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chapter 51
刺耳的忙音让两个人都快速地从刚才的状况中脱离出来, 薛流打开副驾驶的门,出去后把叶津也拉了出来。
“我们赶紧收拾一些衣物, 如果是疾控中心备战, 可能是传染病。”
叶津从医以来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听到薛流笃定的语气,就完全信任他:“好。”
北山别墅是薛家四口偶尔来住的地方, 正好薛流和叶津两人身形大差不差,薛流的衣服叶津也能穿, 两人简单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连夜驱车直下, 赶往市疾控中心。
赶到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二点过了,门口正对十字路口的疾控中心大厅,依旧灯火通明。
谭源居站在门口,看见了人便赶紧招手。
薛流和叶津一并上前, 本来叶津还有点担心谭源居发现什么端倪,但谭源居根本无暇过问他们俩的事, 而是侧身, 显出身后的人, 介绍道:“这是市疾控中心的李主任,就差你们了,跟他进去开个小会吧。”
“跟我来。”也不及握手, 李主任走在前面, 推开了左边第一间房间的门。
薛流和叶津跟着进去, 里面已经坐了差不多十来个人, 三五聚在一起讨论, 两人冲众人点点头, 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紧接着, 李主任放映出PPT,开始介绍:“各位,事情是这样的,市里现在发现了‘灰喉’的感染传播,各位都是市里传染病学、五官科、公共卫生以及中医疫病的骨干,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应对这次病情。”
“白喉大家听说过吧,年纪大点的可能印象更深,但是随着百白破疫苗的普及,现在已经很少再见到这种病了。”
“灰喉的病原体是这次新发现的细菌,大概在一个月前,江州一中的有个高二学生喉咙不舒服,接着出现发热、咽痛的情况,去医院就医之后,当做感冒治了,这个学生回去之后症状一直反复,换了家医院就诊,接诊的医生觉得他吃了一个月抗生素还没好,很奇怪,于是给他做了痰培养,发现了灰喉棒状杆菌,这才上报了疾控中心。”
“灰喉和白喉很相似,细菌也是兄弟菌,通过呼吸道传播,主要侵犯气道,最后各种增生、渗出液、细胞和组织混在一起,形成一层灰色的假膜,假膜脱落的话会有窒息的风险。”
“除此之外,急性的发病会出现肝衰竭和心肌炎。”
“耽搁的这一个月,灰喉在一中已经广泛传播,主要是传青少年,暂时还没有发现家长被感染的病例,再加上前段时间他们开运动会,以及部分学生参加市里的奥赛,现在城区大部分中学里都有学生都出现了早期症状。”
“找大家来解决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灰喉的管理办法,这个就要辛苦公卫的同志们了;二个是,以前治疗白喉是用青霉素G和大环内酯类抗生素,但是现在这两类抗生素对灰喉都没有用,目前已明确临床治愈的是四代头孢。”
抗生素的使用是不可逆的,比如你用了四代头孢,那么以后用一二三代就没有作用了,所以临床上对抗生素的使用,还是非常谨慎,非必要不用高级别的抗生素。
听到四代头孢,大家都明白了困难在哪里。
“喉科疾病的治疗,老一代人是很有经验的,但是项老年纪大了,不太方便请他再来操劳,所以这次还邀请了江中医和市中医院的温病专家,希望中西医一起应对这次的局面。”
简短的小会介绍清楚了灰喉的情况,这确实是中医的强项。明清时期瘟疫频发,继而温病得到很好的发展,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温病医家,留下了喉科、痘科等等经验医籍。
只是在疫苗普及后,这些都用不太上了。
各科的专家们再聚在一起讨论,因为人手不算充足,所以决定分成五组,分别前往中心城区的五个区查看情况,明天下午再回来讨论具体的方案。
六点就要出发,还有几个小时,可以在疾控中心短暂地休息一下。
叶津和薛流出去的时候,听到谭源居在打电话。
“嗯,项夫人放心,我会看好他的,是的,青少年传染病,成年人感染的几率很小,让项老师也放心。”
谭源居业看到出来的两人,结束了通话,“行,再见。”
“跟我妈打小报告啊,老谭。”薛流从对话中猜测出了电话另一端的人。
谭源居没有理那一茬,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两个人,看得叶津有些不自在,然而最后憋了半天,他也只叹了口气,让两人也不要大意,注意防护。
疾控中心除了做基本的公共卫生调度工作,还要负责一些传染病的预防接种,承接一些医师资格考试的审核工作,有些会议室、办公室,还要储备一定的防疫物资。
为了方便消杀,办公室也配备洗手槽。薛流和叶津简单洗漱之后,坐在楼道间的长椅上。
薛流:“你躺我腿上睡会吧。”
“没事儿,你躺我腿上睡。”叶津下午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反而比薛流有精神。
薛流也的确有点困了,没再推拒,长腿一甩打横躺在长椅上,枕着叶津的腿闭上眼睛。
平日里气焰嚣张的男人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在叶津面前,面容变得柔和,灯从楼道拐角的地方照过来,昏暗隐没,薛流很快就变得呼吸平稳。
叶津仰靠着墙,一只手抚着薛流的发,一只手拂过薛流的侧脸,细腻的触感一寸一寸从指尖传来,最后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温度与重量都让他感到真实,这个男人被他像瑰宝一样抱在怀里,平稳地睡去。
灯光拉出斜长的暗影,小船有了停靠的港湾,月亮也不再寂寞。
“薛流,醒醒。”叶津轻拍薛流的脑袋,为他遮光的手也从脸上拿开。
凌白的日光映入眼帘,薛流腾然起身,马上进入清醒状态。这也是每一个医生的本能,经历过住院部的生活,习惯了半夜任何一个时间点,在睡梦中被惊醒,然后起来接诊病人。
被枕了一夜的腿有些发麻,腰也有些不舒服。
“啊!辛苦你了,宝贝儿。”薛流意识到叶津腿麻了,赶紧蹲下来帮他按揉小腿,帮助血液流通。
叶津缓了一阵,终于站起来,和薛流洗漱整理好之后,就去大厅待命了。
大家都起得挺早,因为是去不同的区,门口的急救车送他们离开。
薛流和叶津也不得不分开工作。虽然这是职责所在,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伤心,刚刚在一起,就要分开不知道多久。
“叶津。”在人群之后,薛流低低叫了一声。
叶津回过头,看到薛流微微张开双臂,他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自然而然地靠近薛流,双臂从他的腋下、肩上探过,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也被对方紧紧抱着。
“注意安全。”耳侧传来轻语。
“你也是。”叶津回道,快速而轻巧地在薛流的耳前落下一个吻-
由于两人的紧急任务,温病晨读也被迫终止,裴以晴来通知其他的同学,但她也不知道两位老师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样的情况,通常要在病情稳定之后,对外公布。
叶津去了双龙区,一上午踩了差不多十所中学的点。
学校暂时封闭了起来,全体师生都做了痰培养,痰培养差不多要到第三天才会长出细菌,以确定到底有没有感染,今天是第二天。
学校腾了一些教室出来,装上了行军床,用来安置出现高热惊厥的学生。
叶津一行人到达之后,做了简单的清洁区、过渡区和感染区的划分,公卫的人要做人数和症状的统计,而叶津要去查看各个程度的患者,记录好辨证结果,等回到疾控中心,好和大家讨论治疗方案。
叶津戴好口罩,穿上隔离衣,蹲在一个症状较重的学生面前:“张嘴。”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生高高瘦瘦,喉咙的不适让他张嘴也张得很困难,一有产生幅度的动作就引起剧烈的疼痛。
叶津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着压舌板,小心翼翼地查看。
“啊……”男生疼得直吸气。
口腔内壁是非常鲜艳的红色,到喉管处就结起了厚重的灰色翳膜,咽后壁还长了一些滤泡。滤泡这个东西,长过一次才知道多酸爽。叶津取出压舌板,扔进黄色垃圾桶里。
叶津隔着手套号脉,脉搏细而数。由于这样的患者也没法回答问题,所以全靠观察,然后仔细记录下每一处细节。
疫病具有相似性,证型大多一样,这也是可以熬大锅药,而不必单独给每个人辨证开方的原因。
中午在某所中学食堂吃了之后,一行人就一直忙碌到晚上,才走访完双龙区内所有出现情况的学校。
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又回到疾控中心,开始整合讨论。
叶津下车的时候,看到薛流穿着一件褐色的短袖,在自动贩售机前面捣鼓,整个人变得凌乱了很多。
怎么形容呢,虽然平时看到的薛流也很凌乱,感觉他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叛逆,坐到工位上就是二郎腿翘到桌上,但此时此刻的他,是被忙碌的工作摧残之后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打工人了。
薛流凑到刷脸的摄像头面前,因为个子太高,不得弓起背弯下身,把脸怼到面前,像个小老头。
叶津失笑,朝薛流那边走过去。
薛流弯下腰取水,看到了走过来的叶津,脸上马上浮现出笑意,问来人:“喝水吗?”
叶津点点头,本以为薛流要再给他刷一瓶,但薛流直接把水递给了叶津,然后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叶津疑惑地问薛流:“你不喝了?”
“我想和你喝一瓶。”薛流叉着腰,盯着叶津的眼睛,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这件事明明这么腻乎。
“行吧。”他果然还是这么特立独行。
叶津拧开瓶盖,半触瓶口,微微举平水瓶,喝得不疾不徐,喉结轻轻地滑动。
一道目光随着喉结的起伏逐渐变得灼热。
“好了,你怎么喝得这么慢。”薛流按住叶津的手,不自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地吞咽,从叶津的手里抢过剩下的半瓶水,“剩下的我喝。”
“行吧。”两人并身进楼。
来不及吃晚饭,大家又聚在一起讨论工作安排。
经过初步的情况了解,大家一致决定等明天的痰培养结果全部出来之后,把确诊的学生转移到就近的医院治疗,因为这样的温热时疫,病情进入发展期之后很容易出现高热不退等症状,需要及时地补液,在医院方便治疗。
公卫的人去协调医院。
再由中医医生拟订预防汤药,分发给学校的师生服用,至于确诊的学生,传染病的专家想尝试二联或者三联抗生素治疗,如果还是没有用,再使用中药。
叶津心中有数,江州饮食多有辛辣之物,秋天燥气流行,治法不外乎从肺肾两脏,辛凉发散。
大家在会议室围坐一圈,记录员在整理大家的发言。
薛流坐在叶津的对面,冲他举起一只手,放到耳边,拇指和小指竖起,其他指头卷曲,看起来是六的手势,也像电话。
叶津思考了一下,猜测薛流的意思是看手机,于是拿出手机,果然收到了薛流的消息。
薛流发了一个药方过来,石膏、桔梗、连翘、金银花……叶津仔细看完这个方,然后给薛流回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你就这么跟刘医生说。
市中医院的刘主任资历最老,算是中医这边的领头人。叶津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薛流跟刘主任又因为项绍元,多少能搭上几句话,交涉沟通的事一概交给薛流。
一直讨论到晚上快十二点,才完全把工作方案确定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各方面都可以开始继续推进,包括向媒体公布灰喉的情况,调度、联系医院,发放防护物资。
而叶津和薛流暂时地,没有什么事需要忙,只要等到明天和大家分批进入重点收治的医院就行,不过那应该就要和对方说一声长久的再见了。
两个人空着肚子大半宿,散会就一起去了家烧烤摊,按道理讲这个时候应该喝碗粥,但是这个点,只有烧烤摊了。
“还真让你感觉对了。”两人坐下来后,薛流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啊?”
“五运六气啊,少阳在生理阶段属青春期,在人体属喉,结果就冒出一个青少年喉病,这种病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啊!”
