他们眼前。
第41章 目的
一扇简陋且生锈的铁门, 将数尺深的地下与外界隔绝开来。
实验室面积很大,走道两侧裹着材质特殊的隔板,灯光惨白, 在寂静中簌簌地响着, 如同电路老化的旧灯泡,似乎下一秒就要报废。
随着两人缓慢地向前,灯光疯狂闪烁, 黑白交错, 刺目的白光垂死挣扎着明灭, 通道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是他们做实验的地方。”郁酌很不喜欢这种环境,黏腻的冷气一个劲地从颈间往里钻, 带着让人作呕的怪异触感。
段煊脸色冷凝地点头, 没出声, 只微微错身站在郁酌身前,以免危险出现时来不及防备。
寂静中,鞋面与地面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郁酌揉了一下手指,关节有些僵硬,指尖冰凉, 几秒钟前还置身于黑暗中,这时候眼前陡然间变得明亮,下意识闭了闭眼,抬手攥住段煊的衣摆。
数米开外的右手边是一扇自动化玻璃门,半晌,传感器察觉到有人靠近, 这扇门便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
郁酌脚步一顿, 朝里面打量一眼,拉住段煊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这是间档案室, 柜子上摆满了活页夹,整齐罗列,文件封面上仔细标记着序号,郁酌较为熟练地划开控制屏,按照指引翻开几页数据。
里面都是普通的药品配表,没什么特别,紧接着,他动作微顿,发现屏幕右下角似乎是凸起的,于是轻手按了一下。
齿轮转动,墙边近两米高的柜子内侧探出一个抽屉,空间很小,只放了几个档案袋。
每一页档案左上角都印着一张一寸照片,各种性别和年龄的人涵盖其中,再往后翻,是记录他们的各项身体数据的数字符号。
“这是——”郁酌垂了垂眼。
“是实验记录。”段煊接过活页夹。
郁酌:“如果只是记录,为什么要单独藏起来?”
让人意外的是,如果单从时间上看,其实这项研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甚至是在丧尸病毒爆发之前。
段煊的心猛地一沉,又将这份文件向后翻了几页,A4白纸写得密密麻麻,包含了被研究者的个人资料和各类药物编码,以及后期的情况变化。
编号:0335
批次:3
注射第一周:24小时内状况良好,后出现短暂昏迷、休克、呼吸骤停现象,症状间隔时间为5-8小时,未出现丧尸化特征,无异变。
注射第二周:嗜睡,易饥饿,长时间昏迷,瞳孔变色、指甲加速生长、新陈代谢快。
注射第三周:异化状态得到遏制,瞳孔,皮肤,身体修复能力,意识,对人肉有强烈的渴望。
注射第四周:实验体发生全身异变,只能保持短时间意识清醒。
注射第五周:实验体死亡,无排异现象,原因不明。
……
档案数据多到数不清,不知道是拿多少人做过实验,显而易见的是,在实验开始前,这些人并没有被感染,也没有变异征兆,是活生生的人类,进来之后被同时注射丧尸病毒和药剂,却没能扛过去。
段煊狠狠皱起眉,神色间难掩焦躁:“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
“杜万虞可是基地首领。”郁酌却并不意外,“随随便便安排一次事故,这些人就能在其他人眼里变成死亡状态,被丧尸咬死的人太多了,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听他开口,段煊眼中划过一抹异样,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听郁酌的描述,就像是他早就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是……”下一秒,郁酌又语气微顿。
段煊:“但是什么?”
郁酌迟疑几秒,蹙眉道:“这不是逆转丧尸化的研究。”
从这些记录来看,给实验体注射的药剂根本不是为了抑制丧尸病毒扩散,反而加快了实验体丧尸化的速度。
——他们的目的和之后的郁还峥一样,并不是想要找到抑制病毒扩散的方法,而是希望丧尸病毒能够和人体基因相融合,既保留人类的意识,又能拥有丧尸的能力。
准确说来,如果这是杜万虞要求的,那么她想做的根本就不是挽救大家的救世主。
而是制造出新人类,彻底推翻局面,也以此完全规避人和丧尸的冲突。
这种实验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杜万虞在撒谎。”段煊捏着白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说不出是什么想法,对方白天时刚说要合作,却完全没有提过她的研究是这种形式。
“不一定。”郁酌扬眉,想了几秒,似是随口应了一句,“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夹层,也对这个底层计划不知情。”
翻出这些东西后,郁酌已经能确定,这一切都和郁还峥脱不了关系,文文件中记录的好几种药品配比甚至是他早就在对方的实验室里见到过的,他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把文档放回去,关闭柜子前,停顿几秒,又抽出其中一张实验记录,塞进长柜最外侧的活页夹里。
“先去找谢衷。”段煊攥了攥他的手腕。
出了资料室,没走多远,走道两侧排列着一扇扇小门,都上了锁,门上嵌着一块极小的透明玻璃,从外面往里看,能隐约看见隔间的内部环境。
空间狭小,除了一张搬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剩下的地方也仅能转个身,段煊试着压了一下门把手,没动静。
四周光线冷白,因为要保持低温环境,并没有开暖气,冰凉且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血腥味。
右边房间大多是空置的,没走多远,左侧门内便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郁酌循声看去,刚一靠近,关在里面的丧尸似乎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变得狂躁不安,嘶吼着想要冲到门边,又被身后的绳子紧紧绑住。
他贴在窗口,猝不及防地直面着鲜血淋漓的丧尸,呼吸一顿,立即后退了一步。
“小心点。”段煊将郁酌拉远了些。
那只丧尸仍然扒在小窗上,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可当他再次看过去时,目光对上丧尸的眼睛,却神色一顿。
它的眼珠是黑色的,正紧紧盯着郁酌,明明不该从它眼中看出属于人的情绪,可郁酌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丧尸的舌头已经因为饥饿而被咬烂,一张口就淌着血,脸皮也有些脱落了,眼珠却一动不动,较长的指甲死死扣刮着铁门。
“段哥,它是不是——”
段煊紧抿着嘴唇,眼中划过一抹暗色,没回答,只低声道:“走吧。”
路过了无数个相同情况的小隔间,转角处,郁酌突然发现了什么,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脚步倏地停下。
从窗口看进去,一个身穿病服的人正被铁链拴着,那人一动不动,但看得出来他还在呼吸,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不知道是否还清醒。
“谢衷?”
