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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荒凉街道上的两条狗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 像是一汪能见度极高的湖水。


    “你……”


    原本他郁闷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好像就变成单细胞生物那么简单。


    她的一只手支撑在枕边,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极具侵略性。


    一股浓烈烧焦的愈创木香, 有条不紊地由丝丝缕缕,慢慢地攻占包裹他的每一寸细胞。


    那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把两人控制在合理的范围。


    紧抿着唇,压抑着声音, 略带沙哑地咬牙切齿道:“我只是腿受伤, 又不是废了。”


    “你别折腾我。”


    说这句话时语气又带着点可怜巴巴。


    姜既月瞬间弹开,看他时的眼神都带了点没道德的幸灾乐祸。


    “陆教授你身上臭臭的。”


    略带嫌弃的表情, 使得陆绥都怀疑地嗅了嗅自己的衣领。


    虽说腿受伤不太便利,但他还是尽可能每天保持干净,身上是淡淡的盐水柠檬的香味。


    随之对上了姜既月玩味的眼神, 她大言不惭道:“醋酸味儿, 真的好重。”


    陆绥瞪大了双眼, 一阵无语。


    现在,她, 难道,不该, 好好哄哄吗?


    气得他满脸通红, 歪牙咧嘴地威胁道:“姜既月,我真想掐你。”


    这种语气在姜既月眼中毫无压迫感,她知道这人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双大手从她的后颈环过,惩罚的意味明显, 干燥又温暖。


    “但更想亲你。”


    脑海中浮现出, 不知是在哪一页的书中翻到的一句话:


    爱你腹部的十万顷玫瑰,更爱你舌尖小剂量的毒。


    此刻的他正沉迷于这种慢性中毒的奇妙感受。


    她察觉到大事不妙赶紧溜走。


    屋外的挖掘机把蓝花楹同硬块土一同搅翻, 那声音沿着所有刚性物体的表面流转、聚集、碰撞、冲天而起又烟消云散。


    医院的楼与楼之间,有着峡谷一般的裂隙,阳光能毫不费力的穿过一楼的棉窗纱。


    不知是是否是住院的缘故,他对时光有了更敏锐的洞察,白昼同炎热的日子在慢慢加长。


    陆绥在医院住了没几天就出院了,他放心不下手中的项目和学生。


    姜既月由于公司事务繁忙也就没功夫像先前这般细致入微地照顾了,她把陆绥交给了自家师父。


    走得时候她还把小狗给带走了。


    姜既月两只手捏着两只前爪,一脸嫌弃,想着回去可得好好的把给洗涮一遍,乡下的青草地泥土坑,它自是无拘无束。


    凭借它豪横的外形和嚣张的个性,没过多久就成了这一村狗霸。


    眼下把它带走,倒还生出了几分感伤,圆溜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好啦,我们还会回来哒!”姜既月举起小狗爪和轮椅上的那人打招呼。


    嘴上说着不伤心的那人不知道躲在哪儿抹眼泪呢?


    “不用送了!”她瞥见了门廊后干瘪的小老头。


    他一向如此,嘴硬心软。


    廖听澜把东西搬上了车,那些东西都是他们在之后实验中的半成品,她需要带回去做最后的样品。


    溶溶月色,廊前葱郁吊兰不知何时开出白色的小花,她只看了一眼,惊觉。


    坐在轮椅上的他肩膀是如此单薄,月华下的白色衬衣犹如蝉翼,随着他咳嗽的起伏,或贴近或远离那结实的肌肉、粗壮却又精美的骨架。


    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


    “注意安全。”


    —


    姜既月一下飞机就赶往公司,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产品研发也在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新品发布迫在眉睫,她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机会。


    “你先下班吧。”姜既月看了眼挂钟对着门口的林助理说道。


    自从她坐上这个位子后就没吃上过一餐准时的饭。


    暗自猜想:果然总裁十有九胃病不是空穴来风,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也得染上,有点想念陆绥的糖醋小排了,不知道他有没有乖乖躺着。


    她举起手机的同一时刻,电话铃响了。


    声音犹如石涧清溪那般温润。


    “月月,有打扰到你工作吗?”


    “我好想你。”


    对面怔愣,她的这句话就好像条件反射一般,在接通电话的瞬间脱口而出。


    说出口后心脏反而突突跳得更甚。


    “我也是。”


    热恋期的小情侣就是这般,哪怕只是几个小时没见面,哪怕才通过电话不久。


    但一当电流接通,想念诉诸于口之时,头皮依旧发麻,耳廓依旧滚烫。


    “我想吃糖炒栗子。”


    她无厘头地撒了这么一句娇。


    或者说是姜既月跳脱思维的支使,反季节的食物总会莫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正如猎猎寒风中的冰激凌,和这炙热灼阳下的糖炒栗。


    实际上那是她拿捏准了陆绥的心思,无论自己想要什么他总会费劲心力去弄来,这还在开花的栗子,他又能从何处得来呢?


    “等栗子熟了。”


    他停顿了半刻,隐去半句。


    “点了你最爱的荣鑫斋,应该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外卖就到了。


    两个人的电话依旧没有挂断,较劲一般,好像谁先挂谁就输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乡是四月中旬结束,我回来的话应该要到五月份了。”、


    “啊?”姜既月有点失落。


    “怎么?就这么想我?”陆绥听到后嘴角止不住上扬。


    姜既月总不能直接把生日惊喜告诉他吧,连忙应和:“对对对,你早点回来。”最好在四月二十七号前。


    “先吃饭吧。”


    “不要被我发现你不用轮椅。”


    “知道啦。”


    一日一日,一周一周。


    这边的落日熔于地平,也便知道那边的霓虹闪烁升起。


    他偶尔瞥见窗台缝隙的一朵野花,便会想到那日黄裙发丝中夹的几许花瓣。


    门前怕人的野猫也好像那个张牙舞爪随时会给你一爪子保护食物的姜小猫。


    如果她在,或许会一边念叨一边丢下小鱼干道:“去去,给你吃还这么凶。”


    想到这里他翘起的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姜既月顺着小狗的毛,嫌弃道:“小邋遢,这毛都打结了。”


    一连几日她都没功夫管这只小狗。


    闲暇的功夫全分给了陆绥那只狗。


    此刻看向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咩咩也是个人精,听到这句话立刻用前肢扒拉姜既月的裤腿表示不满。


    “好啦,好啦,现在就带你去。”


    姜既月带它去了上次的那个宠物店。


    去宠物店要经过一层男装区。橱窗里展示的运动型模特甚至没有一张具体的脸,她都能鬼使神差得联想到陆绥穿上的样子。没有片刻的思索就刷卡买下。


    可能只有这种冲动消费才能克制住想见他的心。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它明显比上次还要乖。


    店长笑着打趣道:“也可能是它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勇敢一点。”


    姜既月看见了一旁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比格,眼睛都亮了。这只比格不管是体型还是毛色都和咩咩特别像,如果不是那一团蓬松的毛发和前襟坠着白色小珍珠的围兜,她都分不清两只小狗的区别。


    姜既月好奇发问:“它的主人呢?”


    店长回答道:“它主人没准就在楼上逛街,把它扔这儿叫我们好好打扮一下。”


    话里话外暗示出这个主人有些不太着调儿。


    姜既月继续问道:“这只狗怎么和我家的长得这么像?”


    “这么说来是有点像。”店长手中微微颤抖的小狗,已经吹干像一个宣软蓬松小蛋糕。


    把两只狗放在一起对比那就更像了。


    它好像有一点抗拒,也可能是害羞,姜既月立马跑到柜台前冲卡:“店长,请把它剪成店里最俊的小帅狗。”


    等咩咩的毛都修理好后变得愈加眉清目秀,放在那只小狗边上也毫不逊色。


    姜既月没着急回家,她很好奇这只小狗的主人是谁。


    没过多久宠物店便走进一位气质姣好的女人。


    她的脸很熟悉,眉目温柔。


    店长笑脸相迎:“夫人,都打扮好了。”


    “唉?为什么要给它戴这个珍珠的,它可是小男子汉。”保养甚好的手慢慢抬起那块一看便知贵价的围兜。


    店长满脸疑惑:“它不是母的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姜既月作为中间人说了一句:“它应该是女孩子。”


    “什么?”那位夫人先是震惊随后脸色通红,面带愠色但却不让人觉得凶。


    姜既月想起来了,这就是之前那个选到同一件衣服的夫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原本去超市的计划也被搁置了。


    她气愤地拨了电话:“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狗在你家放了一段日子就从公的变成母的了?”