叶津这才反应过来:“哦,是啊,不过非时之气下,易出疫病,也正常,人类探索到的部分还太少了。”
在中医看来,流行性的疾病往往是因为非时之气,就是说气候和季节对应不上,到了春天却依然很寒冷,到了冬天却迟迟不降温,这些都是非时之气,也是群体疾病的诱因。
今年的江州,秋天还有夏天一般的烘热感。
“嗯,好在这种病还算好控制,只要不嘴对嘴,基本上感染不上。”
叶津看着薛流说话的样子,觉得很奇妙,这个人一本正经说正事的时候,你觉得他办事很靠谱,但是转眼又可以变成一个街溜子。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哎,真可惜,刚刚把叶教授泡到手就要分开,可恶啊可恶!”薛流撕扯了一口烤苕皮,抒发郁闷之情。
“不用说得这么难舍难分。”叶津双手握拳抵在嘴前,他不太喜欢烧烤,还在等他的炒饭,“我记得有一年青年讲师汇报,去的人很少,学院只有硬性规定人去打卡充场面,结果你看到我站在台上,转身就要走,梁主任拉都拉不住。”
“嗯,我现在想起来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我少说抓两个专业的学生来给你撑场面。”
叶津笑出声,好像,跟薛流在一起之后,他经常笑出声来了,以前没有什么笑的机会。
薛流看到叶津笑,又有些叹惋:“哎,感觉错过了十年,这十年咱俩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这个月多吧。”
叶津:“还好吧,游戏里经常见。”
薛流:“不一样不一样,游戏里抱不住摸不着。”
叶津对薛流明目张胆的暧昧挑衅有了一些免疫力,虽然还是不太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但是已经可以板着脸无视了。
这时候,叶津的炒饭做好了,老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尽管是在路边摊,坐着深凹进去的矮椅,叶津的气质依然像坐在高级餐厅。
宛如白玉般枝伸而出的手指上撘着勺子,半勺半勺慢铲,小口小口慢嚼,仿佛不是吃的八块钱一盘的酸菜炒饭,而是什么米其林限定餐。
过于修长的双腿屈曲,休闲裤随之被拉高一节,露出好看的脚踝,短款的白袜子、运动鞋竟也有种皮鞋的华丽感。如果叶津真的是从商而不是从医,估计在商场上也是薛流他哥薛漱那一款霸总。
也不至于被叶萱扔在马路上。
然而两个人连最后的一点独处时光都被迫中断,李主任突然打电话来说渡江区的一个学生抽得厉害,校医给注射□□之后送医院了,现在已经出现明显症状的学生已经转送去医院待查了,现在要各组人员去学校守着,以防发生不测。
接收痰液标本的医院,检验科也在抓紧时间统计已经长出细菌的标本,争取在最早的时间把确诊的学生转移到医院。
所以叶津他们还要在学校做转运对接的工作。
两个人结了账就往回赶,本来距离也不远,但是薛流和叶津赶到的时候,已经在发车了。
薛流飞奔进疾控中心里面拎出两个包来,叶津已经上车了,紧赶慢赶从窗户里接过了背包,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叶津去的是位于双龙区的江华中学,也是这个区病情稍微严重一点的学校。
刚刚下车,校门口晃悠的一个大哥凑了上来。
大哥看上去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皱纹深邃且龟裂,他穿着皱得开线的红色背心和卷起裤管的黑色长裤,踩着一双布满泥灰的解放鞋,手里还拿塑料袋包了一个什么东西,看形状像本书。
“老师,请问你是医生吗?”大哥见叶津是从急救车上下来的,小心翼翼地问到。
叶津点点头,问:“怎么?”
“是这样,我娃儿在里面读书,我来给他送点东西,但是保安说里面有传染病,不让进了,恼不恼火哦,怎么突然有传染病了耶?”
“是的,等新闻,最近会通知。”叶津简单说明之后转身就要走。
大叔紧追上来,本想抓住叶津,但手伸到一半,像是害怕弄脏了别人一样,蹑蹑地缩回手,喊道:“老师,谢谢你,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我娃儿,谢谢你,谢谢你!”
叶津骤然停住脚步,大叔差点撞上来。
叶津伸出手问:“叫什么?”
“谢谢你,好人医生,谢谢你!”大叔把塑料袋放到叶津的手上,“他叫赵鑫,高三一班。”
“好。”
叶津再一次准备走,大叔又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
“那个,老师麻烦你再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嘛,喊他好好吃饭,钱不够了给爸爸说。”
叶津一时不觉得这有什么联系,点头答应之后,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高中生住校,早就已经熄灯睡觉了,赵鑫这个人,只有明天再去找。
叶津和同行的一位临床医生要分守两个教室,也可以说是两个病区。有一些退下烧来,但全身症状和喉部假膜依然很严重的学生。
病区里很安静,生病的学生大多很疲惫。
叶津带着口罩,躺在行军床上,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叶津自工作起,不是在学校就是在门诊,只有实习那一年,会在住院部值班。倒下的那一瞬间,看到窗外一划而过的星光,恍然有种回到十几年前的感觉。
拥挤混乱的值班室,倒下浅眠片刻,被对讲机中护士的声音惊醒——“起来收病人!”一个晚上如果陆续来两三个病人,那这一晚就别睡了,而这就是住院部医生的工作常态。
也正是那段时间,让叶津可以在任何糟糕的环境里倒头就睡。
黑暗之中亮起一缕光,叶津动也没动,仰面举起手机。
【薛流】:宝,你那边怎么样,我这里太艰苦了,几把椅子凑起来当床睡。
【。】:我还行,有床。
【薛流】:那就好,老婆有床就行。
【。】:?
【薛流】:老公有床就行。
叶津在夜色中莞尔。
【。】:睡了,累死。
六点钟,叶津被准时准点的生物钟叫醒,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适应了一下光线,忽然看见对面床头有个男生,正趴在床上对着窗,就着晨曦奋笔疾书。
出于好奇,叶津走过去看他在写什么——高中生物练习题。
高烧之后带来的昏沉感,让大多数人都下意识拒绝动脑,这个时候爬起来刷题的人,相当自律。
但,动脑也是一个消耗能量并产生热量的过程。
叶津蹲下身,小声对他说:“同学,你需要休息。”
那个男生留着板寸,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他仰起头看了叶津一眼,又摇摇头,继续埋头做头。
“效率比努力更重要,”叶津没有起身,继续跟他说,“如果病情加重,你会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
听到这里,男生才迟疑地顿住笔。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找出一张草稿纸,写下“赵鑫”二字。
叶津一愣,继而仔细观察这个叫赵鑫的男生。昨天只是和那个男人匆忙交谈几句,并没有看得太清男人的样子,只记得像是下力的工人,看上去沧桑但有力量。
眼前的男生瘦瘦小小,似乎是与那个男人有些相似,但是,太瘦了。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显然营养跟不太上。
“你就是赵鑫。”
赵鑫点点头,叶津起身到自己床上拿起来那个塑料袋,递给赵鑫,“这是你爸给你的。”
闻言,赵鑫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穿着蓝色防护衣的男人走近,一脸不可思议。瘦长的手接过皱皱巴巴的塑料袋,一圈一圈打开,里面有一本橙色的数学教辅书,书页崭新。
赵鑫的脸上却没有显得很开心,甚至有些愁容,他把书反过来看看页脚标价的位置,撇下了嘴。
书页里掉出一张皱过又压平的百元钞票。
“你爸说,好好吃饭,差钱了告诉他。”
赵鑫捂着脸把头埋进枕头下。
叶津大概能明白赵鑫为什么这样,可又完全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能理解,于是开始去忙自己的事。
接人的车来得很快,培养出灰喉杆菌的学生戴上口罩一起去医院,再有疾控中心的人来学校做消杀。
好巧不巧,是江医大附一院的车,没记错的话是钟婵的医院,叶津在校门口和医院的人对接。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大地上布满金光,新的一天开始,好像又充满了希望,叶津回望了一下红旗飘扬的校园,上了急救车。
从六点醒来,到现在十点过,终于有时间缓一会儿。
晨间新闻播报了本次灰喉的传播:今日我市发现灰喉棒状杆菌喉病的传播,自九月开学以来,主要在我市中心城区中学内广泛传播……江州医科大学、江州中医药大学及其附属医院,出动专家组调研治疗……
江中医的微信公众号也果断发起了薛流和叶津出征的推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谭院长叫人写的,什么“十一假期临危受命”“午夜时分奔赴现场”“中医教授重燃温病之光”……
叶津尬得抓地,手肘搁在车壁上,借力用指尖怼着太阳穴揉啊揉。
消息一出,很多熟的、不熟的人都来问候。裴以晴也终于在谈正事之外,主动给他发了一次消息,叶津突然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
【勇敢小裴】:叶老师,辛苦了!
【。】:还行。
在众多问候之后,夹杂着一条有些格格不入的。
【薛流】:我们俩确定关系两天了,为什么你不给我发早安晚安?
【。】:早安。
【薛流】:不早了,可恶!
叶津又忍不住微笑,一样都是在干活,这个人好像总是很闲的样子。
【。】:你很闲吗?
【叶津】:不闲,但是想你!这学校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弄不完,疾控的人在来的路上。
【。】:我去医院了。
【薛流】:好。
“薛医生!不好了,有学生昏倒了。”网络的另一端,薛流被人叫住,人来人往突然变得很慌乱。
他也忙了一上午,本来这是一所很小的只有初中部的中学,以为他一个医生就够了,结果只是在发病早期,很多学生没表现出症状,痰培养做出来很多细菌,到今天早上的时候,发烧的学生也变多了。
他刚刚送走一批人,正在等第二辆车,趁这个间隙给叶津发消息,闲了三十几年的薛流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从海绵里挤水。
以前他就觉得两个医生谈恋爱有点惨,如果是同一个科室,你值一天班,他值一天班,三五天轮一次,就像那什么花,花和叶子永不相见一样。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这个滋味。
听到某个老师的呼叫之后,他赶紧循声而去,这里只有他一个医生,所以一根弦绷紧了,马虎不得,他赶去查看情况。
倒地的是个初三的女生,本来之前排队等车的时候,就病恹恹的样子,薛流记得,这个女生已经开始长翳膜了,本来该第一批走,但她最近几天一直在拉肚子,车要走的时候,她人还在厕所,只好等下一批。
“疏散学生,联系救护车,快。”校门口人山人海,薛流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大致猜测,他把女生打横抱起来,往校门后面一块相对宽敞地方走,最后放在平坦的地面上,确保周围没有围住人,安全且空气流通。
女生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指甲壳也开始发白,一双小手摸起来冰凉。薛流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女孩儿喉咙旁开一指的地方,指下平静得没有任何感触,颈动脉搏动消失了。
“老师呢!老师!有没有呼吸面罩和除颤仪?”薛流一边喊,一边用手掌托起女生的下巴,并使她的头微微侧偏,开放气道,防止舌头掉下去窒息。
一位女教师闻声去找东西。
薛流的指尖从女生的胸骨上窝往下滑动,停留在剑突上方一点,两掌掌根交叠,上面的一只手抓扣住下面那只手的指缝,双臂垂直于于地面,节律地按压,扯着嗓子催促:“快跟急救的人说低血容量休克,准备好马上补液扩容。”
一位男老师在给急救中心打电话,那位女老师翻箱倒柜之后跑到薛流面前焦急到:“薛医生,呼吸面罩和除颤仪都没有,怎么办?”
真是草了,薛流甩甩头,根本来不及再怒骂,一所学校为什么不准备这些东西。
“纸巾有吗?”
“有有有!”女教师赶紧从包里抽出来一叠纸巾,递给薛流。
本来应该用无菌纱布,薛流已经不期待这里能有那种东西了。
情况紧急,薛流眼中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手捏住女生的鼻子,一手按开女生的下巴,口腔打开之后,能明显闻到一股熏蒸的毒臭味,就着日光也能看到里面红得发紫,厚厚的灰膜堵在咽喉。
薛流把纸巾垫在女生的口上,取下口罩,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就堵了上去,一边用力吹气,一边观察胸腔的起伏,确保这口气是有效地吹进去了。
绝了,他已经快十年没给人做过胸外心肺复苏了,而且隔着这么一张餐巾纸,他几乎能想象灰喉杆菌透过这纸纤维,疯狂地爬满他的口腔,然后狂野生长。
不能想了,越想越头皮发麻,现在只有他能救这女生了。
两个呼吸之后,是新一轮的按压循环,薛流心跳如鼓。
女生之前拉肚子,会丧失人体大部分的水液,再加上灰喉引起的高热,蒸发掉人体的水分,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那么有效地血容量就会减少,即是流经心脏的血液不够,灌注不足,继而休克。
三十次胸外按压加两个呼吸是一组循环,薛流记不得自己做到第几组的时候,女孩的恍白的脸庞微微恢复了一些血色,身体也逐渐恢复温度。
“急救车来了!急救车来了!”
男老师领着急诊医生过来,还有护士抱着氧气袋和糖盐水,薛流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高压下,几近透支,看到穿着白大褂红马甲的人过来之后,总算稍微喘了口气。
“按回来了,快补液。”薛流撤手,瘫坐在地上,汗水浸湿满头满背,他举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感觉有点晕。
护士熟练地消毒扎针挂水,女生被转运到担架上,上了急救车,脱离生命危险。
薛流还坐在地上,仿佛打了一场仗,他屈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白喉是真的,灰喉是我编的,涉医内容勿模仿勿带现实,有不适医院就医。
百白破疫苗就是百日咳、白喉、破伤风的混合苗。
chapter 52
学生们被安排进了传染病科的病房里, 叶津暂时就住在传染病科的医生值班室里,好在像这样的江州一流三甲医院里, 医生值班室比较大, 配备卫生间,像一个小宿舍了。
暂定的治疗是四环素类抗生素和二代头孢联用。
叶津说闲不闲,说忙不忙, 学生交接给医院之后,就由医院的医生接管, 虽然原则上是中西医并用,但在西医没有办法之前, 似乎还用不上中医。
但人既然已经派出来了,就要留下一些存在的痕迹——叶津每天都要写一份中医的情况报告提交回去。
叶津在这个科室仿佛一个原地融合的编外人员,虽然跟大家也不认识,但是凭着那张脸, 女医生和护士会时不时没话找话,叶津还能在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收病人, 写入院记录, 写得还贼好, 简直是一个帅气的人形干活机。
到点就跟着他们的医生一起去查房,看学生的情况。
学生得到了对症支持治疗,一些高热惊厥的, 可以及时注射镇静剂, 补充糖盐水, 安全算是有了保障。
到了晚上, 传染病科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叶津和值班的张医生, 张医生看起来三十多岁, 吃了饭之后就搁那儿写病程, 写完了病程就跟老婆煲电话粥。
叶津也拿出手机来,发现通话记录里多了几通未接电话,是他没存过的号码,京州的区号加一串短号。
眉头明显凝重起来,叶津盯着那串数字,一串从来没有保存过,但无比熟悉的数字。拇指停在屏幕上方的几厘米,没有动作。
工作期间,叶津把响铃和震动都关了,这时候,手机虽然没有一点动静,屏幕却亮了起来,上面跳动着“周叔”两个字。
叶津站起身去到办公室外面,办公室在整条走道的开端处,纵向是病房,横向探出去一段,是主任办公室和医生值班室,以及一扇窗,叶津看了一眼,迈腿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周叔。”
“叶津。”
叶津有些沉重地闭上眼睛,仿佛短短的时间内,胸腔蓄积了好大一股浊气,需要缓慢而大口地吐出去。
对面响起的不是管家周叔的声音,而是一个让他条件反射抗拒听到的声音,叶文翰,叶津的父亲。
多年未见,几乎还能从鼻息间听出是那个人。
叶津冷声问:“什么事?”
