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简直太过分?了, 她究竟是什么眼神?,竟觉得病弱的男子有仙气。若是去问权弈,他也不希望自己得阿嫂这样的评价吧。
苏月则认为?他脸皮厚得惊人?, 什么兄弟两个她都爱, 她明明一个也没爱, 怎么就和爱扯上了关系。还?有与阿兄议过亲,就不能看阿弟, 这是哪里来的破规矩?他竟还?说齐王是“小?郎”,小?郎是什么, 小?叔子啊。自己和他的婚事又没成, 齐王算哪门子的小?叔子!
他该不会以为?只要?媒人?上过门,就算私定终身了吧?不过以权大对婚姻的理解来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陛下, 您究竟打算吃我多少?回豆腐, 才能觉得回了本??”她翻着眼说, “我是好好的闺阁女郎……”
皇帝听?得笑?了,“什么闺阁女郎, 闺阁女郎能出来做官?你是朕亲封的梨园使,由古至今第一位任梨园使的女郎。你收下了朕这么大个梨园,难道不是对朕有意??若换了一般人?要?送你金银, 你收是不收?”
敢情梨园成了他的聘礼?他事先也没说明啊。
苏月为?难地辩解, “账不是这么算的, 陛下。梨园交到我手上,我辛苦操持,挣您的月俸, 没有将梨园据为?己有,也没有不劳而获, 每日呕心沥血,是在为?您奔忙啊。早前不是您说的,要?扶植梨园,但政务太多忙不过来,让我给您帮忙吗。明明是您托我办事,如今怎么倒打一耙,我累死累活还?要?受言官弹劾,天底下哪有这么憋屈的聘礼!”
皇帝虎了脸,“也就是说,你还?是对朕无意??辜娘子,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这怎么还?牵扯上欺人?了呢。”苏月蹙起眉,笑?得很无奈,“臣只是觉得颇为?冤枉而已。”
皇帝沉默着凝视她半晌,忽然?叫了声国用,“备笔墨。”
国用忙从廊上进来,铺开宣纸,往砚台上舀水研磨。
苏月迟疑地跟过去,“您要?做什么?”
皇帝提笔道:“先前陈御史不是问你,可是把梨园当做买卖经营,朕要?告诉他,他说对了。等朕写个文书?,从今往后梨园就是你的,国宴祭祀要?用礼乐,须得向你付钱,王公大臣府上婚丧嫁娶要?用乐工,也得给你付钱,这样你就无话可说了。”
国用呆滞地抬眼看看苏月,苏月吓得头皮都麻了,慌忙上前阻止,“您再多写一个字,臣就给您跪下了。”
皇帝自然?知道这种事不可行,就算彼此再要?好,梨园也不能归到私账上。可他就是要?坐实谣言,自己以梨园为?聘下了定,她既然?接受就不能三心二意?,这是做人?基本?的操守。
“你还?觉得权弈道骨仙风,惊为?天人?吗?”他转头问她,“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知道自己 做错了吗?”
世上竟有这种人?,蛮不讲理地打断别?人?的臆想,她夸了齐王一句,就成了他口中的吃窝边草。
可他两眼灼灼,问得十分?认真?,她竟有些不知怎么反抗,延捱了半晌道:“我错了,我再不觉得齐王比陛下好看了。”
皇帝的脸拉得更长了,“你还?这样觉得过?”
苏月支吾:“我的眼睛骗不了人?,可不就是这么觉得……”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很担心他会伤身,忙压了压手,“好好好,陛下与齐王都美。我那日是第一次见?齐王,很新鲜罢了。”
皇帝怅然?颔首,“朕懂了,你见?朕太多,不新鲜了,所以觉得别?人?更好,你这个喜新厌旧的人?!”
多严重的指控啊,不过虽然?让他伤心,却好像是事实。
苏月难堪地咧嘴,“多见?几次就不新鲜了……中秋的大宴上,齐王应当会现身吧?我听?鲁国夫人?说他身子太弱,不能娶亲,好可惜啊。”
皇帝固然?一心捍卫自己的地位,但对于这位阿弟,还?是十分?疼爱的,“他自小?身体不好,别?人?琢磨吃什么好菜,他只能考虑吃什么药。这些年朕在外征战,每常听?说哪里有神?医,就想尽办法把人?找到,送回姑苏去。可惜看了很多大夫,没法根治他的病,都说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娶亲这等伤元气的大事他干不了,所以太后将希望寄于朕一身,权家血脉的延续都得靠朕,你知道吧?”
