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濒临结束,哥谭连绵的雨天吸收了前日里的燥热,将许多不安的苗头浇灭在阴霾中。布鲁斯忙于董事会的工作,夜晚巡逻的时间开始延长。阴雨似乎也锁住了想要逃逸的意识,一天中的十几个小时,布雷克都只是坐在他的轮椅上,努力在清醒和谵妄中挣扎着。
护工按他的心意将轮椅推到装饰花瓶的玻璃阳台,桌上的杯中总是有足够的柠檬水。阿尔弗雷德在他清醒时传达布鲁斯的日程,或者有时由他的兄弟亲自来看顾——太稀少了。他一人承担着过多的事业,布雷克最理解这点。
梦中的洄游随着重复失去目的性,仿佛永无止境的游荡开始变得熟悉。哥谭之梦照常呼吸,每日如此。布雷克有时会不再那么频繁地翻阅人们的意识,他在梦中的韦恩宅邸里漫步,路过破裂而爬满绿植的墙面,在父母的肖像前停留。已逝之人们安静地注视着他:布雷克也会回望。但肖像的面目被抹去了,他们看上去像是父母,又可以是除父母之外的任何人。正如同这栋宅邸一样。建筑的结构和装潢并不是完全恒定的,只是呼应着片段式的记忆残片改换着模样,作为一个象征性的“韦恩宅邸”在梦中伫立。
他停驻许久,伸手抚摸肖像画框被潮气和灰尘腐蚀的边缘。那些确切的线条在手指下水纹般地波动。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布雷克移开了手。细碎的言语在耳边掠过,流落在此处的意识残片开始重复。他没法听取其中的内容。这些片段仅仅只是在传达情绪、脑活动时不同频段的电波。或者欢欣、也有忧伤。城市的言语包裹着他,但布雷克已经开始习惯,他不再觉得这些吵闹。只是在父母的肖像前以额头相抵,祷告似地低声念着两个音节,进入一时稳定精神的冥想。
“…父亲,母亲。”
我依照你们的教导去行事,依照世间的善念帮助兄弟的事业,但仍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往往出力甚微。如果我的命运应当如此、是一条坎坷的漫漫长途…
我知道自己行进的目标,知道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哪怕不应该,哪怕我知道、谈及这个未免还是太过荒谬…
…但我还是在获得短暂的自由后,终于开始感觉到恐惧。终归,布鲁斯要远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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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独立日假期。
城市在假期的末尾中停摆,人们享受这段时间中最后的片刻放松。黑色的车辆穿过聚集的人群汇入车流,从最繁华的角落钻进哥谭北部的静谧。
布鲁斯在关上车门时略带了一丝力气。哥谭银行的管理层对帮派势力渗透的事实视若无睹,那是连带行长也一起被买通的证据。没有他的同意法尔科内的脏钱就没法流转,但罗马人不会甘于如此,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麻烦找上门。
他费了太多的力气。到底要从那里开始撬开这块严丝合缝的铁板?
阿尔弗雷德前来应门,面色如常地接过外套,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令人安心。“布雷克少爷的癫痫又犯了一次。也许您可以抽空去看看他?”
“……”布鲁斯停住向密室入口走的动作。“他前段时间遵医嘱换了药,是不是这个原因?”
管家把外套妥帖地挂在旁边,步伐迅速地跟上布鲁斯前往别馆的脚步。由主宅通向别馆大门的走廊一如既往的装饰着季节花卉,今天由于护工的繁忙没有及时换成新的。主厅开着暖色的灯,和主宅完全不同的柔和布置让布鲁斯晃神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去看望兄长了。
二楼的卧室里护工正在做整理房间的最后工作,布雷克在卧床休息,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却又在布鲁斯接近的时候慢慢睁眼。他想出声呼唤兄长,又立刻中断:那两道暗蓝色的目光里没有明显的理性,混浊的蓝色茫然地望着他…这只是谵妄期间的基础本能。
“是在下午发作的。这几天布雷克少爷清醒的时间比以前更少,”阿尔弗雷德示意床边的轮椅。“就像您的休息时间一样。”
听出阿尔弗雷德言语中的揶揄,布鲁斯神色不太自然地坐在了床边。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只是优先事业这件事在双胞胎间是被默许的。“布雷克。”
被呼唤的兄长沉默地呼吸着,视线挪动几下,聚焦到布鲁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只是简单的回应就扫除了一点布鲁斯的忧心,至少对方没有恶化得很糟糕。“阿尔弗,…我们得请医生过来。”
“我已经联络好了,布鲁斯少爷。医生过一会儿就会赶到…在那之前,您有一段陪伴布雷克少爷的时间。”
身负长辈责任的管家旁敲侧击,神态平静。在为二人呈上新的柠檬水和点心后,同护工交谈几句后一并离去了。布鲁斯没有从他的行为中读到什么谴责…阿尔弗雷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往往只会暗示应当做的事而从不强制。但布鲁斯敏锐到足以从中察觉到自己缺位的代价,他将愧疚咽回喉咙,抬手抚摸被杂乱刘海掩盖住的布雷克的额头。
没有发烧,只是体温有些太凉了。家庭医生已经习惯了布雷克的低体温、认为机体能够耐受的话就无需介意。更重要的是兄长也从不抱怨,在他清醒的时候…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畏寒一般。