    “陆绥,你最好说实话!”


    “陆绥?”


    一道声音吸引了在场的两个人,以及电话那头的人。


    对面漫不经心地笑道:“妈,你发现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梁女士懒得和他掰扯,直接挂断了。


    姜既月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八分的猜想也算是落地了十成十,都来不及生气、紧张、懊恼,肢体率先作出反应。


    她脸上乖顺的笑,同甜美的声音一齐出现。


    “阿姨您好,我是陆绥的女朋友。”


    “或许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因果。”


    第72章 红磨坊的西班牙舞者


    两个人移步到隔壁的咖啡厅。


    梁女士的脸上还保持着刚才的震惊, 与此同时多了几分喜出望外。


    姜既月把她是如何成为狗主人又是如何成为陆绥女朋友的事一五一十地据实说明。


    梁女士最初是满脸疑惑到后来逐渐释然最后万分欣喜。


    她激动地问道:“所以你就是当初甩了他的那个小女朋友?”


    姜既月尴尬地弱弱应声:“嗯。”


    “所以那个让他中途回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后还臭不要脸、死皮赖脸追求的人,就是你?”


    姜既月的整张脸早已涨得通红, 回答道:“是的。”


    她羞愧难当,手指紧紧地攥紧衣服下摆,高考打铃前的时间都没此刻难熬。


    下唇都快被她咬出血了,眼下只能暗暗在心里记下一笔:要不是陆绥如此肆意妄为的偷梁换柱行为, 自己不至于在未来婆婆面前抬不起头, 导致初印象稀烂。


    她刚想起身鞠躬对不起。


    就被笑声给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女士很少能笑到这种地步,笑得喘不上气来。


    姜既月木木地站在原地, 道歉的话还在嘴边,就被示意坐下。


    “没想到陆绥这小子居然有这种时候,真的笑死我了。”她换了口气, 眼中满是喜悦, “小月, 阿姨真的要谢谢你。是你让我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说到这里梁静樱的眼中浮起浑浊的水雾,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哀伤。


    “阿姨, 他原先是怎样的?”


    姜既月这才松了一口气,毫无防备地问出了这句话。


    她好像能从眼前这个优雅恬淡的女人中看到几分陆绥的样貌。


    他的眉眼有三分像母亲, 继承了那股子冷淡疏离, 剩下的几分硬朗挺阔约莫是肖他的父亲。


    但陆绥通身的气质完全是他自己锻造的,或冷若冰霜,或如沐春风,或生人勿近, 或悲天悯人。


    梁女士不知从何说起。


    漫长的停顿之中, 是无数次犹豫后悬而未决的叹息。


    梁静樱看向姜既月的眼神变得复杂。


    她的双臂从放松的状态变成环抱的姿势,缓慢又坦然地说着:“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笑意:“他刚出生的时候我也还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还处于事业的上升期,稀里糊涂就成了母亲。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差,是产后抑郁。小陆绥就一直交给他爸和保姆带,对此我一直很愧疚。”


    姜既月看着她,默默抓住了那双脱力的手。


    仿佛也跟着回到了陆绥的小时候,而此刻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产后抑郁的无助女人。


    梁静樱回握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公司刚好在关键阶段,我和他爸爸,每天都很忙很忙,所以就只能把陆绥交给了保姆带,这样持续了整整四年,这件事我一直恨到现在,午夜梦回时还能听到小孩的哭声。”


    梁静樱完全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姜既月连忙递上纸巾,她的眉头连同心脏一起被攥紧。


    “他才三岁!他才刚会讲话!他才刚会喊妈妈!他就不是爱哭的小孩!”


    梁静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杀千刀的保姆,居然趁我不在家把一个三岁小孩关在房间里,哭就拿针扎他,一直关到下午三点我们回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她以为三岁的以前的小孩记不住事儿,不巧,我儿子聪明得很,一字一句都记得住,不仅记住了还一直烙在心里,从那时起他就变得不爱讲话,不爱搭理人。”


    姜既月听到这里感觉心脏同桌子上的那团废纸已经没两样了。


    梁静樱擦干眼泪继续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画画,起初我和他爸都很支持,觉得画画总归能放松一下心情。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开始长时间不说话,一个人静坐着,随后我们就有意识地禁止他画画,让他出去与人交流。”


    “结果那天他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一个人离家出走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限制过他做任何事,完完全全的放养教育。但是他爸爸死活不同意他学艺术,所以在大学时期断了他的经济。”


    话至此,他那满目疮痍的童年也就慢慢铺展在面前。


    眼眶微微湿润她胡乱地擦在了袖子上。


    怪不得说画画救了他的命,怪不得那个时候马不停蹄地赶去兼职,怪不得他在国外过得如此艰难。


    袖子上的眼泪无法甩到心脏上,因为她摸着只觉空了一块。胸前的空洞,被穿堂风刮骨而过,仿若北风吹过铁丝网,生冷,锈迹斑斑。


    她抬头能对上梁静樱布满血丝、充溢泪水的眼睛。


    “小月,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希望你能在之后的日子代替我照顾好他。”


    姜既月没能想到这只是与未来婆婆见的第一面,如此推心置腹,真挚的嘱托。


    换做从前,她可能想都不想就直接同意。


    但如今,她没有点头,而是异常坚定地回道: “阿姨,这个要求恐怕我答应不了。”


    她哽咽着说道:“不管怎样,母亲这个位置是永远无法被替代的,如果您觉得之前对他有很多亏欠,那之后的日子就请慢慢地弥补。我的存在无非是让他在这个世界多了一份爱。”


    目的很简单纯粹。


    想要他拥有世上最好的。


    梁静樱的瞳孔放大,呼吸变得短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温柔乖巧的小女孩居然会说出这种话。面对的可能还是自己未来的婆婆。


    她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小子眼光还真不错。”


    原先她一直觉得在儿子这段坎坷的感情生涯当中,这小姑娘写下得不过是草草的一笔。远没有自己儿子付出的多,现在看来两人般配的很。


    姜既月听到了她这么说,得意地补充道:“我也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杯。


    “走带你逛街去。”作为未来婆婆她肯定是要出点血的。


    梁静樱女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挽住姜既月的手腕。


    越看越顺眼,小姑娘的模样生得顶好。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


    她的五官匀称,比例姣好,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她更像一盏茗品,细细端看她的眼鼻嘴,会发现没有一处不带韵味。但比起古道破落藩篱的荆棘蔷薇,或许幽深雨林中的乔木更贴合她,不借助外力去争夺一片天空一米阳光。


    那股神秘又能使人感到安定的气息,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为独特的。


    姜既月实在推脱不了就给陆绥发消息。


    【将尽月:你妈妈一定要给我买东西怎么办。】


    【陆教授:收下吧,她的一片心意。】


    她看着陆绥这个备注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几天前陆绥突然打电话给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先前没处理好的旧桃花,索性就改了。


    【将尽月:好吧,回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陆教授:嗯】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拄着拐杖把饭菜端上了桌。


    近几天沈老有一些轻微的感冒,福慧园里愈发冷清,只剩下伶仃的咳嗽声和拐杖敲击青石砖的声音。


    工地里那些闹事的都被拘留了,经过村支书和他的劝导,老人们也逐渐接受了这件事。


    下乡写生的实践活动接近尾声,同学们需要布置一个小型展览。


    这几天他和廖听澜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忙着指导布展的事宜。


    “陆教授,这版怎么样?”学生拿着重做N版后的展板给他看。眼神中除了疲倦就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屏幕和镜片闪着蓝光,他指了指底端:“写上小组成员的姓名学号,可以了。”


    假设按照陆绥的标准,还有很多需要改,但他没忍心继续要求下去,就给他过了。


    “注意展板尺寸,展会布在汾西村的文化礼堂。”


    他又重申了一遍。


    之所以严格把关正是因为,这次的展不仅与同学的实践成绩挂钩,还能向村民普及美育。


    即便大多数村民的想法很难通过短暂的一次展览就改变,他也深信审美教育给人带来的震撼是长久有效的。


    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可以是工人、是农民、是流浪汉……


    他并非可有可无,艺术本身的存在就应该是令人愉悦的,彻底绝望的艺术本身就自相矛盾。


    他的存在能让人在最严酷的冬天依旧期待玫瑰的芳香。


    ……


    陆绥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信息,那是梁女士拍得姜既月的换装视频。


    【梁女士:怎么样?我儿媳妇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陆绥:嗯,漂亮极了。】


    【梁女士:这些我全部买下了。】


    【陆绥:转账 】


    她看了眼简洁明了的聊天记录,眼神暗了暗,他依旧是这样,直截了当戳心灌髓。


    明明是亲母子,居然这样陌生。


    姜既月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说道:“阿姨,是不是快要到陆绥生日啦?”