“我早说你不该去学医,你知不知道那多危险啊!如果你听我的……”
“什么事?”淬着冰渣子的声音短促而生硬地重复一遍。
所有的话都在叶津的预料之中,贬低他的选择,重复地告知他,没有走叶文翰铺好的路,他叶津的人生有多么失败。
十几年了,叶文翰还在纠结,如果从军,叶津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上校,或者大校?凭借叶家在京州纵横交错的关系,让他在三十出头就直上青云,成为一个年轻的军官,让伯棠叶氏这棵大树更稳固。
甚至连婚姻也早已被安排好,那是必然的。
“没事你老子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夹枪带棒,喷薄着火药味的话语像子弹一样突射过来。
“没必要。”叶津伸直了脖子,让夜风可以完全地灌进衣领,让他更清醒。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从额前把略微有点长的头发往后顺去,耐心逐渐告罄,“有事吗?”
“叶津,你小子翅膀硬了,你以为……”
“对,翅膀硬了。”
叶津不想再跟这个所谓的“父亲大人”废话,挂了电话。
窗外看去,是一片海晏河清的光景,尘世里那么多人,他越在拥挤的人潮里,越觉得寂寞。
是的,是寂寞,不是孤独。
他享受孤独,享受一个人的宁静,孤独是荒原上的野马,可以肆意奔腾,而寂寞是挤在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烛,光明燃尽后剩下枯槁的芯。
寂寞让他尝到苦涩,沉郁的钝痛淹没心脏。
被父母支持和爱是种什么感觉呢?放假前,叶津看到裴以晴发了一条朋友圈:就算到了八十岁也是爸比的宝贝女儿!
配图是她和父亲的对话。
【勇敢小裴】:老头子!十一我想去这个音乐节耶!「国风音乐节链接」
【爸比】:「对方向您转账888元」
【爸比】:宝贝女儿的爱好必须支持!
叶津当时愣了一下,原来二十几岁还可以这样跟父母说话,转而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吧。
叶文翰没在金钱上亏待过他,但都是冷冰冰的交换,完成叶文翰的要求,叶文翰给予他相应的奖励。
叶津两只手撑在窗户的铝边上,短款的白大褂又大又松,声控灯因为长久的宁静而熄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
“叶医生?”清淡的女声划破黑暗,灯也随之亮了起来,“你还好吗?”
钟婵看到转过来的叶津面色凝重,忍不住发问。
叶津看到来人是钟婵,闪过一丝惊讶后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这里上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神色,问道:“没事,钟医生,你怎么来了?”
钟婵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说道:“薛流叫我来的呀,他说你肯定报喜不报忧,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正好我值班,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可以跟我说。”
“行,我在这里不忙,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叶津点点头,想到搞不好薛流在欺压钟婵交代任务,又补充,“我会跟他说的。”
“你们……”钟婵的里衣是绿色的手术衣,白大褂没有扣上,一副随时可以进手术室的样子,她靠到了墙边,问叶津,“你们在一起了?”
“嗯。”既然钟婵知道薛流是弯的,那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挺好的,薛流这个人很欢乐,跟他在一起挺好玩的吧。”
钟婵自然而然地说起这些,仿佛之前差点跟叶津相亲的不是她一样,毫无芥蒂,叶津也放松了很多,他想起薛流说过钟婵是他发小。
“是,他一看就是那种幸福快乐的小孩。”
钟婵点点头,赞同叶津:“他们家庭氛围确实很好,阿姨特别open,叔叔又就服阿姨,嗨呀!等你跟他回去见了就知道了。”
叶津有点吃惊,对于他们来说,好像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甚至把见家长这种事都看得稀松平常。
“嘀嘀嘀——”不等叶津回话,钟婵兜里的对讲机响了,她伸手指了指电梯,叶津明白是来病人了,冲她点点头。
楼道里重新回归平静。
九点钟,值班医生去查他本科室病人的房,而叶津要去查灰喉病人的房。
这算是正式进入治疗的第一天,只要应对好最主要的症状“高热”,基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而抗生素的使用,通常在两周左右做到完全消炎。
孩子们大多在睡觉,叶津一间一间病房走过去,遇到还没睡的,就会问问他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喉咙痛不痛。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上也很脆弱,尽管一时半会儿身体上的症状也无法得到缓解,但还是会期待医生来问候,渴望得到关注。
所以每天查这么多次房,除了要了解病情,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给病人足够的心理安慰。
查到一半的时候,叶津发现一间敞亮的病房,他推门进去,三张病床上,头两张病床上的小孩已经睡着了,靠窗那边的小孩,拉上顶帘,坐得直直的。
叶津走过去,发现是赵鑫,他架上吃饭的板子,正趴在上面刷题。
不知道为什么,叶津脑中浮现出了赵鑫那个满身泥泞的爸爸。他一向不是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这时候却止不住脚,走了过去。
“赵鑫。”
赵鑫抬起头,他模样看上去木讷,一双眼睛却很灵动,是有光的眼睛。
“休息几天耽搁不了学习。”
赵鑫找出纸,写下“不行”两个字。
叶津读书的时候不算努力,但一学起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所以也没观察过身边的人学成什么样子,再加上那时候,他读的学校里,学生非富即贵,此外就是非常聪明的学霸,很少看见那种亡命学习的人。
“这么努力,想考哪里?”
——京州大学。
嗯,国内最好的大学,真是个有梦想的小孩。叶津侧身看了一眼赵鑫的作业本,已经从生物换成了化学,他正在配平一个方程式。
“为什么?”
赵鑫拿着笔的手不着痕迹地缩紧,最后写下——学校会给钱。
像京州大学这样的一流学府,地方是会给考上的学生发奖金的,而且还是不小的一笔,对于普通家庭的学生来说,读书好,就是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你着急用钱吗?”
——给爸爸买好吃的。
叶津敛眸,他就不该开这个口,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的盲区。叶津重新直起身,决定不再打扰这个小朋友。
“加油。”
查完了房,叶津没有回值班室,站在整个病房走廊的尽头,给薛流发消息。
【。】:你有没有问李主任,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薛流】:没,我看这也用不上我们啊,如果二联疗法有用,我们应该很快就撤了吧,怎么了?
【。】:没什么,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急事,还有一更晚点发。
chapter 53
薛流的手机差点没拿稳掉下来砸脸。
上午把确诊学生转完之后, 他马不停蹄就在接收点的医院给自己开了药,去采了个痰培养的标本, 然后焦急地等着煎药室出药。
拿到药灌了一袋之后, 就开始查白喉的文献,这种喉科病,对薛流这一代人来说, 属于是只在书本上见过。
当他看到说病程在3到4周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灰喉不出意外的话跟白喉差不多, 如果他被感染了,加班加点治疗, 整个恢复过程至少也得半个月。
这意味着,就算不再管灰喉的工作了,他也有半个月不能和叶津亲亲。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感染灰喉。
求求老天爷看在他行医救人这么多年的份上, 不要感染不要感染!
按说薛流也该在医院守着,但是他住不惯医院的值班室, 于是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酒店躺了。
他不想告诉叶津自己职业暴露的事, 心里藏着事, 就没敢给他发消息,结果冷不丁收到叶津这样一条消息,人都要昏过去了。
平日里就像木头一样的人, 是被春风吹过发了新芽, 才会主动说想他吧。哦, 突然想起钟大刀, 大刀应该去问候过了, 给她记上一功。
【薛流】:我回头跟李主任反映一下, 这种鸡肋活把咱俩叫出来, 真是可恶啊!我之前还以为多大的病!
【。】:好。
【薛流】:宝贝儿你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晚安。
叶津收了手机往值班室走,洗漱之后躺在上下床的上铺,半天没睡着,结果手机又亮了,他举起来看,“‘周叔’来电”。
原本也还没得到完全平复的心情,又乱了起来。
没有响铃,屏幕一直闪动,叶津迟疑了一阵,还是划向了接通,但没有出声。
“少爷。”
对面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虽年老但中气仍足,一声少爷喊得不卑不亢。
叶津:“周叔。”
周叔:“老爷他今天看到新闻了,他用家里电话没打通,才用的我的。”
叶津:“猜到了。”
“你们爷俩的事,我一个管家不好劝什么,但是我在叶家也这么多年了,就当是个长辈,拖个大,少爷您听我说几句。”
床太短,叶津太高,两条腿伸直搭在了床尾栏上,一只手枕在后脑,淡声:“您说。”
周叔:“知道您去传染病应急了,老爷从今天早上开始担心,饭都吃不好,最后没忍住打了电话。他说话就那个倔驴样子,但是打心里担心您这个儿子,他一辈子就跟行伍里的爷们打交道,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老爷一直很关心您,您大抵是不知道,他嘴上说您学医不好,但是您博士毕业那阵,他还是很高兴,逢人就说儿子现在是医学博士了。您去江州入职的时候,他想偷偷去看看,结果那天太阳太大,他本来就有冠心病,结果路上就心梗了,还好抢救得及时,恢复得也还不错。”
黑暗之中的叶津瞳孔一阵紧锁,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这些事,老爷他自己是绝对不会跟您说的,他就是那种断胳膊断腿都会说没事儿的人,但就是铁做的人,也有老的时候,他这也都六十了。”
“少爷,您不小了,老爷也不年轻了。”
“下个月老爷要陪太爷去江州,您就让让他,别跟他硬着来,趁着太爷在,您爷儿俩缓和缓和关系。您看啊,您这一出去,都是十几年了。”
“十几年呢,一棵树也长参天了。”-
薛流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拿到床头的体温计,夹到腋下,拨上计时器。第二件事,是拿起手机,看看叶教授有没有给他发“早安”。
没有,遗憾离场。
薛流继续躺着,目光朝着天花板放空,喜欢一个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像异性恋喜欢看好看的异性一样,薛流也喜欢看帅气弟弟,甚至擅长各种点到为止的撩拨,不开口就让弟弟主动找他,但那时候,他对手机上雪花般的“哥哥你在干嘛呀”“学长我有点不舒服,帮我看看好不好”“阿流,我不敢一个人回家,你送我嘛”,他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有时候会忘记他们谁是谁,有时候会思考“我认识这个人吗”,所以就更加不会因为没收到谁的“早安”“晚安”而郁闷。
没谈过恋爱,却胜似谈过千百场恋爱。
但是叶津,哎……叶津居然又没给他发早安诶。
以前和叶津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常喜欢以哥自称,现在他只想挂在叶津身上,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小时候被压着学四书五经,他记得学《诗经·郑风》的时候,有一首《子衿》,里面有“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今时今日,他总算也吃到了和千年前同款的爱情之苦——我不给你传信,你就不能主动给我传信?我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找我?
计时器响起,薛流取出体温计,用手掌挡在后面翻看,还好,体温正常,起床干活。待会儿查房,祈祷用上药的这批娃指标下降。
薛流路过二楼检验科的时候,才刚到上班的点,昨天值夜班的检验科医生打着哈欠走出来。
薛流马上进入一种夹得恰到好处,仿佛不经意但又真的是刻意,并且不油的状态,“吴医生,早啊。”
这就是薛流和叶津的不同之处了,都是去一所陌生的新医院,叶津和一起值班的医生都是大眼瞪小眼,但薛流已经把他去过的地方都混熟了。
“呀,薛医生,这么早就来了。”吴医生赶紧拨弄自己的头发。
薛流两手撑在检验窗口前,微笑问道:“吴医生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昨天送来的标本呢,看看长细菌么有。”
嗯,如果换个人,吴医生就要骂娘了,昨天走之前来问一次,今天这么早又来问一次,你家细菌又不是吃了生长激素,能张这么快吗?