苏月迟迟应着,“陛下能者多劳。”
话倒是挺会说,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她都装傻充愣。刚才明明那么好的时机,她只要?答一句对他有意?,他明日就可以在朝堂上宣布,准备迎娶皇后了。可惜她就像个实心的大鼓,怎么敲都没有回声,他不由感到气馁,答应太后立春之前娶亲的,这个承诺不知能不能兑现。
眼眸一转,“辜娘子,你可是二月里的生辰?”他好声好气打探。
苏月说可不,“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呀。”
“那你明年二月就年满二十了,照着姑苏嫁女的习惯,不宜再蹉跎了,是么?”
其实辜家人对女儿成不成婚这件事,向来没有什么执念,遇见?好的嫁了,遇不见?好的常养闺中,也是小?事一桩。主要辜家上一辈的两位老姑母,婚后都很不幸,大姑母嫁了富商,娘家家底不如人?,被婆家看不起。二姑母的郎子隔灶饭香,爱与别?人?的妻子不清不楚,连好友房里的人都勾搭。二姑母临盆那日,他被人?捉了奸,寒冬腊月扒光了绑在院子里,差人?回家要?钱赎身。二姑母受了刺激大血崩,虽然?后来救活了,但月子里的病医不好,熬到二十八岁还?是死了。
有那么凄惨的先例,阿爹便与阿娘说,别?人?家的女儿娶进门,自家能尽心善待,自己的女儿送到人?家,好与不好都由人?家说了算,心里终归不踏实。所以要找个离得近,讲理的读书?人?,退一万步,这读书?人?要?是不上道,娘家出马还能揍他。倘或嫁给了武将,她那几位哥哥不够人家一指头,仔细掂量过拳脚手段毫无胜算,所以权家派来的媒妈妈一登门,阿爹的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
现在他又来刺探消息,梨园刚上手,何谈儿女私情!
“不是说过么,我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得问过阿爹阿娘。”她尽可能地拖延糊弄,“等什么时候我得了空,回姑苏一趟,看看阿爹阿娘怎么说,再回来告诉陛下。”
她满以为?自己很高明,却不知道这个借口用不了几日了。辜家全族已经到了上都城外七十里,至多还?有两日就进城了。
皇帝心里大笑?三声,自觉胜利就在眼前,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但眼下还?得按捺,遂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说得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是个守旧的人?,和朕一样。”
苏月看向他,总觉得和风细雨的外表下,藏着深不可测的阴险狡诈。可她不敢往深了探究,也不敢追问,天晓得他会蹦出什么惊人?的点子来。
反正今日被弹劾一事,也算圆满解决了。她受了御史台官员的挤兑,但罚俸并?未真?正实行,伤害并?不大。
“那臣这就回梨园了。”苏月道,“我要?回去重拟章程,彻底根治这个毛病。乐工虽苦,也要?自爱,不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言官拿住了把柄,以此贬低我们。”
皇帝也不相留,“去吧,朕等着看你整顿的结果。对了,你的那条巷道,朕让人?加了半边顶棚,如此暑天晒不着,雨天淋不着,走起来越发顺畅,你想见?朕时可以说走就走。”
苏月听?了,百感交集。平心而论,皇帝陛下是真?的尽心了,可是他的身份,却比当年的权家大郎更令辜家人?畏惧啊。
帝王的恩宠能维持多久,很难说。彼此相识不过半年,兴头上花好稻好,心都能掏出来,过上几年扪心自问,又后悔自己瞎了眼。她明白一个道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与其将来被丢在一旁,不如做陛下心头的朱砂痣吧。一面占尽便利,一面自由自在,不比困守掖庭生孩子强多了。
祖传做生意?的头脑,清醒且能明确分?辨赚赔,苏月嘴里道着谢,预备退出乾阳殿。
皇帝含笑?,“朕送你到门上。”
心里可说是高兴坏了,对过两日局势的惊天逆转充满期待。
苏月见?他眉眼里都是舒称,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欢喜什么。他要?送,不能拒绝,便跟在他身旁迈出了乾阳殿,在他黏腻的目光下辞别?,只想脱身。
“朕真?是不忍与你分?开。”他忽然?说,“要?不然?你别?住在梨园官舍了,朕每日派小?轿过去抬你吧。”
苏月说:“陛下,君臣之间是不兴这样的。”
就知道她不会答应,这人?一副铁石心肠。皇帝只得作罢,又问:“外面日头这么大,你不曾打伞吗?”