段煊使劲转了转门把手,打不开,只能听见门栓轻微地响动一声。
下一秒,谢衷便敏锐地抬起头来。
他的脸颊瘦削许多,目光沉沉。
看见来人是谁后,谢衷倏地愣了一秒,随即冲他们摇了摇头,手指抵在唇边:噤声。
廊间无风,一片死寂,惨白的灯光倏地闪动一下。
隔着狭小的透明玻璃,郁酌看见谢衷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几周之前,谢衷出了基地单独行动,却并没有走远。
他清理了游荡的丧尸,便去早就定好的地方找物资,谁知刚到货仓附近便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可卜成明明——
谢衷几乎是僵硬在原地,脑子也空白了一瞬,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在原地怔愣片刻,尽管心中不敢相信,紧接着,他仍然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暗自观察没多久,谢衷越来越确定对方就是卜成,心里却想不通,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他为什么没死,当时到底去哪儿了,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队伍里。
然而正当他要叫住卜成时,却发现对方居然走进了杜万虞的基地,不禁皱了皱眉。
思索几秒,他还是停住了动作,决定再等一等。
但片刻之后,没等谢衷继续跟上去,突然之间,他的后脑传来一阵剧痛,似是被人重重一击,来不及回头,下一刻就头脑昏沉地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中,谢衷意识模糊,隐约听见一道沉静的女声在和卜成说话。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指责道:“你太大意了。”
再醒来时,谢衷已经被关在实验室里,使劲回忆,只能记起自己在中途醒过一次,那时候正有几个人把他往隔间里搬,不远处站着的是卜成和杜万虞。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不像是他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头疼欲裂中,对方的交谈零碎地传进谢衷耳中。
杜万虞:“这人就先关在这儿吧,你可以把他留下,但不要让他再和他们基地的人取得联系,记得收尾,别让人怀疑。”
卜成应下:“知道了。”
接着再传来的就是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丧尸被堵住了嘴,骨骼响动,不停地呜呜叫着,鞋面在地面上拖行,摩擦声几乎低不可闻。
那个温柔的女首领好像走远了些,言语带着笑意。
她说:“32号实验体刚被关进来就自杀了,给小云吃吧。”-
“你有没有受伤?”段煊拧眉看他。
谢衷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身后的铁链,说话声被铁门隔绝了大半:“没事,就是一直被关着,你们小心一点,马上就是——”
他话没说完,咔哒一声,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几道更刺眼的灯光也随之亮起,有人声传来。
谢衷神情凝重:“马上就是杜万虞每天来巡视的时间,你们找地方躲一躲。”
“走。”段煊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拉住郁酌,迅速闪身躲进不远处空置的医疗间。
里面空间狭小,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地面上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杂物,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郁酌想朝声音来源处看一眼,刚探了一下头就被段煊拉回来,衣料摩挲声中,对方几乎完全拢住他,浑身的气息都涌过来,冷淡而浓烈。
“别出声。”段煊捂住他的嘴,把人向身边拢了拢,让两人的身形彻底隐藏进黑暗中。
杜万虞并没有走近,正和人谈话。
“郁还峥已经答应把研究成果和我们共享,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让我失望。”
郁酌听见这个名字,睫毛抖了抖,却没注意到,段煊的神色也随之变化一瞬,眼神微暗。
另一人慌忙地应声。
说话声模糊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郁酌身上已经有些僵硬,渐渐松懈了紧绷的力道,不自觉地半靠在段煊身上,被对方手上的力道束缚着,却也没挣扎,下一秒,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周身一片死寂,眼前也像是被蒙上一层布,什么也看不见。
深黑的阴影蔓延开来,铺天盖地将人笼罩,郁酌指尖紧了紧,心中闪过什么,下意识升起恐慌,想站起身来,又被段煊制止了动作。
察觉到他的不安,段煊垂下眼,眸色深黑,捂住他嘴的手松开几分,滚烫的手指划过对方脸侧,转而按了一下郁酌的后颈,热意直直地传递过去。
他发现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却并没有撤开,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各种声音混乱而嘈杂,空气含糊黏腻,段煊指尖发烫,连心跳也清晰许多。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别慌。”
第42章 初显
郁酌抓了一下他的衣袖, 又缓缓松开。
两人安静等了片刻,呼吸也逐渐放轻,半晌, 听见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 一切归于寂静,他们知道是杜万虞离开了。
但与此同时,随着一声突兀的门响, 实验室的电闸也被她一起关闭, 出口处似乎落了锁, 周围彻底陷入黑暗中。
其实郁酌仍然心慌,手指冻得微僵, 后颈的滚烫却缓缓蔓延到心口, 他喘了口气, 半张脸闷在围巾里,明明周围温度极低,这时候却有点热了,于是挣扎着动了动,耳边充斥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
说话时, 郁酌连声音也闷闷的,拉了一下段煊的衣服:“段哥。”