吴医生的脸僵了一秒钟,然后呵呵笑道:“好的,等我一下。”
薛流起身,两只手悬在空中,左右瞧了瞧,锁定一瓶挂在扶手上的手消,过去挤了一泵出来擦手。
真痛苦,手消就是对他金贵双手的摧残。
“薛医生,没有长出细菌来哦。”
“谢谢哦,吴医生再见。”溜了溜了,没长出来就好。
薛流去问李主任能不能回学校了,李主任的意思是,还是要中西结合,再待一段时间,等孩子们康复,薛流继续灌着自己的药,直翻白眼-
未来几天,叶津的工作依旧稀松平常,不忙不闲,每天上交报告。
但是治疗一直没什么成效,发热的时候注射解热剂,惊厥的时候注射镇静剂,一时半会儿是下去了,但晚上又很容易复发,弄了快一星期,一直没什么成效,该长假膜的继续长假膜,已经长了假膜的越长越厚。
眼见着快开学了,温病的课又找不到人上,再不把薛流和叶津俩人放回去,教学计划又要延后了。
叶津又在日常帮科里医生收病人,办公室外面突然乱糟糟起来。
“昏了,18床那个妹妹深昏迷了。”
“心电监护上了吗?”
“上了,血压一直掉,氧饱也不太行。”
“太烫了,41摄氏度了,怎么办?已经注射过几次降温药了,退不下去。”
叶津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护士站拿了一双检查手套就往18床走。病房里已经有医生在指挥抢救了,烧了三个小时一直降不下来温,接着浅反射、深反射都跟着小时。
“推支地塞米松。”抢救的医生也慌了神,用手腕内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原本不致命的病,如果因为并发症死在了医院里,他简直不能想象后果。
因为涉及全市多所中学,社会上也很关注。
叶津走过去,女生满脸胀红,皮肤已经有出血一般的痧疹,他捏住女生的下巴,掰开嘴,假膜积厚,舌头也鲜红带芒刺。
“用你工号开一颗紫雪丹。”叶津松手,转过来对抢救的医生说道,“热闭神窍了,现在要先开窍。”
抢救医生半信半疑,还在犹豫。
为了确保所有的医疗操作有迹可循,所以现在大部分都信息化了,医嘱得通过医疗系统开,叶津不是这家医院的人,没有工号,开不了医嘱,拿不出药。
而谁开了这个医嘱,谁就得签名负责。
“你肾上腺素和地塞米松都推了不少了吧,有用吗?”
叶津冷静而寡淡的一句话,击碎抢救医生的防线,他快步走回办公室。叶津也跟在后面,补充道:“紫色的紫,雪花的雪,紫雪丹只能开窍,还得开汤药,你们这儿谁有中药的处方权?”
传染病科的大多是学习临床医学的医生,因为执业范围的不同,最多开中成药,并不能开中药。
“周医生,他是中西医结合的,他可以开中药。”
办公室里,抢救医生敲打着键盘开着紫雪丹的医嘱,而周医生按住了叶津敲处方的手,问道:“石膏60克?怎么可以用这么重的剂量?”
“周医生,时间不等人,”叶津顿住,直视屏幕而没有去看周医生,继续说道,“你可以现在马上敲一份情况说明书让我签字,也可以让我在你处方上签名。”
“你去看看18床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4
传染病科的主任也急急忙忙从门诊跑回住院部来, 谁能想到没有什么危急重症的传染病科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18床刚刚服下紫雪丹,人还没醒, 叶津开的药还在煎, 最终签字承诺出了任何问题由他叶津来负责,周医生才放手让他用自己的工号开了药,但还是很害怕, 医院的事太难说了。
反观叶津就轻松多了,他确保开窍醒神的丸药被服下去之后, 观察了一下心电监护,各项指标开始稳定回升。
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挤在病房里面, 除了叶津,都面面相觑。
主任拨弄着眼镜望着逐渐回升的血压,努力收敛着自己惊讶的情绪,干咳两声道:“嗯, 很好,稳定住了。”
叶津淡淡一眼, 明白主任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除了个别主动对中医产生兴趣的, 大部分临床医学出身的医生, 不太看得起中医,更不愿意相信中医能解决他们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谈起个别被治好的,他们会觉得是幸存者效应, 死掉的没能开口说话罢了。
叶津毕竟已经从医十几年了, 不会像裴以晴那样, 想去说服别人。
怎么想, 怎么看都是你的自由。
只是这个处境让他很不适, 因为所谓的“中西结合”而被困在这里, 却又没有让他做点有意义的事, 很不舒服。
“囡囡,囡囡你怎么回事?”病房里突然传入一个通勤装背着包的中年女人,显然是才从上班的地方出来,进门后就赶紧到了患者的床边,抚着女生的脸,“怎么这么烫”。
之前抢救的时候,医生让护士联系老师,通知了家长。
医患沟通的事情,不需要他来负责了,叶津拔腿往办公室走。但突然很想给薛流打电话,于是又去了值班室。
大概是成年人的爱情想要更切实的接触,两个人聊天的频率不算高,除非有什么事要说一下,就算不怎么忙,叶津也不会拿着手机一直跟薛流聊天。
这是被迫谈上异区恋之后,叶津头一次跟薛流打电话,他想叫薛流催促李主任放人,这样待下去实在没必要,他不想推迟温病学的课程。
电话竟然迟迟没人接,薛流在忙吗?
叶津拿起手机又看了下屏幕,是拨给薛流的,没有错。在拨通之后的嘀声快要结束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叶津:“薛流?”
“嗯。”对面传来嗡里嗡气的一声答应,黏糊糊的。
“假期要结束了,我们没有必要为这样的工作推迟课程。”
“嗯。”
“你不方便说的话,我去跟李主任说。”
“不是。”薛流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嘶哑感。
“你怎么了?”叶津精神一紧,忽然听出来薛流声音不对劲,一种类似于喉返神经被病态挤压之后发出的声音,能引起一个医生本能的关注。
再加上,平时他说一句,薛流会喋喋十句,从不会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联想到灰喉,叶津心悬了起来,问:“你被传染了?”
“呃。”“嘀——”电话挂了。
很快,叶津收到薛流发来的消息。
【薛流】:感染了,说来话长,不用担心,刘主任在跟李主任他们在商讨,二联三联效果都不太好,发热也一直反复,压不下去,又没人敢直接给小孩用四代头孢,他们准备用中药了。
看到“感染”两个字的时候,叶津头皮一阵发麻,虽然不停地安慰自己,他也是医生,他知道怎么应对,不会有事的,这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像刚才病房里的学生一样高烧不退,还是很揪心。
【。】:可以调岗吗?我去你在的医院。
【薛流】:我不在医院了,你别急。
【。】:在哪儿?
【薛流】:海吉雅801,你下午来吧。
【薛流】:如果想见我爸妈,现在来也可以。
看来是真没什么事,还能跟他开这种玩笑。但是,叶津转而又有点失落,感染到喉咙失声,至少已经是第三天了,薛流一点没有跟他说。
“叶医生!叶医生!”值班室的门被敲响,“18床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叶津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刚才参与抢救的护士。
叶津点点头,两人一并前往病房,进去的时候,刚好有另一个护士给18床量完体温:“36.7,正常了。”
“体温降下来就好,”叶津点点头,“剩下就是对症支持,你们比我更熟悉。”
女生的妈妈正握着周医生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周医生满脸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尴尬地看了看叶津,却也没多说什么。
主任的颜色和蔼了一些,转身跟叶津说:“刚刚接上级通知,要改换中药喉方,疾控那边给了通用方,各医院根据具体情况调整,现在接收学生的医院都分配了一位中医师,我们这里就要继续麻烦叶医生了。”
“行。”
不出所料,疾控中心给的方就是当时他们一起商讨出来的方。
中医讲辨证论治,但这个“证”指的是疾病全过程中的某一个阶段,叶津在这里快待了一个星期了,这个“证”也已经发生变化了,而学生们得病时间有先后,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疾病在身上的发生发展也就有了快慢之别。
叶津重新查了一遍房,把现有感染者按证分类,拟了三个方,交给科室,不同病情的学生吃不同的方,然后跟主任交代了要外出的情况,匆匆离院。
十月,太阳没有那么灼烈了。
叶津出来的时候快下午两点了,他午饭也还没吃,但是看到薛流之前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打了个车到薛流说的海吉雅,发现是市中心一家顶级的私人医院。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什么高端小区,走进去才发现占地面积特别大,除了高楼层的住院楼,还有疗养院式的独栋楼房。
门口有轮流接应的电瓶车,司机看到人来了,主动问叶津去哪儿。叶津上了车,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然是薛家的产业。
本来很想下意识地吐槽一句“这傻逼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但很快就在脑中被掐断,现在他不是傻逼了。
整个院区环湖而建,电瓶车绕了半个湖,最后停在后有山前有水的一栋三层洋楼面前。
“801到了。”
叶津做好准备去关怀一个因为发热乏力而躺床上的病患,结果刚开门就听到一串英文,叶津放眼望去,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的厨房,客厅的投影仪上正在放电影,薛流在厨房工具台上刮芝士,旁边还有一块没烤的披萨。
“你?”叶津脱掉鞋,工工整整摆上鞋架,找了一双拖鞋穿上。
薛流闻声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脱下手套,走到电脑旁,把电影关了,打开一个文档,开始在上面打字。
——怕你没吃饭,烤个饼给你吃。
叶津看了屏幕上的字,朝薛流走过去,蹲下身,和坐在地上的薛流齐平,然后扯着他的后衣领往自己面前怼。
额头和额头碰在一起,叶津用自己的体温去测量对方的体温。
不烫,还好。
薛流刚想打字,叶津又挟住了他的下巴,食指的指腹挑在颌下的柔软的皮肤上,拇指向下按住下巴,两根指头配合用力,薛流的嘴被撬开,头也被迫扬起。
银白的碎刘海搭在眼睛上,薛流闭上了眼,张口后鼻唇一线起伏,待含明珠一般。
叶津:“啊——”
“……”薛流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叶津一脸严肃,朝他举起了查体手电筒,就准备开灯了,他闭上眼,“啊——”
叶津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除了咽后壁有点微微泛红,其他什么都是正常的,甚至连扁桃体都不红不肿,更别说假膜,压根没长。
叶津松了手,问:“你怎么回事?”
薛流开始噼里啪啦打字,叶津看向屏幕。
——转运那天遇到抢救,给一学生做了人工呼吸,回头我就吃了药,可能抑制了细菌生长,第一次痰培养没做出来,但后来喉咙开始痛,我又做了一次,长出细菌了。
——有感染但是情况不严重,只有咽痛,已经在恢复期了。其实我能说话,就是害怕这时候说了话会影响我以后优美的嗓音。
叶津看到“优美的嗓音”几个字的时候,逐渐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他想起了薛流以前跟他说话那个要死不活的欠扁声音,以及在游戏上喊“宝贝儿”时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声音。
网络太虚假了。
叶津:“那你没什么事儿,跑这儿来?”
——嗨,谭源居给我妈打小报告,我妈非要给我弄来这儿,他们天天都来,刚走呢。
行,果然是他多虑了,薛流怎么会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叶津放下心来。
——可惜,不能啵啵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叶津依旧不习惯把两个人的亲昵直白地说出来。
薛流没再打字,从茶几下面拿了一个口罩出来戴上,背靠着身后的软垫,自然而然地放松脖子,朝叶津张开双臂。
叶津在薛流的身边,单膝跪地,双手从他的腋下和肩上穿过,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两个人侧身相拥,挤进柔和的软垫凹陷中,因为这几天薛流都在喝中药,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是两个人都无比熟悉的香味。
拥抱真的太好了。
温柔又满足,可以和最亲近的那个人耳鬓厮磨,像两只猫一样纠缠在一起。
叶津偏过头,看到尽在眼前的漂亮耳垂和脖颈,以及因为用力而显露出的冈上肌线条,鬼使神差张开了嘴。
“呃——啊……”
“流流呀,妈咪刚出去就遇到了漱漱,陪他再来看一趟,咦?”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5
叶津头还埋在薛流的肩膀上, 听到旁边吃痛又快乐的吟讴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项兰女士一脸懵圈地走向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叶津在内心短暂地喊了一声“不好”, 脑中迅速地组织应对方案, 薛流倒是不以为意,晃了晃叶津的胳膊,示意两个人站起来。
“你们……”项女士提着小香风包包, 一身褐色的法式套装,年近六十的人, 保养得跟四十岁差不多,容貌端丽, 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眉眼中能看出薛流和薛漱的影子。
项兰的食指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为了方便量体温什么的,薛流的穿的是疗养院的病号服,对襟扣扣子的那种像睡衣一样的衬衫。他起身的时候, 扣子被扒拉了两个,往左扯开, 锁骨的远端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项兰的目光落在的那个牙印上。
“你是谁啊……”项兰用力地眨眼睛, 不敢对此情景做出任何猜测。
项兰身后的薛漱似笑非笑, 双手插进口袋,把脸别向别处,等着那边的人打破尴尬。薛漱身后还站了一个中年男人, 看样子像薛漱的属下。
“伯母您好, ”叶津已经调整好思路, 跟项兰打招呼, “我是薛流的同事, 叶津。”
“同事啊……你咬流流干什么啊?”项兰走近薛流, 半信半疑, 帮自己儿子扣起了扣子,薛流叉腰憋笑,憋得肚子疼。
叶津狠狠瞪了他一眼。
“哦,伯母,是这样的,薛流他嗓子疼,我咬的是中府穴,是肺经的募穴,帮他泄热止痛。”叶津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娓娓道来。
项兰系纽扣的手顿住,转过头冲着叶津:“你确定?是募穴不是五腧穴?”
