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璇妃这一座大佛,陌影重重松了口气,坐到易丛洲身边。
他不知易丛洲有没有注意到子夕,犹豫了一会儿,隐晦地提示:“璇妃身边的人,你都不要接触。”
不让看男人,女人都不让看了吗?
易丛洲想起昨夜对方自称少主,忽然来了些自己也不理解的兴致,故意附和:“是,少主。”
一个词让陌影神采飞扬。
好家伙,小魅魔肯认他了,老父亲终于熬出头了!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一斜,伸出双臂抱着易丛洲,“没错,跟着本少主,什么都不用怕!”
清新又香甜的气味跟着他一起过来,易丛洲腰板一顿,眸色陡然变深。
不过是朋友间的寻常拥抱,陌影很快放开。
既然小魅魔已经信任自己,干脆把子夕掌控着玄衣卫与宫廷势力的事全告诉他。
陌影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没说,弓着背的王喜上前通传道:“皇上,礼官来了。”
“等着。”
王喜为难道:“明日便是祭天大典,礼官已求见许多次,祭师那边也请皇上温习祭天礼仪,恐怕拖不得。”
陌影叹了口气,“好吧。”
皇帝难当,还要被下属逼着上班。他叮嘱易丛洲两句,起身跟王喜走,刚到湖中亭出口,忽而折返。
又拿起一颗杨梅喂给易丛洲,在对方略略诧异的目光中,莞尔道:“多吃点好吃的,这样就不会那么瘦啦。”
和自己说话温声细语、活力朝气,跟在王喜后头却垂头丧气,活像逼着他干活似的。
口中杨梅的汁水很足,咬一口,冰凉而清甜的汁液浸染口腔与牙齿。
目送陌影的背影离开,易丛洲盯着那碗杨梅,没有伸手再拿。
另一头,陌影跟着礼官,来到行宫之内的桐花阁。
当朝祭师就住在这里。
其他官员都是主动拜见皇帝,唯有祭师一人例外。连原主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只因为祭天讲究“心诚”,也因为祭师能呼风唤雨,极受百姓爱戴,控制着舆论。
更何况,祭师掌控第一大世家蔺家,从不上朝,却是所有官员巴结的对象。
桐花阁入口种着两颗桃树,门口有假山,院中摆满惟妙惟肖的石刻,既雅致又古朴。雨已停了,步辇将陌影送到影壁后方,带路的侍女将他引入其中。
一进去,栀子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院中陈设极有格调,陌影却喜欢不起来。几度想逃,借口找了无数个,都被礼官一一拦下。
不怪他这样抗拒,只因祭师蔺如尘是第三位股票男。
若把三位股票对小魅魔的感情加一个标签,元皎炎与易丛洲的应是“强取豪夺”,子夕与易丛洲是“一见钟情”,祭师蔺如尘与易丛洲就是“竹马之约”。
二人从小认识,感情不一般,蔺如尘这个人冷到骨子里,只对易丛洲笑过。
陌影只想让位,不想节外生枝吸引股票们的注意。而且,蔺如尘师从苗疆,是巫蛊高手,陌影害怕小虫子,不太想和这位虫王碰面。
可他再不愿,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走入会客厅,蔺如尘不在。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去年也是如此。礼官轻车熟路地往内院去,领着陌影停在蔺如尘房前。
“祭师大人,皇上来了!”
陌影的心提了起来。
“臣参加皇上。”一道宛若结着冰棱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臣昨夜感染恶疾,正用蛊虫疗伤,怕将恶疾传给皇上,才不出门相见,请皇上恕罪。”
这理由怎么听怎么假,跟借口生病不去上学一样。
可他的拒绝让陌影求之不得,忙不迭道:“不、不碍事,祭师养病要紧!”
太好了,不用相见,本怕虫的社恐魔又可以了!
陌影刚想说朕告辞了,里面冰冷的声音又道:“阿雪是臣师妹,便请阿雪带皇上熟悉祭天礼节。”
陌影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脑袋耷拉下去。
还是逃不过和人接触,当皇帝太为难魔了。
“吱呀”一声,门被侍女打开,一位眼下围着薄纱的红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屈膝朝陌影行了一礼。
“民女蔺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免、免礼。”
“请皇上随民女来。”
书的前十章提过,蔺如尘这位师妹,是他的得力助手。蔺如尘深居简出,事无巨细都交由蔺雪打理。虽是一介女流,可她从没出过纰漏,更无人敢轻薄。
礼官在最前方,蔺雪走到他身边。先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她身材高挑,比他还高半个头。
怎么肥四,明明他的身高在平均线之上,股票男比他高就算了,一个女孩子也超过他。
就很气。
刚送走璇妃,身边又多一个陌生女子。明知对方不会逾矩缠人,陌影还是浑身不自在。
好在蔺雪并不热情,没有与他攀谈的意思,称得上冷若冰霜。
雨后山中空气尤为清新,陌影置身墨绿的山林中,只觉身心放松,不再紧绷。
祭天大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天子与祭师分别作为主副祭官,其他礼官只能辅助。
来到祭台之下,礼官与侍卫守在下面,蔺雪与陌影一步步登上青梯。
刚走上铺满青砖的环形祭台,一条褐色虚影闪过,陌影顿时紧张,低喝一声,“有蛇!”