万里来传话,她料想出大事了,心慌意?乱什么都顾不上,还?打什么伞。便摇摇头,“我耐晒,扛得住,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左右的人?都极有眼色,话音方落,淮州就送来了一把油纸伞,“娘子路上撑吧,油纸底下垫了深绸,能挡雨也能遮阳,是陛下下令为?您特制的。”
苏月讶然?接过来,“陛下有心了。”
皇帝云淡风轻,“你在圆璧城办事,难免要?外出,这伞轻便易携带,可以伴你每个艳阳高照,和狂风暴雨的日子。”
苏月听?了,把伞撑开,见?柳青的伞面上画了一枝雨过梨花,地上还?有打落的零星花瓣。更玄妙的是花枝上端有落款,标注着做成的时日,及一枚鲜亮的朱砂印章。仔细看,落印是“政通”二字,政通是当下的年号,她就明白了,这画作必定是皇帝陛下的手笔,难怪他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也不说破,等着她来夸赞。
“陛下还?擅丹青?”她这回倒是实心实意?佩服他的,惊叹他的笔触这样精细,能将梨花的柔美刻画得淋漓尽致。
皇帝谦虚地微笑?,“朕文韬武略,虽然?靠双拳打下江山,琴棋书?画却也稍通。这画是朕为?你一人?所作,世上没有第二把了,你要?珍惜知道么,别?枉费了朕的心意?。”
苏月连连说好,“我竟有些舍不得用它,这么大的日头,别?把它晒坏了。”说着当真?把伞合起来,紧紧搂进了怀里。
皇帝一看,心火燎原,四外冒热气。她这么做,会让他浮想联翩,自己的精神?附着在了那把伞上,她搂的哪是伞,分?明是他啊!
细密的汗渗出鬓角,忽然?觉得好热,这七月的天气果真?不可小?觑。
忙乱中拉出手绢来擦拭,云绫在眼前飘来荡去,眼尖的苏月一下就认出来,这不是自己丢了的那块吗?
先前一直想不起来丢在哪里了,现在一见?才记起来,那回他病了,自己去徽猷殿照应,怕撤开热手巾后伤处受凉,她把自己的手绢盖在他胸口上了。后来不翼而飞,她也忘了,到这会儿才知道被他藏了起来,要?不是今日他露馅,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抬手想去够,那只手在他面前划拉,皇帝很疑惑,“你做什么?”
苏月指了指,“这手绢是我的……”
他不由一怔,“你的手绢……怎么会在朕这里?”
真?是个好问题,苏月道:“反正肯定是我的,别?问为?什么。要?是细究,定是您昧下的。”
面对她的笃定,皇帝恼羞成怒,“朕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你还?要?说得如此直接,难道是想让朕惭愧吗?”