叶津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就像当初薛流编什么马王堆双人导引术一样,天花乱坠说一通,不懂的人就胡乱糊弄过去了,反正也没人在意真实的原因,大家只想看热闹。
直到看到项兰这个“仿佛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我儿子的同事”的眼神,叶津有一瞬间的土崩瓦解,好像,薛流他外公是中医,那他妈妈……
“我确定……”叶津的尾音拖得有点长,给了薛流一个还不快点救场的眼神,“吗?”
“啊?”项兰手一抖,差点把薛流勒住,她听成了妈,“你叫我啥?”
“妈,”薛流忍不住出声了,他压着嗓子发出那种不震动声带,仿佛说悄悄话一般的哑声,“这是我男——呜呜”薛流拍打着捂在嘴上的手,话还被说完就被强人锁男,听到耳边传来冷恻恻的声音:“伯母,我真是他同事。”
“好了,妈。”薛漱看不下去了,从后面拍上项兰的肩,“这位是伯棠叶氏的大公子,我们那个外科新项目在华北的代理是叶氏,他跟薛流是一个教研室的。”
薛漱朝叶津伸出手说:“叶总,好久不见。”
“你好,薛总。”闹剧终于以两个成熟男人的握手终结。
项兰也是大场面小场面都见了不少的人,听到大儿子这么说,算是放下了戒心和疑惑,叶氏的名声太大,既然已经有了合作,那流流被咬一口就咬一口吧。
这种三层的疗养院,一楼跟普通客厅差不多,二楼是监护设备齐全的医疗病房,三楼是给陪护的人休息的房间。
片刻后,一行人围坐在了客厅里。
薛漱后面那个随行的人提了个果篮,放到茶几上,然后温和感激地说道:“小薛总,您那天抢救的女孩,是我女儿,后来看到新闻才知道,原来是小薛总。救命之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我李勇这辈子就誓死效忠薛氏了。”
薛流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看向他哥。
薛漱:“销售部的。”
“嗨,别说你是我家员工,就是路人,我这当医生的看见了肯定得救呀,小事儿小事儿。”
那边的人你来我往说着场面话,叶津拿出手机搜薛流的新闻,他都不知道薛流还遇到了抢救。新闻图片里的是慌乱之下拍摄的照片,薛流在学校操场边给人做心脏按压。就是这时候被感染的吧。
叶津望过去,看到薛流含笑和人聊天的侧脸,这家伙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在那种明知道极可能被感染的情况下犹豫。
真好,薛流真好。
李勇不愧是销售部的人,很有眼色劲儿,知道自己不宜在此久留,拉完家常表达完感谢就要走。
项兰想着回都回来了一趟,再陪陪宝贝儿儿子,薛漱说有事儿,硬把她拉走了。
薛流和叶津站在门口送别,项兰三步一回头,总感觉忽略了点什么。
母子俩出门上了车,项兰问薛漱什么事儿,薛漱高深莫测:“我们走就对了,以后您就知道什么事儿。”
项兰坐在副驾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问薛漱:“你们的项目是怎么谈成的?”
薛漱神色微变,但很快收敛回来,挑眉看前方:“合作共赢的方案。”
“你说流流没有……”项兰想凑近些低语,但马上又意识到这车厢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没有为了生意而和叶氏那位……那个吧?”
“啊?”薛漱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没有为了抱上叶氏的大腿牺牲色相吧。”
“呃。”
薛漱猛地噎住,女人的脑回路是真难猜,“妈,您为什么会觉得是我们抱叶氏的大腿呢?再其次,薛流那个性格,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您就放心吧。”
“那他刚刚咬流流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薛漱抓紧了方向盘,“您儿子,呃,您小儿子挺想被咬的。”
“啊……”-
801重归安静。
被这么打断一阵,再加上突然遭遇薛流的妈妈,叶津后知后觉感到尴尬,他也准备回医院了,毕竟现在用上中药了,他也好看看大家吃了药的反应,及时调整药方。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医院了。”叶津撑在玄关处,准备换鞋。
“不行。”薛流哑嗓出声,跑过去把门锁了,双手横举挡在门前。
“你要做什么?”
薛流扯开自己的衣领,指了指锁骨上的咬痕说:“继续。”
“滚。”叶津一把拨开薛流拦在面前的手。
叶津是真没想到薛流脸皮能这么厚,这样想过之后又觉得情理之中,他确实脸皮厚,但自己不行,叶津心里上接受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啃了薛流之后,还给薛流他妈说,自己是在帮他治嗓子疼,完了现在还继续啃。
“你这个冷漠的男人。”薛流收回手站到一边,把门让出来,继续用那种全靠气息吐出来的轻飘飘的声音说,“叶津你等着。”
“等着干嘛?”叶津已经穿好鞋,打开了门。
“干你。”
“拜拜。”
叶津在薛流恨恨的眼神中离开了801,走出去的时候莫名想笑,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医院的时候,办公室里明显洋溢着一种喜悦的氛围,众人见叶津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各干个的。
“叶医生回来了!”
“欢迎神医!鼓掌鼓掌!”
办公室里响起了巴巴掌,叶津有点莫名其妙。主任坐在为首的那台电脑上查阅病程,笑嘻嘻地对叶津说:“叶医生,你开的方已经用下去了,才两个小时,居然全都降温了,现在我们科收的灰喉病人,一个发热的都没有了。”
叶津从门背后取下白大褂,一边穿一边往主任那边走,问:“那主任和我一起再去查个房?”
“好好好。”主任起身,马不停蹄,“确实有点神奇哈。”
“没什么神奇的,一个对症,一个对因,各有所长。”叶津扣上领前最后一颗扣子,“走吧。”
一边查,主任一边给介绍喝药之后的情况。因为灰喉的学生一直是叶津主要在管,每天都见,所以他也熟悉情况。
灰喉,没长假膜的主要是清热,把假膜扼杀在摇篮里,而已经长出假膜的,就像麻疹一样,要让它快速的长透,完成这个病理过程,到下一个阶段,就是恢复期,以养阴为主。
而高热主要发生在假膜期的患者身上,也就是现在大多数的患者。
只要体温降下去,其他都好说。叶津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快速书写记录每一床的情况,如果有个别异常的,再单独记录。
回到办公室再调整了一下方,今天晚上再喝一次药,集体查个血常规,如果明天白细胞数量下来了,那就是起作用了,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主任十分高兴,如果能在全市的接诊医院里率先把全部学生治愈,那一定是可以受表彰的,想想都美滋滋。
叶津在主任的夸赞声中,内心毫无波澜,无比想回到他的职工宿舍。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因为每个医院具体处方的差异,江医大附一院的学生成功如主任的愿,在两周后率先全部治愈。
薛流老早就康复了,但是叶津在医院,为了不拖进度,现在学校就靠薛流一个人撑起了三个专业的温病学教学任务,他从来没在一周内讲过这么多课,刚刚回复的嗓子又几近冒烟。
梁苗本来是要回来的帮忙的,结果听说薛流一力承担了叶津的课,她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不敢相信,跑去叶津的班上偷看,结果真是薛流在讲。
“好啊,好啊,臭小子终于懂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6
星期五, 最后一个学生的痰培养阴性结果出来,顺利出院。叶津婉拒了科室的盛情约饭, 收拾好行李, 背着那个和薛流分别时,他匆忙扔上车的背包,站在附一院门口打车。
一晃就是三个星期, 这三个星期他就和薛流短暂地见了一面,现在薛流应该早就回宿舍了吧。
叶津给薛流发了消息, 说自己一会儿要回来了。
很久没见过的城市光景从眼前飞逝而过,叶津面上平静, 越临近大学城,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呼,一会儿直接上去拥抱会不会太突兀了。
叶津站在单元楼门口吐了口气,没关系吧, 不管薛流怎么想了,他现在很需要拥抱, 就算薛流不干, 他也要暴力拥抱。
那种完成漫长的工作后, 回到家里,却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叶津太期待了, 过去的人生里,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他想抱着薛流, 给自己充电。
钥匙入锁, 应声开门。
“我回来了。”
“Hello。”
叶津刚刚进去就感觉被一股凶狠的力量挟制住了下颌, 一只手从他腰间伸过, 拉上门, 背包被迫挎下,扔在地上,随即他整个背都猛烈碰撞在门板上,紧紧贴住。
叶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换吓了一跳。
薛流踮起脚,强行拉出好几公分的差距,另一只手举过头顶压在门板上,把叶津半框起来,居高临下地挑起叶津的下巴:“叶津啊,你可等死我了。”
“你……”你等我干嘛?
叶津刚刚张嘴,薛流找准时机偏头迎上去,像是想要把这三个星期分离的郁闷全都爆发在这个吻里。
叶津被亲得大脑一片发懵,连嘴唇都被碾痛,隐隐约约想起来薛流之前对他说“叶津你等着”。
叶津你等着。
等着干嘛?
干你。
暴雨前的狂风卷起颓唐的池水,涟漪扩大泛成浪一浪的波澜,浪潮拍打在池堤之上,愈击愈高,春池的水点滴溅出,浪过流痕。
口涎相合,漫长的吻让人感到地转天旋,因为想要呼吸而本能的吞咽,而吞咽又加深了口唇间的负压。
叶津几乎是被怼在门上,掠夺呼吸的啃噬中,他勉强还能睁着眼,看到薛流后面的房间,墙没了,他和薛流房间之间的那面墙没了。???
“呼——快乐。”薛流猛亲之后松开叶津喘了口气,喉间挤出咬牙切齿的话,“叶津,我想上你。”
说完准备亲第二口。
叶津偏头躲过,技术性无视薛流的话,一手捏住他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一手扯过他的后领,把人往里面带,带到合二为一房间面前,问他:“墙呢?”
“我叫人来推了。”
原本的两间房连通,连门也重装成一扇,成为滑动对开门,现在门正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中间留下一块空地。
“怎么布置还没想好,我想回头整个大床,再弄俩电竞机位,一起玩游戏爽歪歪。”
叶津被薛流天马行空的处事方式惊到了,缓缓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这样,他现在想找个人问问。
“叶津。”
“嗯?”
“我想干你。”
“……”叶津甩甩头,不太会面对这种场面,耳尖开始冒血色,他转头看向薛流,双眼微微睁大,他看到薛流一双眼睛里晦暗不明,扯起唇角露出小虎牙。
“你听不懂吗?叶教授。”
又步入知识盲区的叶津有点害怕,往后推了一步,咽了一口口水。
“我才从医院回来,脏。”
“那就去洗澡。”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带着诡谲的威胁。
“我想先休息一下。”
“我,要,干,你,听见了吗?听清楚了吗?同意吗?可以吗?”薛流往前一步,耷拉着声音,哑得不行,“走,洗澡。”
“薛流你先放手,不要着急。”叶津声音微颤,说着叫薛流不要着急,但他自己心里慌得不行,双手凭空抓握,但是并没有什么东西给他抓住。
薛流两只有力的胳膊架起叶津就往卫生间里拖,叶津甚至来不及用手在墙上拖出一道抓痕,人就被粗暴地拽走。
“薛流,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薛流双手一提,把叶津的衣服从腰间撩起,这件T恤是他的,宝贝儿穿着正合适,脱!
叶津大为震撼,按着薛流的手又把衣服压下去,两个人一个往上用力,一个往下用力,衣服来来回回掀起又盖下去。
“好,你说,”薛流松了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叶津简直想闭上眼睛,慌不择路地又跑去按住薛流手。
“我不会。”
“没关系,你不用会。”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完全不是问题,薛流从叶津的唇下一路滑到耳后,最后在耳垂上碾咬。
“不是,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太快了吧?”叶津的理智不断被击碎。
“住嘴!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
“……”
薛流感觉到叶津动作的迟缓,奋力扒他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捧住他的脸,有点担心地问:“你不愿意吗?”
叶津露出了一个微信上叹气的表情。
薛流用手肘把叶津的脖子圈起来,像一个格斗锁喉,凑在他耳边念经一般:“哥,我求你了,以后的课我包了行不行啊。”
“好,就这么说定了。”叶津本来想说自己害怕,但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都有这一天啊,那不如趁机敲他一笔。
还准备撒别的娇的薛教授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么陷阱。
啊,不管了,叶教授太香了。
暖光灯下,花洒喷出温热的水珠,湿眯了叶津的眼睛,他双手被反剪住,人被压在冰凉的瓷砖上,失去了视觉,体触的感官无限放大。
就像两个月前,薛流和叶津打架时,叶津把薛流压在会议室外面的墙上一样。
卫生间和厨房有一扇连通的窗,隐隐传来一阵药香。
叶津的声音变得嘶磨喑哑:“你还在喝药?”