段煊压了压眉,垂眸对上郁酌润亮的眼睛,顿了一秒,沉声道:“应该只是断电了,先出去看一眼。”
他把人拎起来, 又拍干净郁酌衣袖上的灰, 整理一番,带他沿着走道摸黑离开。
离开杂物间, 郁酌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身边的环境,目光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踩空,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因为看不见,只抓住了段煊的袖口,紧接着又摸索着向下,轻轻勾了一下段煊的手指。
太黑了。
就像是以前——
郁酌止住思绪。
察觉到手边的冰凉触感,段煊脚步一顿,转头去看他,对方温度很低,他却像是被烫了一瞬,眼底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中,稍纵即逝。
很快,他又恢复自然,手指微动,将人紧紧牵住。
他突然又觉得庆幸,幸好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才不至于让郁酌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紧张。
沿着走道回到门边,段煊站在门口,使劲拧动门锁,担心太大的声响引来其他人注意,只能尽量放轻了声音。
确认没法开锁,段煊皱起眉,沉声道:“门被锁了。”
虽然灯光暗下来,但各种实验仪器仍然维持着工作状态,寂静中,隐约能听见机器运转的机械碰撞声,显得空气更冷,寒气无孔不入。
“会不会还有其他出口。”郁酌转过头,发现每个隔间里的丧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上一秒它们还在疯狂撞门,现在却仿佛立即陷入沉睡,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咚咚——”
原路返回,段煊屈指敲了一下谢衷所在隔间的铁门。
半晌没人应答,郁酌抬了抬眼,发现了什么,小声说:“我觉得应该叫不醒他了。”
实验室的所有隔间里安装了通风装置,估计是杜万虞离开时开了开关,药物浸入空气中,丧尸没了动静,谢衷也已经再次昏迷,始终没有反应。
末世下电子防护不够严密,这是保证安全的最好做法。
安静几秒,郁酌心道今天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计要在又冷又硬的实验室里待一晚上,于是眼巴巴地去看段煊。
“怎么办啊段哥。”
而郁酌明明没说什么其他的,段煊却微微一顿,隐约从中听出几分依赖来,神色不禁动了动,轻咳一声道:“先去别处找找出口。”
实验室深埋地底,本来就带着阴冷气息,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更是冻得刺人,凉气一点点渗进骨头里,让人的感官也迟钝了些。
这里面积很大,走道交错,设备齐全,该有的研究器材全部都有,最深处的巨大房间里,安装着数十个巨大的培养皿,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液体,但再靠近一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在四处找了个遍,除了来时的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离开。
“只能先在这儿待一晚,闹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段煊思索几秒,回到之前的杂货间,在地上铺上几层纸板,停顿几秒,又把外套垫上去。
半晌,看着郁酌安静坐下,段煊又有些不自在,看了几眼,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个地方很乱,地上就放了几块纸板,空气也湿冷而黏腻,可郁酌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进垃圾堆里。
对方平时明明是很挑剔的人,要求也多,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却没多说什么。
段煊眉骨压低几分,正要开口,垂眼瞥见郁酌微微松散的围巾,又忍不住上手扯了一下对方的领口,把围巾多绕了一圈,将他空荡荡的颈间紧紧裹住。
他低声道:“冷不冷?”
“冷。”郁酌立即回答,说完,又朝段煊那边挪了挪,和他贴近了一些。
其实如果这回不是郁酌主动说要过来,他早就已经开口抱怨了,怎么也不会默不作声地待着,但周围一片漆黑的环境依旧让他无法适应,于是开口说冷,一点点情绪也流露出来。
段煊抿了抿唇,脸色有些紧绷,神色间染上几分严肃和冷硬。
半晌,他又再次开口:“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周全。”
夜晚出来的确会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但当时见郁酌似乎很着急,段煊没来得及想这么多就开车出了基地,应该多做些准备的。
说完,他微微侧过身,捂住郁酌冰凉的手指,似是想让他暖和一点。
衣料微微响动,两人交迭的双手藏在垂落的围巾下,段煊揉了揉他的指尖,很轻地按过关节处,接着紧紧扣住对方手心,将自身的温度传递过去。
郁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没回答。
顿了片刻,黑暗之中,他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要保护好我。”
“以后也是。”
在这种方面,郁酌向来很擅长给自己找点好处,语调微微拖长一些,声音却很轻。
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点,半靠在段煊身上,细数道:“我平时就很容易累,也很怕脏,不喜欢蛇……讨厌血沾到身上,还有——”
“也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说了一阵,郁酌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小截,段煊扬了扬眉,把他搂起来,几乎将人拢在怀里,感受到对方散落的碎发蹭过他的脸侧,喉结微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似是不耐地说:“这么多要求?”