    “是的四月二十八号。”


    “我们可以一起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她的眼中是欣喜加上一分不确定:“可以吗?”


    第73章 生日


    “当然可以!”姜既月笑得格外爽朗, “您是他的母亲。”


    梁静樱闻言叹口气:“恐怕他不愿意庆祝自己的生日。”


    “他愿意。”


    言辞肯定,生怕她打退堂鼓。


    年幼的他或许觉得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姜既月想告诉他:陆绥的存在会是世界的幸运。


    姜既月附在梁女士的耳边, 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的眼睛闪过微芒,从此刻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


    谁能不爱一个准备将满腔真心捧上的姑娘呢?


    “小月,你要不直接跟阿姨回家住?”梁女士抛出了橄榄枝。


    姜既月挠挠头,答道:“不用了谢谢阿姨, 都让您这么破费了, 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叨扰?”


    她微微蹙眉,反驳道:“什么叨扰不叨扰,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姜既月最后还是答应了:“阿姨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再来,索性也要布置一下。”


    “好好好,房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你快点处理完工作。”


    她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进了陆家。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四月底了。


    工作处理地差不多了, 她被梁女士带进了那个房间。


    与整个陆宅格格不入的房间。


    她抚摸着爬满青褐色霉斑的墙面,想象着年幼的他或许会用笔在某处刻下暗纹。


    猩红的油漆, 好似每一个飞溅的角度都带着愤怒,他一定很痛苦。


    这个房间本该被阳光铺满。


    她坐在那个画架前, 很久, 很久。


    这里每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都是他的求救。


    过去的她不曾知晓,


    但如今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陆绥回来的那天正好也是他的生日。


    他一下飞机就收到了姜既月的消息。


    【将尽月:今天我没空来接你,司机已经把车停好了。】


    【陆教授:没关系。】


    大老远就看见了那辆黑色迈巴赫。


    应该是拿去洗干净了,低调地闪着光。


    余光瞥到挡风玻璃时, 唇角还是无意识地上扬。


    那时的姜既月还是只小刺猬呢?


    长腿一跨便坐进了驾驶室, 就在他调整后视镜时,看见了上面印着一枚清晰的吻痕, 附带着一张便签纸。


    【上次不小心把你车画了,这是补偿你的,赔礼道歉。】


    这样的赔礼道歉过分嚣张。


    他看到那枚醒目的吻痕,侧脸的酒窝陷得愈发深。


    他没启动车,双手松散地靠在方向盘上,看着镜子,痴痴地笑。


    视线慢慢下移,中控台上也贴着一张便签。


    【别笑,跟着导航走。】


    看了良久,他摘下那张纸,装进了口袋,还是低头弯了唇角。


    听话地跟着导航走,目的地不是别的,正是陆宅。


    他多少猜到了点什么。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默契。


    在推开铁门前的那一刻,甚至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料,果真降临到了他身上。


    在剧烈的声响之后,他的拨去发稍前阻挡视线的绚丽彩带。


    两只小狗都被穿上了鲜艳的衣服带着生日帽。迎面走来的是捧着蛋糕的姜既月。她的身后则是腼腆的父亲和落泪的母亲。


    “陆绥,生日快乐。”


    烛火摇晃,她眼中的陆绥却是僵站在原地。


    两个人共同捧着小蛋糕,好似围成不透风的墙保护着微弱的烛光,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发丝,又好似在给予他们温暖源源不断的热能。


    她的眼神温柔且坚定:“生日快乐,你的存在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幸运。因为有你这一天才如此与众不同。”


    陆绥的瞳孔微微的震颤。


    她拿手指挑了一小团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尖。


    太久没过生日,久到他快忘了生日蛋糕上奶油的甜腻,如果世界是一个游戏,他想永远存档卡在这一天,奶油如何甜腻,他也心甘情愿。


    他也不甘落后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两个人有些得意忘形,都忘记陆绥的父母还在场。


    二老都心知肚明地坐在了沙发上。


    “儿子,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梁静樱女士递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你晚点再拆。”


    陆董依旧端坐着,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具有压迫感:“臭小子,生日快乐,给你的。”


    他的礼物向来是超跑豪宅之类的,这次也不例外,是挪威的一处房产。


    “谢谢父亲母亲。”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内心早就卷起十米巨浪。


    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里,姜既月就同父母搞好了关系,并且撺掇他们一起准备这个生日派对。


    换做十八九岁的陆绥他可能会说俗气,而后转身紧闭房门。假装清高地不追求这些仪式感。


    但是面前的是二十八岁的陆绥。


    他既能刻意装作浑然不知,也能尽情享受其中。


    姜既月指着满桌子菜说道:“先吃饭吧,这些都是阿姨亲手做的。”


    这些菜光是清洗处理就花费了不少的精力,更不要说梁静樱是个从未进过厨房的菜鸟。


    “好吃。”陆先生身先士卒,在他眼里老婆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真的好吃。”姜既月没有夸大其词,她真心觉得阿姨有做菜的天赋。


    “嗯,好吃的。”陆绥点了点头。


    梁静樱听到这些话后大受鼓舞:“以后我多多下厨。”


    “好呀,好呀。”姜既月最会捧场。


    气氛很是融洽,晚饭结束后,她把陆绥拖到了一边。


    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线说道:“你一定很期待我的礼物吧?”


    她挑挑眉,卖关子:“闭上眼睛。”


    陆绥乖巧地闭眼,手臂被紧紧抓住。


    姜既月带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稚嫩的语调,像在哄小孩。


    “好了,现在可以睁眼了。”


    陆绥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这里的全部格局结构是深刻在骨髓中的那种熟悉,但现在的氛围布置却截然不同。


    它褪去了苟延残喘的红色油漆壳子,换上了简洁干净的墙纸。


    一张足够两个人相拥而眠的小床,一块毛茸茸的地毯,一把柔软舒适的躺椅,崭新的亚麻纱帘,天花板上是橙黄明亮的灯。屋子里唯一留下的就画架,上面还架着空白画框。


    她从进屋的那刻就开始观察陆绥的神色。


    他情绪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淹没她忐忑不安的内心。


    直到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她才颤颤巍巍地问出口:“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这是世界上最棒的生日礼物。”他紧紧把姜既月揽在怀里,拼命攥紧,想把她揉碎融入骨血里。


    他这收到礼物的样子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姜既月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怀里,慢慢地解说这份生日礼物:“你知道的,我这人没有什么送礼物的头脑,一想到礼物就只有漆器,原本想给你雕个小人,但总觉得这样太没有诚意了,小陆绥会不开心的。”可惜了那个没成型的小人还站在她的工作台。


    “所以我就重新粉刷了这间房子。”


    他怎么会不开心,只要姜既月在他身边。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会不开心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肩头。


    “三岁小陆绥没有的,姜姐姐统统给二十八岁的大陆绥补上。”她摸了摸他卷翘的头发。


    如果有下辈子,她没有其他想要的,她只希望自己能比陆绥大上几岁,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


    肩头有些温热。


    即便是情绪崩溃,他依旧是内敛的、毫不外露的。鲜少见他如此脆弱易折,他的胸腔轻微起伏,像只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


    她默不作声,默默承受着。


    她拍拍陆绥的后背。“去把灯关了。”


    陆绥没有扭头伸出一只手就把灯给关上了。


    姜既月推开他,让他抬头看。


    封闭的四面墙、天花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星星。


    荧光墙纸。


    “快看星星,这些都是我贴的,这样你就不会怕黑了。”清亮的声音宛若黑夜里的星光,“星星是你,中间围绕的这个月亮是我。”


    她带着报纸折的小帽,一点点清除旧墙纸,坐在高梯上,一点点拼凑出全新的天花板。


    陆绥的情绪还没平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因为你老是喜欢开灯睡觉。”她的一句话把气氛拖到了另一处去了。


    说完这句话后,仅仅一个对视,目光的纠缠,便致使她血液上涌,白皙的脸上潮红渐渐晕开。


    她连忙补充说道:“我知道你怕黑,知道你讨厌香菜,知道你讨厌三这个数字,知道你喜欢画画,知道你疯狂地迷恋我。”


    他颤抖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目光却好似要把她盯穿。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超越此刻她的坦荡。


    他的吻也没有半秒的铺垫,同急风骤雨般证实那份迷恋。


    比起最开始磕碰牙齿的拙劣,这个吻好多了。


    从地毯蔓延至床上。


    动作是连贯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场景早已在他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


    衣物从床沿滑落地面,“啪嗒——”


    一片寂静之中,只剩下两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但是就在这最后关头,他却猛然起身。


    “等等,没套。”


    第74章 月亮坠落了一千次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姜既月问他:“还行吗?”