“我阻止了哥谭银行和法尔科内企业的合作。”
如果阿尔弗雷德在的话,想必会为他的少爷提起一个如此尴尬的话题而摇头。布鲁斯只是径直说下去。他的兄弟缓缓地眨动眼睑,如同幼时伤势还严重的时候那样浑噩、却唯独会对布鲁斯的呼唤有些微的反应。“他们会偃旗息鼓一阵,之后或许还会再来。你得振作些,至少…”
他不继续说了。这样的情况他相信布雷克自己也并不愿意,归根结底,入梦的症结还是彻底的谜。他虽然能够辅助,能够抵达谜底的也只有兄长自己。
看来阿尔弗在这方面的建议总是对的。布鲁斯低叹一声,将兄长冰冷的手背靠在自己额头上,如同祈祷般短暂地闭眼。尼泊尔的大师们教他如何通过冥想锤炼精神、提升武艺,最为主要的方式就是回避痛苦、或接纳痛苦。夜晚的训练时间即将开始,再往后就是每日的夜巡。他的事业不仅需要百般锤炼的强壮的身体,更需要毫无破绽的精神。
仅仅是在这里,他能够小憩片刻,也必须休息。布雷克会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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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
从荧幕开始的流行文化让这个国家变成了笑容的天堂,牙医的收入成倍上涨,用于衬托酒窝的腮红往往脱销。人们以为笑容传统的幸福定义是这里作为赐福之地的证明,认为笑声可以反证他们圆满的快乐、正如所有剧集和电影最后都有个完美结局。可学者们试图给出无趣的答案:笑声在人类进化的遥远的摇篮时代,曾源于恐惧时高亢的哭喊。时至今日人们的基因开始利用这种和恐惧同源但又完全不同的行为,创造出具有所谓“滑稽性”的文化,反复安抚自己体内那些原始的恐惧。
对黑暗,对火,对血。当人们能对此一笑了之,就不会再有所谓的恐惧。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伴随着笑声的阴影开始在哥谭游荡。那影子时大时小、有时像是出现在蛋糕上的小兵人一样滑稽可爱;有时他的阴影能覆盖整个哥谭城。帮派分子们忌讳谈论他的名字,让一些新人仍旧以为那是传说、仍旧有足够的胆子,敢在街头接下小丑的气球。
“小丑”,他如此自我介绍。并非是“弄臣”的小丑,而是“底牌”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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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奎泽尔医生第二次从噩梦中脱身。她的反应和上次几乎相同,只是这次的热巧克力里泡了草莓味的棉花糖。布雷克循着一道梦中的尖笑寻找到她,在他发现的时候这位医生正要被一个硕大的怪物吞噬、正在梦中徒劳地尖叫。她的尖叫和面容扭曲苍白的怪物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差点分不出彼此的差别。
“…那天,那天晚上,”
她面色比上次看上去更差也更疲惫。布雷克悄悄点了点食指:旧式电话拨号似地为她的梦给予影响。过程类似于正念冥想或者催眠、梦开始变得和缓,让她的精神开始趋于稳定。“那天晚上?”
“我刚刚办好搬家的手续,晚回了家公寓…然后在街上遇到了他。”
仿佛是那个称呼呼唤起了什么,被安抚好的梦出乎意料地波动起来。扩散的浓雾中凝结起一个身影,哈琳望着那里出神片刻,又逃避般地把脸埋低下去。“你知道他是谁,是吧?现在整个哥谭都知道…他们在街头把一切弄得一团糟,没有救援。我和一些人设法逃了出来,那是我见过的,最……糟糕,也是最混乱的事了。”
说完这话后,哈林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也很好笑似地“哈哈”苦笑两声。她接着嘟囔了一句:“糟糕吗?…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身披白布的神秘的梦中人只聆听,偶尔给出简单的建议。这对哈琳来说还算好,她知道自己的噩梦是什么样的,那多少有点令人尴尬,作为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能保持冷静良好的态度、而不是嘲弄她就已经很不错了。她玩着自己手指上的死皮。“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保持平凡的办法,但有些人就是不会让你彻底舒坦。我的人生总是处处碰壁,当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能明白…遇到那件事也好,工作失利也好,也许我早该习惯——”
她说了些不那么干净的单词,阿尔弗雷德听到后会皱起眉毛的那种。布雷克反射性地也在皱眉。只是他能理解,人们需要发泄,只要不是将刀刃对准他人,那情绪的离散对健康有很好的帮助。
“奎泽尔博士,”他难得地主动提出话题。“你这次能成功和韦恩企业合作,说明你有充足的潜质。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最主要的是你的研究中有足够的善意,这也正是韦恩想要看到的。”
哈琳揉着乱糟糟的金发,在沮丧中短暂地沉默。梦的尽头那道瘦削的身影如同怪物一样扭曲着,远远同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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