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影占了床,易丛洲不可能与他同床共枕,睡在偏房。
半夜,他听到一声哀嚎,猛地从甜梦乡中惊醒。他飞速下床,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外头还是黑夜,下着急雨。陌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揉眼睛一边揉臀。
定是才苏醒,神智不清踩着水坑滑倒了。
“好痛。”陌影嘀咕着,“易丛洲大晚上也不知干嘛去了,摸了我的角就不见,就是这么对少主的嘛?”
他站起身,丝毫不顾雨中的自己衣裳全湿,化作一道影子,眨眼间消失了。
大雨带来的湿气从窗户钻入,易丛洲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不可思议。
他睡眠向来极浅,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这次陌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才让他醒来。
他至少五年没睡得这样沉,警觉心没这样低过了。
不仅如此,五年来他无法安睡,噩梦连连,血色的梦里都是厮杀与惨叫。
今晚,他一夜无眠,踏实而安宁。
体会过灭顶痛苦,才知何谓安乐幸福。
试着感受身体里的蛊虫,它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未带来任何痛楚。
身体都轻盈了。
摸一次他的“角”,竟有如此大的作用。
天刚亮,副将岳黎冒雨过来,看到的就是易丛洲站在偏房眺望院中的情景。
只一眼,差点让他滑倒在路上。
将军脸上这是什么表情?比那夜的笑容更恐怖。
大早上有兴致看雨,表情又有些一言难尽的荡漾,怎么看怎么像情窦初开,春心萌动。
尽管这两个词放在边境阎王易丛洲身上实在惊悚。
岳黎小心地凑过去,怕水汽沾到易丛洲身上,也实在怕他揍人,隔得有点远。
“将军这是……”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词,“在想谁吗?”
他本想问“是在想心上人吗”,可他说到一半,易丛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满满的求生欲让他瞬间改口。
易丛洲不答话,岳黎挠挠头,“将军,其实到了年纪,想这种事也是正常的。”哪个男人不怀春,他还嫌自家将军的春来得太晚。
嗯,将军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他绝对不会说,是觉得将军练兵太狠又太独,想找个人让将军发泄多余的精力。
“何事?”易丛洲问。
“哦哦,有几件事,都是和皇上有关的。”
易丛洲的目光落在岳黎身上。
“薛忠国还有那几个老臣,昨夜聚在一起,似在商量辅佐皇上一事。皇上拒绝几个女子,就让他们转了性,真是愚昧。”岳黎知道将军敌视皇上,皇上也确实昏庸,骂两句是常规操作。
然而他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像被将军瞪了一眼。
岳黎:?
他觉得是错觉,继续道:“不但如此,皇上近来一次也没见过后宫嫔妃。外面都传,皇上或许看上了什么人,其他女子便入不得眼了,从前喜欢的漂亮舞娘也不要了。”
易丛洲:“嗯。”
嗯什么?岳黎觉得今早的将军脑子好像不太清醒,“难不成将军知道皇上的意中人是谁?”
废话,就在你面前。
易丛洲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热,见岳黎没有别的话要说,摆手道:“不必关注皇上,你盯着摄政王即可。”
角也摸了,暂忍了那妖邪的觊觎之心,留着他一条命,反正他不可能得手。
陌影缺乏常识,让易丛洲摸角只为了让对方消除戒心,压根没意识到自身能量已转给易丛洲,犯困也浑然不觉。
回到秋阳殿又呼呼大睡,王喜叫也叫不动,直到中午才饿醒。
最近大小雨不断,昨夜开始下暴雨,空气闷得慌。
湿漉漉的天气呼吸都难受,陌影想透口气,来到上次的湖中亭。
荷花被雨打得无精打采,湖面浑浊,湿润的泥土味扑面而来。下雨不那么热,无需冰块消暑,王喜端了冰镇的杨梅过来,酸甜可口。
陌影坐在躺椅上遥望远方,间或吃点杨梅、甜点,没有其他人打扰,乐得自在。
雨声嘈杂,其他声音都被遮盖。正因如此,当璇妃出现在湖中亭的长廊外,毫无准备的他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吵,视线也不好,他连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要是在晴天,早在璇妃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溜了!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陌影愁得不行,人还没到跟前,已不由自主吞了几口口水,紧张起来。
让社恐面对陌生女孩子真是要魔老命,陌影甚至认真地思索,现在跳湖跑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皇上!”璇妃确认他在此处,走得那叫一个快,带着一阵风,眨眼间坐在了他对面。
“……”陌影吓得一弹,头都大了,手指缠绕在一起。
“皇上可是太劳累了?”