    自己倒是没什么, 只是可怜了陆绥。


    他咬着牙说道:“没事,我去洗澡。”


    多半又是冷水澡。


    这哪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


    他在浴室待了半晌儿。


    不忍心看他大病初愈就糟蹋身体。


    她也跟了进去,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我帮你。”


    “我房间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陆绥说着漫不经心的混账话, 红得却是姜既月的脸。


    雾气热气夹杂着水汽笼罩在整个浴室,她细密的吻和喘息也覆盖了整个空间。


    事毕,她裹着浴巾坐在床畔,他则悠闲地靠在椅子上。


    梁静樱的先见之明就充分地体现在陆绥柜子里的女士睡衣上。


    款式简约又不失设计感, 质地柔软细腻。


    她穿上身刚刚好。


    陆绥在另外一个试衣间, 穿好衣服后才慢慢吞吞地走出来。


    穿西装的他,还不至于让姜既月花容失色。


    可眼前的陆绥是实打实地“真空西装”。


    光他站在那里, 就能想象出衣料与皮肤摩擦的声音。腹肌上盘虬着由于体脂率过低才出现血管,血脉中好似能夯发出无穷尽的力量,野性难驯, 让人脊骨震颤。


    她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还好自己拥有强大的定力, 不然扑倒在地霸王硬上弓又是一另外一种戏码了。


    “陆绥, 你别妄图勾引我,没用的。”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余光就早已将他摸了个遍。


    陆绥忐忑地问道:“还满意吗?”


    心情矛盾复杂:这不是你喜欢的穿搭类型吗?


    姜既月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满意有什么用!还不是看得到吃不到。”


    “什么?”


    “我说我很满意,你以后就只能穿给我看!”她强烈谴责了自己后, 依旧是脱口而出。


    撒娇和吃醋在陆绥这儿都格外受用。


    “答应你。”他笑得宠溺。


    夜已深, 两个人挤在那张温暖的小床上,枕着他的手臂,想想就知道今晚的梦一定很甜美。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绥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 人在无限接近于幸福时总会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她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小孩子吗?”


    陆绥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食指不紧不慢地缠绕着她的发丝。


    这是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一场对话。


    他慎重的考虑过,回答道:“喜欢。”


    姜既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颤动的睫毛似乎在犹豫不决。


    “你知道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有过结婚生小孩的想法。”她的眼波流转,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底的倒影中,“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他静静地倾听着,抚摸着。


    姜既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之后的日子会是快乐的,或许又没那么快乐。”因为那个世界没了你。


    她的眼中多数是迷茫,自母亲去世后,她不再对爱情、婚姻、亲缘关系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做一个只取悦自己的人。直到她重新遇见了陆绥,梦里居然多了林间雪地、红玫瑰和白婚纱。


    但梦境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甚至觉得害怕,尤其是想到未来两个人可能会有一个小孩,她不再自信人生只由自己掌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很害怕,肚子上长出妊娠纹,害怕小孩子无休止的哭闹声,害怕身材走样,害怕产后抑郁,万一生出的小孩不健康怎么办?陆绥,我害怕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姜既月了。”


    “或许我生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月月,你不是。”他的眼神炙热,快要把人融化,“我才是那个卑鄙的利己主义混蛋。”


    他迫不及待的把胸膛剖开,想把心脏捧给她看:“梁女士应该和你讲过我的童年,我喜欢小孩不过因为那会是你的孩子。”他毫不掩盖自己悲惨的童年,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同情,仅仅是陈述事实。


    事实就是:刚出生的小孩等同于一张白纸,可以任由别人捏圆搓扁。


    看向她的眼神平静却歇斯底里:“是我,卑劣地想通过结婚那样的手段,把你永远绑在我身边,即便是死了,骨灰也要混在一起。”


    “至于小孩,我始终认为不生也是一种仁慈。”


    他轻蔑一笑:“这个世界可不是什么无瑕的玻璃糖罐,它远比你想象的要残忍,没有什么乌托邦、巴别塔,有的只是尖叫、废墟、硝烟、诡辩善恶维持的虚假和平。”


    战争的炮火不会善待任何人的童年。


    “况且生育对女性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我只想你是自由快乐的,姜既月。”


    她的名字经由他口说出,霎时间,把她拉回毕业拨穗的那个瞬间,属于鲜花和掌声的那个夏天。


    他的存在能让姜既月一遍遍肯定自己,信任自己。


    陆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又虔诚地说道:“我去结扎。”


    他早就有这个打算。


    目前为止任何避孕手段对女性的伤害都是巨大的,而男性又凭什么坐享其成,在一切发生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姜既月看着陆绥,说不出话来。


    她的内心好像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想要同眼前这个人结婚。


    与她先前的想法背道而驰,但此刻却不再畏首畏尾。


    想要结婚的理由:并不是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恒久,是她知道和他未来在一起的每一天,她能更加清楚地感知到与这个宇宙的连结。


    她不再害怕,甚至有了堂吉柯德史诗般地勇敢去面对生活的随机与荒诞。


    姜既月盯着天花板上的卡通具体的星月,伸出了手。


    科学试图定义支配宇宙的规律,解释过去,预测未来,但这其中最重要的变量,便是它给人的惊喜。


    恐怕,斗转星移,亿万年巨变,新星爆炸之后重新组成星球,她也依旧会一次次重新爱上他。


    灿烂前路,为你千千万万遍。


    —


    姜既月紧紧抱住他,在脑海里无数次复写这个念头。


    想和他一起逛超市,打赌看看谁挑的西瓜更甜。


    想和他一起做陶艺,就像电影里面的那样,她一定会不务正业,没做出成品就不了了之。


    想象着有朝一日,会带一只玫瑰,同他一起去看冰河。去仰望每一个棱角下投出的淡蓝色阴影的巨大冰块,去感受来自遥远的某种神圣生命的波动。


    ……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也同往常一样,吃饭、工作、聊天、睡觉。


    她依旧乐此不疲地惹他生气,再敷衍地哄他开心。


    他依旧会在人来人往中,独独看向她。


    一转眼就到了新品问世的日子,网上早早地做好了预热,这次推出的产品有低端线和高端线。


    高端线的每个礼盒都是由工匠亲手打造,传统漆器在时间的催化下慢慢成型,每一件都是艺术品。


    她从一开始就深谙饥饿营销之道。


    联名,也不仅仅是和明星流量之间的联名,没有人想到这次的联名是和非遗博物馆一起联合的。


    在新中式风格大火的风头,这次的产品也正好接到泼天的流量。


    新品大卖,漆器美妆盒大受好评。


    对于逐利的商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场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成功案例。但对于姜既月而言,这证明了传统的漆艺以其独特的魅力,摆脱了被历史洪流掩埋的命运。


    无疑是幸运的。


    姜既月也名正言顺地坐稳了姜总的位置。


    那个坐在工作台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姜既月也许想象不到,如今的她已经疯狂的爱上了工作,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有将近一半分给了工作。


    雷霆手段,大规模裁员后,她收到了许许多多的举报信,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重新拿出了原有的胆量和勇气,这些匿名举报织起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网的后面是一块巨大且不断膨胀的猪油蛋糕。


    姜既月要做的就是把蛋糕给扔进烤箱或者垃圾桶。


    至此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建立一个女性团队,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块净土能充分保护其中的每个人。


    工程师、生物学研究生、设计师、销售、保洁……她们不用考虑那些轻蔑的打量、无知的贬低,她们只需做自己能做的,做自己想做的。因为她们原比同等的男性拥有更强大的毅力。


    但这其中的过程绝对是艰辛的,有太多太多的阻碍、冷眼旁观。


    奇怪的是,原本互相攀咬的他们居然也会神奇的团结在一起,用各种毫无逻辑的语言,妄图击穿她的心理防线。


    有人问“你何故费力做这些呢?”