郁酌:“就是这么多要求,你觉得很麻烦吗。”
“麻烦死了。”
段煊把他被塞进衣领中的碎发拨了一下,拉紧衣领,接着继续给他捂手,不满似的捏了一下郁酌的指尖。
两人贴的很紧,凑近之后,段煊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带着灼人的热度,让他不禁心跳快了几分,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问,“还冷吗。”
半晌,没等郁酌回答,他又皱眉,“就是因为你这么难伺候,才会容易生病又怕冷。”
段煊声音微沉,语气不明,不仔细听就像是在指责,却又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亲近又冷淡,沉甸甸的。
但这也没什么,段煊想。
之前他总催促着郁酌去训练,担心他一个人遇到危险时会应付不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又隐隐改变了态度,也在这时候彻底做下决定——郁酌以前就是这样,没必要因为他的想法而改变。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安静中,郁酌却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没出声,只微微扬眉,又不禁走神了一瞬。
毫无缘由的,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轻飘飘地涌入心头。
又是郁还峥。
郁酌突然想起来,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郁还峥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厌恶他。
因为毫无感情,所以才会把他放在属下手里几个月不闻不问,会嫌他太弱,把他扔进蛇窝里,会让他和其他被早就被磨砺多时的队友一起训练,只要输了就会受到责罚。
郁酌对此很厌烦,却反抗不了他,而郁还峥也会在看到他灰头土脸,伤口不断流着血,说身上很疼时,脸上带着微笑说:“这是我给你的考核,喜欢吗?太弱的人没资格在这里待下去。”
即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郁还峥转变了态度,不再苛刻,甚至好像真的与他血脉相连,郁酌仍然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一切。
但郁酌很记仇,记仇到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近半年,他也精心规划,终于找到机会,趁着郁还峥睡着,把十几条蛇悄悄塞进他的房间里。
虽然郁酌知道这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这却是他的回答。
他一直记得郁还峥说的那些话,也认同大部分,却还是会心生不满,于是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一无是处,真的做了一个不依靠别人就无法活下来、给队伍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人。
这也是他要找的答案-
察觉到他的走神,段煊啧了一声,不满地掐了一下郁酌的脸,却立即感受到手心隐隐湿润的凉意。
他神色变了变,用指腹擦了一下对方的眼角,随即倏地一愣。
“你怎么了?”停顿之后,段煊皱了皱眉,眼底涌起几分躁意,思索片刻,还是直接开了口。
郁酌顿了顿,闷声回答:“没什么,我困了。”
这时候想起这些事,让他有些烦躁,心情也立即低落下来,语气恹恹。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郁酌侧了侧身,很快就闭上眼睛。
本来是装睡,但没过一会儿,他却真的升起些困意,气息也逐渐缓和下来。
气氛静谧,段煊的视线隐约适应了黑暗,见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盯着郁酌的脸看了半晌,随后手臂收紧了些,把人拢进怀里,很亲密似的。
段煊垂了垂眼,这回是真的觉得不满了,啧了一声,忿忿于对方的缄口不言,深黑的眼底翻涌着情绪,又立即被压下去。
他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呢?”
也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段煊不习惯表达这些,也总是会话语强硬,下意识地说一些用于伪装自己情绪的话,似乎只有死不承认,才能显得自己没这么上赶着。
郁酌会很得意的。
他一边想,挪了一下郁酌的手臂,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又在他皱着眉动了动时,动作僵硬几分,随即叹了口气。
一整晚段煊都没再挪过位置,只间断地睡了一阵,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响动。
翌日清晨,醒来时,段煊的手臂有些僵硬,正要转过头,却发现郁酌已经醒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
“段哥,有人来了。”
郁酌醒来没多久,睁眼时整个人都被段煊紧紧环着,差点没喘上气来,刚轻手轻脚地挣脱,便察觉到门外的声响。
是埃尔维。
他独自一个人来的,捣鼓着从外面开了锁,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半晌,两人听见他停下脚步,似是停在了谢衷的隔间门前。
“早上好。”
像是没意识到对方的处境,埃尔维嘴角上扬地朝谢衷打了声招呼。
谢衷没回答。
埃尔维也没想等到他回答,只四处看了一眼,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人时,显得有些诡异。
他怪异地咧了咧嘴角,见谢衷死死看着自己,语气轻松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过来做点事。”
说完,埃尔维在狭窄的走道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打量一眼紧闭着的小门,半晌,又调转回来再次开口:“对了,就当我好心提醒一句。”
“其实你用不着急着出去,再过几天局面混乱起来,说不定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杜万虞估计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就连我也得找机会走。”
听到埃尔维意味不明的话,郁酌皱了皱眉。
混乱起来?什么意思。
等人离开,段煊又和谢衷交代几句。
谢衷:“你们先出去,不用管我,我暂时不会有危险,杜万虞她——”
“她最近很忙,不知道在筹划什么,你们要小心。”
谢衷一向很靠谱,见他这样说,段煊没再多言,带着郁酌离开实验室。
天亮没多久,是晴天。
冬季的烈日刺眼到让人心烦,簌簌的雪化声,空气干燥无比,沉闷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两人从实验室的楼梯口离开,进入基地居民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于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中。
基地和他们上次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矮楼排列在街道两侧,不时有人扛着武器经过,但更多的是普通居民,拖着货物往家里走,坐在门前的菜地笑着闲谈,安宁祥和,就像是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小镇。
段煊:“走昨天的侧门。”
他话一说出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乎就是一时间的变故。
突兀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前方几步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一人推翻了路边的水果篮,苹果梨子滚了一地,立即被人踩烂,汁液躺了一地,人群潮水般四散开。
“那边怎么了?”郁酌也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小路正中间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像是——
丧尸?
