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明明知道那里危险,可这些同龄人还欺骗克劳德,引导克劳德前往那里。
萦绕在克劳德心头的,除了愤怒,还有满心的不平。
眼前的同龄人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但所言所行,却比真正的怪物还要令人感到可怕。
如果祂真的是怪物,那么克劳德也不会活着走回来。
人心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祂是不一样的。
徘徊于村子附近的怪物,往往没有人类的情感,见到人类时,只会服从狩猎的本能去袭击人类。
祂看起来很孤单,就像克劳德自己一样,是离群的个体,没有能够深入交流的同类。
他们扭打在了一起,即使克劳德的力气比同龄人更大,可面对人数上的差距,还是落于了下风。
痛意如同不断下落的雨点,可怒火始终没有被这雨点浇灭。
身体被人推倒,克劳德跌坐到地上,力道的冲击到克劳德嘶了一声,又牵扯到了嘴角的淤青,传来一阵痛意,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后,克劳德又立刻闭紧了牙关。
右手撑在地面,克劳德想要站起来。可远方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意识到大人可能注意到这边后,同龄人一溜烟地跑了个干净。
“克劳德,你这是和人打架了?”村长宗达眉头紧皱,克劳德被村子里的同龄人排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要好好和他们相处,克劳德,不要总是那么孤僻,要学会主动融入他们,同龄人都能做到的事,克劳德,你不能总是做不到啊。”宗达语重心长,不觉得小孩子们之间有无法解决的矛盾。
在大人们的眼中,克劳德的性格实在有些问题。
一想到克劳德的父亲,大人们似乎觉得也不奇怪了。
特殊的父亲会有特殊的孩子,好像理所应当。只是这份特殊并不是褒义词,而是有着其他的色彩。
克劳德的父亲是外来的旅人,虽然和克劳德的母亲结了婚,孕育了后代,可却始终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安定于乡村的人们不明白旅人对外界的憧憬,他们已经习惯于这片小小的天地,熟悉的环境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心安。
终于在某一天,男人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在村民们的一番努力之下,只找到了男人遗留下的物品。
那一天克劳迪娅好像把一生的泪水都要流尽了,紧紧抱着小小的、懵懂的克劳德,抓住人生最后的希望。
“……克劳德,不要像你父亲那样。”克劳迪娅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爸爸怎么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几岁的孩子不明白母亲的话,可是克劳德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父亲了。
“爸爸去实现梦想了,克劳德。”克劳迪娅摸着克劳德软软的头发,小孩子的头发没有大人那么硬直。
女人希望男人只是实现了梦想,真的前往了想去的地方。
这只是女人的幻想,可即使如此,作为一名母亲,她不想直接打碎孩子的希冀。
克劳德一开始以为父亲只是暂时的离开,就像父亲过去总是这么做。
时不时的会消失个两三天,然后又带着克劳德看不懂的神情回到家。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做事总是心不在焉。
可父亲回来后,母亲总是面带笑容,好像之前的失落和恍惚并不存在。
可是自从母亲哭泣的那一天,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同龄人的闲言碎语,村子里的大人们怜悯的眼神,克劳德渐渐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为什么爸爸就抛下了自己和妈妈,再也不回来呢?
单亲家庭中作为父母的一方,承受了比双亲健在的家庭更为多的重担。
因为一个人要承担两个人的职责。
克劳德是个懂事的孩子,自从意识到父亲再也不会回来这件事后,再也没向母亲询问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克劳德已经记不清父亲的长相了,清晰的面容渐渐模糊,最终剩下的只是一个名为父亲的符号。
克劳德懂事地应下了村长的好意,哪怕这话克劳德并不想听,也不想去做,说了一句明白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身体像是即将报废的机器,关节和肿胀淤青的地方,不断向大脑传达这疼痛的信号,示意主人应该停下活动,而不是反复去刺激着这些受伤的地方。
可是克劳德始终没有停下,而是紧咬牙关,前往了约定的地方。
克劳德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
父亲的身影稀薄到只剩下这个词汇,以及一些些微的记忆,不知为何,今天克劳德久违的回以起父亲的存在。
村子里的同龄人大多数都有父亲,而克劳德是少数里的例外,也是少数被同龄人排除在外的个体。
视线中出现了那道等待的身影,克劳德的眼睛亮了起来,浓烈的情绪好像从胸膛喷涌而出,克劳德也搞不清这股情绪到底是什么。
如同附骨之疽的孤独,竟慢慢消散了。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鳞片上,随着蛇身的移动,光影也出现了细腻的变化。粗长的蛇尾充满了力量感,在地面蜿蜒爬行却不会显得笨拙,反而游刃有余。
克劳德见过蛇。
在草丛边上的时候,或者蹲坐在河边,偶尔会出现五彩斑斓的蛇,看到人类会加快移动的速度,克劳德也不知道对方是感到了害怕想要逃离,还是出于本能的自卫,试图主动迎击。
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克劳德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子,不断后退,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紧绷的细长蛇身慢慢放松了下来,竖瞳不再盯着克劳德,而是蜿蜒地爬向了远方。
曾经克劳德觉得,蛇是美丽又危险的,斑斓的花纹,往往会伴随着剧毒。
可祂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祂的黑色蛇鳞,看起来格外低调,凝视久了,黑夜的颜色也不过如此。
祂垂下眼皮,温柔地向像克劳德纠正道:“这不是黑夜的颜色,或许用深渊的颜色来形容更确切,不过我更喜欢克劳德的形容。”
有人会惧怕黑夜,可比起深不见底的深渊而言,黑夜似乎也不显得可怕了。
闻言,克劳德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的话。
“只是颜色而已,你既不是黑夜,更不是深渊。”克劳德说道。
祂从来不讨厌身为深渊的自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恐惧,被人拒绝,祂也会陷入无言的沉默。
“你受伤了,克劳德。”祂的身体微微下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锋利的指甲没有碰到克劳德,指腹附在克劳德的脸颊上,伤痛逐渐消失了。
祂的动作温柔又耐心,父亲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而面前的就是心爱的孩子。
幼小的、脆弱的、需要呵护的孩子。
如果没有孩子,那么父亲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克劳德撒了谎,只是不想让祂因为知道真相而伤心。
「怪物」这样的词汇,就像是尖锐的刺,稍有不慎就会把心脏扎的遍体鳞伤。
“如果再受伤,可以来找我,克劳德。”
祂的眼眸像是湖面,星星状的瞳孔就像倒映在湖面上的星星,只是星星出现在了现实,不再是虚幻的倒影。
“疼痛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啊。”祂轻轻的叹息。
出现在孩子身上的疼痛,比祂身上的疼痛更为难忍,共鸣的心灵也会体会到切肤的疼痛。
“……不是大问题,我可以忍受。”克劳德回答道。
祂的视线柔和,没有过多的言语,青色的星瞳浮现的情绪便已说明了一切。
克劳德的神情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像是父亲般的存在。
可克劳德知道,自己的父亲或许更爱的是理想。
母亲口中提到的「理想」。
风或许会短暂的在某个地方停留,但却不会长久的留在这里。在母亲的眼中,父亲像是一阵风。
开口而出之前,是克劳德回过神来,硬生生压下了“爸爸”这句话。
“……阿普苏,你一直待在这里吗?”克劳德问道。
“我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祂的声音微顿,纤长的睫毛颤动,“……克劳德,不需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被人喊名字吗?”克劳德不解。
祂摇了摇头,视线放在了虚空的某处,“不,只是这个名字呼唤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祂从来没有使用过人类的语言,所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直接通过心灵的沟通。
“名字是拥有力量的。”祂说道。
面对克劳德茫然不解的眼神,祂说道:“克劳德,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我真的很高兴。”
名字存在的意义,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出来。不再是摆在橱窗的器具,无人观看,无人使用,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堆满了灰尘,光滑的表面变得脏污,再也看不出昔日精美的造型。
“只是这个名字的寓意并不好。”祂说道。
“可我喜欢你的名字。”克劳德鼓起勇气直视祂的眼睛。
“这就足够了,克劳德。”
祂的名字被人记住了,还是以这样温暖的方式。
“不用再喊我的名字了,克劳德。”祂温和地说道。
如果想要更长久的在这颗星球存在下去,只能这样做。
越是呼唤真名,祂也会逐渐向其靠拢。
在那刻孕育了众多生命的星球上,真名所代表的意义,只会让祂更加接近兽的状态。
不过,至少现在这一刻,祂真的很高兴。
被人肯定,被人需要,祂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第52章
祂不擅长找出话题。
人类的生活和想法,祂其实不能完全理解。
同类会有共鸣的思想,在特定文化的渲染下,总是能更快地交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和关系。
克劳德会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而祂会安静的倾听,时不时问出一些问题。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琐碎的、不值一提的日常罢了。
“……同类聚集到一起的生活是这样的啊。”祂垂眸说道,扬起微笑,“克劳德是个好孩子,迟早会收获到大家的喜欢。”
克劳德低下头看着脚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到的只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不过我会努力的。”
金发的孩子抬起头,蓝色的眸子认真地盯着祂,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可音量不断加大,语调也慢慢流畅起来,“我会做得更好,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真正的英雄。”
“克劳德认为什么是英雄?”祂问道。
克劳德迟疑了一下,说道:“可以打败敌人、守护他人的人。”
“克劳德现在做的事,不就是英雄会做的吗?”