    她的回答故弄玄虚:“闲得慌呗。”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她是否有勇气用寡钝的刀,破开那层坚冰。


    即便腿在颤抖,脊柱也不弯曲。


    第75章 炽热的六月


    夏连贯地烧着天。


    细细的蝉鸣半刻不停, 它们只为变成波提切利画中维纳斯脚下的泡沫,乘托装点着满街满眼的绿色。


    关于夏天的想象,她一向是顺理成章的。


    海边白衬衫晒干的水痕, 风扇前自娱自乐的歌唱,加冰的青苹果气泡水,云朵棉花糖般的白日梦……


    她穿过街心花园,喷泉在阳光下闪烁着, 不时地飞溅到棉白的裙摆上, 带来一阵清凉,手里拿着薄荷巧克力味的Gelato顶端微微融化。


    海风带来温热的咸腥味, 快艇划过印度洋,不知过了多少英里,额前紧贴的发丝都卷成浪花的形状。


    遮阳伞和沙滩, 码头木板和白色塑料椅, 它们都和天空是同一种质地。


    如果可以, 她现在应该住在斯里兰卡的别墅里,看着百叶窗外的果冻海, 或者在普罗旺斯的街道,喂鸽子。而不是像现在!


    “陆绥, 你到底好了没有。”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他不时地抬头:“快了, 快了。”


    姜既月再也坚持不住了,松松垮垮地趴在了台子上。


    她抗议道:“你赔我冰激凌。”


    陆绥听着这微弱的声音,无奈一笑,哄她:“喜欢哪种口味?”


    “我要薄荷巧克力味的。”姜既月艰难地抬起手臂。


    他挑眉问了句:“不觉得是在吃牙膏吗?”


    她听到这话, 立刻坐起身, 眼神鄙夷,反驳道:“真没品味, 你就老老实实吃一辈子的香草味吧!”


    她是薄荷巧克力冰激凌的狂热粉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诋毁它。


    他嘴角上扬,收了笔。


    从冰箱里取出了一大桶冰激凌,把勺子一起递给了姜既月。


    她抱着冰激凌,悠哉悠哉地趿着人字拖,走到他面前。


    剜了一勺,强硬地塞进他的嘴里。


    陆绥扭头还想抗拒,可当冰激凌融化在唇齿之间,清爽的薄荷香,仿佛全身在瞬间被浅绿色的风穿透,让人上瘾。


    “怎么样?好吃吧?”姜既月看到他舒展的眉宇,笑容灿烂。


    “还行。”


    他嘴上说着还行,心里其实还想再被喂一口。


    姜既月喜欢带他体验新式的约会,陆绥则带她重回“人闲车马慢”的浪漫,他像是一块古董钟,需要她时不时地敲击才能动弹,但他身上散发的木质香松油香好闻到令她沉迷。


    她抱着一大桶冰激凌你一口我两口地啃着,眼睛细细研究着布面油画。


    一个好消息:他重新拿起了画笔,画完了。


    一个坏消息:门口的树枝繁叶茂,蝉很聒噪。


    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这几天的模特都是姜既月。


    “少吃点。”陆绥看不下去了,强制把剩下半桶放回冰箱,“吃多了肚子疼。”


    姜既月翻了个白眼,闷闷不乐地坐在画前。


    不就是痛经,大不了就被痛死,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看到眼前的画,她也就没说什么,他的画值得拿半罐冰激凌交换。


    既不超写实也不超现实,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是那种别人看到就会惊叹美的程度。姜既月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因为画中人是自己,作画人是他,这幅画在她眼中算作伟大。


    观看之道先于言语。


    语言阐释把影像激发起的感情,从生活体验转向冷漠的“艺术欣赏”层次,最后只剩下万古不变的人类处境,而该绘画则被称为“杰作”。


    她之所以称其“杰作”,是因为这幅画观看的出发,是他,没有艺术家不爱缪斯。


    并且坚信有朝一日,转述美与爱的高台上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画中人被赋予了吉尔伽美什般的勇敢,巴斯奎特般的张扬,阿尔特涅斯般的美貌,这些构成了他的全部妄想。


    ……


    苏合的六月,早就攀升至盛夏。


    他一面重新开始画画,一面参与大四毕业展的策划,变得忙碌起来。毕业展的主厅在苏合市最大的博物馆,几乎整个市区的博物馆都在毕业展的展出范围。


    反观姜既月,团队已经初具雏形,她们上手得很快,效率极高。除了制定大方向,她在团队中的作用也就变得不再显著,自然而然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她每天上班点卯,而后准时下班。


    时不时去给在博物馆挥洒汗水的背带裤陆绥送水。


    其实是她特意给陆绥搭配的衣服,白色螺纹背心、工装背带裤、白色手套、卷翘微湿的发梢,狠狠满足了姜既月年少时的修理工幻想。


    原本搬实验装置的是那些学生找来的工人,结果他们没控制好轻重,把辛辛苦苦做好的毕设给弄坏了,他需要赶在开幕前把东西重新搭好。


    他这才过去帮忙。


    陆绥着实不想看到这些花费无数心血的作品因为运输不当而被破坏。


    “月姐姐,你来啦。”一个女同学看到姜既月就开心凑上前。


    她不过去送了几次下午茶,这些小女孩就喜欢的不得了。


    姜既月也特别喜欢这样的氛围,关切地问:“累不累啊,来吃点东西。”


    “不累,不累,老早习惯了。”


    美术学院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生对那些体力活都已经基本免疫了。


    她看了眼满头大汗的陆绥,噗嗤笑出了声。


    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毕业展,老廖也是这样一边干活嘴巴还一直念叨:“真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牛使。”


    “月姐姐,毕业展那天你可一定要来看呀。”小女生激动地邀请她。


    “放心,我一定来。”每年参观学校的毕业展是她的保留项目。


    想到这里,她的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遗憾又有些释然。


    听着不远处女孩子爽朗干净的笑声,她也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刻。日夜颠倒后的精神状态居然还很亢奋,凌晨三点,同室友一起用电瓶车拖着两米长的板也不觉得狼狈,迎面吹来的风,有着巨大的阻力。不算扰民的尖叫声好像还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朋克感。


    好在没人发现,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女,也有鲜为人知的疯狂一面。


    那时的她们还年轻,吃苦的日子也能当作享乐,时而对待生活语气傲慢,看起来也无伤大雅。


    姜既月笑着说:“我会给你送花的。”


    在美院的毕业展中有一条约定俗成的传统,腐朽却又颇具仪式感。就是:作品下面送得花越多,就代表作者的人缘越好。


    她还记得自己毕业那年收到了许多的花,也送了很多束花。


    正巧,陆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无声的对视。


    她的眼眸微垂,率先移开了视线:那些花中,会有一束是他送的吗?