璇妃本来想扑,可想到自己淤青的肩膀,有贼心没贼胆。
陌影完全说不出话,故作镇定地点头,不发一语。
子夕站在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与手掌在微微发抖。
面对池霖那么随心所欲,仅用一句“听不见”就堵住了他对易丛洲的声讨。璇妃不过一介女流,先前还那样受宠,他却这样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臣妾可以为皇上分担一二。”
陌影苦兮兮地想,不说话就最大的分担了。等等,有东西塞满嘴的话,总不会喋喋不休了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盛放杨梅的瓷碗推了过去,而后极快地收回手。
万万想不到,此举起了反效果,璇妃眼睛一亮,惊喜道:“皇上,这是给臣妾的吗,臣妾好生欢喜。”她低下头,娇羞道:“皇上昨日回绝异域女子时好生威猛,臣妾也心悦极了。”
够了,他的脚趾已经抠出了一栋别墅,再这样下去他要疯。虽说卡着说不出话,本社恐魔有手有脚,还不能走吗?
陌影站起身,谁料璇妃也跟着起来,动作比他更迅捷,抢先往他的方向前进一步。
想开溜的陌影差点和她贴在一起,赶忙后退。
他退一步,璇妃进一步。
“皇上,若有不开心,和臣妾说说可好?臣妾看皇上这样操劳,心中不知有多着急。”
湖中亭不大,往后退了几步便到了围栏边缘。
璇妃停了步,看清了陌影脸上的抗拒。
皇上从未对她这样过,她心中慌张茫然,忽而想起子夕不久前和她说的一段话。
“皇上今年已及弱冠,正是到了男子蜕变之时。娘娘可不能打退堂鼓,勇敢出击就赢了一半,以前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子夕是她的智囊,他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思及此,璇妃踮起脚尖,身体前倾。
陌影被迫后仰,后腰成了弧形。
腰抵在围栏,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陌影忍无可忍地打算推开她,却陡然失去平衡。
湖中亭的围栏许是年久老化,承担不住他的重量,竟断裂垮塌,他径直往下掉!
璇妃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只有子夕反应迅速,大步上前,在陌影即将掉入河中的最后一刻,拉住了他的手。
下坠形成的力把子夕往下带,他不得不往前用力一拉,陌影便被他带进了怀里,被他抱着转了半个圈。
夏风吹起陌影的头发,丝丝缕缕地拂过子夕的脸颊。
子夕眼睛陡然睁大。
鼻尖嗅到一股极其特殊的香味,他受重伤的那一夜,这股气味挥之不去,深深楔入记忆之中。
行宫之中的暗杀,是子夕为了刺探元皎炎而发动的,谁知元皎炎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两败俱伤。
他中了毒,神志不清,世界天旋地转,勉强找了个地方躲着。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全然记不清,只记得萦绕在周围的暗香。再醒来时,他处在无人居住的院中,周边空无一人。
伤口上缠着撕裂的布条,摸着是丝绸。低头一闻,除了血腥味,布条上还有淡淡的香味。
谁救了他?
此人知道他刺客的身份,也看到了他的面容,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理应除去。
可香味让他想起了救他之人的温柔,一遍遍给他擦着额头,让他坚持下去。
他恩怨分明,对方好意救命,他怎能夺人性命?
香味那样好闻,大概是哪宫的宫女吧。到时便偷偷送人出宫,保她下半生安宁。
内宫尽在他掌握,更别说还有雷厉风行的玄衣卫。本以为一个时辰就能将救命恩人找出,可过了一天半,他几乎将行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而现在,他在皇帝的身上闻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香味。
淡淡香味被龙涎香盖住,若不是靠得近,根本无法闻到。
但是,怎可能是皇帝?这世界上最不可能救他的人,就是那个无能的昏君。
子夕不敢置信,装作没维持住平衡,靠近陌影的肩膀,用力一嗅。
越近那味道越鲜明,不仅往脑海中,也往内心最深处渗透。
是他,那让他两晚都梦到的香味,是皇帝的体香。
险些落水的失重感让陌影惊魂未定,抓住子夕的手臂不停喘气。
似乎有种感应,他边喘气边往右侧一瞥。
易丛洲独自打着油纸伞,就站在荷花湖的侧面。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人看得分明。烟雨中,他如雨后破土而出的青竹,不仅容貌绝盛,气质更是超凡脱俗。
陌影手掌抵住子夕胸膛,用力将人推开。
可不能带坏小魅魔,让易丛洲误会他是渣魔。
转念一想,这时候还管什么渣不渣的,子夕可是第二个股票男!