“这不一样。”克劳德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还什么都没做……而且,真正的英雄,应该是萨菲罗斯那样的。”
祂不知道萨菲罗斯是谁,但比起所谓的英雄,祂更在意的是眼前的孩子。
“如果我需要你的保护,克劳德,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克劳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在祂的内心涌上喜悦的心情后,随之而来的,是失落。
英雄是打败怪物的存在,就算是祂,也知道这一点。
曾经克劳德称赞过祂的角,细腻光滑的纹理,流畅自然的线条,色泽温润,就像精心打磨的艺术品,长而弯曲的角,就外观而言,分量不轻,普通的人类如果头部两侧有这样的角,大概会压的直不起脑袋。
这是祂身体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不,克劳德,角是灾厄的象征。”即使诉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可降低的音调却依旧能表达出祂的情绪。
“可你不是灾厄。”克劳德反驳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克劳德,我是Beast。”祂的声音平静,青色的星瞳如同无波的海面,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Beast外貌特征便是头部有角。
所谓的原罪之兽,被人类拒绝的灾难。
因为爱的存在,最终演化为毁灭人类史的恶。
祂又能维持知性多久呢?大脑愈发混沌,像是蔓延的水汽,不知道飘落到什么地方。
祂的意志,正在变为稀薄的雾气。
被杀死的人类,灵魂不会回归生命之流,而是无意识地被祂吞噬,成为祂的养料。
这个过程,只要还拥有着这副神灵灵基,就完全无法停下,这是基于祂作为自然神灵的概念而决定的。
创造生命的父本,地下淡水的化身,死后化为了冥府。
灵魂作为魔力被吸收,不断地改造着祂的灵基。
迟早有一天,祂会成为真正失去理性的野兽。
克劳德只觉得祂的眼睛很悲伤,就像父亲去世的那天母亲的眼睛一样。
复杂的、沉甸甸让人根本拎不动的情绪,一旦读懂背后的含义,心脏仿佛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碧蓝的天空像是倒悬的海面,随时会从高空坠落,洪水般淹没一切。
什么是Beast?克劳德联系祂之前的话,恍然大悟。
Beast便是灾难。
可克劳德想象不出祂成为灾难的样子。
作为孩子被父亲爱着,克劳德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记忆中早已模糊不堪的父亲的形象渐渐又明朗起来。
原来拥有父亲是这样的感受啊。
会在受伤的时候心疼又细心地为自己治愈伤口,为自己的成长而发自内心的感到欣慰和满足,不会被打上各种各样标签,仅仅是作为孩子的存在被爱着。
支持与陪伴,肯定与理解,克劳德已经不会再觉得寂寞了。
虽然有着成为英雄的梦想,可偶尔克劳德觉得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不想要长大,不想失去童真变得成熟,仅仅作为孩子陪在祂的身边。
如果克劳德离开尼福尔海姆,离开祂的身边,加入神罗,成为神罗战士,祂只会将所有的不舍和失落默默咽下,怀抱祝福注视着克劳德真正的长大。
克劳德想过问祂要不要一起去,可意识到人类对祂的排斥之后,询问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萨菲罗斯的眼睛像是蛇类才会拥有的眼睛,灵光一现后,克劳德才发觉了这一点。
可是萨菲罗斯到底是人类,而祂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类,哪怕祂有一颗比许多人类更为柔软的心。
如果大家能够接纳祂就好了。并非克劳德认为祂是异类而排斥祂,只是觉得这样一来,祂也不会感到孤单和寂寞了。
很多的时候,祂像是无法与人类对话的大海,发不出人类的语言,只有海浪不断拍打着岸边,才会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可人类听不懂,而祂也无法真正的像人类那样发声。
现在,九岁的金发孩童压低了声音,“……对不起,以后我会离开尼福尔海姆。”克劳德想要喊出祂的名字,可是记得祂的叮嘱,最终还是听话的没有念出来。
“克劳德是在追求梦想,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不如说我很高兴克劳德能实现梦想。”祂只是温柔地回答道。
克劳德提起梦想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天上闪耀的星星。
不舍和酸涩,心脏被掏空的一块,最终被为对方感到喜悦的心情填补了。
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这是注定的事。
至少这一次没有被抛下,还有着道别。
而且,祂或许坚持不到克劳德离开的时候了。
明明只是一年的时间,可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祂害怕失去理智,身体陷入无法控制的状态,浑浑噩噩的时候,只好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保险。
束缚自我的最后一道禁锢,作为设计和孕育生命的父本,祂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一命运,自我的封印在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这是祂最后能做到的事了。
与孩子们的别离,是没有办法的事,祂在心里默默的哀叹。
可这份自我的封印,只能短暂的约束祂的行动,如果成为完全的成熟体,即使有着自我封印,所能够造成的破坏,也足够说上是灾厄之名了。
“不管梦想有没有实现,克劳德也已经做得够好了。”祂没有说什么克劳德一定要好好努力的话,梦想能否实现,从来不是祂爱着孩子的理由。
祂爱的只是作为孩子的个体本身,也就是克劳德本人。
平庸与优秀,从来不是祂衡量爱的标准。
夜晚中无光的山洞,深邃的黑暗像是贪婪的野兽,进入其中仿佛落入了野兽的腹中,难以再次逃脱。山洞里不知名的生物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即使是路过的行人,也会对此望而止步。
由于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克劳德不想让母亲担心,便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家里。
于是又剩下祂一个人了。
见面的欢喜、告别的不舍和独自一人的寂寞,来回交替的情绪,祂早就已经习惯了。
至少这次,祂的心灵并不孤独。
头部两侧的角传来生长的痒意,力量在侵蚀着祂的理智,祂的蛇尾正在蜕变。
传说,吉尔伽美什在找到长生不老药后,蛇趁吉尔伽美什洗澡之时偷吃了灵药,蛇才能够蜕皮,通过新生延续了寿命,一度成为长生的象征。
蛇尾蜕皮的滋味并不好受,痒意和痛意交织,鳞片的样式和花纹出现了变化,不再是纯黑的颜色,而是出现了更多魔纹。
背部有器官欲之而出,皮肤不断的出现变化,直到双边的羽翼彻底破体而出,黑棕色的羽色,材质既像鸟类的羽毛,又像蛇类的鳞片。
瞳孔的颜色不断出现变化,不再是纯粹的青蓝色巩膜,出现了金色的颜色。
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无论怎样伸出手去都无法抓到,并拢的掌心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空气。
冰冷的、难以接近的金色。
祂想要拿东西撞击蛇躯,可是普通的物体无法对祂造成破坏,锋利的指甲在身体上留下了伤口。
祂早就不会再对疼痛有什么感觉,对此早已麻木。
可是如果真的失控,那么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错误的开始却迎来了想要的过程,至少这一次,祂想要好好和克劳德道别。
“我要离开了,克劳德。”祂使用了小小的把戏,外表看起来似乎与过去别无二致。
克劳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语气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是我做的出了问题吗?”
“不,克劳德,你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我。”祂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眸像是雨天被打湿的玻璃,朦胧之间什么也看不清。
“对不起,克劳德,但我已经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被留下的人总是最痛苦的,如果可以,祂宁愿自己是那个被留下的人。
这样的悲伤,祂不想要爱着的孩子体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克劳德的眼睛出现了水意,这样突然的结果,克劳德完全无法接受。
克劳德以为,自己能够等到离开尼福尔海姆,向祂告别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期望落空了。
“我听到了求救的信号,才会来到这里,可是出现的方式发生了差错。”祂说道。
这是一颗濒临死亡的星球,灾厄在威胁着它的存在,可即使消灭了灾厄,星球所能支撑的寿命,也不过是几百年的时间。
星球正在步入死亡,对于长生的神明而言,这个时间何其短暂。
但至少,祂不希望现在星球就迎来终结。
即使死亡是生命的宿命,可祂希望在意的孩子能够多度过一段时间,再多体会一下幸福的滋味。
身为父母,只是想要孩子能够拥有幸福的生活。
克劳德几乎是流着泪离开的。
祂没有追上去,因为实在是撑不了太久了。
在祂死亡后,一切错误的轨迹都会被修正。
祂不曾存在过,所认识的人们不会再记得祂。
祂是原罪之兽,诞生自人类文明的癌细胞,是人类无法抹除的污点。
人类越是发展壮大,身为Beast的祂力量就会慢慢的恢复。
即使历史被修正,死在祂手上的生命也不会再度复活。
因为已经被作为燃料使用了,即使并非出自祂主观的本意,完全是作为神明权柄的本能自动运行。
祂不想要杀人,不想加速羽化的过程,祂想要留下来,再陪孩子一段时间。
可是人类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找到祂,想要杀死祂。明明怀揣着深深的恐惧,身体都在颤抖,却始终不肯退后。
那些人类,在坚信着自己是在消灭「怪物」,保护着民众。
祂听到了指挥的人说是要抓活口留下用作实验材料的话。
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对祂没有半分作用。
或许祂确实是「怪物」,毁灭人类的「怪物」。
祂想要留下来,不想告别,也不想被孩子忘记。
心灵的疼痛远比肉|体的疼痛还要无法忍受。
祂想要再多坚持一会儿,可是理智也如同本体一般在分崩离析。
力量在恢复,灵魂也在向着本体的状态不断靠拢,直到化身牵引着本体,正式合二为一而降临。
……唯独这件事情,祂现在已经不想做了。
祂只想留下这些残存的知性,以正确的方式回应下一次的现世。
下一次他们还会再见吗?祂不知道答案。
即使不会再相见,不会再认识也没关系。
只要克劳德能够平安就好,就算不被记住也没事。
让父亲杀死自己的孩子,祂做不到。
因为是父亲,因为爱着孩子。
这一次,祂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祂又看到了那些人类,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全副武装的人类的身影,他们来到了尼福尔海姆。
「要消灭他们」,这是祂的第一个念头。
祂以微妙的方式理解到了人类的恶意。
否则的话,他们迟早会发现克劳德经常来找祂,甚至会拿克劳德当做人质。
唯有这一点无法接受。
战斗如同摧枯拉朽之势,根本没有半分悬念,短短一瞬间结束了。
祂本来不想杀人,可最后好像只有这一个结果。
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厚,天上的乌鸦和秃鹫本来想下冲来到尸体的旁边,可这些尸体很快的都消散了,除了掉落在地上的衣物和装备,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灵魂化为了魔力,空气中的魔力因子愈发浓厚。
第53章
灵基从内部的自我崩坏,与死亡并无区别。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点点的消失,最终无法留下任何的痕迹。
过去的记忆与眼下的状况不断重叠,走向死亡的结局又一次复现。
祂同杰诺瓦一样,是星球无法接纳的异物。
意识不断下沉,缓缓地滑落没有底部的深渊。
尼福尔海姆的旷野,夏季葱郁的植株,徐徐的微风,天空中偶尔飞过成群的大雁,向着未知的终点远去。
祂喜欢任由身躯沉入清澈的水底,水流冲刷着祂的身体,祂昏昏欲睡。
但克劳德不知道祂能不能在水中呼吸,担心地叫醒了祂。
合上的眼皮渐渐睁开,眼眸朦胧的睡意渐渐退散,祂又重新浮出了水面。
身上没有任何水渍,干爽的好像从未接触过河流。
“你以前在做什么?”克劳德好奇地问道。
正是因为在意,才会想要探究对方的过去。
祂沉默了许久,克劳德以为自己问错了问题,阵阵的不安让克劳德踌躇的想要道歉。
“只是有些难以形容。”
这是实话,祂思考了许久,才勉强得出一个回答。
“我在进行一场没有终点的旅行,但幸运的是,这次的旅途还不错,克劳德。”祂温和地回答道。
“……你想要去哪?”克劳德不安地问道,祂会离开吗?
祂想要去哪呢?
祂想回到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想再见到提亚,想看一看孩子们。
可最终吐露出的回答,却与之相反,“我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了,克劳德。”
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所谓的爱。无论是由于无法得到回应的爱而生出的失望,还是出于爱,最终选择了释怀。
祂想要这次能够作为终点而留下来。
寒冷的雪天,米德加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让世界都快变成了白色。
大片的纯白几乎占据了视线的一切,刺骨的寒意伴随着冷冽的风,几乎要带走人体的一切热量。
他实在是困乏极了,像是陷入冬眠的蛇,躺在床上便像是回到蛇窝,一波一波的睡意让大脑不甚清醒。
屋门被推开,他勉强清醒了一些,抬眼望去,便与那双像是蛇才会拥有的竖瞳对视上了。
他给过他们公寓的钥匙,所以对于进来的人没有半点的警惕心。
“萨菲罗斯。”
“你看起来很疲惫。”萨菲罗斯目光闪了闪,“要不要去做检查?瑞维。”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累了。”
细究原因,他苦苦的翻阅记忆,勉强找出零碎的回忆,拼接出了一个答案。
“我做了一个梦。”
他没有用上“奇怪”这个形容词,或许是因为他的梦总是光怪陆离。再奇怪的梦,都变得稀疏平常了。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蛇,一条死去的蛇。失去了眼睛、内脏、蛇信……只留下了内部空空的蛇皮,但蛇皮没有死去多时会出现的塑料质感,没有变得卷曲,蛇鳞反而还像是活着时一样光滑富有质感。剥离的蛇皮被钉在地面的背部,贴合着大地,终日待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常年与黑暗为伍。”但这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非常冷静,语速流畅,但眼神却越来越迷离。
“我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黑色,吞噬了目光中一切。”
那是生命之海,并非人类中想象的蓝色、无色透明之类的颜色,而是深沉的黑。
“还有花。”
各色的鲜花,成片的盛开在永远不会出现活物的地下,将侵蚀一切的生命之海短暂地替换了形态。
春日的阳光和沁人的花香,绿意盎然的森林,连接着天空的尽头之塔,最后的乐园,人们幻想中的理想乡。
梦幻斑斓的景色,出现在了黑暗幽灵的冥界。
化身为龙体,彻底成为灾厄的母亲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份疼痛,祂也切身地体会到了。
出于本能的自卫,失去人形、化为龙体的女神张开结界。对冥界进行刷新,抢夺冥界的所有权,吞噬着祂的一部分。
这片生命不曾踏入的地下,只是祂最后遗留的一部分残骸罢了。
祂发出了淡淡的叹息。
想要力量,那就统统拿去吧,即使被吞噬也没关系。
如果并非发生在眼下,祂本来想要这么说。
……提亚。
力竭的女神,统率冥界的主人,此刻还在苦苦支撑。
埃列什基伽勒是个内敛的孩子,一直勤勤恳恳,履行着身为冥界主人的义务。
祂已经接受了太多死去的灵魂,人类正在处于灭亡的边缘。
祂以为自己不能释怀。
可到最后,看到封印了自我的提亚马特,祂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
残留的力量,温柔地拒绝了名为反创世纪的概念结界。
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何要封印自我呢?
