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姝的述说下,一桩惊心动魄的商业往事随即被拉开。
春去也农场的前身是一家大型的化工企业,后来城市改革,高污染的企业陆续迁出了南湖,空出来的土地也陆续流入市场。
那时国内的房产投资刚兴起,父亲嗅到了商机便押上所有身家圈了好几块地皮,春去也农场的那块地也在其中之列。
当年土地验收的各项手续都很齐全,春去也农场的那块地在父亲的手里放了半年,因为众筹不理想,为了尽快回笼资金,父亲便忍痛将那块地挂了拍牌。
土地竞拍很顺利,最后被一名姓辛的地产开发商拍得。
父亲资金回笼,全身而退。
辛先生在拍得土地后开发成了楼盘。
开盘即售罄。
这本是一桩再正常不过的双赢的局面,却成了苏家噩梦的开始。
辛先生的楼盘在工程行进到一半时,被检测出了土地重度污染,楼盘因此废弃。
这个消息一披露,部分消息灵通的业主便开启了激烈维权战。很快,越来越多的业主也得到了消息,纷纷要求退房赔偿。
辛先生的资金链也因此断裂,他承受不了舆论和债务压力,不久就跳了楼,她的夫人受不了刺激,一病不起,很快也走了。
不久,辛先生年仅十岁的儿子辛路,在监护人的陪伴下将父亲告上了法庭,指控他蓄意出让毒土地,侵害他人利益等数宗罪名。
同时,父亲也委托了知名律师团队开始自证。
在专业机构的核查下发现,在案涉土地的出让过程中,相关主体单位存在一系列的违法违规、弄虚作假、共同导致了案涉土地的流通,父亲随后便将涉事单位一并告上了法庭。
最终,父亲赢了那场官司。
辛家是最终的受害者,虽然获得了不少的赔偿,却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
当时的网络没有如今的发达,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可直到十年前,姐姐突然回家说她买了一块地,准备做农场。
父亲一问才知,正是当年那块涉事的毒土地。
“可是妈妈。”苏梨打断了母亲的话,“我看过农场的土地出让手续,一切都是合规合法的,并无不妥之处,父亲为何会耿耿于怀至此?”
云姝:“因为卖你姐姐那块地的人,正是辛先生的儿子——辛路,当年的事盖棺论定后,辛路给你父亲寄过一封信。一页白纸,一行字——苏儒军,今日的苦,来日我定要你千百倍地还我。”
“梨梨…”云姝无声而泣,“当年你伤后初愈,我们向你隐瞒了实情,你姐姐当年的那场车祸,肇事司机就是辛路。”
苏梨倏地坐了起来,一股热流直冲天灵盖,她满眼愕然地看着母亲,“您的意思是,姐姐她是被辛路…害死的?!”
云姝直掉眼泪,捂着胸口摇头道:“警察给出的定论是你姐姐掉头误入了单行道,辛路当时是酒驾。”
“妈!”苏梨的情绪忽而失控,她掀了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近乎崩溃地盯着母亲的眼睛,“这事,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姝手忙脚乱地去拉她的手,企图安抚她的情绪,“梨梨,你冷静点……”
“我要怎么冷静!”苏梨厉声打断了她,同时甩开了她的手,“我姐都死了五年了,你现在才告诉我,她死得不明不白,这就是苏儒军所谓的保护?”
“梨梨,你先冷静下来,听妈妈说好吗?”
苏梨再次拒绝了母亲的触碰,她努力平复着因过于激动而急促的呼吸,许久才发出声音来,“好…那您告诉我,这事和胡杨有什么关系?”
“这事和胡杨没有关系。”云姝说:“但他曾被辛路全额资助读书近十年。”
苏梨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也知道了父亲行为背后的原因。
可她没法理解,也理解不了。
她闭了闭眼,问:“辛路现在在哪?”
“不清楚。”云姝深吸了口气,“我们只知道他出狱后被家人接去了港城,之后就没了消息,具体的……”
“笃…笃…”云姝听到敲门声迅即收了声,同时抬手快速拭去眼角的泪痕,随即笑颜望向门口,“沈先生来啦。”而后往门口迎了几步,“快进来坐吧。”
苏梨就那么原地站着没回头,也懒得去擦眼泪。
见她这般,云姝也有些尴尬,抬手指了指女儿的后背冲沈博舟笑笑,“她身体不舒服正闹脾气呢,让沈先生见笑了。”
沈博舟牵唇一笑,“没关系,女孩子总是会娇气些。”
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扫过她光着的脚面,眸光闪了闪又说:“苏太太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和苏小姐叙叙旧,可以吗?”
云女士一愣,“你们认识啊?”