    姜既月也只能这么猜想,那时的他们,很不堪、很丑陋。她期待能有更多人看到她的毕业作品,但独独不希望他来。


    因为害怕,一见面,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能把这个念头,一丝一缕地压下。


    —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收到的那则短信:2023年6月4日下午三点,沈溪陵于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享年86岁。


    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再到双眼失神。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裹挟了她的全身。


    同看到母亲病危通知书的那刻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陆绥反应快扶住了,她就会跌坐在地上。


    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害怕不小心就会折断。


    在回去的飞机上她都表现地平静,好似这些年经受过那么多次生命的捶打,早就锻造出了一颗钢铁心脏。


    死亡很残酷,即便离别习以为常,也从来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两个人身着黑衣,站在了福慧园的门口。


    阿香妈抹着泪说道:“你阿公是有福气的,他走的时候没有很痛苦,睡了个午觉人就走了。”


    “算是喜丧了。”另一位阿婆婆在一旁补充道,“他生前也没留下什么一儿半女,死了也不想带走什么。”


    这位婆婆算的上是沈老的旧相识,头发花白依旧优雅从容。


    她是从很远的西茯市过来的,一个人。


    沈溪陵确实没留下什么,他孤身一人,仅有这一处古园,精心娇养的吊兰如今叶片都发黄了。


    “还和以前一样固执。”她抬手摘掉了那片枯叶。


    这个神秘陌生的女人就葬礼上出现了一次,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沈老先生的遗嘱上说:自己的骨灰就埋在那片漆树林里,不用立碑也不用立墓,只要那片漆树林在,他就在。


    他们遵循了他的遗嘱,选了一棵最老最粗壮的树,把骨灰埋在了里面。


    后来的后来,她才听到顽固老头完整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孩,早早地离开家出来谋生计,十一二岁的样子,他做过土匪、二道贩子,当不了狗腿,脾气比黑土地里的石头还要硬。


    快饿死的路上被一个善良的老人捡到,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足以谋生的手艺。


    长大后就做那么一件事,只会做这件事。


    但年轻人哪有不出去闯闯,摘几朵桃花的,更别说他这个混不吝。


    老人的记忆越来越不好,总把午饭当作是晚饭,他也就趁此机会同年轻漂亮的小桃花看对了眼。


    有天对他说:“你不把手上的木头雕完,就不许出门。”


    这年轻人哪能答应啊,他还得同小桃花见面呢?翻了窗,把门给锁上了。


    结果还没等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上,他就被当作间谍,抓了去。


    七天七夜审讯回来,爷早就断了气。


    从那以后,他发誓再也不离开这个村子这块地。


    小桃花结了果。


    他依旧守在那里,寸步不离。


    第76章 不要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仰头看着平静恒久的黑夜, 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上天就没有仁慈过。


    亲人的离世,不是狂风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明媚的日子再多也要习惯阴雨绵绵。


    他轻轻着抚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还在嘴边。


    她就已经调整好了:“我不哭了,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他便没有离开。”


    陆绥陪她一同经过了道别, 出殡, 火化,下葬这些流程。她是那么的成熟稳重, 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一切。


    越是冷静他便越心痛,那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呆在空旷的厨房里, 想到这里他的拳不自觉握紧, 隐隐有往坚硬物体上砸的冲动。


    他缺席的不仅仅是她最重要的四年, 更是她痛苦且迷茫的四年,所以这个既得利益者不想如此侥幸地原谅了自己。


    如今她哭出来, 也就好受许多。


    “对不起,都怪我, 太晚了。”他很是神伤。


    如果有, 那世上销量最好的药就会是后悔药吧。


    他握住她的双手,眼神真挚,询问道:“如果下次遇到四年前的姜既月,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姜既月点了点头, 他便继续说道:“月月, 你做得很好,很坚强很勇敢, 但请靠在我的肩上大哭一场吧。”


    她顺势贴近,紧紧相拥。


    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就连头发都变得有些湿润。


    陆绥看着,温柔地把她鬓角的发丝勾起,挂到耳后。


    两颊两侧是还未褪去的潮红,她连哭起来的样子都是如此生气勃勃,同在外雷厉风行的女王模样截然相反,擦完眼泪的她变得有些稚气和可爱,看得人心都化了。


    陆绥还是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说要一直留在那里”陆绥把廖听澜辞职的事和她说了。


    姜既月听完之后没有很惊讶,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事物都各有其归途。


    两人开一瓶酒,期待着酒精慢慢燃烧着半梦半醒的身体,


    有点耳鸣,夏季总会过去,海风也会穿过生锈的铁丝网。


    —


    谁也没有想到毕业展的那几天都是连绵不断的雨。


    想象里苏合的雨季应该是杏花微雨,浮舟江岸。而现实中,苏合的雨则是漫长而疲软。


    胸口处的郁闷,和膝盖处的细密的痛。


    白色瓷砖上黑乎乎黏成一团的脚印,被顺着伞架流下连成细线的雨珠,搅乱得难堪。


    灯光下乘放的展品很神圣,而前来“参拜”的人却没什么耐心。


    姜既月守约地出现在了展厅。


    她带了一捧鲜花。


    “毕业快乐!”她笑得明媚如朝阳。


    她接过鲜花,紧紧抱住了姜既月:“谢谢学姐。”


    每一个作品底下都会标有创作者的名字,还有学院的徽章。如有意向便可询价购买。


    值得高兴的是她的作品拿到了金奖。


    陆绥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欣慰。


    这些诗酒趁年华的青年人,带着不屑任何审视目光的狂傲,有着立足于世界之巅的野心。


    他们前程大好,她们无坚不摧。


    走过长廊,就来到了手院的展厅。


    两个人满怀期待,观看的全场都保持着安静与庄重,像是带着一颗敬畏之心。


    看到好的作品,她也会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学弟学妹的作品或许在技法上没那么成熟,但她们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总是恰到好处。


    或童趣可爱、或诡谲荒诞、或是歌颂沉重的苦难,或是血腥的黑色幽默,或是压抑逼仄的梦境,这一切当你看到作品时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像那个情绪鲜明、个性锋利的作者正与你对话。


    任何作品、文学的也好、绘画也罢,只要有这样的影响便很成功。


    在这些作品中,她看到的不仅是几个人的情感叙述,而是,未来。


    一个属于中国漆器的未来。


    ……


    前来看展的人很多很多,展出的作品也很多很多。


    就好像是场一场盛大的祭祀。


    男女老少都有,所以行为实验也能得到足够的验证。


    那块不要乱碰的巨大警示牌下,是小孩子童真无邪的笑和一颗破碎的陶瓷心脏。


    人文互动的学科也拥有了充分的发展条件,那只手会无情地推动你,完成作者预设的轨道,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你会把它归为“上帝的玩笑”,还是再来一次?


    太多的悖论和不可思议的未来想象,莫名其妙就触动了灵魂。


    直到看见屏幕最后出现那行小字,会心一笑,实验也就结束了,短暂世界就此成了闭环。


    他们两个人一直随心所欲地闲逛,走到了互动媒体与游戏系。


    那里有一场免费的巨幕电影。


    不过电影还没有开场。


    于是他们就去一起玩游戏。


    这些游戏都是动画学院的学生联合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设计的,画风精美绝伦。


    这刚好还是个双人游戏,一个人控制手柄,另一个人在投影前移动,需要两人齐心协力帮助主角寻找迷宫的出口。


    她控制手柄,让陆绥站在投影前面。


    他们两个人外形姣好,格外般配,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圈的围观群众。


    “大哥哥好厉害。”


    “姐姐也很棒。”


    童言无忌的声音在人群中很是响亮。


    姜既月听到后有些羞涩地点了下头,陆绥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挑眉。


    这个游戏出乎意料地好玩。


    结束后他便去找主理人,想把这款游戏买下来。


    遇到了另一个前来询价的人。


    “大哥哥,好厉害呀,游戏就让给我呗。”徐今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


    陆绥用“这货怎么也在”的表情,无视他。


    “你怎么在这儿?”姜既月环顾四周没看见林北鹿。


    徐今也回道:“我来招人呗。”


    毕业展还有一个较为隐秘的作用就是为各大公司提供招人途径。


    姜既月因为闺蜜一直就看他不太顺眼,最近每天听老弟抱怨这个惨无人道的上司,更觉得他烦了。


    陆绥完全没和他商量的想法:“竞价吧。”


    “不是,你买这个游戏有什么用啊?”徐今也非常不理解,一个只知道看书画画的老古板要什么版权啊?


    他单手插兜,酷酷扔下一句:“她喜欢。”


    姜既月喜欢的东西,他就要得到。


    徐今也一阵无语,只好改变策略。


    对着姜既月循循善诱:“你们买下版权也不能做什么,我这儿有平台有资源,它能被更多人看到。”


    这话不假,他是个实打实的商人,却比其他人多一份情怀。


    对喜欢的游戏执着到了顽固的地步,喜欢的人也一样。


    姜既月自然不夺人所好。


    她遗憾地说了一句:“让给你了,不过快点上架,我还想玩。”


    徐今也听到后顿时大喜:“好嘞,姜总。”


    他这人惯会看人脸色,姜既月是老婆娘家人,自然得讨好一番。


    贱兮兮地对陆绥说:“陆教授,能和你们一起看展吗?我就一门外汉啥也不懂。”


    “不行。”陆绥对他没什么礼貌。


    姜既月停下脚步看这场好戏。


    “为什不行,上次不就是你带我看得。”他开始死缠烂打。


    陆绥的脸色瞬间变得慌张,立刻把他拉走:“闭嘴。”


    这一系列不合理地举动,一旦和她脑子里的猜想结合,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上次”、“毕业展”。


    不正是她的那场吗?