名为母亲的爱,最后想要庇护人类的欲望。
这是短暂的相见,耗费留在地球上所剩无几的力量后,祂的意识又沉睡在无尽的星海中。
斑驳的画面,他撑着疲惫的精神,“……一个人的旅程,真的很孤单啊,萨菲罗斯。”
银色的长发像是上好的绸缎,光滑柔顺,萨菲罗斯扶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莫名的引力,“只是梦而已,瑞维。”
竖状的瞳孔深邃神秘,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所以不要感到孤独和寂寞。
“你想要的,我会为你得到。”
闻言,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又不是为了这些,萨菲罗斯。”
像是冬眠的蛇,勉强从深沉的睡眠中清醒过来。
“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萨菲罗斯。”
就算离开也没关系。
在潜意识的深处,或许祂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如果这是所谓的幸福,孩子真正的愿望,作为父亲的祂,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他又感到了要把理智淹没的困意。
银发的青年身上还有着寒意,室内虽然常年通着暖气,到底不如有过加热的床铺温暖。
萨菲罗斯坐在床边,安静地凝视着他陷入深度的睡眠。
他实在太累了。
苦苦地维持人类的假象,想要粘合已经濒临破碎的一切。
好像要就此睡去,陷入死亡般的睡眠。
可是即使死亡,也无法获得人类的安眠。
疼痛像是分布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试图愈合的身躯,只好一点点地修复着破碎的肢体。
越是想要修补,无尽的痛楚越是明显,不断地折磨着祂的神智。
时间愈久,祂的理性便慢慢的崩坏。
可就算如此,祂也想休息一下。
心灵的疼痛比肉|体的疼痛更难愈合。
……祂已经非常疲惫了。
自高空跌落,身体坠入生命之流的时候,萨菲罗斯坚持了下来。
生命之流在侵蚀着萨菲罗斯的灵魂。
过去的记忆、思想和情感,不断地受到生命之流的冲刷,试图将这一切都带走。如果无法抵御,那么名为萨菲罗斯的个体也就会彻底消失。
萨菲罗斯决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不能容忍这样的结果。
面对生命之流的攻势,萨菲罗斯必须要做出抉择。
银发的男人试图丢掉无关紧要的记忆,只把最终要的一部分、绝对无法容忍失去的一部分留下来。
那些紧密联系的记忆,无异于银发男人的核心。
正当萨菲罗斯奋力抵抗时,温柔的暖流包裹住了身躯,如同回归母亲的羊水,生命之流激烈的冲击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一道分界线,绿色的潮流避开了银发男人,向着远方奔去。
即使失去了身体,可萨菲罗斯的意识骤然紧绷,精神仿佛被紧紧地扼住。
褪去了人类的躯壳,所显露出的本相异于人类。
头部两侧的大角重量沉重,既像是鳞片,又像是羽毛的饰物长在下颚至脖颈的位置,粗实有力的蛇尾蜿蜒的缠绕着,星瞳像是流淌的水滴,淅淅沥沥。
祂温柔地抚去了萨菲罗斯的痛苦。
灵魂慢慢地凝实,被生命之流带走的记忆、思想和情感在回归着原本的主人。
萨菲罗斯却感受不到半点的喜悦。
位于生命之流的灵魂,死死地攥住了祂,甚至拒绝着祂的力量,想要反过来,替祂抵御生命之流的冲击。
「萨菲罗斯」
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不知名的音律,却能奇异的让生命理解里面的含义。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祂没有再说话。
只是轻轻地、温柔地环抱住了眼前的灵魂,将这残存的力量留给了萨菲罗斯。
青色的星瞳在一点点的褪色,取而代之染上的是金色,像是寒冷的星辰。
实体的身躯化为金色的粒子,无论怎样试图抓握,最终都在指尖中消失不见。
第54章
被火海淹没的尼福尔海姆,黑色滚滚的烟雾飘荡在上空,远远能看到跳动的火光,越是靠近,灼烧的气味便越是浓郁。
幸存的人群十不存一,他们仓皇地逃离曾经的家园,那里已经化为了一片地狱。
噩梦般的男人已经离开,他们却好像仍有死神追在后面,受伤的人艰难地迈动脚步,被其他尚且能行动的人搀扶着。
至今仍有人有着不真切感,这一切就像梦。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英雄变成恶魔,家园沦为废墟。
“神罗……萨菲罗斯……”有人呢喃着,即使远离了火源,可眼睛中依旧燃烧着火光,名为仇恨的火焰越发壮大。
“前面是谁?”一个人眼尖地看到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警惕地发出声音告诫大家。
那道身影像是化作了沉默的雕像,死寂沉沉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是神罗的1st杰内西斯!”终于发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人们绷直了身体,随时准备进行自卫。
“可杰内西斯不是已经殉职了吗?”
“谁知道神罗怎么想的?他们和萨菲罗斯一样,都是神罗的走狗。”满怀仇恨的人说道。
那道身影终于活了过来,失去了表情,像是失去作用静止不动的钟摆,“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杰内西斯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手中的苹果,虽然是在对他们说话,可视线并未放在他们身上,在做着救人的事,对此却缺乏波动。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你和萨菲罗斯都是神罗的人。”
杰内西斯失去了解释的欲望,几乎慢了好一阵,才说道:“你们再往前走,不过是自寻死路。”
轻飘飘的灵魂说出的话客观的同时又十分刺耳,“神罗得到了消息,正在赶往尼福尔海姆,等他们的人到了,你们迟早会变成手术台上的实验体。”
“你随便说出几句话我们就会相信你吗?说不定你就是帮着神罗将我们带走。”
嘈杂的声音让杰内西斯垂下眼睛,厌烦地看着地面,紧握住手中的苹果,“我已经把神罗赶来的人解决了,尸体就在前面。”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温度愈发降低,刺骨的冷意像是缠绕在身体上的蛇。
“我的复制体就在这附近,你们要走就走。”
有着黑色羽翼的杰内西斯,在他们心里已经间接和萨菲罗斯画上了等号。
都是恶魔怪物这样的存在。
“……你在找人吗?”金发的女人鼓起勇气问道。
蓝色的眸子终于抬起来看了女人一眼,杰内西斯说道:“……不,我已经没有能找的人了。”
杰内西斯说了一些对萨菲罗斯不该说的话。
在看到尼福尔海姆升起的烟雾后,杰内西斯身体快于大脑,动身前往了村子。
杰内西斯没能看到萨菲罗斯,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从幸存的人口中听闻,他在救下一部分人之后,便遇到了萨菲罗斯,随后陷入了昏迷。
萨菲罗斯带走了他。
这么多年的交往,杰内西斯算是了解萨菲罗斯的性格。
萨菲罗斯一定会把他安置在某个地方,而这个地方除了尼福尔海姆,眼下能选择的也就是神罗公馆了。
杰内西斯本来做好了面对萨菲罗斯的准备,可偌大的神罗公馆里,没有萨菲罗斯的身影。
他像是梦魇般躺在床上,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向来温润的眼睛,紧紧地闭上,悄然滑落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杰内西斯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冰蓝色的眼眸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可没等杰内西斯作出反应,眼前的人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逐渐地脱离了这个世界。
来不及阻止,也找不到办法能挽留下他,他消失在了杰内西斯的面前,像是从未出现过这个世界上。
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如同冻结的冰层。
自己大概错的很彻底,杰内西斯意识到了这一点。
杰内西斯一直在自欺欺人。
刻意控制着自己不去见他,疏远着他。
对曾经的友人萨菲罗斯说出了想要和解的话,又因为不肯直白的将想法说出,最终没能达到推心置腹的目的,反而推着萨菲罗斯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杰内西斯伫立在原地良久。
直到复制体传来了神罗向这里赶来的信息,杰内西斯才终于动了起来。
杰内西斯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复仇的目标越发空虚,失去的痛苦好像浇灭了一些复仇的火焰。
或许杰内西斯依然仇恨着神罗,却不像最开始的时候被冲昏了头脑。
至少做一些什么,杰内西斯对自己说。
于是杰内西斯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扫平了他们逃生的障碍。
即使是救人,杰内西斯也找不回来最初加入神罗的时候那份救人的心情了。
“我们听他的离开吧。”金发的女人最同行的人说道。
“虽然都是神罗的1st,可他们和萨菲罗斯不一样。瑞维救了我们一部分人,而杰内西斯也已经远离神罗很久了。”女人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而且,杰内西斯身上的气质,不像是要消灭我们的人。”这是出自于女人的直觉。
红发的男人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只能不断地在各地流浪。
失去了重要之物,目标也已然模糊的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出了事怎么办?”有人问道。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我们是否能见到明天都未必,不如赌一把。”女人回答道。
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人开了口,同意了女人的说法。
“神罗的人或许还会有后续的动作,而且杰内西斯已经被神罗宣布殉职,如果神罗真的还重用杰内西斯的话是不会这样做的。”
陆陆续续的有人开了口,接受了杰内西斯的帮助。
“谢谢。”金发的女人向杰内西斯道谢。
“……没有必要谢我。”杰内西斯说道,即使是被人道谢也没有喜意,“这是我的赎罪。”
“能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就还有挽回的机会,你已经比很多始终无法认错的人要强了。”女人回答道。
女人下定了决心,最终问道:“……请问你看到了我的孩子了吗?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金发。”
杰内西斯没有隐瞒,“我没有看到。”
杰内西斯不会说无聊的谎话。
女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回答,又一次的向杰内西斯道谢。
神罗的公寓里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主人太久。
一天、两天、三天……
屋内作为装饰的花草已然枯萎,连同阳台的植株一起走向了衰败,干枯的叶片失去了生机,再也看不出原来翠绿和花团簇拥的样子。
曾经四季长春的植物,在失去了主人的魔力之后,便回归了普通植物的生命周期。
不仅是这里,安吉尔的阳台和他曾经照顾的花圃,都落得了相同的结局。
米德加本来就不适宜植物的生长,绿色是少见的颜色,对于平民来说更是奢侈品。
失去了充盈的魔力,花圃便回归了曾经的生态系统,不适宜植物生长的大地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或许强硬的违背生态系统,让不适应生长的植物生存在这片土地上,即使生长得再茂盛,也不过昙花一现,迟早变回原本的模样。
“院长,瑞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呀?”孩子拉住了院长的手,又一次地问道。
院长一时间恍了神,回过神来才说道:“……瑞维有重要的事要做。”
“真的很重要吗?”孩子犯了难,认真思考了一阵,才会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如果真的很重要,那瑞维还是先忙重要的事吧。”
孩子不忘强调,“不过我一直会等瑞维回来的。”
院长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当然,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第55章
奥瑟贝尔村位于一座岛屿上,由于靠近大陆,资源算不上短缺,村民习惯了日复一日又平淡的生活。
人口有限的村子,突然来了陌生的面孔,这足以让村民窃窃私语,不过一向淳朴的村民们虽然满怀好奇,可却没有恶意,只是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他。
他感觉自己像缺少灵魂的人偶,踏足在陌生的土地上,现身的那一刻迟钝的大脑就像生锈的齿轮,慢慢地转动起来。
只有空白的颜色,空茫茫的毫无一物。
他好像没有什么能去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谁又能收留他。
于是他有时会待在无人的森林,有时会潜入人类鲜少涉足的海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他慢慢的知道了自己是谁。
不再是没有名字的无名氏。
其实他不讨厌没有记忆的感觉,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他会用手一寸寸的抚摸凹凸不平的树身,森林的动物会陪伴着他,鸟儿会落在他的肩头,他坐在树下,温顺的肉|食动物也会在他膝头低下头颅任他抚摸。
任由着海洋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躯,鱼群在他身边环绕着他游动,不知何处来的疲惫袭上了他,他慢慢地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重复的生活,他不会觉得无聊,只会有安心的感觉。