蛇迅速朝二人的方向滑来。
陌影最怕蛇,浑身血液逆流,冷汗直冒,下意识想逃。可在场不止他一人,还有姑娘家,他总不能让一个女孩独自面对。
“快闪开,站在我身后!”这种时刻,他连自称都忘了,死死盯着那条棕黄灰白相接,三角头已扬起的蛇。
站在后方的蔺雪神色冷极,趁机弹出一条蛊虫,落在陌影的脖子上。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蛇上,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动静。
蛊虫一旦接触皮肤就会咬入,蛰伏于骨血。
蔺雪的双眸比无机质的蛇瞳更冷,凝视着那条黑色蠕动的蛊虫。
厉害的蛊虫顷刻就能入体,从此受母蛊掌控。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蛊虫不但没咬人,还从陌影脖子上掉了下来,翻着惨白的肚皮,死了。
这蛊虫凶猛,从未失手。先前也给皇帝种过,怎么这次无效?
蔺雪又弹出一条,这条甚至比第一条死得更快。
陌影对身后发生的事全然不知,没看到蔺雪眸中闪过的震惊。
毒蛇与他对峙,相距不到两米,随时能滑行过来咬人,他大气也不敢出。
“雪、雪姑娘,你别动,我引开它,你赶紧跑。”
蔺雪平静无波的眸子浮现出一丝涟漪。
皇帝自己害怕得发抖,声音也在打颤,却敢挡在前面。
是无知无畏么?
“皇上可知这是什么蛇?”
一路沉默的蔺雪冷不防开口,背后灵似的,差点吓走陌影的魂。两人离得近,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辩,冷飕飕的。
“什、什么?”
“祁蛇,也叫五步蛇。”蔺雪说完就见陌影哆嗦了一下。
“它毒性不强,就算咬中也不会要命,最多让皮肉坏死。”
“那、那还不毒?”陌影都服了,这姑娘是不是对毒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侍卫就在祭台下,你说我吼一嗓子叫他们,会不会惊动这条蛇?”
“不会。”
蔺雪的声音冷静果断,很有说服力。陌影稍稍放松了些,蛇却陡然朝他们扑来!
情急之下,陌影一把抓住蔺雪的手臂,把她往旁边拉。
未果。
他力气那么大,蔺雪却一动不动!
陌影这才感觉,红衣包着的这截手臂并不柔软,反而十分有力。
这念头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捕捉不到。眼看五步蛇到了近前,陌影豁出去了,打算暴力出奇迹,直接将蛇捏死。
不论如何,不能让它伤女孩子。
他的动作让蔺雪心头一跳,反客为主地抓住陌影,将人扯到身后。
伸出手,五步蛇听话地缠在了蔺雪的小臂上。
陌影惊了。
?合着我刚刚如临大敌,怕了个寂寞?
弄出的动静太大,侍卫前来查看,陌影一言难尽地摆摆手,“没事。”
他头上都是虚汗,喘个不停,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不是伪装。
“皇上为何救民女?”蔺雪开口。
“你是女子,我是男魔……男人,保护你天经地义。”陌影尴尬地摸鼻子,“况且我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算哪门子救。这、这是你养的蛇?”
“皇上不觉得它很温顺吗?”
??哪里温哪里顺?
分明是毒蛇,怎么给她说得像小白兔。不愧是蔺如尘的师妹,估计在弄虫弄蛊方面也有一手。
这种东西,简直在他的恐惧点上反复横跳,陌影耷拉着肩膀,“我欣赏不来。”他怕伤了对方自尊心,赶忙补充,“不过喜、喜欢这些的女孩子,挺酷的。酷,酷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蔺雪微愣。
见陌影还面露忌惮地盯着五步蛇,蔺雪手臂往后一伸,蛇便从手臂上下来,钻入了不远处的草丛。
面前之人,还是原来的皇帝吗?蛊毒不侵,言语温和,太可疑。
思忖着,蔺雪往前一步。
还在后怕的陌影没立刻回避,回过神才发现她如此近,吓得往后猛退。
慌乱间,他两只脚互相打架,重心不稳往下摔。
蔺雪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腰,稳稳将他接住。
“谢谢……”陌影对这姿势感到极为羞耻,弄了个大红脸,更结巴了,“放、放开我。”
耳朵红了,脖子也是红的。唯一露在银色面具之外的眼睛左右乱转,眼里氤氲着一点水汽,又怯又羞。不敢看人,偶尔瞟蔺雪一眼,触电般火速转开。
蔺雪像是要看清他的眼,不仅没放开,还低头凑近了些。
陌影僵硬地像木乃伊,又急又担心,生怕蔺雪再次招出什么蛇。说他怂也好,说他不够刚也罢,他是真害怕。
“你、你是女孩……会影响清誉,快、快放开朕,要不然,朕要叫人过来了。”
手下的腰肢软,泛红的眼角软,连威胁的话都说得软软的。
蔺雪头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好奇,暗想,他这张面具下,又是什么样子?
松开手,陌影立刻跳到一边。
那避如洪水猛兽的模样让蔺雪忍俊不禁,破天荒起了逗弄的心思,“皇上也鄙夷民女吗?人家都说,姑娘不能抛头露面。”
“哪有!这、这是什么封建糟粕思想。”只要两人保持安全距离,蔺雪疏离而冷淡的语气不会让陌影社恐,“你很了不起。”
“皇上不觉得民女怪吗?”
“不怪,女孩有事业就怪吗,那、那是别人不懂。”大约是共同经历过险境,陌影对她有了些共患难的好感,难得多说:“朕出入都带面具,怪吗?如果这是怪的话,朕偏偏就要怪,有谁看不顺眼,我、我锤爆他狗头。”
话那么刚猛,调子却软软糯糯,差点落泪的眼睛此刻有神而剔透,明亮极了。
活像个暖呼呼的小太阳。
“雪姑娘走吧,一会儿可能又要下雨,赶紧排练完就能摸鱼,啊不休息了。”
陌影急匆匆的,走到一半,转过身等她。
蔺雪薄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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