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庄生晓梦迷蝴蝶
秋雨缠绵。
落地便是断断续续好些天。
淋落了枝头将落未落的黄叶, 打湿了树丛间曲折蜿蜒的小径,浸透了枯草根下深褐色的泥土,将整个花园都笼罩在了一种清冷寂寥的气息里。
但这种气息却并没能将江阙一并笼罩。
若是以往, 他身体里那部分属于文艺的细胞或许多多少少都会被这缠绵秋雨和阴沉天色感染, 勾出些寒凉萧索的心绪。
可今时今日,自从得知了自己即将痊愈出院的消息,他的心底就仿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时时将他暖融融地烘烤着,就连本该滋生出的那点多愁善感都如同落进柴火的水滴,被嗞嗞蒸发了个干净。
偶尔凭窗而望时,他甚至还能从这秋雨中品出些不同以往的意境, 就好像那是应运而来、逢时而生的汩汩清泉,濯去了沉积已久的尘埃,洗尽了过往斑驳的锈渍, 将一切旧迹都冲刷得焕然一新。
当初入院的时候, 他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近来因着快要出院, 他还是十分有仪式感地提前收拾起了行装。
那点衣物在他手下翻覆,今晚被整整齐齐码进箱中, 明晚又像是不大满意似的重新拿出, 再依次叠好重放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一点折腾,倒像是成了他每日必做的睡前功课。
见他每晚这番举动,就连负责病房的护士都忍不住拿他打趣,说他像是自家刚上小学的女儿, 因为快要秋游, 每天睡前都要去检查自己的小背包, 把准备好的那点零食干粮翻过来倒过去地收拾,操心得不亦乐乎。
听到这仿佛在说他幼稚的类比,江阙倒也不见赧意,反而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坦然面对着自己那点藏不住的期待之情。
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有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的地方,也有迫不及待想要奔赴的人,他不介意这份呼之欲出的冲动被人勘破,也学会了不再一味深藏自己的情绪。
这天夜晚。
江阙洗漱换完衣服后,又如之前每天一样,转悠到墙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开始了每晚整理行装的“睡前功课”。
左鉴清预估的出院时间是这月中旬,如今中旬已至,也就意味着他在这里已经住不了几天了,虽然还不知具体哪天会走,但却丝毫也不影响他整理东西的热情。
就那么蹲在地上理着理着,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护士调侃他的那句话,不由后知后觉地被自己逗笑了起来。
还真是像个小孩儿啊。
他感慨地笑着想。
但手中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把拿出来的衣服重新叠好,再平平整整地放回箱中,直到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他才终于拉上拉链,将箱子重新立回了墙边。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凉了。
穿着睡衣蹲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上便已不剩多少余温。
江阙埋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了蜷,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打算借着被窝回回暖,顺便在熄灯前酝酿酝酿睡意。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
江阙还当是护士来提醒快到熄灯时间,便随意地看了过去,不料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竟是左鉴清。
左鉴清穿着惯有的白大褂,手里还端着杯热牛奶,一边进门一边道:“准备睡了?”
江阙点点头:“你今晚值班?”
左鉴清“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走到床边,将手里那杯牛奶递给了他:“喏,喝了吧。”
江阙接过杯子,不禁疑惑抬眉。
“别看我,”左鉴清双手插兜,揶揄笑道,“我这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自不必说。
江阙于是会心一笑,捧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啜饮了起来。
暖热一点点流入口中,顺着喉管在腹中渐渐扩散而开,不消片刻便将方才那点寒意尽数驱散了开去。
左鉴清盯着他喝了几口,随意转开目光,恰巧瞥见了墙根下的行李箱:“哟,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嗯,你不是说中旬么?”
左鉴清打趣道:“着急了?”
江阙坦然道:“不是着急,是期待。”
左鉴清努着嘴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就那么盯着他一口口喝着牛奶,期间还顺便抬腕看了眼表。
江阙原以为他只是将牛奶送来,没料他竟还在旁等着,猜想他是不是要把空杯带走,不确定道:“你……在等我?”