今天就能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不会有变故,也不会失去,所拥有的事物能一直握在手中。
只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是有填不满的漏洞。
他看到了一只掉在地上的幼鸟,羽毛已然凌乱,沾染着泥土,生命的流失让它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愈发困难,即将迎来死亡的命运。
他弯下腰,魔力传输到了幼鸟的身体里,幼鸟开始恢复了力气,渐渐地可以叫出声来,他用手小心地拢住了幼鸟,生长的植物枝干将幼鸟送回了原本的巢穴之中。
“弱小的生命并无拯救的价值。”
银色的长发宛若宇宙的银河,碧绿的竖瞳危险而又美丽,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出色的外表只是迷惑人类的手段。
轻柔舒缓的声音,像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友人。
上锁的记忆碰到了钥匙,他几乎是本能弯下了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失神了好一阵。
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身影。
银发的男人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他的身边,撩起他凌乱的碎发,细心地打理好,为他别到了耳后。
“我们可以慢慢来,瑞维。”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男人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像是在品味着难得一见的糖果,舍不得甜味就此消失,反复含着的同时又不肯彻底嚼碎咽下。
“……已经不一样了,萨菲罗斯。”分离的记忆渐渐回归了身体,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像是久病初愈的病人,透露着一股虚弱。
“不,瑞维。”萨菲罗斯充满了耐心,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这些人类是何等丑陋又弱小的生物,你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银发的男人面带微笑,温柔的几乎让如果能看到这一幕的旁人感到毛骨悚然,“来到我这边,瑞维。”
他已经化为了男人的血液,密不可分的流淌在男人的身体之中。
而生物是无法失去血液的。
他静静地注视着萨菲罗斯,最终垂下了眼睛,“萨菲罗斯,你已经作出了选择。”
那他也应该作出选择。
“你选择了你的母亲,选择了理想,我们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破碎的记忆通过粘合拼回了原本的样子,出乎意料的,他的心现在格外的宁静,即使一直被浸泡在名为悲伤的情绪之中,可他的精神却反而因此被捶打的愈发坚韧。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注视着提亚玛特的结局,祂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结局。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萨菲罗斯叹息道,可天生的狩猎者在捕获猎物之前总是充满了耐心。
“没关系,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会一直等着你,瑞维。”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好像横跨在他们彼此之间的死亡从未存在。
不,或许在萨菲罗斯眼里,这反而是他们感情的证明。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萨菲罗斯,我们不是同类。”他说道。
人类在意这样的事,萨菲罗斯同样也在意。
他张开了双臂,示意萨菲罗斯看看他现在的身体。
“如你所见,这具身体,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成为你的同类,植入杰诺瓦细胞更是毫无可能。”
用泥土所塑造的人偶之躯,是他为了现界而塑造的化身,是同诸神创造的武器恩奇都相同的存在。
这次的灵基是常规灵基,而非之前的Beast幼体。
萨菲罗斯的面色不变,或许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意识到了异常的地方。
杰诺瓦是吞噬星球的灾厄,是一种寄生生命,自然会判断其他生物的状态,并以此侵略这些生物。
“只要你站在我的身边,瑞维,母亲会接纳你。”银发的男人吐字清晰。
“我看到了,瑞维。”
黑暗的宇宙,只有天体和某些自然现象所发出的光芒,更多的是黑沉沉的死寂。
破碎的身躯即使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可那散发出的能量场,足以让许多未知生物对此退避三舍。
像是衔尾的蛇,重复着周而复始的命运。
可却十分美丽。
像是穷极造物主的想象,星球智慧的结晶,倾尽一切打造出来的生命体。
祂在吞噬着星光。
自远方而看,微弱的光芒在一点点地熄灭,而祂的鳞片和羽翼愈发光彩熠熠,破碎的身躯渐渐拼合,裂痕越来越淡。
祂正在变得完整。
失去理智的野兽已经无法沟通和交流,能够以微弱的意识将「生前」、尚未死去的自己召唤出来,已经是祂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看到了‘你’。”
只需一眼,便吸引住了男人的心神。
不是为这所谓的怪诞的美感,而是充盈在胸口的无名怒火。
萨菲罗斯的一生中,真正发怒的次数极为有限。
第一次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萨菲罗斯决心向人类复仇,将路上的绊脚石通通清除,烧毁了尼福尔海姆。
而第二次,便是看到祂那几乎称得上死去的残骸。
“我们一起夺走这颗星球,以星球作舟,前往下个行星。”萨菲罗斯描绘蓝图,碧绿的竖瞳闪着幽光,黑色的瞳孔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们作为个体,都已经孤单了太久。
“我们彼此陪伴,去进行没有尽头的旅行。”萨菲罗斯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即使他迟迟没有回应,可萨菲罗斯依旧面带笑意。
他是银发男人主动抓住的来自命运的馈赠。
因此男人绝对不可能放手。
听起来像是多么美好的承诺啊。
如果可以,他也情愿当一个笨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视若无睹的演下去。
可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如果天平两端都放着心爱的事物,并且一定要做出选择,那他不得不作出选择。
“……我已经并不憎恨了,萨菲罗斯。”
这是实话。
“憎恨实在是太累了,新柴迟早有燃尽的一天,我的恨意也有消失的一天。”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掩埋在心底的实话。
正是因为付出了爱,所以落得这样的结局,才会生出仇恨。
如果没有爱的存在,那么他也没有仇恨可以产生。
“萨菲罗斯,那天我确实有一瞬间,生出了名为恨意的情绪。”他的语气平静,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剖析一番。
“但现在,无论是杀死我的孩子们,还是你,我都已经并不憎恨了。”
憎恨所爱的人,果然是一件困难的事。
“萨菲罗斯,我是被遗弃的无用之物,你的蓝图,不需要有我的存在。”
他在凝视着萨菲罗斯的眼睛。
“如果要在你的母亲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母亲吧,萨菲罗斯。”
如果他被选择,那为什么萨菲罗斯会义无反顾的走向杰诺瓦。
萨菲罗斯其实是一个骄傲的人。
在与杰内西斯的切磋中,杰内西斯一直很想赢,可萨菲罗斯也从未因为是朋友而放过水,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赢得了胜利。
萨菲罗斯可以说出英雄让杰内西斯来当的话,那是因为萨菲罗斯并不喜欢英雄的名号。
对于萨菲罗斯来说,藏身于人类之中,以为人类是自己的同类,大概是一种深切的耻辱吧。
就像藏身于猴群之中的智人,鸡群中的凤凰,一旦发现了谬误,便是离群的时刻。
他并不意外萨菲罗斯选择了骄傲和理想。
或者说,正因为是萨菲罗斯,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所以在你和星球之间,我选择了星球。”
更确切的说,他选择了星球上的其他人
无形的刀片割开了他的心脏,刺痛麻痹着他的灵魂。
精神的伤口总是比身体的伤口更难愈合。
萨菲罗斯终于失去了笑意,面无表情的样子,足以让人觉得压力庞大。
“你只是还没有想通而已。”萨菲罗斯的声音古怪的平静。
“母亲不会成为你的阻碍,母亲会是你我前行的助力。”
萨菲罗斯充满了耐心,视线锁在他的身上。
“而且,瑞维,如果不将这颗星球作为燃料,你又怎么能彻底恢复呢?”萨菲罗斯反问道。
“我们说过的,会一直陪伴着彼此。”
萨菲罗斯对少年时期被蒙在人类鼓里的自己嗤之以鼻。
萨菲罗斯主动舍弃了很多东西,可唯有一些事物,是无论如何都抛弃不了的。
挖掉它们,就是挖掉萨菲罗斯的一部分灵魂。
第56章
他从不怀疑萨菲罗斯是否爱他,就如同他爱着萨菲罗斯。
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若说从未有过要修复我那残破的身躯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的,萨菲罗斯。”
附着在皮肉上的疼痛,即使神经逐渐麻木,也无法对此彻底视而不见。
“可我已经放弃了。”
短暂的仇恨,最终又被爱意压下。
祂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作为父亲,为代表新生的孩子们让路,看着孩子们走向繁荣,而祂完成使命退场。
萨菲罗斯久久无言注视着他,似乎是出现的时间到达了极限,萨菲罗斯的身影像是雾气一般消散了。
消失的位置,留下了黑色的羽毛,羽毛柔顺蓬松,看得出来主人养护得很好。
于是又剩下他一个人了,好在他早已习惯了。
明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见到萨菲罗斯的时候,心底却生出了名为喜悦的情绪。
即使这种姿态并不能够称为活着,可名为萨菲罗斯的个体意识,却实实在在的保留了下来。
他要开始名为救世的旅途了。
曾经的灾厄化为守护的一方,曾经的英雄成为了灾厄。
立场的颠倒,仿佛照错了镜子,有种荒谬之感。
离开岛屿上的奥瑟贝尔村,再次立足大陆上,恍若隔世。
召唤一具新的灵基所花费的时间,主要取决于魔力积累的速度。
时间已然五年之久了。
在神罗的影响和刻意淡化下,神罗战士早已是过去式,人们已经渐渐忘了神罗战士的存在。
如果再过个几年,大概就彻底想不起来了。
萨菲罗斯也好,还是杰内西斯、安吉尔,又或者是他,曾经被人们所铭记,可现在也不过是人们记忆中的蒙尘之物。
他想要干什么呢?
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想回到孤儿院见见院长,想看看孤儿院的孩子们。
杰内西斯的身体治愈了吗?克劳德、扎克斯和西斯内在那场大火里活下来了吗?
这些疑问就像缠在一起解不开的线团,如果想要解决,势必花费一番功夫和时间。
而时间是个奢侈的东西。
他将自己的意识与这片大地进行沟通,感受着大地传来的讯息。
身体是由泥土制作而成,加之本身是地下淡水化作的自然神明,他本来就属于这地下的一部分。
沟通的距离越来越远,附近的土地情报被他所知。
他收回了覆盖在大地的手,神情一阵恍然。
“……巴诺拉村的苹果啊。”
安吉尔曾对他说过,巴诺拉村有一种特产,被村民们称之为笨苹果。
杰内西斯曾将故乡的特产作为礼物带给过他。
“只是我的父母坚持的心意而已。”
这是杰内西斯当时的原话。
曾经受到神罗的炮轰,被火焰灼烧,沦为一片废墟的巴诺拉村,如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即使人已经不在这片土地,建筑物被焚毁,可这片土地,依旧是原来的土地。
植物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残留下来的植物继续生长,成为参天大树。
土地里的种子破壳而出,继续向着它们的祖辈那样成长。
笨苹果在一年四季都能结果,而现在笨苹果又已经成熟了。
巴诺拉村村民们亲切称呼的笨苹果,确实值得村民们骄傲。
味道甘甜多汁,口感极佳,一度在诸多苹果的品种中占据上风。
只是随着巴诺拉村的消失,曾经不断出口的笨苹果也在市场上失去了身影。
世上没有多少能称得上是永恒的事物。
盛名一时的神罗战士也会淡化出人们的视野,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也会出现裂缝。
被召唤后便失去记忆,像是身体的本能保护,以防灵基再度走向崩溃的边缘。
可恢复记忆后,他的心便被无限的愁绪填满了。
曾经没有忧虑的时光,彼此陪伴的日子,现在想来是那么的可贵。
就像一个美梦。
可梦会有醒来的一天,终究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曾经的四人死的死,伤的伤。
在意识探入到某个地方后,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杰内西斯还活着。
得知这一事实后,破碎的心在一点点的修复。
自从他中途死亡后,魔力的联系便断了,无法再修补杰内西斯的身体。杰内西斯的身体后来几乎在油尽灯枯的边缘。
如今杰内西斯身体安然,已经治愈了劣化。
意识到这点,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杰内西斯。
可最终他按捺住了想法。
杰内西斯选择将自己封印。
他看着苍蓝的天空,透过天空,似乎看到了杰内西斯的眼睛。
放弃了复仇,治愈了劣化,杰内西斯是不是得到心心念念的女神赠礼了呢?