怎么可能,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丧尸,是试验品。”段煊沉声道。
“它……”
地底的实验体不可能轻易跑出来,居然还就这样出现在人群中,简直是刻意引起混乱。
早晨只有一个人去过实验室,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没多停留,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看着街口突如其来的异状,内心隐隐不安,神情染上几分严肃:“走。”
而上车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开车回到基地,沿路的报警器已经全部亮起红灯。
“段哥。”郁酌按下一半车窗,丧尸的吼叫声从远处涌过来。
“先别出声。”段煊降下车速,觉得有些过于凑巧,目光微凝道,“基地出事了。”
几公里外,看着成群的丧尸有目的般涌向他们的基地,四面八方都挤着怪物,血腥味弥漫开来,连一点空袭也没有留下,他心中的预感也终于得到印证。
第43章 再见
“队长,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
蒋自明昨晚下楼转悠,发现段煊和郁酌不见了踪影,一开始着急得不行, 直到在桌上看见段煊留下的字条,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这才放心几分。
谁知道他们居然一晚上没回来,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蒋自明正收拾了东西打算出去找人, 一大早去基地外巡查的余思莹却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基地外面所有的警报都亮了。”
“什么情况?”蒋自明一愣,立即明白过来这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攥住车钥匙的手一紧, 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所有——?怎么可能。”
余思莹把望远镜扔给他:“自己去看。”
“操。”
他踩上梯子,举着望远镜朝远处看,盯了半晌,从不远的树林边界看见密密麻麻一片丧尸头,看起来距离很远, 却是地势模糊了视野,实际上不出五分钟就能涌到基地门口。
“这么多?”蒋自明傻眼,刚搁下望远镜,余思莹已经迅速拉响基地内的警报器。
他也没再磨蹭,立即上楼去叫醒其他人,只活了片刻, 大家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 匆匆忙忙,接二连三地下楼。喊完了人, 蒋自明从基地门口路过时,正好碰上回来的段煊和郁酌。
“队长!”他松了口气。
“通知大家集合。”段煊面色冷凝,显然早就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朝他点了点头。
天色大亮,此时安静到显出几分死寂,枯枝上落着雪,簌簌消融时温度骤降,刺目的光线和冷意夹杂在一起,丧尸行进的诡异声响也愈发清晰,众人都聚集在高墙内,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妈的,怎么会突然过来这么多丧尸——”
“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觉得基地这防御系统估计扛不住。”
“我们这儿全都被围了,怎么走?”
刚才蒋自明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能确定丧尸数量多少,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次的尸潮绝对不好应付,大家顿时噤声,脸色也都有些难看,人群中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段煊还穿着昨晚出去时的黑色外套,衣袖处沾着几道灰尘,眼眸黑沉,却不显狼狈。
他神色有些冷,沉声道:“现在走不了,我们刚才从外面回来,最后一条路已经封死了,只能想其他办法。”
郁酌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这时站在段煊身旁,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心中一顿,想起刚才在基地外看到的场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
太异常了。
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一般来说,丧尸成群出现,大多会从同一个方向涌过来,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像是被人为吸引,目标也十分明确。
而此时还是严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成群的丧尸?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大家也没再继续讨论下去,段煊简单规划接下来的行动,吩咐几人加固最外层的高墙,检查过其他入口后,分别安排人看守,众人在防御口架起枪,随时准备击毙靠近的丧尸。
李桐时率先上哨台,架好狙击枪后,朝远处观察几秒情况,确认方位没有问题,向段煊打了个手势,严肃点头。
段煊虽然也心觉不对,但还是安抚下众人,低声道:“保持安静,不用太紧张,只是普通的尸潮。”
他们从前也遇到过多次尸群攻击,应付起来还算熟练,只是事发突然慌了一瞬,这时候镇定下来,基地中气氛仍然凝重,大家却也没乱了阵脚,有条不紊地去武器库领枪,神色也坚定几分。
“要我说,不就是丧尸吗,我杀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我操,怎么这么快就到门口了。”
“我去哨塔上盯着,谁和我一起?”