左鉴清“唔”了一声,冲他手中仅剩小半杯的牛奶抬了抬下巴:“快喝吧,还有三分钟熄灯,喝完早点休息。”
听他这么说,江阙没再耽搁,很快将剩下那点仰头一饮而尽,正准备下床去冲洗下杯子,却不料半路就被左鉴清伸手接了过去:“直接给我就行,你快睡吧。”
江阙原还想着洗杯子的同时顺便漱个口,结果被这么一拦截,倒是有些“盛情难却”了,只得暗自好笑地跟他道了声谢,顺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地。
待左鉴清关门走后,他才下床去漱了个口,再回到床边时,头顶的大灯正好熄灭了下去。
阴雨天少了窗外透进的月光,周围的黑暗便更显浓重了几分。
江阙掀开被子躺上床,将被子妥帖盖好,这便放松地闭上了双眼。
病房里寂静一片,唯有窗外隐约的细雨沙沙声透过玻璃,奏出了一丝缥缈的背景音。
江阙安然闭着眼,原打算就这么听着雨声酝酿一会儿睡意,却不知为何,今天的困倦感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迅猛一些。
几乎还没等他开始酝酿,强烈的睡意便已层层翻涌而上,迅速将他淹没笼罩,悄无声息地裹缠住他的意识,带他沉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夜似乎很长很长。
而这一觉,他也睡得很沉很沉。
沉到仿佛穿过时空、坠入了另一个世界,被绮丽斑斓的光影围绕,漫步于一个又一个接连出现的、亦真亦幻的梦境里——
他再度梦见了当年的边陲小镇。
小镇里却已不再是盛夏光景。
那是冬雪初降时,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在松软棉白的雪地里,那个曾说寒假再见的少年如期而至,笑着朝他伸出手:“跟我走么?”
……
他梦见了台海那家书店。
梦见自己置身于排排书架间,抬手抽出一本书时,恰从缝隙里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
那双眼的主人戴着口罩,眼中却分明绽放出了一抹探寻,旋即恍然般轻笑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
他梦见了那场曾经错过的杀青宴。
梦见自己步入了那间灯影辉煌的大厅,在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间,隔着人群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执着酒杯回过头来,于是喧嚣嘈杂都归于沉寂,只余遥遥相望的视线,在缱绻光影间碰撞出怦然的回音。
……
……
场景如幻境般层层切换。
江阙恍惚间意识到,那些都曾是被他视作遗憾的时间节点。
而眼前幻境就好似一个又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些世界里,那些遗憾的节点都被重新改写,走向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轨迹。
那些轨迹固然令人向往。
可此时当江阙从其间路过、面对种种诱人的可能性时,却意外地不再有多少惋惜和流连。
因为如今的他已然知道,就在自己所处的世界里,在自己脚下踏足的这条轨迹的尽头,同样有那样一个人正在等待着他。
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值得他一路向前奔赴、不为沿途风景所惑的人。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穿过层层更迭的绮丽幻境,穿过弥漫周遭的茫茫白雾,就那么脚步未停地告别了所有迷人的幻象,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幻境尽头未知的混沌之中。
混沌里好似什么也没有。
只有虚幻的黑暗与空茫。
可这却已不再能令他踟蹰不前,因为燃烧在心底的那丝希冀足以支撑他前行的动力,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过只是坚定地走下去。
一步又一步。
一程又一程。
他在黑暗的混沌里执着地前行,坚信着终点就在前方,坚信着他终将告别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的黑暗里终于隐约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微光,伴随那微光传来的,还有一缕隐约的、若有似无的悦耳铃音。
江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距离尽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就在他冲出黑暗边际的刹那,彻底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
他仰躺着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渺远的万顷星空。
数不尽的繁星铺洒在藏蓝夜幕里,像一块遮天蔽日的画布,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满目星辉,轻柔地笼罩着静谧的午夜。
那叮呤悦耳的铃音还在继续,仿佛八音盒奏响的灵动旋律,为这壮丽璀璨的星空夜景又多添了一分梦幻与浪漫。
江阙怔怔眨了眨眼,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转头往旁看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而大床所在的地方竟是一间装修精致的套房。
周围很暗,只墙壁上亮着零星几盏夜灯,微弱的光线丝毫未能影响头顶繁星的光芒,反而与玻璃穹顶外的星空遥相辉映,渲染出了一室灵动静谧的光影。
江阙有些迷蒙地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薄毯,继而掀开毯子、侧身下了床,终于在踩上绵软厚重的地毯时,得到了一丝脚踏实地的真切触感。
还未等他细想这是哪儿、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先前还似有若无的那缕铃音忽然像是被调高了音量般,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江阙不禁一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卧室外走去,刚到门口,便被客厅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只悬浮在半空中的小小球体,周身泛着浅淡银光,兀自于黑暗间缓慢地旋转着,在穹顶星空的映衬下,仿佛一颗漂浮在宇宙中的小行星。
而那铃音正是从它身上传出的。
江阙缓步走到近前,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好奇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不料就这么轻轻一点,星球的自转便缓缓停了下来,而那铃音也随之渐弱了下去。