“有一些养阴的药,温病后期多少得养养阴。”染上浓重药香的声音变得沉而醇,好像汩汩的褐色汤药从耳畔流淌,每一分贝的震颤都酥麻得要掀翻天灵盖。
“我猜猜你开了什么,沙参麦冬汤?”
“不对,你闻。”
叶津深吸一口气,草木混合在一起的香味灌进鼻腔。
《玉楸药解》云:“锁阳滋肝养血,润大肠枯燥,荣筋起痿,最助阳事,性与肉苁蓉同。”
锁阳又称乌兰高腰,滋阴填精。
“我知道了。”叶津皱着眉头仰起头,目合口张,水珠顺着额角划过脖颈。薛流从背后拥抱住他,细磨浅啮过颈后的腠理。
那是长在沙漠中的一味良药。
西北的风沙拂过,在极度缺水的沙漠中生长着一种红棕色中药,即是锁阳,它在枯寂的盐碱地里野蛮生长,从深埋于沙漠中的芽体,逐渐长成长柱形,种皮坚硬而厚。
药炉中的汤液翻滚,升起袅袅水雾,历经膨胀的乌兰高腰滚烫灼热,舔入一味滋阴泻火的夏枯草,相与煎熬,淡紫色的夏枯草花瓣紧缩,花落果成。
七月,乌兰高腰收果,果茎的顶端抽出白色的穗儿。
古人用五味入五脏,这是引经报使的理论,乌兰高腰入肾经,多用盐来炮制,增强药效。
“哥,你尝尝,好不好?”薛流循循善诱。
“唔。”
叶津嘴里塞入煮过的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乌兰高腰一如肉质的地黄,味厚而咸腻。
犬齿轻轻磨过果皮,经过煎煮之后的药物重新吸收了药汁,充实而饱满。
武火煮沸,文火煎出药物的有效成分,每一碗药到病除的汤药,都经过了时间的点沉淀,直至坚硬的乌兰高腰都被煮得软烂。
中医药是伟大的宝库,滋阴降火的药,两个人喝完,确实感觉火下去了不少。
叶津是七十五公斤重的高大青年,尽管薛流长期锻炼,也还是很难把人打横抱起来,于是薛流穿着防滑拖鞋,背着叶津一步一个脚印进了房间。
从卫生间带出来的闷热水汽逐渐褪去,薛流把叶津放在榻榻米床垫上,搭上薄被,十月底的江州开始变凉了,天黑的时间也变早了。
薛流房间这边的窗是对着街的,满窗是无所遮蔽的繁星。
叶津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也并不想动,头朝着窗户那边,睁眼便是淡紫色的天幕上挂满荧光。
视野范围内出现一张神清气爽的脸,银白色的头发被水淋过,又用毛巾擦干,凌乱地张扬着。“哥,你喝水吗?”
叶津支起身,接过薛流递过来的水杯,一口一口缓慢饮水。
没有夜风声,也没有蝉鸣叫,一切都很安静。
薛流放了水杯,坐在榻榻米的边上,从背后抱住叶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小橘猫趴在薛流的脚边,两人一猫,谁也不说话。
近一个月来的思念在极致的亲密下消散。薛流的爱意直接而猛烈,没有小年轻谈恋爱的甜言蜜语,没有接连不断的信息和电话粥,更没有你来我往的猜忌与怀疑。
他们太熟悉对方,并且从这一刻开始,还要熟悉对方的身体。
成年人的爱,无论怎样表达,都不及一场欢爱来得直接,薛流就是想要完完全全地拥有叶津,是爱,也是臣服。
叶津低头,看到环住自己洁白臂膀和双手,伸手把薛流的掌翻过来。
“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白,脸这么黑。”
“我的脸不黑,谢谢,是健康的小麦色。”薛流一低头啃在叶津的锁骨上,“因为我外公祖传脉法精绝,要手指有绝对的敏感度,所以我得保养我的手。”
竟然是这个原因,叶津把薛流的手举高,修长的手指在白月光下泛着流银光泽,好像削玉而出的瑰石。
“我的手投了保,你知道吗?刚才是价值千万的手指在帮你扩——啊!”
薛流收回手按住自己被肘击的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位直球攻的老婆都是他们应得的
chapter 57
“啊, 你对我下好狠的手!”薛流撑着肋骨哀嚎。
“薛流,你也等着。”叶津换了个朝向, 靠在一个枕头上, 和薛流面对面。
两个人穿着夏天款轻薄透气的情侣睡衣,是薛流趁叶津不在的时候添置的,一黑一白。
叶津穿着那身白睡衣, 蜷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房间里没开灯, 仅仅透过窗外的月光和霓虹,人影看上去就有那么几分冷冽, 侧脸如锋,敛眉抿唇。
如果现在叶津手上再夹一支烟,就反而有一种他是金主的感觉了。
“不等不等。”
薛流看了一眼叶津那个阴恻恻的眼神,他太清楚了, 以前什么教师运动会,两个人比赛三千米争冠军的时候, 他先靠国自然评上教授的时候, 每次两个人要竞争什么东西, 或者薛流已经得到什么东西,叶津马上要追赶上来时,叶津都会用那种眼神瞪他。
不出意外, 叶津想弄他。
休想, 他不可能为爱做受, 就算是叶津也不可以。
叶津冷笑一声:“由不得你。”
“这种累活儿交给我就好了, 宝贝儿。”
叶津靠在床头, 薛流坐在床尾。薛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调整姿势躺了下去, 正好躺在叶津的脚边儿。
于是薛流撑起脑袋,一只手抚上去,按在脚背上。
中医号脉本来是分三部九侯,三部是指三个号脉的位置,一个是人迎脉,就是叶津脖子上那颗痣的位置,摸的是颈动脉,一个是寸口脉,在手腕上,摸的是桡动脉,还有一个是趺阳脉,摸的是足背动脉。
现代为了方便,只保留了寸口脉。
薛流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叶津的趺阳脉上,举按寻循。
叶津:“摸出什么了?”
薛流:“摸出……脚离你的心脏太远了,换个地方。”
薛流翻身起来,跪着移动到叶津旁边,朝叶津的脖子伸出手。
指尖自然放松时,食指比别的指头微微抬起一点,那一点落在叶津颈侧的细痣上,随即搭上另外两根指头。
薛流想起那一天,他在办公室第一次仰头看到那颗痣时的渴热。而刚才一直在叶津的背面,他都忘了叶津的脖子上还有那么诱人的地方。
应指是温热的血流。
“摸到了?”
“叶教授,你的脉搏濡软,髓海空虚,需要大力填补,绝对不可以对我做出刚才我对你做的事哟。”
话音刚落,叶津迅速地一手拧住薛流的手腕,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形成一个反关节的扭压,稍稍一用力,薛流就痛呼着被他按在床上,脸朝下。
“傻逼,叫你招我。”叶津继续挟制着薛流的手,跨坐在他腰上,顺带把他另一只手一起拧住,按在背上。
叶津四周扫视,没看到绳子。
薛流满脑子警钟大作,哽咽出声:“宝贝儿,你不累吗?”
“还好,刚刚干累活儿的不是我。”
叶津低声,侧了个身,用膝盖压住薛流的手,空出自己的双手,一手像枷锁一样掐着薛流的后颈,控制着他偏头朝向自己。
一人跪压,一人动弹不得,脸和脸一高一低的距离。
“草,叶津,你不要冲动!”不行啊,他是攻他是攻他是攻,不可以!薛流嘶哑着声音干嚎,开始挣扎。
“你自己爽了,不管我?”
叶津抓住薛流的脖子往上提,让薛流背弓起来,因为身体的弧度,喉结的弧线格外明显,嘴也被迫张开以减轻喉间皮肤的张力。
“呜呃……”
两根手指伸进薛流的嘴里。
薛流的脊柱一阵僵硬,神经一寸一寸发麻,侵袭着头皮。这样的叶津,像他又不像他。
像他的是,的确所有的事情他都要和自己争高下,并且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像个冷漠的行动派机器人,绝不手软。
不像的是,对这种事情他好像坦然了,不会挎着那张“一本正经脸”来无视这种本应该让他不知所措的场面。
所以他以前就真的是不会吧,现在他学会了,草。
薛流一边神游一边感觉自己被疯狂撕扯,妈的,叶津的力气可真大,膝盖压他腰上就跟压了座五指山一样,口舌又因为被动的绞弄酸得不行,滢滢涎珠沿着唇角漫溢。
薛流忍不住咽了口水,也许是口唇闭合的吞咽动作,让舌尖抵磨过叶津的指腹,诡谲酥麻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薛流趁这一毫秒的时机,奋力抽出自己双手,翻身撬翻叶津。
叶津失去平衡,滚下榻榻米,好在反应够快,调整姿势没有摔倒,从蹲姿起身。
薛流站在床上松了一口气,这茬没完,他得想办法。
“不好意思,刚才太爽就搞忘了,”薛流抓抓已经干了的头发,“我帮你口。”
“好。”
叶津站得很直,他总是可以在劣势位置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金主气质。
叶津坐在榻榻米沿上,十指抓进薛流的发间,把人狠狠往下按。
“啊呃,唔。”
薛流两手撑在叶津膝盖上,眼含热泪-
还好第二天是周六,不然所有的课都轮到薛流头上,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要被掏空。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叶津还是那副标准解剖姿势,薛流趴着,一条腿横在叶津腰上。
两个人都醒了,但是两个人都不想动。从昨天叶津回来,大概八点多钟,一直搞到半夜,薛流的嘴都是酸的,感觉再一张口下巴就要掉了。
什么男人搞完第二天会很有精神,都是小说里写出来骗小孩的。
感觉人都空了才是真的。
“你起来。”叶津推了推薛流的腿。
“我不想动。”薛流把头枕在自己的手上,纹丝不动。
叶津也不想动,他手背盖在眼睛上,逐渐找回自己的处境,喃喃道:“谭院长好像叫我们俩去接受表彰。”
“不用管他,就院里的表彰,什么时候接受都一样。”
叶津没再吱声,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
“我觉得,我们要节制一点。”
薛流正想反驳,嘴一张就感觉咬肌像被人抡过一拳,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雷打不动六点起床的叶教授,和雷打不动每个周末看四十个病人的薛教授,双双咕了,一觉睡到大中午。
直到两个人被砰砰砰的敲门声震醒,才猛然坐起身。
谁?
一向不会有人找人找到教职工宿舍,只有定期来帮薛流打理猫猫的宠物保姆。
叶津起身去开门,薛流也跟着起来,但是人还没完全清醒,趴在叶津肩头尾随其后。
“咔哒。”
“叶老师,我的汇报签……签……哇哦。”
叶津面无表情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裴以晴,这才想起,昨天回来的时候,裴以晴说她有个汇报演讲要导师签名,然后存档,因为他一直在医院,所以拖了很久,想要尽快签字,
叶津叫他第二天来宿舍签。
“早呀,小裴同学。”薛流在后面搂着叶津的脖子,挑眉打招呼。
“哇哦。”
裴以晴想回“老师好”,话到嘴边自动变成了“哇哦”。
“签哪里?”
裴以晴递上来一份文件和笔,指了指右下角。“哇哦。”
叶津迅速地把字签完还回去,威胁道:“不准说出去。”
裴以晴害怕自己继续哇哦,捂住了嘴,点点头,恭恭敬敬后退,把门带上。
“你不要对一个小姑娘这么凶呀。”
裴以晴四肢不协调地走出职工宿舍,很想尖叫,但是不管吵哪个方向,她的尖叫声都会传出去,于是拿出手机打开企鹅群。
【醒醒吃药了】:啊啊啊啊啊姐妹们!!!
薛教授把叶教授搞到手啦!
这一句话刚打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她看到那个叫独来独往的发了个问号。
吓死,忘了叶教授本人就在群里。
【独来独往】:?
【醒醒吃药了】:叶教授好帅啊啊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你真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拍马屁总没事儿吧,想尖叫的心被下回去半截。
薛流和叶津从昨晚到现在,都再没看消息,于是拿起手机各自开始回复,薛流叫了阿姨来做饭。
短暂的灰喉疫情在被发现后的一个月内被迅速攻克,中医药发挥了巨大优势,但也不能磨灭现代医学在急救和对症支持上的贡献,市里对灰喉进行的跟踪报道。
昨天附一院率先全部治愈,叶津早早就跑了,但他们传染病科的人接受了专题采访,也许是因为叶津太上镜,新闻配图里配的还是叶津查房时的照片。
新闻一出来,两位教授又被扒出来歌颂,再加上之前搞了两天的温病晨读,有人还录了屏,一波波高中迷妹放言要考江中医。
#江中医温病教授喉科实录
某博主:「九月,江州掀起了一场青少年喉病,江州中医药大学的两位年轻教授临危受命,奔赴前线。在人命面前,薛教授没有畏惧,没有胆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积极抢救,正应《大医精诚》中“不得自虑吉凶”的誓言。」
薛氏集团销售部李勇:「小薛总好样的!我就是被救女孩的父亲,感谢小薛总,不顾自己的安危,救我女儿。」
路人甲:「啊啊啊?有姐妹扒出来过吗?是同一个薛?原来薛教授是江州薛家的少爷,这是什么贵公子人设……」
路人乙:「楼上姐妹搞错重点了吧,重点是薛教授这种身份下完全没考虑自己的风险,只想救人,这样的医生爱了爱了。(没有说其他白衣天使不够好的意思,致敬每一位白衣天使。)」
路人丙:「叶教授也救了人的,我姐是他们科里的,有处方权的医生不愿意借工号给叶教授开药,后面人治好了他又去领功……」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8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各忙各的事, 叶津刷微博刷到他和薛流的话题,发现他和薛流的热度又出来了, 现在的风向从嗑CP变成了嗑事业。
叶津有些唏嘘,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月, 他和薛流居然变成现在这个没羞没躁的样子,真离谱。
转头看了眼薛流, 眼睛刚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马上又转向薛流, 那人戴了个VR眼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叶津问他:“你在做什么?”