纵然他有无数的话想对杰内西斯说,可发现杰内西斯处于安全的状态后,他不得不先选择更为紧要的事。
萨菲罗斯想要获得星球的力量,吞噬星球,他要阻止萨菲罗斯。
他已经不想再有在意之人死去了。
一切都要有个了结。
……但在真正的启程之前,他还是想再回一次米德加。
即使内心作出了选择,可那久久徘徊不去的彷徨,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害怕自己会犹豫,即使化身为武器,也无法对目标下手。
所以,再多给他一些力量吧,让他的内心更为坚定。
这样一来,即使到达真正的终末之时,这一次,他会接受这一切,即使回归了星海,也不会再徒留悲伤和遗憾。
米德加是钢铁的都市,是最为繁华的都市。神罗垄断了一切,倾尽资源打造了米德加。
米德加的上层和下层,像是不同的世界。
泥土化作的身躯,为了化作守护这一概念的兵器,模拟出来的人类之心愈发地跳动。
身体在空中极速飞行,向着目标前进。越是接近,他居然也会产生人类近乡情怯的情绪。
只是种种的迷茫、不安和期待,在感知到前方的异变时,他不得不先压了下去。
直升机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本来前行的方向改变,向他这边掉头。
来到他的面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后,舱内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确认了他的身份,哽咽地开口:“……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西斯内与他并不熟悉,曾经在神罗时,总是会感觉他的名字无处不在。
如此一来,西斯内偶尔会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不曾交往的友人。
总是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西斯内逐渐勾勒出一个形象,但在看到本人时,又捏碎重组了这个形象。
他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总是微笑面对生活的人。
神明都会有烦恼,何况于已经不是神明的人类呢?
神明并非刀枪不入,也是会受伤的。
萨菲罗斯出乎意料的也会拥有朋友,这一点是曾经的科学部门的人从未想象过的。
西斯内作为旁观者,在尼福尔海姆时,会产生他们的关系像是彼此畸形缠绕的大树的错觉,盘根错节,如果想要分离彼此的根部,势必损伤自己的血肉,连番拉扯,直到两败俱伤。
萨菲罗斯的状态越来越不对,西斯内心生警惕,在火焰照映夜空后,便立刻向神罗请求支援。
或许只是徒劳,连西斯内也不知道神罗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神罗一贯擅长磨灭他们所认为的“污点”,在巴诺拉村时便是这样。
可西斯内不得不这么做,萨菲罗斯实在太强了。
西斯内不知道萨菲罗斯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如果不阻止萨菲罗斯,村民们更大的概率是被萨菲罗斯屠杀殆尽。
向神罗求援,是一把不确定的双刃剑,可如果不这么做,萨菲罗斯刀剑已出,对准了村民,便再难阻止了。
求援后,西斯内便挡在萨菲罗斯前进的道路上,试图阻止萨菲罗斯屠杀的举动。
西斯内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心中还有许多话没有对扎克斯说,西斯内还没能告诉扎克斯自己的真名,可西斯内不会后悔这无异于主动赴死的举动。
血肉被刀剑割开,内脏被刺穿,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西斯内倒在地上,出乎意料的用平静的心态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是萨菲罗斯,神罗最引以为傲的兵器。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西斯内恍惚间看到了一抹蓝色。
悲伤的蓝色,人类的瞳孔似乎变成了星星的样子,位于天空而遥远的星星,如此渺小,可只要遥望,内心便生出了一丝安慰,连摇摆的意志都会为此慢慢坚定下来。
……一定要活下来啊。
怀抱着无人知晓的期盼,西斯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没有人会主动再提起当年无人不知的英雄们。
仿若时代的尘埃,当人们不再需要他们之后,便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再见到他的身影,那熟悉的眉眼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眼中的情绪更为内敛,可倒映出西斯内的存在后,他好像又活在了那个没有燃起火焰的冬天。
温柔待人,安于平凡的生活,不向往波澜壮阔的日子,只是注视着所爱之人,便会感到由衷的幸福。
明明西斯内和他并不相熟,和他的交流有限,可西斯内却下意识地想要擦掉眼角的水渍,不想露出狼狈不堪的脆弱一面。
背后没有羽翼,却能像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一样停留于空中,这一点杰内西斯根本不想细究。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是他,对于西斯内而言,这就足够了。
西斯内只是想要看到他们都能活着。
“西斯内,我活着回来了。”温柔平和的声线,蔚蓝色的眼睛宛若包容的大海。
“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他说道。
西斯内活了下来。
再见到熟悉的人,他好像也会到了尚为人类的日子。
即使那只是虚伪而充满破绽的伪装,最后被人毫不留情地撕下,露出真实而又丑陋的内里……可那确实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光。
他已经对于所谓的人类身份不再抱有执念,而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对于自身的存在不再迷茫。
想要成为人类,只是羡慕人类的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人类的丰富感情,以及「真正」的知性。
其实他从来不曾憎恨自己的身份,即使是注定以悲剧结尾也是如此。
有人会获得幸福,也会有人获得痛苦,世间平衡大抵于此,充斥着幸福的世界到底是难以抵达的终点。
既然如此,那么就由他成为不幸的一方。
只要所爱的孩子们,所在意的人能够到名为幸福的另一端。
第57章
西斯内张了张嘴,哑声开口,“扎克斯,扎克斯还在米德加附近。”
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路德和雷诺没有找到扎克斯,我们必须要赶快,抢在神罗军队之前……”西斯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活捉扎克斯,至少能保住对方的性命。如果遇到了神罗军队的围剿,扎克斯怕是难以逃脱生还。
这样的话,能对他说出口吗?只是停顿片刻,西斯内吐露实言,“我想让扎克斯活下来,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迫不得已听从神罗的命令,但是活捉扎克斯保住一命,又或者是选择违抗神罗的命令,将扎克斯放走。
西斯内只是想选择成功概率最大的、能让扎克斯活下来的机会。
“我明白了,西斯内。”他深深地看了西斯内一眼,然后说:“那就先停下来吧,回到地面。”
关键时刻,西斯内相信了他。
双足立于坚实的大地,他通过这片沉默无言的土地,感受到了诸多人类无法感知的信息。
大地是星球的一部分,生命生存于星球表层,不断地吸收着来自大地的养分。
越是与土地沟通,他的心灵越是感受到安宁。
祂曾长久的属于土地的一部分,生前是地下淡水的自然化的神明,死后也成为地下冥界,扎根于星球。
睫毛微微颤动,他收回了手,身板笔直,似乎此时此刻,什么也压不跨他的肩膀。
“扎克斯和克劳德就在这附近。”
他们都还活着,得知这个消息,就算死亡,他也能安心去见安吉尔了吧。
……虽然这么说,可大概率他不会回归生命之流。萨菲罗斯他们终究诞生于这颗星球,可他却是实打实的异物,就算短暂地停留于生命之流,最终也会被排出。
克劳德,那个主动向他伸出手的孩子,第一个在看到他不会仓皇逃跑,或是拿起武器的孩子。
必要的守护之物,决心要捍卫的存在。
以身躯和意志,连接大地,沉寂的大地缓缓震动,像是活物一般,舒展了身躯。
装备齐全的士兵脚下的泥土不断软化,像是引人的漩涡,难以挣脱的沼泽,贪婪地吸收可以接触到的物体。
人们站立不稳,试图摆脱这怪异的状况,天灾般的情形,几乎是立刻点燃了人群中的恐惧。
“这是什么?地震了吗?”
“可恶,完全摆脱不了。”
“救命,我要被吸下去了!”
可在泥土封住他们的行动后,便停止了变化,像是固定住的水泥,紧紧地困住了其中的人,可呼吸没有被阻断,性命保留了下来。
如此一来,神罗军队的追捕行动不得不中断。
“瑞维……”西斯内犹豫,最终将疑问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
曾一定会很高兴吧,西斯内似乎想象到曾脸上的神情。
“我们去找他们吧,西斯内。”他微垂眼眸,眉眼温和,对于刚刚所做成的事情,无意深提。
如果从俯视的角度看,人类是渺小的,如果从平视的角度来看,人类是脆弱的。
他只想要扎克斯他们能活下来,只需要去阻止神罗的行动,绝对的消灭敌人对他意义不大,能够制止对方的脚步就足够了。
“……你先去吧,瑞维。”西斯内说道。
“不一起去见见扎克斯吗?”他温和地问道。
西斯内摇了摇头,“我不合适。”
眼下自己是神罗的人,而神罗的命令是抓捕扎克斯他们。
本来想要抢在神罗战士之前活捉扎克斯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活下来,既然如今目标已然达成,那么西斯内更想成全对方。
阔别世界四年之久,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被时光抛在了后面,西斯内无法想象扎克斯的感受。
只要一去想,内心便会愈发动摇,像是将心脏泡在盐水之中,一阵刺痛。
他无言又沉静地盯着西斯内,最终点了点头。
“辛苦了,西斯内。”
一定很累了吧。
“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他会承担起该背负的事物。
扎克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出现像是美梦一样的场景?
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影并没有像泡影一般消失后,是真实存在的人,扎克斯终于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湿漉漉的眼睛强忍住泪意。
“……瑞维,你还活着啊。”这是扎克斯纯粹的为友人重逢的喜悦。
虽然曾想过,萨菲罗斯不会对他下手,可在扎克斯亲眼看到尼福尔海姆的火焰后,虽然不担心萨菲罗斯对他出手,却会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他那敏感的、岌岌可危的神经,让扎克斯一直为此如临大敌,在同行的时候会刻意关照他,唯恐出现什么不测。
……只是扎克斯看到他如今这样平静宁和的神态,像是回到了往日的时光,神罗的1st还没有叛逃,他还像是永远不会倒下的被人报以信赖的存在。
可扎克斯并不为此高兴,只觉得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心头。
因为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所以绝对不能倒下。
肩膀上的重量,让他必须要秉承坚定的信念,直到彻底被压垮之前。
……果然啊,他和安吉尔是朋友,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了扎克斯的脑海之中。
在注意到他的视线放在克劳德的身上之后,扎克斯连忙开口:“克劳德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不过我把他照顾的很好,放心吧,瑞维。”
他收回了视线,与扎克斯对视。
“我知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扎克斯。”
这一点他绝不会怀疑。
“扎克斯已经是真正的英雄了。”
秉持信念,守护他人的英雄。
安吉尔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吧。
寄予厚望的弟子,终于到了出师的一天。
“克劳德。”他看着神志不清的克劳德,蹲下身体弯下了腰,手指轻轻放在金发青年的额间,试图唤醒克劳德的神志。
扎克斯抿唇,“……自从我们出逃之后,克劳德就一直这样了,我还没有找到办法解决克劳德的问题。”
克劳德在魔晄中浸泡了四年之久,过量的信息冲击着大脑,以至于精神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神罗……”他从来不对神罗抱有任何幻想,即使曾经身为1st时为神罗工作多年。
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深藏着各种污点,已经有许多人为此死去了。
过去的人类历史,总是重复着这样的轮回,盛极而衰,然后被取而代之,再次重复这个循环。
最开始降临的灵基是Beast幼体,对于星球来说是毫无疑问的灾难,降临的时间,便是时间线上的特异点。当并不该存在的事物、时间线上的异端消失之后,星球的时间轴又回归了原本的状态,与之相关的记忆,也被当做异常一并清除。
他并不期望克劳德能想起来,只要平安无事就好。
只是这样微小的心愿,在此时此刻都变得格外艰难。
“克劳德。”他又一次的呼唤着金发少年的名字。
手腕被人握住,他的眼中浮现出喜意,又很快被打破。
克劳德依旧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只是身体的本能动作紧紧地抓住了他而已。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祂的心灵被拯救了,可现在祂却无法拯救他人。
“瑞维。”扎克斯摸了摸背部的剑柄,坚定地说道:“我来照顾克劳德吧,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黑发短发的青年神色成熟,曾经在安吉尔手下咋咋呼呼的少年,如今也成为他人的依靠了。
“杰内西斯已经解决劣化,恢复健康了。”这一点,无论如何扎克斯也会告诉他的。
扎克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名为信念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扎克斯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在安吉尔下定决心迎接死亡时,在杰内西斯一心寻找女神的赠礼,并为此和扎克斯决斗,在萨菲罗斯发现身世的异状后,彻底将刀剑对向曾经保护着的人类之后。
他已经下定决心做成某件事了。
“谢谢你,扎克斯。”他说道,扎克斯总是体贴地照顾他人的感受。
“不出意外,萨菲罗斯正在准备复活。”平静的海面出现了波澜,他细心地清理掉克劳德身上沾染的尘土和碎叶。
扎克斯一直把克劳德照顾得很好,可是在逃亡的路上,不得不出现偶尔的疏忽。
“萨菲罗斯还活着?”扎克斯瞳孔一瞬间扩张,神色震惊,又很快收敛下来。
毕竟是萨菲罗斯,在尚为英雄时便处于金字塔的顶端,几乎难以超越只能仰望的存在。
不过就算这么想,可扎克斯没有一丝一毫退缩的想法。
为了想要守护的人,扎克斯是不会害怕后退的。
“这是我的罪孽。”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耳边,他深深地闭上了眼,承认了自己的所做之事。
“……当初,我不想看到萨菲罗斯被生命之流吞噬,当然,我知道,即使没有我,萨菲罗斯也能在生命之流中坚持下来,萨菲罗斯的意志是何等的卓越,这一点我相当清楚。”
可是,他还是狠不下心来,做不到眼睁睁地放任不管。
几乎彻底冲刷了大脑的感情,让他本能地做出保护的举动。
如果舍弃所爱之人,真的能像是将取走肋骨,挖出心脏那么简单就好了。
可惜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之物。
萨菲罗斯,他一次又一次地默默呢喃这个名字。
记忆是构成人格的基础,如果记忆受到影响,人格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至少就他自己而言,这一点是确切的。
现世的灵基,职介是Alterego,即为“他人格”,就算与本体对比,受到经历塑造的影响,毫无疑问,不会与本体完全相同。
“既然作出了这样的行为,我要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
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他确实是向萨菲罗斯伸出了援手。
扎克斯张了张口,发觉眼下的状况,并不是自己和安吉尔能相比较的。
虽然嘴上说着要成为怪物征服世界,可安吉尔自始至终都克制着自己的行为,最终又回到了守护的一方。
与安吉尔的口不对心不同,萨菲罗斯以不容旁人质疑的意志,做出了由衷的决定。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就还来得及,萨菲罗斯还没有成功,不是吗。”扎克斯的眼神没有动摇,更没有责怪的意味。
即使看到了被困在地面的神罗士兵,扎克斯也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人类能否办到这样的事,这一点对于扎克斯而言并不重要。
决定是怪物还是战士的因素,不该是所谓的种族,而是一个人的心。
能够再见到活着的他,扎克斯好像又触摸到了曾经的时光。
“要回孤儿院看看孩子们吗?”语毕,扎克斯便发现了话语的漏洞。
五年的时光过去,扎克斯和克劳德被浸泡在魔晄四年,两人逃亡一年,而他也有五年之久没有回过米德加了。
曾经在孤儿院的孩子们,五年的时光足以变成一个成熟的小大人或者是成年人了,甚至还会出现不少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扎克斯面带犹豫和自责,小心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等扎克斯说什么,他就率先开了口。
“没关系,扎克斯,能够看到孩子们还活着就好,这就足够了。”他温和地说道。
“或者说我该向他们道歉才是,一定等了我很久吧,不知道结果和期限的等待,很煎熬吧。”
无望的等待,希望一次次破灭,最终变成了彻底的失望。
他何曾不知道呢?