待到铃音彻底消声,球体表面泛着的银光里浮现出了一行电子时钟般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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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阙正觉诧异,忽然,本已消失的铃音竟又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
他纳罕地扭头看去,细细分辨了一会儿后,很快意识到这一次,声音竟是从套房外传来的。
套房的房门是厚重的双开木门。
江阙循声走到门后,抬手握住门把,将两面门扇齐齐向外推了开去——
眼前是一条银河。
笔直的走廊里,从天花板到墙面,再从墙面到地毯,都被星空夜灯的投影覆盖,以数不尽的斑斓星辉缀出了一条银光璀璨的银河。
银河的尽头悬浮着一颗行星。
与套房中的那颗一样,它也在兀自旋转着,发出阵阵叮呤悦耳的铃音,仿佛在召唤着谁的靠近。
江阙怔怔迈入了这条银河。
万千星子将他围绕着、簇拥着,伴他缓步向前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走着走着,他竟感到脚下的地面正随着周围星群的流转而轻微起伏,让他的步伐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就好像他不是走在走廊里,而是真的落入了渺远的神秘宇宙,在星子汇聚的长河间漫步沉浮。
就这么沉浮着、前行着。
待终于走到银河尽头,抵达那颗悬浮的行星面前,他站定脚步,如先前一般抬起手去,轻轻触上了它。
果然,星体的自转和传出的铃音又一次随着他的触碰而逐渐止息。
与此同时,球体表面的银光里也再度浮现出了一行电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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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江阙多加思考,下一秒,他身侧原本沉浸在黑暗里的区域忽然渐次亮起了星光,顺着一道楼梯向下倾斜的方向,又一条银河被逐渐铺洒了出来。
几秒后,一颗新的星体于那银河尽头悬浮亮起,而那阵熟悉的铃音也随之再度传来。
江阙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说最初的那颗行星仿佛一只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闹钟,那么接下来的这些就好似一盏盏引路的灯塔,以光芒与铃音为他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带他行往某个未知的终点。
江阙迈出脚步,沿着那楼梯向下走去。
就这么跟随着一颗又一颗行星的指引,踏上一条又一条延伸出的银河,循着台阶一路回转向下,走过了一层又一层。
而在他所过之处,星球上的时间也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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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走过了不知几条银河,途经了数颗小行星后,江阙抵达了楼梯的最后一层。
当他转过那处宽大的转角,霎时间,一座宽敞的圆形的大厅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同样被无数星子点缀着,但因那宏伟的挑高和极长的直径,再加上星群如时钟般的流转方向,让整个空间不再像是一条银河,而像是一片广阔的漩涡星云。
江阙悄然踏上了这片星云。
随着周围漩涡的转动,脚下地面起伏的感受愈发清晰,让他在这接连出现的梦幻景致里,竟觉有些迷离与微醺。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
远远看见星云边缘有一扇高大的玻璃门。
那似乎是大厅通往外界的出口,但因其上被流转的星光缀满,看上去就仿佛一扇即将开启的时空隧道。
当江阙走到星云的中心点时,那扇玻璃门浮现出了熟悉的时间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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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像是时空隧道开启的信号。
随着江阙的脚步继续接近,终于,在他离那扇门只有几步之遥时,玻璃门从中间向两侧徐徐拉了开去——
一阵湿润的风迎面扑来。
江阙迎风走出门外,顷刻间,他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跨入了另一个时空。
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海上的万里星辰。
仿佛身后的星云满溢出了流萤般的星子,从开启的时空隧道飞向遥远的天际,在夜幕里恣意聚散、铺洒、闪烁,也在海面上映出波光粼粼的星辉倒影。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直到此时他才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竟然不是任何一座陆地建筑,而是一艘巨型邮轮的二层平台。
江阙痴痴往前走出了两步。
很快,视野下方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长阶。
而就在那长阶延伸出的终点,站着一个仿佛从他梦中走出的、无比熟悉的身影。
宋野城似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许久,此时见他终于出现,顿时眸光星亮地朝他笑了起来,而后就在他的注视中遥遥向他伸出了手,像是在迎接,也像是欣然的邀请。
江阙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起来。
扑通、扑通。
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胸膛。
他迈出脚步,一步步朝台阶下走去。
起初还走得还算稳妥,可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及至只剩最后几阶时,他几乎是疾步跨下,就那么飞鸟归巢般、飞扑着撞进了那个坚实的怀抱。
宋野城硬生生被他撞得倒退了两步,赶忙笑着稳住身形,环抱着他的双手感受到那强烈抨动的心跳,心中顿时软成了一片,低下头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想我了是不是?”