苏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想把手绢要?回来是不可能了,他喜欢就留着吧。
无奈地收回手,“我回去了哟。”
皇帝把手绢塞进袖子里,接过她的伞,打开又再递回去,“物尽其用如知人?善任,不闲置,就是最好的尊重。”
有时候想想,他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人?,一面如少?年般执拗热血,一面又有帝王壮阔的心胸。时不时耸人?听?闻,又时不时令人?精神?振奋。
苏月握住伞柄,退后两步伏伏身,方才顺着台阶下去。这一路没敢回头,知道他一定在目送他,因为?两掖侍立的内监仍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这是皇帝在场时必须保有的敬畏。
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感到烦闷,他把自己弄得那么纯情做什么,快要?奔三十的人?了,一点都不决断。可是他的不决断,又好像只对自己,这阵子听?说安西府的都护已经被放回去了,可见?他的计划顺利实行了。他在政务上雷厉风行,对待她时粘缠了点,也不算太讨厌。
向北走,走到陶光园前时,苏月没有犹豫就转身登上了长廊。长廊尽头连着她的专用巷道,她要?去看看顶棚做成了什么样。从门上远眺,西边半侧果真?建起了廊道,成排抱柱根根直立,上面加了出檐,将这巷道分?割出了阴阳两面,以后往来确实会方便许多。
唇角慢慢仰起来,头顶有遮挡,脚边有灯火,一切都刚好。忽略了那人?的狂妄无聊,细微处的用心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不太妙,感动得太多,就不觉得他不是良配了。赶紧甩甩脑袋告诫自己,一定要?做让他求而不得的女郎。
方诸门外还?落着锁,走到尽头也进不了圆璧城,于是她重新折返通过玄武门,仍旧走青龙直道。手上的伞,撑出了一片阴凉,连阵阵蝉鸣也离她很远似的,这就是有人?擎天的感觉啊。
只是回到梨园,心情就变得沉重了,把管事的人?都叫到面前,御史台弹劾的内容向他们转述了一遍,最后问:“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太乐令长叹,“我就知道,过于宽待必会引发内乱。不是说大娘子不该善待他们,实在是不加约束,势必有人?趁机作乱。”
太乐丞道:“卑职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所有乐工都须服从分?派,还?如以前一样。”
苏月问:“若果真?在那些府邸遭受了不公,又该怎么办?”
太乐令道:“朝廷不是颁布了政令吗,若有亵玩乐工着,轻则丢官罢爵,重则下狱流放,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苏月自己做过乐工,知道界定的艰难,“逼着你喝一杯,算不算亵玩?单独传见?要?你奏曲,两眼在你身上巡视,算不算亵玩?”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主张了。
苏月沉吟良久道:“设立巡检吧,派遣到各个府邸的乐工万一被轻慢,立时就能回禀巡检,记录在案。每家赴邀的乐工少?则三五,多者一二十,总不见?得人?人?被欺凌。受了委屈的下次可以免于应邀,一切如常的须得服从调遣,陛下早前和我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我疏忽了。从今往后还?是得有章程,若想人?敬你,先得自尊自重。乐工们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主家有赏是意?外之财,倘或变成恶意?的索取,那就对不起陛下的宽宥和栽培了。”
众人?合计了下,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梨园每天都有一二十个邀约,每一处都派官员押队,实则是不现实的。如果设了巡检,定时走遍这些门第,遇上不公把经过说清楚,事后再行核实。梨园之中唯有受辱是头一等的大事,因赏钱少?便借故推脱,一经发现要?受重责,以前那些处罚的手段,至今仍旧令人?闻风丧胆。
这厢议准了,照着规章实行下去,接下来果然?再也没人?合起伙来挑肥拣瘦了。苏月开始预备全心应付过两天的中秋大宴,《霓裳羽衣曲》曲破那段,从男部里挑选了十六人?跳软舞。身姿柔软的儿郎们穿着轻如烟霞的缭绫翩翩起舞,聚在一起旁观的前头人?看得花枝乱颤,指指点点这个健美,那个舒展。
颜在抱着胸发表意?见?,“这缭绫太素,看上去有些寡淡,莫如在鬓边簪一枝蜀葵吧,又大又红又奔放。”
女郎摆弄起男子来,也是很有想法的。苏月觑觑她,以前谨小?慎微的朱娘子如今两眼放光,蓬勃的想象力?都快顶破天灵盖了。
正当她打算同?大家商议一下,该给舞者身上加些什么配饰的时候,见?国用从外面进来。边走边朝场上探看,笑?着说:“娘子正忙呐?”
苏月拱了拱手,“班领来了,陛下有吩咐吗?”
国用说没什么吩咐,“让奴婢来接娘子而已。”
“接我?上哪儿去?”她嘴里问着,手里的曲谱已经递给了颜在。
国用掖着两手,笑?得神?秘莫测,“娘子莫问,跟奴婢走准错不了,到了那里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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