薛流拿着手柄在空中怼,答道:“看楼。”
叶津挪到薛流的电脑上看,里面是回字形的一栋楼,听见薛流继续说:“学校真的要把经典教研室合成一个, 文件下来了,钱都省下来喂方剂学, 就离谱。我准备给中医学院捐一栋楼, 再自掏腰包引进点人才, 把伤寒那几片烂菜叶子收拾收拾,以后别说一个教研室几间房,一层楼都够。”
屏幕中一扇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里面布置的并排双人工位, 偌大的办公室就俩桌, 叶津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问:“你这是?准备以后温病教研室这么搞?”
“是的, 既然我们在一起了, 就不能让黄老师继续打扰我们, 必须把她支走。”
“……”叶津凝眉,“你招人不招温病学的吗?我们学科不可能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不招,我决定做自筹经费的课题,明年招学生,你也继续招,让他们毕业了留江州,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你放心做你的研究,就算申请不到市里的课题,我私人给你投。”薛流把VR眼镜取下来,“你要不要来看看,这只是一个Demo,不喜欢的地方可以改。”
“我不看,你按你喜欢的弄吧,我无所谓。”叶津挥挥手,他盘腿坐在地上,在薛流说“我私人给你投”的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和薛流拍完澄清视频的时候,薛流说要把他当金丝雀养起来。
现在这个口气,到真的是有点那个意思。
“但是你叫他们留江州,他们就留吗?小裴是湖州人吧,她应该想回家。”
“宝,你可能不当少爷太久了,忘记了钞能力。”-
两人吃过饭之后,本来准备一个去实验室,一个在宿舍看书,结果谭源居又发消息来,说中医学院明年本科生要扩招,让两人趁现在,赶紧上微博开直播,做宣讲。
谭源居真的喜欢干怂恿别人抛头露面的事,他把中医学院官博的账号发了过来。
好在这种时候,两人对一起直播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叶津属于是有点老年人用智能机的感觉,除了基本的通讯功能,其他都不怎么用,薛流折腾几下摆弄起手机,用@江中医中医学院打开了直播。
依然是背对那面书墙,两个人席地而坐。
如果是了解叶津的人,会发现他有一些变化,主要体现在穿着上。
以前他的活动场所几乎就只有宿舍和学校,在叶津的认知里,就是要穿家居服和西装。现在不一样了,薛流趁他不在的时间还改造了他的衣柜,给两人添置了很多隐晦的情侣装。
比如平平无奇的两套美式宽松穿搭,一个人的衣角绣了乾卦,另一个绣了坤卦,薛流说,“我们抱在一起就是否极泰来”。
为了减少社交,叶津头发也是两三个月才剪一次,一不注意就有点长了,只有梳成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才显得整洁清爽。
这次又搁医院里多关了三个星期,叶津的头发已经有点流浪歌手的样子了,今天不去学校也没打理,随意往后抓了俩爪,一身黑红配色的宽松T恤配上更宽松的浅蓝薄牛仔外套。
叶津就这样出现在镜头里,看起来真的很像什么明星,完全不是那个一丝不苟到衣服上每一个线头的叶教授。
本校的人有的关注了学院的微博,他们发现直播里的人居然是最近学生口中议论纷纷,但是迟迟没有出面的两位教授之后,火速把链接传遍了大街小巷。
叶津没看过别人直播,更不知道直播要干点什么,就在镜头前呆坐着,薛流调整好之后坐到他旁边,就看到观看人数嗖嗖嗖往上噌。
“哇,好多人,比来读经典的人要多诶。”薛流今天就没打算出门,所以还穿着睡衣,双眉惊讶地上扬一下。
A:「卧槽,是叶教授吗?卧槽,快录屏快截图,我特么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叶教授,他是不是连夜偷了品如的衣柜?」
B:「不不不,这不是品如的衣柜,这显然是薛教授的衣柜,你们要是偶遇过课外的薛教授,就知道他是什么style了。」
C:「操,这俩个人不仅住一起,连衣服都换着穿?」
叶津看着猛然刷过去的三条评论,无奈地朝薛流说:“你买衣服的时候,就不能挑点适合我的?”他对穿着不怎么讲究,薛流说要穿点像年轻人的衣服,他虽然心里面想的是三十几岁也不年轻了,但还是没有拒绝薛流。
“不适合吗?我觉得挺合适的啊。”薛流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津的气质其实很民谣,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谐得就像拿一把吉他马上就可以开演唱会了一样。
D:「啊啊啊,薛教授给叶教授买衣服!盲生我发现了华点!」
E:「这是真的吧,小情侣直播秀恩爱呢?他俩当我们不存在了?」
叶津戳了戳薛流的手臂,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不知道啊,老谭说是扩招宣讲,应该就是鼓励他们来考江中医吧。”薛流看向屏幕上一茬一茬的评论,“你们对报考我们学校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的问题千奇百怪。
“两位老师都去支援灰喉了吗?中医效果有那么好吗?”
“考进来可以VIP位置看两位贴贴吗?”
“什么考进去呀,现在可以贴贴一个给我们看吗?”
“既然是细菌感染为什么不用抗生素,老师怎么看待西医啊?”
“叶老师在哪里出诊啊?想来调月经。”
“高考不到500分,有可能考上江中医吗?”
……
“慢点慢点,哎呀,你们问点和报考相关的啊,这个直播是招生宣讲,已经读大学的老油条麻烦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弟弟妹妹。”
叶津倒是在仔细看问题。
自从他和薛流的名声在网络上纠缠不清之后,他把微博下下来看过几次,几乎次次都是这些小朋友的胡思乱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宣传片和晨读活动的原因,倒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和中医相关的问题。
薛流:“诶,不到500分那个别想啦,我们学校虽然拉垮,但还是要面子的。要看贴贴的那个,我要是被叶津打了你付医药费吗?”
叶津一边看一边回答:“想学中医报的是中医学,我们学校这两年收分在重本线上十分左右,不难。”
“课程的话,其实西医的课程也要学,大学第一年挺累的,组胚、生化这些临床医学的基础课,中医学也要学的。”
“我们这门课啊,我们这门课属于临床课,要基础课学完之后才能学,大四开。”
叶津就连坐地上都坐得腰杆笔直,端正盘腿,手放在两边膝盖上。薛流看他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很可爱,就缩到镜头之外撑着脸看他。
“喝不喝咖啡?”薛流问他。
叶津还在回答,冲薛流点点头,薛流起身从叶津背后走过。
F:「啊?为什么还要学西医啊,不会影响对中医的理解吗?」
叶津看着这个问题,哑口了一阵。这大概是很多学中医的学生都疑惑的问题,甚至到了临床实习的时候,会更加疑惑,为什么在医院干的西医的活儿。叶津读书的时候也疑惑,一直到工作之后,看的书越来越多,学的东西越来越多,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虽然是两种医学,但是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体。”叶津说了两句,似乎是在往下组织语言,“中医和西医各有优势,二十一世纪,不能一条腿走路了,学西医的意义在于你可以用两种视角看待人体,也可以解释清楚中医那些看似不能理解的做法,比如五苓散,做散剂的时候不加甘草,做汤剂的时候要加,因为里面的茯苓只能在酸性环境下溶解,散剂直接接触了胃酸,而汤剂需要甘草析出甘草酸,再比如熬细辛的时候要敞开熬,等里面的有毒物质挥发,古人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今天的所学却可告诉你。”
E:「嗨呀,一起学也挺好啊,这次薛教授不就用了心肺复苏术嘛,要是薛教授只学中医,那个妹子就没救啦!」
薛流端着两杯咖啡出现在镜头前,正好拍到他膝盖往下的腿,他矮身放下咖啡,看到了屏幕上的话。
“这位同学,麻烦你有一些文化自信哦,两千年前《金匮要略》里就记了心肺复苏的抢救方法了。”
薛流接过话柄,继续和直播间里的人闲聊。
叶津趁机往旁边挪了一点,喝起咖啡,这个时候发现Blood正在@全员,他轻描淡写地点进去看了一下。
群主【薛叶证婚人】:薛流的腿.jpg
群主【薛叶证婚人】:卧槽朋友们,直播看了吗?薛教授膝盖上是淤青?他是跪了还是跪了还是跪了?
“噗——”
“啊!叶津你把咖啡喷我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熬夜还是那个啥了,这两天人不太舒服。
我爸也是医生,他接诊了阳性患者,同事也阳了。
如果我消失几天没更可能是那个了。
chapter 59
叶津从旁边抽了些纸巾过来, 帮薛流擦大腿上的咖啡,目光落到薛流的膝盖上, 膝盖眼那一周是青紫色的。
昨天, 薛流跪在地上帮他,他一直把人往下按,薛流想抬起头喘口气, 他不给机会,薛流就撑着床沿挣扎, 大概是那个时候反作用的力,把薛流的膝盖磨到了。
叶津的手避开那片乌青, 说道:“你可真是个豌豆王子。”
薛流顺着叶津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膝盖,“哇。”他双眉飞挑,瞳孔骤缩,嘴唇横绷有些僵硬, 显然是此时此刻才发现,“好家伙, 下次我们换个……”
“在直播。”叶津怕他说出什么狂言, 赶紧打断。
直播里的风向也变了, 虽然薛流现在坐着,他们没看到薛流的腿,不知道两人擦咖啡擦出了些什么火花, 但是拿八倍镜找糖的科学家, 早就在各个群传阅薛流的膝盖图, 开始脑补。
G:「换个什么?换个姿势吗?我一直以为薛教授是攻来着, 没想到……」
H:「笑死哈哈哈, 是换个星球生活吧!」
I:「也不一定薛教授就是受吧, 最可能把膝盖搞青的难道不是……含……吗?」
J:「救命完全有这个可能, 卧槽太刺激了,直播间不会掉吧!」
叶津的脸逐渐变红,识相地退出了镜头范围,虽然不见人,但听得见他的声音:“看来大家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那今天就这样吧。”说完给薛流使眼色,叫他关直播。
薛流会意,在手机上点点,在点击“结束直播”的前一秒,迅速地说了一句“我是猛一”。
“你疯啦?”叶津轻轻蹬了薛流一脚。
“啊!说出去又怎么样啊,我见不得光吗?”
叶津扶额,总感觉和薛流没在一个频道上,叶津:“不是,没有必要广而告之,毕竟……薛流,我们俩的事如果被学院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可能会有很难听的传言吧,我本来在同事里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人嘛,有了同一性就会产生对立性,就像你,你以前也以为我是个靠关系进来的混子吧,他们肯定也这样看我,如果我俩出柜了,他们一定会落井下石。”
叶津看着薛流的眼睛,依旧是他最自然的样子,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他说到:“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不会管别人说什么,但我不想别人说你。”
“宝贝儿!”薛流挪近了一点,拉过叶津的头,搭在他肩膀上,凑近耳朵说,“比起和你光明正大地手牵手,别人说什么都不值一提。”
叶津揽住薛流的肩,没有再接话,两个人脖子摩脖子。
两个人是面对面席地而坐,现在又半搂在一起,薛流动动脖子,看到叶津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里面刷刷刷略过一条条消息。
【醒醒吃药了】:薛教授不可能是受,你想想什么姿势才会受的膝盖青了攻没青啊!如果是在地板上do,攻也得跪着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怎么不可能了?如果是受是跪在窗台飘窗上呢?攻站着,这种高度就刚刚好,要是拉开窗帘,行人都能看到。攻把受的脸按在窗户玻璃上,或者从后面抓着头发强迫他看外面的行人……
【按头队大队长】:对不起歪个楼,有人知道他俩住哪儿吗?我想去他们窗户外面散散步……
【醒醒吃药了】:那是你不了解薛教授,他绝对不会被按着操的,我用我实验室里的耗子起誓。
【龙阳十八式理论传承人】:我觉得他们是不是不太会搞啊,其实口也不一定非要跪着,只要一个人躺床沿上,另一个人站着捅到嗓子眼,根本不会伤到膝盖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姐妹,我觉得你有点东西,出书吗?