江阙的呼吸仍有些不稳,埋在他胸口细微地喘息着,好容易才稍稍平复了些,眨了眨眼,抬眸望向他:“……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野城被他逗笑了,凑过去叼住他的唇瓣,磨牙似的轻轻咬了咬:“你说呢?”
丝丝酥麻和微痛从唇上传来,给了江阙最直观也最真实的触感,他这才像是终于百分百放下了心,慢半拍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周围是星辰大海,眼前是心属之人,此情此景虽非梦境,却胜过了一切美好的幻想。
他实在太过惊喜,以至于就那么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先前的疑问,好奇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方才一直笑,宋野城便也看着他笑,现在见他终于回过了神,宋野城却仍是笑而不答,只牵起他的手,带他往甲板前方走去:“来。”
江阙跟着他朝前走去。
走出一段后,远远看见了甲板最前端,两侧护栏相交的地方。
那里船头的顶点处立着一个石膏色的、椰壳般的半球体,而在那半球体的凹陷中,悬浮着一颗与先前所见相仿的“行星”。
然而,那颗行星的直径比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大上一些,虽是悬浮却并未旋转,也未发出任何光亮,只静静地停在那儿,仿佛还沉浸在休眠之中。
宋野城牵着他走到船头,停在那颗行星旁,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从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在他耳侧指导道:“你碰它一下。”
江阙依言抬起手,轻轻触上了那颗行星。
下一秒,原本处于“休眠”中的行星竟是微微亮了起来,但发出的光亮却不是先前所见的那种银光,而是蔚蓝与青绿互相交错的色彩。
待到整个球体的样貌完全呈现出来,江阙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颗缩小版的地球,其上完整地展示出了世界上每一片海洋,还有分布全球的各方大陆。
紧接着,其中某块蔚蓝的海洋区域亮起了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
宋野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指点上了那个光点:“我们就在这里。”
随着他的轻触,电子地图开始如卫星俯瞰画面般放大、再放大,很快便以那光点为中心,展示出了周围的整个海域。
这是位于太平洋上、临近赤道地区的一片海域,而那光点正是这艘邮轮所在的卫星定位,定位显示着它正在自东向西匀速航行。
“那我们要去哪儿?”江阙转头问道。
宋野城迎上他的视线,神秘地轻笑了一下:“要去……明天。”
伴着他的话音,图中闪烁的卫星定位上方显示出了邮轮所在地的当前区时——
2020-11-13 23:59:20
明天。
那也就是11月14号。
想到这个日期,江阙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宋野城温热的手掌已是安抚般地包裹住了他的手指,带着他再一次点向了地球的表面:“别急,你看。”
江阙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去,只见一触之下,原本只有海陆之分的地图上,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经纬线,而就在与邮轮定位几乎重合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贯通南北的直线。
它不仅是一条经线。
还是一条位于东西十二区中间、与180度经线重合的国际日界线。
看到这条线,江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宋野城就仿佛一位即将揭秘的魔术师般,在他耳畔轻声提醒道:“你看前面,那条线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日界线并没有实体,原不该是能被看到的东西,可此刻江阙偏偏像是被蛊惑般,真就顺着他的话向前看了过去。
海风迎面拂过发丝与衣角。
船体乘风破浪,如雪刃般划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夜幕里的灿烂繁星点亮着前路,倒映的星河泛起层层波纹。
远处分明看不见终点,却又因着那份未知而令人无限期待,仿佛即将抵达的地方,应该就叫做未来。
随着邮轮的前行,“地球”上的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2020-11-13 23:59:34
2020-11-13 23:59:35
……
2020-11-13 23:59:46
2020-11-13 23:59:47
……
2020-11-13 23:59:58
2020-11-13 23:59:59
就在数字即将归零,日期即将变更的刹那,疾驰的邮轮精准无误地越过了那道无形的国际日界线,冲进了东十二区!
刹那间,时间全盘刷新,直接跳过了本该到来的那天,进入了全新的日期——
2020-11-15 00:00:00
与此同时,极远处的天际数十道亮光窜天而起,齐齐冲入天幕,瞬间绽放出了无比绚烂夺目、五彩缤纷的烟花!
江阙惊呆了般望着那处天幕,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到几近忘了呼吸。
宋野城顺势抚上他的手腕,轻巧地摘下了那只倒计时手环,就那么迎着海风、抛入了无尽的万顷深海。
江阙回眸望来,宋野城笑着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早已捂热许久的表盒,将一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崭新腕表,为他认真地戴上了手腕。
这一刻,江阙仿佛经历了一次真正的重生。
告别昨日,重获新生。
在那漫天繁星的见证下,在那绚烂烟火的映照间,宋野城环抱着他,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耳垂:“欢迎来到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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