    他居然来过?


    人群很快就冲散了两个人。


    在昏暗的环境中寻找一个人不算容易,但他却能准确无误地牵住她的手。


    “啪嗒——”


    不知道是哪块摇摇欲坠的展板掉了。


    她的心脏的的确确漏了一拍。


    那个从焦虑到心动的眼神与她相对。


    确认:他就是那个送玫瑰的人。


    “毕业快乐!”清亮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像是与周围的噪杂都隔了开。


    毕业展那天,她的作品下面铺满了一排的鲜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花店。


    “芽芽,这么大一捧玫瑰是谁送的?”


    “不知道,或许哪个知名不具的追求者?”


    ——


    “原来是你。”


    他没有说话眼睛里就是长达四年的思念。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微红的眼眶滚了出来,小声的啜泣。这种感觉就是寻找许久的最后一块拼图,发现就在自己手中。


    他顿时变得慌张,手足无措地想要止住那些眼泪,感觉心脏与警示牌下的毫无二致。


    哭着哭着就笑了。


    原来不止自己。


    这么多年他还是放心不下。


    哪怕只言片语就足以扰乱全部心弦,更何况消息如此铺天盖地。


    第77章 普罗旺斯的收获


    姜既月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质问他:“我的毕业作品好看吗?”


    他答:“好看。”


    “那当然,这可是手工艺术学院的金奖作品。”她是笑着得,却比哭了还难看, “不仅拿了六万块奖金还被人买走了呢。”


    他答:“很厉害。”


    周围的人声完全无法靠近这两个人。


    “电影快开场了。”


    错乱的脚步,涌动的人群,站定的两个人成了溪流中凸起的石头,不停遭受着撞击, 他的手也没有离开她的四周, 就这么一直护着。


    “去买爆米花和可乐。”


    她的声音只供陆绥听见。


    周围的位置上坐得小孩和他们的家长,好像只有他们这一对情侣。


    剧场的灯光寂灭, 电影柔软的色调像是掉进了吐司面包里。


    月亮有着黄油般的质地,星星就成了跳跳糖。


    整部电影的时间很短,讲述了一个臭水沟的小神仙, 遇见了一个想要跳水自杀的男孩。


    小神仙说:“你能换个地方跳吗?”


    她带小男孩去寻找一条干净的河或者一片干净的海, 最后互相拯救的故事。


    很简单却引人深思。


    画面一帧帧闪过, 最后黑屏,缓缓划过演员、工作人员信息表。


    导演:向春生。


    “这个导演好像不是我们学院的。”一旁的毕业生讨论着。“这部作品好像是和我们学校摄影系联合出品的。”


    “她好厉害, 一个综合类大学的本科生都能拍出这么好的作品。”


    姜既月记下了这个名字,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人满为患的电影厅看见她。


    结束后,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继续着陆绥老派的约会方式。


    走进一家门头简陋内有乾坤的小店,挑选一张西班牙唱片。顺着路灯去酒吧点一杯气泡酒,不用很高的度数,只用好看喝着让人满心欢喜。凌晨两三点, 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她牵着他的手,时而快跑几步到他身前, 时而又到他身后,他则保持匀速。


    这样若即若离的追逐,看不出是谁在戏弄谁。


    昏黄的灯光下,有着《La La Land》相似的暧昧氛围。


    姜既月看着卷起白色衬衫袖口的陆绥,她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这种老派的爵士浪漫了。


    ……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新一季度的产品马上就要问世,陆绥忙着准备自己的画展。


    整整二十四幅画,将在设计博物馆展出。


    开幕那天,姜总送来了十二筐花篮,徐总送来了三筐,林总监送了五筐。


    除了让别人送花篮,她手上还捧着一束玫瑰。


    和他当初送的一模一样。


    但在送花前,她还需要再见一个人。


    “找我有事吗?”声音低沉,不带什么情绪。


    姜既月熟练地将茶水泡好,动作无一丝纰漏,放到他面前。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想请您去一个地方。”


    他看姜既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其实他已经猜出来要去哪儿了。


    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唇齿留香:“我知道要去哪儿。”


    光看表情完全猜不出喜怒,只能通过语气判断:“是不是去看我儿子的画展。”


    没错,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陆绥的父亲,恒达集团的董事长,陆衡。


    他的眼神深邃犀利,棱角分明,岁月只是给他添了几道有分量的皱纹,坐在那里,身板挺立,压迫感十足。


    姜既月联想到了几十年后的陆绥,或许也还和现在的丰神俊朗,说不定会变得皱皱巴巴,不过一定比他多一分温润随和。


    陆衡一收到这个消息就差不多知道了姜既月的目的。


    无非是想改变自己的看法。


    可他又怎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易改变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陆绥能有你这样一个女朋友,挺好的。”


    姜既月看到他的态度,只好用迂回战略:“我很骄傲能成为他的女朋友。”


    久居高位的人不怒自威:“我不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不代表我赞同他的做法。”


    姜既月听到这话,心中的火星隐隐有点燃的迹象。


    陆绥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简直冥顽不灵。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得,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我想您应该调查过我的家庭背景了吧。”姜既月也喝一口茶,压一压怒火。


    他默不作声,规律敲击桌板的手指停顿了片刻。


    “你应该知道,我的父亲现在正躺在苏合市第三人民医院。”姜既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什么情绪,仿佛那是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众所周知,三院是精神病院。


    他的表情明显有几分不悦:“你威胁我?”


    姜既月没有立马反驳,淡定的喝了口茶,说道:“不是威胁,是事实。”


    “他生病了,很久之前就病了。他妄图控制所有人,无法忍受任何人在他的世界里说三道四。执念在心里待久了,便成了病。”她去看望过,那个才年过半百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


    她再心狠也不愿父亲沦落至此。瘦削地只剩下一具干瘪的骨架,同不锈钢吊扇般在宽大的病号服底下晃。


    他时而恶狠狠地保持清醒,时而乐呵呵地糊里糊涂。


    清醒时便会大喊:“春雪,你快点回家,我一个人撑不住。”


    在那个时候,她忍住眼泪有些释怀,最起码,他心里有过母亲的存在。


    姜既月的话足够直接真实,一针见血。她希望陆绥得到父亲的支持,因为那些是她不曾有的。


    陆衡第一次被一个晚辈教育,他虽然依旧保持着从容淡定,但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其实自己只不过是在硬壳里待久了,他并非不知道陆绥这些年的经历。


    陆衡原本想让儿子继承公司,并不单纯为了那份家业,更因为骨子里那份对血脉亲情的信任,也不是看不起艺术家这份职业。


    但儿子的离家出走,彻底寒了他的心。一气之下就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妄图以那种方式逼他回来。


    可陆绥这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从不妥协。


    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学费生活费,没再问家里要一分钱。


    久了,久到他同陆绥的聊天方式还停留在十八岁。


    这些年也没说过几句完整的好话,两个人的脾气都是一样的倔。


    姜既月说得这些,与他而言无关痛痒。陆衡的气量不至于和小辈生气。


    现在无非是需要有人能明目张胆地捅破这层窗户纸,送上一把梯子。


    漫长的叹息过后,他拿起西服起身:“需要送什么东西吗?”