可还没等他回答,云姝就已经抬步往门口走了去,边走边回头说:“抱歉啊沈先生,我突然想起我这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
“梨梨,妈妈走了啊,你陪沈先生好好叙叙旧,啊……”
“……”
苏梨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就见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横在眼前,冷白的指尖夹了条白色的方巾,然后她就听见了男人优雅低缓的港腔,“擦擦吧。”
苏梨没心情也没力气去别扭,扯过方巾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下,然后递还给他,“还要吗?”
“……”
沈博舟低眸,视线落在她光着的脚面上。
“送你了。”男人说。
然后她就看见沈博舟的脑袋在她面前矮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半蹲在她的身前,手里提着一双女式拖鞋,抬眼与她对视,“需要我帮你吗?”
明明是很突兀的行为。
可他做起来竟那么的自然。
苏梨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往后退了一步,在床上坐好,“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沈博舟挑眉点头,将鞋子放到她的脚下,起身的同时又瞥见她的手背在流血,像是针头被突然扯出的撕裂伤。
可她似乎毫无所觉。
还记得当初在啤梨镇,她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突然的沉默让苏梨有一瞬的警惕,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病床边的椅子,“沈先生不是要跟我叙旧吗?坐吧。”
话音刚落,沈博舟突然探身向前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彼端传来声音,“您好,护士站,请问有什么需要?”
沈博舟:“你好,26号床的病人走针了,麻烦让护士过来处理下,谢谢。”
因为隔得近了,苏梨又一次闻到了那个香味。
似皂香,又似草莓香。
晃神的间隙,沈博舟已经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
“你手不疼吗?”男人突然问。
苏梨低头,后知后觉地“嘶”了声,下意识地用手里的方巾去按压渗血的伤口,皱着脸,没说话。
想到她刚才用那块方巾擤了鼻涕,沈博舟不由得眉头微蹙,神情是明显的嫌弃,“苏小姐平时也是这么…随意的?”
苏梨抬头,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心情不好,语气也难免差了些,“沈先生,我随不随意的,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沈博舟顿了下,那神情是再自然不过了,莫名地还有些理直气壮,“毕竟…你现在是沈家孙媳的候选人。”
“……”
苏梨唇瓣张合却无声,最后竟莫名地气笑了,“沈先生,您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搁这选妃呐?”
被她嗤了,沈博舟也不生气,眼里反而有了兴味,“差不多。”
“不过,不是我选。”
不是他选?苏梨眉心一跳,莫非苏家欲要联姻的对象不是他?可在沈家,除了他,还有谁敢自称太子爷的?难道是沈家的长子?
那沈家长子可比她大了近二十岁啊,还离过两次婚,后面又被沈博舟送进了监狱,至今也没听说他出狱了啊。
苏儒军可是她亲爹啊,不至于这么糟践她吧?
看她一张脸越皱越紧,沈博舟实在是没忍住,笑了,“放心,苏小姐的父亲很疼你,沈家也只有我一个未曾婚配的孙辈。”
“……”
本来因为姐姐的事,她心里就压着气,眼下心事被戳破,苏梨难免觉得难堪,脾气倏地就上来了,“沈先生,你有事没事啊,没事就出去。”
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可天生软糯的声线,听着就像是在撒娇。沈博舟掏了掏发痒的耳朵,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脖子正中的那颗痣。
这还是他第一次留意到这颗痣。
小小一颗,有些泛红。
沈博舟突然觉得喉咙也痒,他清了清嗓子,闲闲道:“苏小姐,这是不乐意?”
“没关系,我也还没点头呢。”
“……”
苏梨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那母亲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现在是他们苏家剃头挑子一头热?
想到这,苏梨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却也没输了气势,“那我可太谢谢您了,多谢沈先生的不点头之恩。”
“不过…”沈博舟突然停顿了下,眼里的兴味一点点被他收敛,他说:“沈家后辈的婚事都是我阿奶做主,但不管最后她选了谁,我都会尊重对方的意愿。”
“毕竟豪门联姻,谈感情太奢侈,我也嫌麻烦。”
苏梨看着他,心里莫名地有些触动。
此刻,她竟有些期待他的下文了。
对视片刻后,他牵唇笑了笑,像是在跟她解释,“女生爱做梦,也有追梦的权利,我不会勉强任何人和我走入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里。”
“也包括苏小姐。”
这的确是她爱听的话。
直白也不乏尊重。
苏梨看着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姐姐的脸,某个大胆的想法倏然萌生。
“沈先生,”苏梨问:“如果我愿意呢?”
不过是一句试探,苏梨也知道不可能。
而他的神色也的确有所迟疑。
正午的阳光灿烂也热烈,百叶窗剪碎的光影落在男人的身后,英隽的面孔在光影里看不真切,双眸隐在镜片后,似在探寻又似在确认什么。
四目对视下连空气都是凝滞的,苏梨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镇定,她眼神微闪,撑在床沿边的指节开始泛白。
好在这样的对视并没持续多久,苏梨就听到了男人很轻的一声笑,散漫也突兀,可随之而来的声音却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谢谢。”他说:“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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