易丛洲被原主皇帝针对得那样厉害,哪天被问斩都有可能。子夕却始终如一的拉拢易丛洲,利用玄衣卫掌握他所有喜好,这不是真爱魔都不信。
糟了糟了,易丛洲决不能与股票男牵扯不清,到时候脱不出小世界就麻烦了。
两人直线距离并不远,陌影拼命给易丛洲使眼色。
小魅魔却完全没收到信号,反而往这边过来。
别来,退,退!
易丛洲速度极快,愣神的功夫已到了面前。
“……”他和小魅魔的默契真是感人肺腑。
不等易丛洲行礼,陌影三两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没办法,还是同样的问题。他不及易丛洲和子夕高,若他们对视,自己根本挡不住。若易丛洲坐着,他就能将视线阻隔开。
好在和元皎炎那个活阎王不同,不管子夕暗地里的实力多么可怕,表面上还是太监。他服侍璇妃这位主子,支开璇妃就行了。
他要处理外人之事,总不能让小魅魔干等。陌影在碗里挑了挑,找出一颗最大的杨梅,塞进易丛洲嘴里,“尝尝,很甜。”
易丛洲猝不及防被喂了杨梅,神情僵硬得仿佛含着一颗子弹。在陌影的催促与期待的目光下,他眼皮微垂,缓慢地吞了进去。
“甜吧?”
“嗯。”
有熟悉的小魅魔在旁,陌影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璇妃说:“你先回去。”
璇妃哀怨地望着他,“为何,皇上,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对?”宁可掉入池中,也不愿被她触碰。
陌影极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幸好在绿江博览纯爱小说无数,心中闪过几个方案。
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行,生病总有好的一天。
说沉迷国事?太假,不符合人设。
不管怎样都会让璇妃伤心,除非让她知道,不是她没有个人魅力,而是性别生错了。
反正这本书分在纯爱,喜欢男人应该很正常。
“璇妃,和、和你无关。”尽管难以启齿到极点,可为了让子夕赶紧消失,陌影硬着头皮道:“朕、朕喜欢男人。”
璇妃的表情一片空白。
为了让谎言更加可信,他斩钉截铁道:“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陌影身后的易丛洲目光一沉。
璇妃人都木了,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有了猜测。皇上让她吃杨梅,只推给她,对着长平将军,却亲手喂食,眼神也那样温柔。
她千防万防,竟让一个男人抢了夫君。
陌影不管怔忡的璇妃,皱眉望着子夕。
他用上最凶狠的眼神,自认“凶相毕露”地盯着对方,想将人吓跑,一副护仔的老母鸡模样。
面具挡住他的面容,露在外头的右眼中,仿若流淌着春日盛满阳光的溪水。
子夕想,昏君之前的眼睛有这么亮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昏君愿意救他一定有理由。结合他刚才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昏君看上了他的皮相。
荒唐!
可若非如此,璇妃就在他旁边,昏君为何只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一点儿也不看璇妃?
璇妃失魂落魄地离开湖中亭,子夕跟在其后。等到夜深,他独自来到暗处。
用特殊骨笛发出信号,不久后,王喜点头哈腰地走到他面前。
谁能想到,皇帝极为宠幸、甚至让他掌印的王喜,会成为他的棋子,甘愿任他摆布。
“大人可是要听长平将军之事?近来确实有些事要报给您。”这么多次,子夕每次召见都只问易丛洲,让王喜有点儿不耐烦,也有些不屑,“不过照奴才说,他翻不出什么浪花,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子夕对王喜的短视感到不屑,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易丛洲深藏不漏,一个满手血污的武将,竟能藏住杀气,表现得像没有威胁的病美人,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泛泛之辈。更别说玄衣卫得到情报,从五年前易丛洲家破人亡开始,他就暗中谋划布局,这人的手能伸多长,自己都没有把握。
他一向认为易丛洲是一把不可控的利剑,最让他感兴趣,也最让他忌惮。
可今天,他不想问易丛洲。
“这几天昏君可有反常之处?”
“大人,您也看出来了?实不相瞒,奴才都被吓死了!”王喜说起来喋喋不休,子夕听了两句抱怨,不耐道:“前夜秋阳殿中可有异常?”
“有有有。”王喜毕恭毕敬,“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秋阳殿外院起了小火,很快就被玄衣卫扑灭了。”
“昏君呢?”
“皇上就在寝宫里睡觉呀,他不让奴才近身伺候,奴才不敢进内院,就在外院守着。”
好一招声东击西。
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将他救出,还让他找不到,昏君几乎让他惊异。
子夕又想起他明亮的眼神,手攥成了一团。
就算再不想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在闻到昏君身上的暗香时,他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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