自从段煊决定在这里暂时停留,陆陆续续有许多幸存者加入,基地里的人不算少,弹药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尸群离开。
段煊装上子弹,叮嘱郁酌换好作战服:“我要去上面盯着,外面不安全,你——”
他话语一顿,皱了皱眉,又把余思莹叫过来,“你跟着余思莹,她负责疏散基地里的人去底下防护区,安静待着就行。”
“不要受伤。”
外面的丧尸多到数不清,武力防御再怎么严密也只能暂时拖延一阵时间,等其他人收拾完基地内的残局,所有人都会转移到地底,到时候即使它们闯进来,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不出几分钟,铺天盖地的怪物已经涌至高墙之下,指甲抓挠墙壁,狠狠撞击大门,四面八方都被丧尸围绕得密不透风,刺鼻的血腥也一点点弥漫。
郁酌跟着余思莹离开,指尖微微收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段煊拎着枪,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大片浓云在天空聚集,厚重而冰冷,将阳光隐隐遮挡住,耳边只听得见子弹声,慌乱的脚步,丧尸的吼叫近在咫尺,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地下,防护区从前是个小型地下商场,设施较为齐全,打通成多个隔间,面积不小,将外面的声响隐约隔绝开来。
“不用担心。”余思莹见郁酌脸色有些苍白,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暂时在这里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唇,却没出声,目光微微一闪。
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件事看起来很快就会过去,郁酌却总觉得尸潮只是个前兆,也许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决。
身侧光线微暗,只亮着几盏破旧的小灯,灯光昏黄,将视线也蒙上一层纱,耳边偶尔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声,气氛静谧,像是彻底与地面上的危险划开界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剧烈声响似乎逐渐停歇,郁酌抬了抬眼,看见入口处的缝隙透出几道光线,紧接着,一人掀开门板进来。
“队长,安排好了?”余思莹站起身。
段煊身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入底下防护区,神色看起来轻松不少,只是都灰头土脸的,形容狼狈。
“东西都转移了,几公里外安装了信号弹,到时候丧尸都会被引过去。”
清点完人数,气氛安静片刻,一直持续着的凝重气息也陡然间松懈几分,众人再次开始交谈,心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段煊抖落衣摆沾染上的灰尘,在郁酌身边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将他身上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这句话应该问段煊才对。对方身上除了深浅的泥灰,还在领口溅上几道血迹,血痕斑驳地印在脸侧,就像是一道锋利的伤口,身上的攻击性也还未敛去,显得脸色格外冷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段煊却神色一凝,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迅速把郁酌朝自己这边拉过来。
“轰——”
突然之间,地面上像是遭到猛烈的撞击,重物砸下,剧烈的声响几乎要把人震聋。
众人下意识避了避,接着便抬眼看过去,只见头顶的地面缓慢地渗出几道缝隙,迅速扩大,下一秒就要塌陷下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就连脚下似乎也在震动。
“操——”蒋自明想骂娘了,又怎么了?
段煊护住郁酌,紧紧把人拢在怀里,郁酌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周身似是传来什么东西缓慢倒塌的声音,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房梁也从中折断,猛地向下砸来,发出一声闷响。
“段哥?”
郁酌什么也看不见,挣扎了一下,立即听见对方隐忍着闷哼了一声,抬眼便瞥见段煊苍白的脸色,对方眼眸黑沉沉的,显出不耐的凌厉感,几滴冷汗也从额角滑落。
他挣脱开来,蹙了蹙眉,想看清楚一些:“你没事吧?”
段煊却迅速蒙住他的眼睛,喘了口气,半晌,声音很快变得平稳。
他嗓音有些沙哑道:“没事。”
腿上的剧痛刺激着段煊的神经,他压了压眉,神色不变地忍下,心中却松了口气。
幸好受伤的不是对方。
而郁酌清楚地闻到同一时间弥漫出的血气,心跳停了一瞬,张了张口,没出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房梁和墙块不断往下砸,不少人都受了伤,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迅速撤离。
外面天色已经隐约暗下来,明明是白天,却阴沉沉一片,阴霾笼罩,寒风冷得刺骨,夹杂着碎雪,刀片似的往人脸上划。
段煊沉声叮嘱众人:“不要躲在屋里,尽量去找空地。”
郁酌忍不住去看段煊的伤处,对方却已经神色如常,血迹彻底隐藏在深色中,又因为他的刻意躲避,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血腥味只是他的错觉。
轰的一声。
炮声不远处的一栋矮楼在外力作用下彻底倒塌,转瞬间成为一片废墟,空气中涌动着浓重的火药硝烟味,丧尸暂时还没有冲破围墙,却因为这阵声响更加亢奋,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刚才什么声音?”蒋自明被烟尘呛了一阵,不可置信道,“大炮?还是导弹——?不是,谁这么有本事。”
郁酌收回视线,仍然被段煊紧紧攥着手腕,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冷:“还能有谁。”
下一秒,他话音落下,几米开外又是一阵爆炸声,泥沙横飞,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叫,散开几分,高墙外是数不清的丧尸,墙内却是连续不断的炮轰,四周烟尘四起,郁酌视线也有些模糊,飞溅的石子从他手背上划过,刻下一道血痕。
段煊脸色沉了沉:“没事吧?”
他看了看郁酌手上的淌下的血迹,极轻地蹙了一下眉,目光微暗,不远处,哐当一声,终于有丧尸撞破了大门,身体扭曲着从缝隙中挤进来。
–
“首领,还要继续吗?”
“把人看好了,一个也不准放出去。”距离基地几公里处,杜万虞冷冷地勾唇,思绪微转,又想起今早基地里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骚乱,神情严肃几分。
基地里暂时不能再少人了,正好她现在启动原本的计划,也能和郁还峥交差。
虽然不知道郁还峥和段煊结了什么仇,对方说是要抓人,又要求她不能有人受伤,不过这也正和她意——人都死了,她要去哪儿找合适的实验体。
“继续守着。”
–
让人心悸的死寂中,郁酌只能听到耳边滴滴答答的水流,一点点刺激着他的感官。
太黑了,还很冷。
他指尖抖了抖,不禁加快脚步,鞋面被积水沾湿,抬脚时带出哗啦的水声。
几分钟前。
外面被丧尸紧紧包围着,还有杜万虞的人看守,基地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怪物冲进来后,大家立即重新拿起武器,狠狠将丧尸刺死在刀下,地面上四处横陈着腐烂的死尸,血迹斑驳。
段煊浑身沾着血渍,手臂上的划痕不断渗血,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有眉眼间涌动戾气。
他从头到尾保护着郁酌,没给他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在丧尸再一次涌过来时,迅速将对方推进狭窄的隔间:“藏好。”
“你——”
郁酌来不及出声,眼睁睁看着他挡在身前,接着视线便陷入黑暗中。
他愣了一瞬。
在原地静了几秒,半晌,他终于缓慢地有了动作,摸索间,不知道触碰到哪里的开关,脚下一空,又往下掉了一层,头顶的小门也立即关闭。
郁酌嘶了一声,觉得手臂似乎刮破了,伤口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皱了皱眉。
这里应该是废弃的货运道,狭窄且深黑,空气渗出难闻的气味,像是废铁生了锈,又有无数腐烂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潮湿黏腻,让人无法忍受。
确定上不去,他忍受一阵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犹豫之后,留了个记号便沿路向前。
郁酌手上的伤口隐隐发疼,喘了口气,在阴森森的地下通道里走走停停,脚边湿冷,许久没有动静的药剂也在精疲力尽下起效,烧得他呼吸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抿着嘴唇,隐约看到前方传来一丝光亮,顺着爬梯离开地下通道,一瞬间的亮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里面太难闻了。
天上已经开始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掩盖住枯黄的枝叶,零星而细碎。
郁酌手脚有些僵硬,趔趄一步倒在雪地上,脸上失去血色,喘息两声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对方踩着雪,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前站定。
“好孩子,找到你了。”
第44章 混乱
“你告诉我, 这份数据上的记录是什么意思!”