曾经的时候,祂总是在原地,满怀期望地等着孩子们回头,再看看祂一眼,再陪陪祂吧。
只是孩子们始终不肯留下,不可能回望陈旧之物,向着未来奔去。
于是他被留在了过去。
可如今想到孤儿院的孩子们,他宁可是自己体会无望的等待,也不希望孩子们体会。
“克劳德也还没去过孤儿院,没见过那些孩子们。”他眉眼温和,提起他们,内心好像又有了坚定的动力。
只要有他们在,他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克劳德一定可以和孩子们相处的很好,别看他不爱说话,实际上却又很细心。”扎克斯对克劳德竖起了大拇指,语气充满了赞扬。
“嗯,我从来没有不相信过克劳德。”他点点头,赞同了扎克斯的话。
“那对面的士兵,就先暂且不管了,我们第一时间进入米德加吧。”扎克斯提议道,紧接着看向周围。
虽然他们已经与神罗士兵拉开了一段距离,只是站在高处,仰望下方,可以看到神罗士兵被困的局面。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神罗一定还会做出行动。
“我也要回去找爱丽丝。”扎克斯说道,没能看到爱丽丝送出的信,扎克斯会好好向她解释这一切。
“爱丽丝啊……”
他想起来萨菲罗斯曾认为自己是古代种的后代,虽然这是由于错误的信息而得出的答案。
当时由于萨菲罗斯而说出的话,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没有来得及反驳萨菲罗斯语言的漏洞。
可他绝不至于错认种族,这是来自于基因携带的信息,身为父亲,怎么可能领会不到这一点。
爱丽丝有没有获得自由,摆脱神罗的监视和控制呢?
“扎克斯,好好和爱丽丝谈谈吧,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他没有提到自己,即使是名为他人格的职介,可内里的本核不会改变。
痛苦的呻|吟,不甘的怨念,徘徊的悲伤……这些不适合孩子们听。
比起看到孩子脸上痛苦的神色,果然,他还是想看到孩子沉浸在日常的笑容。
和他这样的存在保持距离,对于爱丽丝而言,或许算是一件好事。
第58章
神罗出动了众多的士兵,眼下士兵们都被困在米德加之外,又不得不派遣人手救援他们。
米德加的守卫相对松懈了许多,有了可乘之机。
他们一路躲避神罗的眼线,向着目标前进。
时过境迁,阔别米德加五年之久,城市早已发生了变化,或许不算翻天覆地,但也能让他和扎克斯头疼好一阵。
好在凭借他对生命体的感知力,一路顺利地避开了搜查的人。
他搀扶着克劳德,同扎克斯穿过各种小巷和地下通道,总算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我们分开吧,扎克斯。”他低声说道,看着神志昏沉的克劳德,始终放不下心来。
“你去见爱丽丝,我带着克劳德一起去孤儿院,我会照顾好克劳德。”
“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你?瑞维。”扎克斯问道,他们现在没有手机,自然无法通信。
“我会来找你,扎克斯,时间不会太久的。”他宽慰道。
就算回到心灵的港湾,也只能短暂地停留。
正是因为无法接受被视为归处的地方被摧毁,才决心捍卫这一切。
扎克斯的五指向内并拢,紧握成拳,“好,我等你,瑞维。”
浸泡过魔晄的眼睛如同天空的颜色,明明经历了诸多磨难,可扎克斯的眼睛依旧明亮。
而他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不再是浸泡魔晄之后的颜色,反而是深邃的蓝,接近于深海的颜色。
温柔宁静的眼神,如今附带一丝忧郁,曾经扎克斯见到他的步伐,总是轻快又矜持,奔向他目光之中的人。
如今虽然依旧沉稳,可扎克斯总觉得,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染上了沉重的意味。
和扎克斯分别后,只剩下了他和克劳德两个人。
他小心地背着克劳德,避开可能划伤背后之人的尖锐物体。
离孤儿院越来越近了,他的心慢慢变轻,像是插上了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可是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倒已经见过无数次的身影,他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银色的长发宛如上好的绸缎,肌肉线条流利的身体,站在那里便有种格外的压力,高大的男人面带笑意,语气善解人意,“是要回去看看吗?”
毒蛇嘶哑着蛇信,蜿蜒的缠绕住猎物,像是蛇鳞划过身体,他感到了一种难耐的冷意,蛇牙向猎物注入了毒液,几乎身体被麻痹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动弹。
从来不是出自于所谓的惧怕,在他人都害怕着名为萨菲罗斯的存在的时候,他只是将萨菲罗斯视作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需要付出爱意的存在。
只是悲伤,难以言喻的悲伤,明明是淡水的化身,却也感受到了被海洋淹没的感觉。
他曾想过,在找到杰诺瓦细胞之后,和萨菲罗斯一起携手回到孤儿院。
被火焰燃烧的,连同他的幻想,一起被粉碎。
“……我曾经想过,在离开尼福尔海姆之后,跟你一起回到孤儿院的,萨菲罗斯。 ”
“那些人类和我们不是相同层次的存在,你究竟要和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要多久呢?”萨菲罗斯包容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心转意。
“和我站在一起吧,瑞维,人类容不下异类,而我们是最般配的存在。”
萨菲罗斯的眼中萦绕着病态的爱恋,像是想要与彼此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粘稠的、湿滑的感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可以感到毛骨悚然的不适。
可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正常人,没有产生逃离的想法,语气染上了失落,“萨菲罗斯,你知道我爱你。”
这一点萨菲罗斯清楚,他也无法否认。
“曾经,我爱着我的孩子们。毕竟,身为父亲,该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存在的意义也是如此。”
事到如今,他没有什么要和萨菲罗斯隐瞒的想法。
“可孩子们选择了其他更为重要的事物,弃我而去。”他揭开了自己最为在意的伤疤,将血淋淋的伤口摆在了萨菲罗斯的面前。
“可我爱着孩子们,我爱他们啊。”他黯然地说道。
“萨菲罗斯。”他想让萨菲罗斯选择他,他想要成为天平的两端中被选择的一方。
……可是,萨菲罗斯真的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是啊,摆脱了笼子的鸟儿,一旦体验过在天空中翱翔的感觉,就不会再想要回到窄小的笼中了。
失去了束缚的枷锁,萨菲罗斯总有一天,可以走得更远吧。
“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弃你而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萨菲罗斯声音缠绵地说道,像是缠绕住猎物的蟒蛇,死死地纠缠不放。
“不要把我视作你的孩子,我会比他们都要更爱你。”
碧绿的竖瞳格外的危险,自从发现他出现在星球上之后,萨菲罗斯便一直追踪着他。
「失去」这个选项,是萨菲罗斯绝对不会考虑、也无法容忍的。
最后,银发的男人说出了祂的名字。
“阿普苏。”
这是祂的真名,在克劳德还未醒来前,由于被植入了萨菲罗斯的细胞,在萨菲罗斯搜寻着他的相关信息时,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属于错乱时间线上的记忆。
“一定很疼吧?”萨菲罗斯爱怜地看着他,连同对犯下这样罪行的人一并痛恨着。
支离破碎的身躯,模糊的生死界限。
来到他的身前,萨菲罗斯低下头,眼中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不屑于将目光分给其他人,只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很快就不会再痛了,你也不会再做噩梦了,瑞维。”
那些痛苦的、徘徊不去的噩梦和记忆,通通会变成过去式。
“你想要回去吗?我们一起回到那个星球。”
你想回家吗?萨菲罗斯如此隐晦地问道。
萨菲罗斯从来就没有家,或者说,这名为家的地点,只是跟随着他的变动而已。
“我会一直陪着你。”
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如果可以,萨菲罗斯想要和他融为一体,这样一来,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人类也好,还是其他的生命也罢,这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事物,通通清扫掉即可。
……这样美好的承诺,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想要去相信。
“萨菲罗斯,你已经走向杰诺瓦了。”
把他留在了原地等待。
“你说你是为了我,可你始终在罔顾我的意愿。”
为什么不能听听他内心真正的声音呢?