“嘶……”薛流眯起了眼,从叶津的臂弯颈窝里起身,“宝贝儿,你……你这是加了个什么群啊?”
叶津顺着薛流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拿起来放到桌子上,群里的人还在争论谁是攻谁是受,叶津往前扒拉了两条消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造谣的群,”叶津回想了一下这群里的东西和群友的聊天内容,每天都是扒着各种边角料无端猜想,“之前网上传我和你有私情,有人给我发了这个群。”
“好呀!原来你早早混入了这种群,你是不是早就对我芳心暗许。”
“没有,所有的孽缘都是从你被学生推到我身上开始的。”叶津一边回应薛流的玩笑,一边盯住了那句“他绝对不会被按着操的,我用我实验室里耗子起誓。”
薛流也看到了这句话,内心表示赞同,这位小朋友很有眼光。
“这个人是小裴,”叶津欲言又止,“她太令我失望了。”
“笑死。”
两个人从面对面变成了并排坐,薛流后退了一点,长腿往旁边一撂坐到了叶津背后,双手双脚都把人圈起来,从叶津的颈后贴近,耳鬓厮磨:“叶教授,那我们下次可以不可以试一下在飘窗上……”
“你跪上去,我可以。”
“……”薛流在想自己是不是被叶津斯文的外表迷惑了,他的内心一直住的是个攻吗?“你很想当上面那个吗?”
叶津在此之前其实对男男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唯一接触到的,是当年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半夜收到一个奇怪的男病人,陪同来的是另一个满脸担忧的男人,叶津隐隐约约感到事情不简单,但是他只管看病的事。
对于谁在上谁在下的事,他之前没概念,现在也无所谓,也许是十年明争暗斗,让他下意识想挑战薛流,看不得别人说薛流压他。
而且昨天晚上被搞得太难受了,他憋了一肚子气,十两乌兰高腰爆开三钱夏枯草花,如果不是太累,他简直想把薛流打一顿,到后面他报复回来才消气。
薛流好像很在意这个事情。
叶津看着薛流紧张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凶:“没有,我随便。你的膝盖,要不要擦点药。”
“没药,没关系,明天我去诊所擦。”-
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星期一,恢复往日容光的两位教授一起早起,六点多出门去操场跑步,偶遇捂脸笑着打招呼的学生,薛流放慢脚步跟人闲聊,叶津见状表面冷漠内心有点慌张地加快速度跑了,薛流见状也赶紧结束话题追上去。
跑完步一起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吃饭,然后一起下楼去办公室。
走到楼下的时候,薛流叫住叶津,叶津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领带扎歪了。”说完,薛流帮叶津松领重新调整。
两个人站在单元楼门口,身形高大修长,一人微微倾身仰头露出脖子,另一人低头仔细摆弄对方的领带,最后推着那个活结一路往上,端正而工整。
草丛之后,站着一个负手的大爷。
大爷不是别人,是住他们对面楼的谭源居。
两人,不,应该说是薛流一个人的声音从一楼大厅里传出开始,“叶教授,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啊,要不我俩去外面吃?”“叶教授,你真的忍心让我上所有的课吗?”“叶教授,你可以来教室陪我吗?”
在小区里遛弯的谭源居虎躯一震,退到了草丛背后,围观了俩人系领带的全过程,他看到薛流系完还往叶津下巴上亲了一口,他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俩倒霉孩子!如果今天撞见的是别人怎么办啊!
薛流想要赖上课的账,叶津不干,表示可以去听他上课。周一本来是上午有叶津的课,下午有薛流的课,现在变成了薛流一个人上八节课,人形复讲机。
于是学生们看到了可能是江中医历史上限定版的一幕,叶津的课,薛流在台上讲,叶津坐在最后一排,拿了个电脑干自己的活儿。
课间的时候,薛流也不再搁讲台上答疑,每个课间都迅速坐到叶津边边去,而叶津自带“莫挨老子”气场,学生都不是很愿意接近他。
叶津甚至没有听薛流讲课,而是带着蓝牙耳机在听线上讲座。
“你好狠的心。”薛流小声说。
薛流坐到了身边,叶津的注意力也没有办法完全集中在讲座上了,低眸沉思了一下说道:“你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
薛流不再说话,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掌心朝上,把手搭在叶津的腿上。
叶津先是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学生往他们这里看,然后一脸淡定地把手放薛流掌心里。
叶津的手和薛流的手不同,他在医院长期用手消凝胶,皮肤干裂,起茧,摸上去像细磨砂玻璃。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薛流好像轻轻抓握住一把沙,流沙从指缝间摩挲而过,极为灵敏的指端神经仿佛注入电流,直接淌进心口里。
真好啊,在深夜拥吻,在无人窥见的课堂里悄悄牵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写这个的时候,去咨询一个基佬朋友,什么姿势受的膝盖会青但是攻不会,他说:好攻是不会让受膝盖青的。
老薛是好攻!
我头不痛了,肩颈开始痛了,我爸大概率中招了,请假回家休息了,我要开始照顾老父亲了。
chapter 60
薛流是个行动派, 他动用个人的关系撤回了合并教研室的计划之后,其他事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引进人才、自筹课题, 连施工队都火速进入学校。
江中医以前是个环境很好的开放式大学,里面散养了很多小动物,附近的人把江中医当公园, 会进来逛。后来有人来偷孔雀,才不对外开放了。
新大楼选在人工湖的反湾的对面, 和现在的阴阳楼隔湖相望,从薛流工位背后的窗户就能看到施工队。
薛流站在窗口围观, 这时候黄老师不在,他招呼叶津过来:“宝贝儿,来看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叶津灌了一口白开水,往前蹬了一下, 办公椅向后滑动,视野拉开, 能看到对面打地基的画面, “你也是钱多烧的。”
薛流:“就是啊, 以前来学校没什么动力,这个学术圈的氛围我也不喜欢,乌烟瘴气, 上课是上着玩, 想多跟小朋友接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想看你狠狠搞事业。”
叶津:“看我搞事业, 你自己不喜欢温病吗?”
薛流:“你不知道吗?我是被逼学医的啊!我妈不学, 我哥要继承家业, 就只剩我了……”
叶津:“哦……那你本来想做什么?”
薛流:“我想继承家业啊,我想搞钱,所以我自己也在外面到处投资嘛。”
嗯,如果他和薛流调换一下出身,应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按照叶文翰本来的计划,现在的叶津应该从部队转业,回家继承家业了。
这时候,电脑登着的微信上弹出了叶萱的消息。
【叶萱】:哥,爷爷这周五要来江州了,他叫你接没?
叶津眉头一紧,滑回电脑前方,双手搭在键盘上却没有往下敲,他回忆起刚开学那会儿,爷爷说要来江州的事,老人家有慢阻肺,稍有风寒不避就开始咳嗽,已经很久不往外走了。
【。】:你已经回京州了?
【叶萱】:早回了啊,不过这次要一起来。
【。】:爷爷没叫我,既然你一起来,就不用我接了,到了再联系。
【叶萱】:好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jpg
最近教研室午饭时的气氛是,薛流越发光明正大地给叶津夹菜,裴以晴也越发光明正大地嗑起糖来,黄灵素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最后一抬头望到叶津和薛流背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叶津、裴以晴、薛流的合影,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有点格格不入了。
生活好像进入了新的轨道,一起带温病的晨读,一起上班、上课、吃饭,下班一起打游戏,打完游戏一起嘿嘿,仿佛进入了老夫老夫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唯一让叶津有点想打人的是,薛流会投屏出各种龙阳姿势,求着他play。
星期四的晚上,又是那堂中西医专业的,本该他们俩合上的课。
叶津穿了灰色的无帽卫衣和黑色直筒休闲裤,搭上高筒白袜子和运动鞋,穿搭越来越向薛流靠拢,并且他发现这样穿还挺舒服的。
上周天抽空理了发,整个人变得很清爽。
裴以晴如期来听课,她一眼就发现了叶津,知趣地坐到了离叶津比较远的地方,给薛流空出位置,没想到叶津鹰视的目光锁定她,朝她勾了勾手指。
叶津觉得这么压榨薛流有点爽,也有点过分,于是带了电脑来出期末卷子,算是他帮薛流减轻一点负担的心意,因为三个专业考试时间不一样,所以要出三套,还是有一定工作量。
老早就看到裴以晴猫在角落里,故意不跟他的目光对视。
叶津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酸涩感,一会儿觉得薛流居然连追自己的事都给裴以晴说,他们关系很好吗?一会儿觉得裴以晴遇到不会的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找导师,而是找薛流,把他置于何地?
裴以晴尬笑着走了过来,坐到叶津旁边。
“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啊?哈哈哈……”裴以晴满头黑线,叶教授难道不是那种能装没看见就绝不主动出声的人吗?“没有看到叶老师啊,哈哈……叶老师和薛老师感情真好啊,晚课也陪他上……”
“这门课还有三节就结课了,你联系各班学委,问问学生想什么时候考试,今年过年比较早,十二月份找个时间期末考试,因为是机考,考场比较大,到时候你也来监考。”
“嗯……好的,老师。”
叶津交代完事情,自己做自己的事,没再说别的,裴以晴坐那儿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终于熬到了课间,薛流过来了,如裴以晴的愿把她赶走。
“叶津,明天上午你有空没?”薛流坐过来第一句话不再是“宝贝儿累累亲亲”,而是正经话,叶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叶津对薛流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已经习惯并接受了,因为他发现不管薛流说与不说,学生都是用暧昧的眼光看待他们俩的,而被大家知道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上午有空,怎么?”
薛流靠着椅子,双手枕在脑后说:“陪我去接人好不好呀!我外公不是快八十大寿了嘛,他有个很多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要来,他想亲自去接,我送他。”
叶津疑惑:“是一辆车坐不下,要我也开车?”
“那倒不是……”薛流舔了舔嘴唇,“开商务车,够坐,就是想你陪……”
“可是你们家的人接朋友,”叶津停顿,“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难道一辈子不进我们家的门吗?”薛流伸出一只手,从叶津颈后掰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这边用力,“嗯?叶津!”
“倒也不是……”
前排的女生听到这对话,捂着嘴偏头偷看,被叶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那你可以陪我去吗?”薛流放软了声音,一副小狗转圈的模样。
“好吧。”
“好的,答应了不能反悔哈。”薛流满意地放开叶津,继续说,“车在我家,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先去接我外公,然后一起去机场接人,所以你今晚跟我回家哦。”
叶津伸出中指抵在眉心,意识到了薛流的真正意图,沉默良久后冒出一句:“我有点……害怕见到你妈妈。”
“……”薛流也想起了上次叶津啃他被项兰撞到的事,踟蹰起来,“那这次我啃你,让她知道不是你在欺负我……怎么样?”
前面的一排女生,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铃铃铃——”
“上课了,你先去。”叶津示意他回讲台。
“不准跑啊你!”薛流起身,指着叶津倒退着下台阶,“不准跑!”
叶津无语地点点头-
晚上十一点,薛家大门口,保安见到是小少爷的车,直接给放行了。薛流往车库里开,车库有电梯直升到客厅。
“薛流,我紧张。”叶津感觉自己心跳如鼓,按住薛流正在熄火的手。
叶津越想越觉得薛流他妈妈会觉得奇怪,说是同事,却被她发现啃肩膀,还用了些什么离谱的解释班门弄斧。而且,什么样的同事会住到别人家里去,还一起去接别人家人的朋友啊。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薛流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不要紧张,我妈不吃人。”
“她要是误会我们俩有什么怎么办?”
“误会?”薛流解安全带的手一僵,“我们没有什么吗?可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吗?叶津你太可恶了……”
薛流说着就往叶津那边探,两手捧住叶津的脸,迫使他和自己面对面,恶狠狠地说:“她知道就知道了,为什么你害怕让她知道呢?你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吗?叶津,你凶我时的胆量哪里去了啊?”
“不是,我怕她接受不了,啊!”叶津下唇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带着怒意的狂风横扫,一寸一寸挤兑他的呼吸,叶津被压得动弹不得,承受着这个故意凶狠的吻。
哎,他生什么气呢?
父母年纪大了,要是没掌握好告知的方式,高血压、心脏病,随便一种都很办,总不能学医多年就为了出柜的这一天好抢救。
叶津无语地放松了,随便他亲。
忽然,挡风玻璃后面出现了一张眼熟的脸。
容貌端丽的妇女穿着真丝睡衣站在车的正面,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双目大睁,另一只手在车头上拍了两下。
叶津喉头都紧了,一阵吞咽,吮过薛流的舌,他赶紧在薛流的肩头上也拍了两下。
薛流的眸光暗下去不少,他显然把刚才的那一下当成了挑衅,微微松开叶津,伏在他耳边换气:“等着挨操吧,叶津。”
“你妈。”叶津又拍了两下。
“嗯?好家伙,你学会骂脏话了!”
“我说你妈。”
“?”薛流摸摸叶津的脑门,“你没事儿吧?”
“我是说,你妈来了。”
薛流趴在叶津的肩头,猛然转身,看到他亲爱的项女士站在车子面前,双手朝外摊开。
“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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