实验室,杜万虞脸色难看,连声音也气到有些抖, 狠狠将手里的一迭纸甩到面前人的脸上。
印着字符的纸张往空中一扬, 散落满地。
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身材枯瘦,脊背挺直后,却显露出与以往不符的深沉, 视线落在锃亮到反光的瓷砖上, 镜片闪过一道暗色。
半晌, 马博士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杜万虞笑了笑, 神色不再是往日里的死板木讷, 抬手擦拭了一下镜片, 缓缓开口:“就是您认为的意思。”
“你——”
没等她再开口,他又继续补充:“被丧尸咬伤,一旦变异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我想您应该清楚,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这既不属于医学,也不属于生物学等各种范畴。”
博士不紧不慢,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笑了一下,最终盖棺定论,“所以, 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的女儿不可能还活着, 她在几年前就彻底死亡,没有任何复活希望。”
杜万虞狠狠抖了抖, 眼神躲闪一瞬,紧接着,又立即看向对方,脸色发白地咬牙道:“你在撒谎,小云还有救,明明……”
她眼中闪过狠意,几秒种后,似乎坚定自己的想法,站直了些,“分明就是你能力不足……没关系,我杀了你,再找一个人就是了,下一个不行就再杀。”
“总会有人能够做到。”
说完,杜万虞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动手,博士却并不慌张,反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来人紧张而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首、首领。”
“您的女儿,她,她不见了……”-
眼前灰蒙蒙一片。
郁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冷。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包扎了伤口,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周身温度也逐渐升高,热烘烘的暖意将他包裹起来,于是更深地沉睡下去。
直至近夜晚,郁酌紧紧皱着眉,脸色在黑暗中更加苍白了些,床头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在眼下覆盖脆弱的阴影,光晕模糊扫过侧脸,镀上深深浅浅的柔和边缘。
他再一次梦见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那双眼睛,阴测测的,目光深沉不见底——是属于郁还峥的眼睛,他呼吸一顿,立即清醒过来。
……
眼前的环境有些陌生,他顿了半晌,又隐约从中窥见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应该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厚重的窗帘将窗口紧紧遮盖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郁酌偏了偏头,却看见右前方床边的矮脚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花纹繁复,沉淀着沉静而厚重的斑驳痕迹,显然价值不菲,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
他眨了眨眼,反应几秒立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冷下来,翻身下床时,郁酌脚下一软,随即全身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吸了口冷气。
不能留在这里。
郁酌焦急地蹙眉,想要打开房门,谁知指尖刚搭上门把手,突然,咔哒一声,黯淡光线中,门锁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碰撞声,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对方就站在门外,即使是晚上,穿戴却从头到脚一丝不茍,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意外于郁酌已经醒了,而后露出笑容。
郁还峥声音柔和,辨不出情绪道:“你想去哪儿。”
郁酌的脚步立即顿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识放轻。
短暂几秒钟时间,他迅速理清现状,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
从数日之前,郁酌在基地外遇见柯谨的那一天起,也可能更早,郁还峥的计划就开始了。郁酌垂了垂眼,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后退两步。
郁还峥从始至终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却没有在郁酌逃跑时加以阻拦,只是时不时将线放长,隔一段时间,又不着痕迹地拉回几分,也正因为郁还峥找到杜万虞合作,她才会在暴怒离开基地后立即采取行动——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各取所需。
“小郁,为什么要跑?”
鞋底踩上光洁的瓷砖,发出细微声响,关上房门后,屋内光线黯淡,小片阴影使得郁还峥面容模糊几分。
郁酌抿了抿唇,听见对方继续道:“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没有我的保护,如果你受了伤,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是今天。”
郁还峥微微一笑,脸色温和,“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离开基地,就是为了找你,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骗人。
郁酌在心里反驳。
对方说是来找他的,他当然相信,但如果说郁还峥出现在这里,仅仅就只是为了他,郁酌却知道绝对不可能,而对方和杜万虞谈的条件也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利益纠缠,关于那个实验,也许郁还峥并没有放弃。
郁酌心里想了又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在床边坐下。
半晌,他没回答,抬起眼看郁还峥,眼睛弯了弯,看起来像是被他说动了,但随即又微微皱起眉,似是不适地揉一下手腕。
“我身上好疼啊。”他说。
郁酌语气放软了些,声音微低,眼眸润亮,可怜巴巴地看了郁还峥一眼,十分熟练地示弱,将这个对他不利的话题带了过去。
“对,我差点忘了。”
郁还峥早就见过无数次他这副模样,只短暂顿了一秒,一副恍然的模样,语调却十分平缓,不紧不慢道,“小郁是想要解药吗。”
郁酌看着他点头。
“暂时还不行。”
……
郁酌抿了抿唇,顿时不出声了,虽然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心里仍然有些想发火,也疲于应付对方。
郁还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你和我回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回去?