“比起我,你更爱的是自己的理想。”
但他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如果这样能让萨菲罗斯更接近所谓的“幸福”。
“肉|体的疼痛,我一直都可以忍耐。”
本体失去了声带的功能,已经发不出痛苦的呻|吟了。但没关系,祂已经习惯而麻木了。
“我拥有的事物太少了,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在萨菲罗斯走向杰诺瓦的时候,他或许已经失去萨菲罗斯了。
他不想再失去孤儿院的大家了,还有自己的朋友们。
萨菲罗斯终于遇到棘手的难题,视线久久的放在他的身上,只是语气相当柔和,“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留下这样的话后,萨菲罗斯又一次的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带着克劳德向孤儿院走去去。
夜晚引起的动静,让孤儿院的人警惕了起来,当抱着戒备的人打开大门之后,发现了来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不是自己花眼,开门的人几乎是又惊又喜,“你终于回来了,瑞维。”
声音甚至带上了哽咽的意味,“……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五年了,足足五年了。
四季交替了一次又一次,孤儿院的大家始终没有等到他。
“我回来了,弗兰克,你也长大了,成为可靠的大人了。”他安慰又欣慰地说道。
弗兰克擦了擦眼泪,“我这就去通知院长。”
“弗兰克,先通知院长,不要告诉其他人。”他谨慎地说道,不是不信任大家,只是为了免得引起动静,吸引神罗的注意力。
或许不接近他,孤儿院大家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再次坐到院长的办公室的时候,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者几百年,是如此的漫长。
“……对不起,院长,让你们担心了。”他低下头,眼含歉意和自责。
“瑞维,你能平安的回来就比什么都重要。”院长说道。
在彻底死去之前,能再一次看到心心念念的孩子,真是太好了,院长想到。
可是院长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悬在空中。
他的面容除了眼睛的颜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仿佛岁月略过了他,忘记了他的存在,身体定格在了某个时刻,再也没有变化。
就连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从前的他,是宁静温柔的大海,现在的他,更接近于沉默孤寂的大地。
“院长,我待不了多久,只是想回来再看你们一眼,为了必要的任务,我还要离开。”
作为被神罗宣布已经死亡的1st,他已经不适合再出现于大众的面前。
即使很多人已经遗忘了神罗战士1st的存在,轻易不会再想起他们,可神罗的人不会忘记,一旦发现,又会挂起新的通缉。
像是母亲的院长,关爱又担忧地望着他,“任务很危险吗?”
院长知道他不再为神罗效力,但既然他这么说,那么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看到院长他们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再待一会儿吧,瑞维,大家都很想你。”院长慈爱地看着他,眼含不舍。
于是他留了下来,和孩子们好好叙旧之后,并叮嘱不要对外宣扬,抱着一身的疲惫,身为从者,他居然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困意。
他又做了梦。
第59章
他坐在长椅下,枝叶遮蔽了阳光,只需要一抬头,便毫不费力的看到银发的男人站在太阳下,从容不迫的应付着围在对方身边的孩子。
注意到他望过来的视线,男人似有所感,直直地与他对视,露出模糊又柔和的微笑。
他似乎刚刚睡醒,只觉得意识昏沉沉的。天边的薄云像是精美的画幅,悬挂的太阳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却让人感受不到焦灼的温度。
“如果累了,就先睡一会,注意休息。”温柔的声音,如同飘渺的薄雾,银发男人来到他的身前,橘红的太阳消失不见,退出来了视野的范围。
黑色的皮革触摸着他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收走了手,声音轻柔而低沉,“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舒缓的声音有种催眠的魔力,他越发睁不开眼,“……萨菲罗斯。”
他握住萨菲罗斯的小臂,“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花田了。”
记忆中,有盛开在偏僻角落的花田,簇拥的花朵,弥漫着芬香,大片的绿意,人为开辟的小小池塘,里面的鱼儿惬意的摇摆身体。
他将手指放入水中,小小的鱼群围了上来,轻啄他的手指,感觉到痒意,他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水下的波动。
与这边形成反比的,是银发少年身边空无一物,池边的鱼群一哄而散,迅速远离了略有错愕的少年。
虽然少年的表情看似没有多大的变化,像是面对任务时的沉稳和认真,可他却从其中看出一丝不解疑惑的意味。
略微下垂的眉眼,抿直的嘴角,少年越是打起精神对待,试图将手中的鱼□□准的投喂到鱼群之中,鱼儿们越是游得飞快。
他来到了萨菲罗斯的身后,轻轻将右手搭在少年的手腕上,左手扒开萨菲罗斯并拢的手指,引导地说道:“放松些,萨菲罗斯。”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萨菲罗斯侧头看向他的眼睛,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人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顺着他的动作,僵硬地将鱼食丢了出去,往日的准头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鱼儿们重新向他们这边聚集起来,一头扎在掉落食物的位置,一哄而上。
萨菲罗斯甚少经历普通人的日常,实验室的兵器离开了狭小的空间,真正来到外面的世界,由兵器的身份转为了一个人类。
待在这片无人发现的花田,有什么意义吗?既不能学习到知识,也不能让身体的战斗素质变得更为强大。
时间似乎被完全浪费了,可萨菲罗斯并不觉得空虚,这样看似无意义的经历,反而格外满足。
“明年还能再看到它们吗?”萨菲罗斯问道,普通的生物渺小而脆弱,放养的鱼群,哪一天因为各种意外而灭绝,这也丝毫不奇怪。
“只要明年我和你一起回来,就一定还能看到。”他回答道,蓝色的眸子宛若凝结的宝石,熠熠生辉,蕴藏着有如实质的情感。
「明年」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未来,有了值得期待的意义。
……这些记忆,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画面依旧清晰,清晰到他能回忆起萨菲罗斯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变化。
“你会觉得无聊吗?”他忽然问道,即使困意涌来,可依旧坚持不肯彻底睡去,而是执拗地问道。
“为什么这样问?” 萨菲罗斯微微低头,面上却无多少疑惑,碧绿的竖瞳幽幽,微光轻轻摇曳,嘴角勾起曲线柔和的笑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不会觉得无聊。”
“……是这样吗。”
本来他该露出微笑才对,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眼前的一切不是很美好吗?
一望无际的旷野,种下的幼苗破土而出,等待收获的一天。溪流从中穿过,水车凭借水流的冲击力不断转动,灌溉着田野。
孩子们在田野间嬉戏,天空有风筝随着孩子们的奔跑而移动,只是风筝不会漫无目的,手中紧握的细线牢牢地牵引住风筝移动的方向。虽然脆弱,可到底没有彻底断裂。
红色的砖墙上爬满了藤本植物,茎干枝叶紧紧地依附着墙壁,不断地向上攀岩。被雨水冲刷的砖墙,已不是最初纯粹的红,而是在岁月的洗礼中逐渐染上斑驳的白色。
这是缺少绿意、由钢铁铸成的米德加永远不会出现的风景,米德加看不到真正的太阳,也不会有大片的绿色,更不会有乡下才会出现的普通砖房。
或许是因为摆脱不了的睡意,明亮的视野逐渐暗淡,清晰的风景越发模糊,像是画布的像素不断降低,一切变得愈发粗劣。
唯有那太阳,和眼前银发的男人,始终不变,在改变的周边风景的衬托下,像是真实却又虚假的假象。
似乎是错觉,远处的孩子们缺乏了五官,像是被一笔带过的涂鸦,只能看出人形的轮廓。
“萨菲罗斯,安吉尔他们去哪了?”可是问出口的瞬间,困意消失不见,世界随着他的清醒渐渐崩塌,变回原本真实的模样。
这是混沌之初,既没有天也没有地的世界,只有一片的汪洋,一切可以颠倒,无序又混乱。
脚下所踩着的,即是泥,也是水,上可以是下,悬挂的事物可以被踩在脚下,没有太阳和月亮,伸出手触摸到的是黑暗,唯有制造的光源,才能驱散这片无尽的黑暗。
这是祂记忆中的最初,一切的原点,幻想不曾破碎,凌乱的世界没有缤纷的色彩,虽然单调,却熟悉又安心,将身体置于水下,仿佛回到被星球孕育的过程。
身体停滞于空中,黑色的单翼张开,萨菲罗斯向下与他遥遥相望,眉眼似有无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生活,至少暂时沉溺于其中,摆脱那些凌乱的噩梦,享受这短暂的小憩,难道不好吗?瑞维。”
祂无法说出人类的语言,可声音像是链接了思维,不再受到语言的隔阂。
如果在这熟悉的梦中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同,那就是祂那庞大的身躯,如今却展现出来和人类差不多的大小。
“可这不一样,萨菲罗斯,梦只是梦,总会有醒来的一天。”祂说道。
由萨菲罗斯所缔造的梦境,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是天衣无缝,轻而易举便能哄骗陷于其中的人。
可祂不是人类,从来都不是。
这完美却又虚假的梦,对于已经快要成为梦中居民的祂而言,迟早会露出破绽。
如果不将思维投入到梦里,那些过去能称之为美好平淡的回忆中,又有什么来麻痹祂那细微又连绵不绝的痛苦呢?
可祂对自身记忆和梦境的掌控,在理智褪去的情况下,又不能称得上优秀,于是那些印象深刻又无法摆脱的记忆,也会一并上浮。
不过总是与这些挥之不去的梦终日相伴,祂因此对自己的梦愈发熟悉。一旦外来构筑的梦境试图与祂的精神镶嵌,像是盖在天空上虚假的画布,到底会有被揭开的那天。
“是啊,萨菲罗斯,这确实是我想要的生活。”
萨菲罗斯实在是太了解他了,多年的相处,他们早已摸清了彼此的喜好。
“……我知道你的感情,萨菲罗斯。”
如果没有这般纠缠不清的感情,像是乱成一团的毛线,早就分不清源头,更是无法一刀两断,彻底割舍。
或许比恨更为长久的,是爱。
“你想让我不再痛苦。”祂静静地、深沉地看着萨菲罗斯,“可无论梦里再多么美满,醒来面对的却是一片空虚,这样的落差,不是更痛苦吗?”
如果不曾拥有,在失去的时候也不至于过于失落。
“你真的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萨菲罗斯用略微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很快就了然于心。
爱确实是爱,只是他分辨不清是哪一种。
可是没关系,萨菲罗斯对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可以长到人类消失的节点,星球的终末,宇宙的尽头,这份纠缠也不会消失。
萨菲罗斯会一直追逐着他,这份自少年起便一直延续不断的梦。
真正属于萨菲罗斯的事物,实在是太少了。能够永久握在手中的东西,更是稀有。多数的事物宛如指尖的沙漏,迟早会在手中溜走,因此萨菲罗斯会毫不犹豫地攥紧想要得到的东西。
渴水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水流在自己的指缝中溜走的,生物怎么能接受生命之水的消失呢?
没关系,无论他分不分得清,萨菲罗斯也不会放弃这种漫无止境的纠缠。
他们合该在一起,立于星球的顶点。
星球的能源会成为他们路上的点缀,作为燃料,前往深邃的宇宙。
萨菲罗斯想要成为主宰一切的神明,正如这名字的寓意,“神性的流出”。
想要成为孤高的神明,可萨菲罗斯却愿意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些人类,只是你我的生命历程上不值一提的石子,他们阻挡了我们的前进,那便把他们踢开。”
舒缓柔和的声音,有着无形的魔力,“你的目光无需放在这些人类身上。”
他只需要将注意力放在萨菲罗斯的身上就好。
越是在意,萨菲罗斯便不能容忍他的目光被其他人吸引走。
他要一直看着自己才是,这便是萨菲罗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想法。
在以为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萨菲罗斯勉强接受他会分出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人类身上。也或许这些人并不被萨菲罗斯放在眼里,从不认为这些人是自己的阻碍。
因为是所谓的“朋友”,萨菲罗斯更是对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有出乎意料的耐心。
萨菲罗斯是包容的英雄,即使并不喜欢这所谓的英雄之名,可萨菲罗斯还是履行了职责。
即使看到他的目光放在他人身上,像是有刺扎入心中,比起细微的疼痛,萨菲罗斯更多是难耐的躁意,刺久久不去,伤口逐渐红肿乃至于化脓。
不过当这一切被打破,萨菲罗斯厌倦了人类过家家的游戏,更是无法容忍被愚弄于其中。决心清扫人类,解放的自由让萨菲罗斯的心中难得感受到了畅快的意味。
那些碍眼的、无用的家伙,也可以一并消失了。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能分走他的注意力的存在。
“那你的目光会一直放在我的身上吗?萨菲罗斯。”祂问道,声音像是自然的旋律,可以是风声,也可以是雨声等声音掺杂在一起,构成了奇妙的旋律。
“我当然会。”萨菲罗斯温柔的看着祂,充满眷恋的作出了承诺。
“不会再看着杰诺瓦,只会看着我。”
萨菲罗斯的表情带上了不解,微微蹙眉,“我和母亲是一体的,我即是母亲,母亲也是我。”
杰诺瓦是一种特殊的寄生生物,有着名为重聚效应的能力,作为母体的杰诺瓦会召唤分散在各地的个体并重新聚集起来,然后吞噬这些个体,让杰诺瓦的母体变得更为强大。
母体连接个体的意识网络,作为主导的是母体,也就是最为强大的意识,分散的个体最终会被吞噬,溶于母体的意识之中。
而萨菲罗斯是个特殊的例外,是杰诺瓦细胞和人类细胞的融合过程中完美的造物。
因此萨菲罗斯强大的意识,使其没有被杰诺瓦的母体吞噬,反而两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形成了共同生存、彼此既融合又独立的特殊状态。
对于杰诺瓦的母体来说,拥有这样优秀的子代,大概是其选择来到这颗星球是最为正确的决定。
如今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杰诺瓦细胞,萨菲罗斯和杰诺瓦拥有相等的权限,可以对这些细胞进行操控。
某种程度上,萨菲罗斯和杰诺瓦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体的存在。不过只要萨菲罗斯愿意,随时就能单独操纵独立的身体,就像现在所做的这样。
“那如果我只在意杰诺瓦,不再在意你呢?萨菲罗斯。”祂反问道。
所谓的寄生生命体,特殊的集群意识,对于祂来说没有什么理解的障碍。
三位一体,多重人格,不同的神性侧面……各种各样的特殊案例,祂对此早已习惯,并不觉得特殊。
可眼前毫无疑问,杰诺瓦和萨菲罗斯都是独立的意识,绝不能彻底混为一谈。
“你和杰诺瓦从来不是能各自代表对方的存在。”
萨菲罗斯是独一无二的。
祂所认识的萨菲罗斯更是如此。
哪怕是所谓的平行世界,也不会和祂所相识的萨菲罗斯是相同的存在。
“如果杰诺瓦想要吞噬我,你会选择杰诺瓦吗?”
杰诺瓦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可这不妨碍祂如此发问。
……真是无用的提问啊,祂想到。
萨菲罗斯明明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祂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理智上不应该抱有这样的疑问,可感性上却忍不住又一次的发问。
最后一个问句,像是引燃了炸|药,漆黑的竖瞳微微收缩,萨菲罗斯气息一沉,“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谁都不能从自己的手上夺走他。
很快,萨菲罗斯的气息又稳定了下来,露出温柔的微笑,宛若神邸,“瑞维,如果这是你的担心,我会解决好的,不必忧虑,你的困扰很快消失。”
萨菲罗斯想要呼唤他的真名,可是又出于对他身体状态的顾虑,只是将这个真名反复在心中诵读。
迟早有一天,萨菲罗斯会前往祂所在的那颗星球。
无法念出真名也没关系,他在扮演人类身份时的名字,也代表了他本身,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重要的意义。
萨菲罗斯的身影消失了,梦中的世界彻底破碎,雪花般的碎片飘舞,他也回归了现实。
第60章
无数的星星装点着夜空,夜色如磐,唯有这点点的星光增添明亮的色彩。
手掌放在透明的玻璃上,他站在窗前,凝望着无法触手可及的微光。
距离实在太遥远了,可这至少能得到确切的答案,然而他和萨菲罗斯梦想的距离又如何能计算呢?
咚咚的声音响起,他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请进。
阿莫斯神情踌躇,“对不起,瑞维,我们没能照顾好花田……那里的植株都已经枯死了。”
他神情温和,“没必要为此自责,阿莫斯,那里本来就不是宜居之地,更不适合花草植株的生长。”
说到底,花田的位置本就是怪物肆虐的地方。偏僻、危险、破败……这些本来就是那个地方的代名词。
随着滋养那块地区的魔力消失,一切又变回原本的样子,也是理所应当。
回忆之所以宝贵,大概源于其不可复现。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再怎么守护那片花田,即使留存了下来,也不会再复现当初的情形。
“继续回去睡觉吧,阿莫斯。”
“瑞维,你还会留下来吗?大家都很想你。”阿莫斯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却还会有小孩子般的举动,情不自禁地捏了住了衣角。
在更小的孩子们的眼里,阿莫斯是可靠的哥哥。可在他的面前,阿莫斯又会变成那个最初来孤儿院的孩子。
“……抱歉,阿莫斯。”
像是盈着水波的眼睛,含着歉意。
“我很想留下来,但或许生命本身就是孤独的。”
真是奇怪,或许在更久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阿莫斯,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他像是对待小时候的阿莫斯一样,充满了耐心。
这间房间依旧是他留在孤儿院居住时的房间,多年过去,却还保持着原本的布局。
指腹放在桌面上摸不到多少灰尘,干净又整洁。
床头柜上还有着合照,他和孤儿院的大家,以及安吉尔他们的合照。
明明这间屋子不大,可阿莫斯却走出了漫长距离的感觉。
阿莫斯一次又一次的回头,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再看向他,他都会温柔的回视。
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吧,阿莫斯想到。
塔克斯的办公室内,空气沉默,在西斯内汇报完了自己的任务后,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身为主任的曾。
“……他还活着啊。”自接下神罗回收实验体的任务后,曾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连同这些年积郁在心底的情绪,一同如雨后初晴般消失不见。
只要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曾经焦虑的等待着尼福尔海姆幸存者的消息,始终不见他的身影,曾最终不得不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身为塔克斯,曾早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变动。常人波澜壮阔的人生和经历,在塔克斯的眼里已如日常。
可就算是这样,当这份波折发生在自己相识的人身上,果然,塔克斯也只是人类,没有办法轻松的去接受。
“要去联系他吗”西斯内打量着曾的表情,只是身为塔克斯的主任,在短暂的失态后,曾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态,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既然离开了神罗,那他不需要再回来,去更适合他的地方吧。”
这是曾难得抛开塔克斯的立场,出自内心单纯的祝福。
如果总是待在泥潭之中,明亮的眼睛迟早会变得暗淡。
清澈的潭水不应该变得污浊,只需要保持原有的清亮。
“那上面的追捕命令……”雷诺迟疑地开口,神罗一直派人追捕扎克斯和克劳德,如今在米德加外面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这样反常的异状,已经引起了科学部门负责人宝条的注意。
“治安维持部门都已经失败,塔克斯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后续的情况我会和社长汇报。”曾敛目说道。
路德单手托了下鼻梁上的墨镜,“宝条博士已经带人去采集米德加附近现场的情况了,大概是准备调查异变的来源。”
或许是在现场检测出了未知物质,宝条一向对古代种留下来的魔法兴趣一般,可这次的检测结果与古代种的魔法出现差异,对于研究,宝条向来上心。
神罗的人皆知宝条是个怪人,对所谓的科学十分入魔,就算是塔克斯的人,也不愿和宝条打交道。
“我知道了。”曾回答道。这样一来,如果宝条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向社长汇报获得权限,他们塔克斯面临的阻力也会变大。
“西斯内,如果后续还有情报,还要继续跟踪。”曾不忘叮嘱道。
“了解。”西斯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本来就是她时刻关注的。
虽然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仅仅是几天的时间,他便向院长提出了辞别。
“路上注意安全。”院长的年纪大了,眼睛浑浊,可思想却不至于变得混沌。
“就算孤儿院没有我,大家的生活也很顺利。”他说道。
孤儿院出现了很多新面孔,他们没有见过他,不经意看到他后,会怯生生地打量他,然后窃窃私语。
“那个大哥哥是谁啊?”
“他是想来领养孩子吗?”
“大哥哥会留下来,成为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吗?”
……诸如此类的疑问,会有年纪更大的孩子为他们解决问题,然后反复的叮嘱不要向外说。
孩子们很懂事,在看到哥哥姐姐们严肃的表情,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保证不会向外说。
“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始终是你的家,瑞维。”经历了岁月的洗礼,院长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苍老了许多。
自他第一次来到孤儿院到现在为止,已经将近有二十年的时间了。
人类的生命,又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较之幻想种的生命,动辄数百年、千年起步,人类的生命只是他们的一个零头。
他保证不了自己还会回来,无法确定结果的承诺,若是换来的是又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留下承诺。
因此他只是眉眼温柔的看着院长,“谢谢您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
离开的步伐格外的沉重,像是脚腕上绑住了千斤重的铅石,不只是留恋身后的人与物,更是对前方道路上蔓延的白雾的不安。
正是因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做出抉择时更是惴惴不安。
“有人在外面等你,扎克斯,出去看看吧。”爱丽丝睁开了闭着的双眼,收回了放在胸口的手。
扎克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去追问爱丽丝这样说的缘由,直接相信了爱丽丝的话,留下了一句道谢,便急忙忙地往外跑。
跑到门边的时候,刚推开门,扎克斯又回头对爱丽丝说道:“拜托你了,爱丽丝,克劳德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路上小心些。”爱丽丝摇了摇头,对男友这样偶尔的不稳重十分没辙,“外面还有不少人在搜查你们。”
扎克斯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爱丽丝,我很擅长摆脱他们。”
然后扎克斯像是没拴绳的小狗,直直的一路跑到了他的面前。
“瑞维!”名字被这样叫道。
“扎克斯,我回来了。”他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受伤,也没有碰到麻烦,安全的找到了扎克斯。
“和爱丽丝谈的怎么样?”他问道。
“嗯,一开始的时候,真是难得体会到手忙脚乱的感觉。”扎克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把爱丽丝见到自己后流泪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把自己被吓了一跳,然后手忙脚乱安慰爱丽丝的场景告诉他。
毕竟让心爱的女孩子流泪,实在不是一个好男人该做的事情。
扎克斯不说,他也体贴扎克斯的情况,没有追问下去。失踪了五年之久,再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其中的鸿沟是一时半会填不完的。
“你呢?瑞维,孤儿院的情况怎么样?你有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吗?”扎克斯问道。
他摇了摇头,“孤儿院的大家生活的很好,虽然没有了为神罗出任务时的佣金,但之前留下来的钱也足够了,这些年大家都有做别的生意,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眼下也足够孩子们的支出了。”
闻言,扎克斯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嗯,做我该做的事,萨菲罗斯还没有死,或者说可以理解为他即将复活。”
这一点之前他已经告诉了扎克斯,扎克斯也有了心理准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萨菲罗斯身体里有杰诺瓦的基因,算得上是杰诺瓦的后代。而杰诺瓦的身体分布在世界各地,会随着杰诺瓦散发的信号向萨菲罗斯所在的地点前进。
这一切都是为萨菲罗斯准备的复活仪式,我会把分布在各地的杰诺瓦的一部分解决掉,不会让他们前往萨菲罗斯的地点。”
“如何解决掉?”扎克斯敏锐地问道,单纯的杰诺瓦肢体未必具备自主行动的能力。
如此一来,能够被杰诺瓦信号操纵的,更大的概率是人。而神罗一直做各种各样的细胞融合实验,扎克斯为神罗工作这么多年,在自己亲身体会之后,更是了解了神罗的秉性。
“让他们成为我的孩子。”他简单地说道。
“啊,什么孩子?”扎克斯音调忍不住拔高,看起来成熟稳重的青年,难得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这个措手不及的消息,简直动摇了扎克斯的三观。
虽然早就知道他喜欢小孩子,扎克斯更不怀疑他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收养孩子,可真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感觉认知被打乱了。
他们?复数?而且如果他会突然多出一堆孩子,成为父亲的消息被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知道,扎克斯简直不敢想象。
安吉尔大概会在度过震惊之后,向他道喜,然后成熟的像是已经当过父亲一样,向他叮嘱照顾小孩子的注意事项。
杰内西斯和萨菲罗斯的表情一定很很恐怖,虽然不想这么没礼貌的想他们,可这确实是扎克斯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不知怎地,明明萨菲罗斯还没有成功,可扎克斯却有这种感觉。
不行不行,反应过来后,扎克斯自觉不能这么快就认输,连忙摇头。
稳住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扎克斯勉强向他问道:“瑞维,你是打算怎么个做法?成为你的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神罗拿人类作为实验体植入了杰诺瓦的细胞,也植入了萨菲罗斯的细胞,扎克斯,如今你的身体里就有萨菲罗斯的细胞。”
听到这样的答案,扎克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被泡在罐子里这么多年,神罗怎么可能什么实验都不做。
“如果不想杀死这些植入细胞的人,那么对细胞和身体进行改造似乎也是一种方法。”他回答道,准备仔细为扎克斯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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