郁酌没打算跟他走,心底沉了沉,睫毛低垂,覆盖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下意识摸了一下颈间的吊坠。
留声机开着,音乐声缓缓流出,在空气中回转,沉静如水,郁酌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烦躁。
灯光昏暗,郁还峥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闪过深思。
安静中,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一笑,没头没尾道:“你知道了?”
郁还峥状似回忆片刻,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那天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是吗,所以才会突然不见。”
“没听见。”郁酌垂了垂睫毛,直接回答。
“你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
郁还峥听出他是在说反话,神色不变,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总是有人要死的,他们输了,活不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郁酌咬牙。
“但你不一样。”
没等郁酌开口,郁还峥话语一转,“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只要你乖一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在我死后,也会得到我的一切。”
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隐隐带着笑意,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也是十分平淡,深潭一般,让人窥不见底。
郁酌不相信,也不想再聊这些,压下情绪,看着他,突然问起另一件事:“既然说我不会受到伤害,那杜万虞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杀了我的朋友?”他压了压眉,语气间涌上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满和抱怨,如同几年前一样,他眼尾低垂,威胁对方道,“如果他们出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郁还峥正要继续开口,下一秒被敲门声打断。
开门后,来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郁酌下意识抬眼,听不见内容,却察觉到郁还峥的神色轻微地变化一瞬,随即止住话语。
他没再说什么,急着离开,只在走前笑了笑:“不用想着耍小聪明,好好待着。”
随着门轻轻关闭,郁还峥甚至没有上锁,却笃定他逃不出去,很快就没了声响。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郁酌浑身疲惫,手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此时有些发痒,又泛着细密的痛感,他在床边坐下,翻来覆去,琢磨郁还峥话语中的意思,又想起几小时前——
也不知道段煊现在怎么样。
当时情况混乱,其实郁酌的记忆已经隐约模糊不清,但在这一刻,四周安静下来后,伤口处隐隐作痛,黑暗中的画面却毫无缘由地浮现在他眼前。
丧尸疯狂地涌进基地,短刀淌着血,寒光闪烁,死寂的气息将人紧紧笼罩,喘不过气,危急之下,段煊甚至顾不得掩饰腿上的伤口,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护着他进入通道。
而对方明明已经力竭,关门的前一秒,却仍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映着满地的尸体,喘息着,眼眸深黑而炽热,滚烫到灼人。
郁酌原本不愿意想这些,也总是在即将捅破窗户纸时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段煊的浓烈情感,不禁思绪一顿。
——
“在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有人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晚餐,又给郁酌换药,关门之后,他终于动了动,趁郁还峥还没有回来,看向墙角的摄像头,敲了一下墙壁。
广播员:“……”
灯光微闪,他好一会儿才出声:“怎么?”
郁酌简直要气笑:“你问我?”
“说实话,你和郁还峥是一伙的吧,这么久不声不响,要出事了,也完全不提醒一句——”
广播员干笑两声,似乎也有些心虚:“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杜万虞好像出了点状况,据说是有丧尸突然出现在基地里,咬伤了人,她却下命令不让任何人伤害那只丧尸,其他人就闹起来了。”
郁酌眼神狐疑。
广播员:“真的,郁还峥估计就是处理这事儿去的,那个研究员,还有那个绿眼睛疯子,好像都不见了,总之现在基地里也是乱的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郁酌思索几秒,心道倒是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自己也能先想办法离开,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解药。
他没时间再计较广播员的隐瞒,只暗暗记下,半晌,又皱起眉:“他——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广播员闻言,可疑地沉默一瞬:“就,还行。”
夜色深沉,郁还峥不知道在哪里扎营,四周寂静无比,只偶尔能听见几阵细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巡查的人,声响很快就停歇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几公里外的基地。
墙外涌动的丧尸仍然久久不肯离去,嘈杂的嘶吼和啃食身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枯枝败叶深陷进泥泞中,积雪被混杂的颜色覆盖,一片脏污。
啪的一声,蒋自明轻声翻出基地墙外,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正要回头时,耳边响起带着腥气的喘息,蒋自明微微一僵,没来得及转身,身侧的丧尸已经被短箭命中眉心,血迹喷洒出来,轰然倒地。
“队长!”
补刀之后,蒋自明立即去看段煊。
段煊身上遍布深浅不一的血迹,喘了口气,伤口处不断流着血,身侧的地面被染红,神经却在刺痛下格外清晰,周身弥漫着杀意涌动的硝烟。
他将弓弩扔在手边,背靠着树干,缓慢地滑坐在地上,体温滚烫,脱力般微微垂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但没等蒋自明焦急地上前,很快,段煊喘了口气,狠狠皱着眉,擦净脸侧的血痕,接着便重新抬起眼。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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