    姜既月停顿半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答应了。


    立马摆摆手:“不用不用,这些我都准备好了,您能去就行。”


    她坐在车上忍不住向陆衡介绍起陆绥当年成就:“那是他才二十岁,就已经成为各大拍卖行争相抢夺的炙热新星,数次受邀参加双年展,日内瓦的高古轩画廊有一块他的专属展位。当别的艺术家还在为展厅好一点的位置抢得头破血流时,他早就已经创立了基金会为独立画家提供资金上的援助。”


    姜既月夸起陆绥来不带停:“有的艺术家终其一生也无法成名,穷困潦倒的了结此生,死后再被人们拿出来津津乐道,而他年纪轻轻就达到了这样的高度,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思绪飘远,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她打了个响指。


    “不过他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优秀,说这些你可能不太清楚,我打个比方,如果陆绥是绝对是一支基本面优质完善潜力股。”


    姜既月手舞足蹈夸夸其谈的样子,就是在炫耀。


    陆衡他原本紧绷的表情也有些松动。这样的女孩,怪不得儿子喜欢。


    这边的陆绥浑然不知。


    他正在向一个俄罗斯小哥介绍画面。


    直到她抱着那盆玫瑰,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面前。


    “呐——路上捡的,送你了。”姜既月把血色玫瑰砸在了他的身上。


    陆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浓郁的香呛了满身。


    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姜既月始终觉得花不只是女孩的专属,男孩也是需要鲜花的,尤其像陆绥这样的美男,鲜花尤其衬他。


    “谢谢你。”


    他的眼里没有鲜花,只有她。


    那个俄罗斯人看着两人笑着说道:


    “Утебякрасиваяжена”(你的妻子很美丽)


    姜既月听得一头雾水,问陆绥:“他说了什么?”


    陆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说玫瑰很香。”


    “你帮我谢谢他。”姜既月对着那人友善地点头。


    陆绥扭头嘀咕了好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谢谢要说这么久,姜既月狐疑的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想着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学一下俄语。那个俄罗斯人重重地拍了下陆绥的肩,随后就笑着走了。


    她刚开始是和陆衡一起来的,他中途去接梁女士了,所以自己先同陆绥汇合。


    眼下,这两个人盛装打扮出现在门口。


    姜既月拉着陆绥前去迎接:“叔叔阿姨,你们来了!”


    他的表情先是有一丝诧异,随后又恢复如常:“爸妈,你们来了。”


    不知道是惊喜居多还是紧张居多,她能感受到陆绥手心渗出的汗水。


    第78章 永别


    大概率是久违的亲情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姜既月见此情形, 与梁静樱对了一眼。


    “小月,你带我去逛逛。”她挽着姜既月的手离开了。


    原地只留下了父子二人。


    他们对视良久,同时转移开视线。


    “儿子, 你也带我去转转。”陆衡率先打开话题。


    陆绥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


    本就沉默的背影,变得格外高大,顶天立地。


    只是转瞬, 父亲就再也摸不到儿子的发顶。


    陆绥转身看向愣在原地的父亲, 开口:“谢谢,您能来看我。”


    陆衡如鲠在喉, 他本想说:“儿子,你画得很好,我很骄傲。”


    结果一开口就是:“展办得不错。”


    慢慢来吧, 总有一天陆绥会兴致勃勃地为他讲解, 陆衡喜欢的那个画派叫做枫丹白露。


    送走了夫妻二人, 她回到了休息室,打算睡一觉。


    不过一整个房间都被工人摆满了花篮, 这些都是他的画家朋友、亲朋好友送得。


    他不喜欢铺张浪费,也不太能接受过分浓郁的花香。


    除去那束玫瑰花其他的基本都在这儿了。


    上面不乏有过去的追求者。


    姜既月闲来无事就一张卡片一张卡片地看过去。


    其中一束是向日葵, 上面手写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心中了然, 那未干透的笔墨,在指尖留下淡淡的痕迹,她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最好的祝福就是:“成为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吧。”


    —


    “她进去休息了吗?”没看见姜既月的陆绥询问着管理员工。


    “是的, 陆教授。”


    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工作。


    画展的第一天是最忙的, 他需要接待来自各地的艺术评论家和游客。


    巨幅肖像画前站了一个女人,看上去是拉丁裔。


    爆炸短发和古铜色的皮肤, 穿着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低腰长裙。手里拿着一台老旧的索尼相机,戴着一副墨镜,也不知道能看清什么。


    那个女人频频看向陆绥,他不为所动。


    于是她就无端靠近,往他身上靠。


    陆绥刚好是背对她的,只觉得后背被撞了一下。


    那个女人的相机墨镜摔了一地,她坐在地上就开始喊:“你赔我相机。”


    陆绥满脸不可思议,他在自己的地盘被碰了瓷。


    但是依旧保持着绅士风度:“女士,请您先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其他人。”


    那个女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样子,不是什么拉丁裔,就是一个五官深邃的中国人。只见,她挑了个眉,利落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好像刚刚的闹剧无足轻重。


    站在那里斜睨着他,开口道:“你就是陆绥?”


    陆绥没觉得冒犯,点了下头。


    “你就是我干女儿的男朋友?”


    听到这话惊得他瞳孔放大,这人居然是姜既月的干妈,崔艳玲女士。


    他的气势一瞬间矮下去许多,尊敬地看着面前的人回答道:“是的,是的。”


    说话都有些磕绊。


    崔艳玲的脸色也柔和下来,自顾自说道:“画得不错,有点水平在的,不过你卖画也赚不了几个钱吧,没事芽芽有钱,能养你。”


    她是个俗人,看不懂画面深层的含义,她只能看到画面中不带任何凝视,快要溢出的爱意。这会直接地让人感受到温暖。


    对这些陆绥统统虚心接受,即使自己的身价早就上过榜。


    他耐心温和地回应着,丝毫没有半分不悦。


    “相机被你摔坏了,拿去修吧,两个小时后我的飞机就起飞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不由分说,“别和她说我来过,问起来就说我在坦桑尼亚挖矿。”


    风风火火地来,痛痛快快地走。


    陆绥拿着相机,站在原地。


    相机在他宽大的手里像个小玩具。


    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压根就没摔坏。


    他好像懂了这个陌生女人的来意。


    看似警告实则认同的对话中,他看懂了这番苦心。


    姜既月好奇地问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个相机有些眼熟。


    陆绥的眼神躲闪,他不知道面前的姜既月是否做好了准备。


    不过对上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他牵起了她的手。


    把她带到那间密闭的房子里。


    相机里的视频被投到洁白的墙面上。


    「画面的开头卡了几秒钟,


    整片整片的白色,像是丝绸在浴缸中流动。


    画面安静地带着颗粒感,被一块柔软织物包裹。


    窸窣的声音是,棉布与裤脚的摩擦,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别人,


    正是她听到声音便止不住泪的,母亲。


    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絮状的光晕


    仿佛蛛丝抽离,她便会倒下。


    戴着柔软的毛线帽,鬓边只剩下雪白的头皮。」


    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温暖:“乖小宝,妈妈可能撑不住了”


    干裂的嘴唇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


    记忆中的妈妈,很爱惜自己的那头黑长发,哪怕那时候最流行的离子烫她也不愿意尝试。


    “害!真可惜,看不到女儿出嫁时穿婚纱的样子呢。说不定你以后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反正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要你喜欢就大胆去追,妈妈支持你。最好别找你爸这样的,吓人。”


    懊恼中带着幼稚。


    抬手的动作生动活泼,她都怀疑母亲是不是就在眼前,一直没走。


    “小宝的话,你要照顾好姐姐,别让姐姐被人欺负。妈妈一直觉得你是个坚强的小孩,不过有些时候也很敏感。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畏手畏脚的,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她看着镜头外的那个人,语气有些哽咽:“小铃铛,还要麻烦你,不要哭太久啊……”


    ……


    黑暗中,能听见她轻微的呜咽和喘息。


    陆绥打开壁灯。


    在平坦宽阔的地毯尽端,她静静端坐着,一声不吭。她什么也不答,她只是侧了一下头,身体同大厦般轰然倒塌,散开的长发和散开的音响循环的语音,遮住了她的脸。


    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播着。


    他不忍切断两个人的联系,也不忍看她如此消沉。


    单膝跪在地毯上,几乎祈求的姿态,抬起早就遍布泪痕的脸,轻声细语:“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那是长时间的流泪导致的,木木地看向他:“相机是谁给你的。”


    “是崔艳玲吗?”


    “是她。”


    姜既月没继续说话,她不怪她偷偷藏下了这段影像。


    她反而很感恩,如果没有这个,记忆里的母亲只会变得愈发模糊。


    她不想忘记江春雪。


    不想只在记忆里搜刮她的声音、气息、体温。


    眼泪里更多的是感动,好像它们都在教会她怎样面对告别。


    陆绥把散乱凝固的发梢给拨开,露出了那张破碎白瓷娃娃的脸,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泪痕擦掉,再把瓷片贴上。


    有些时候恨自己的笨拙,心甘情愿当她依靠的木桩。


    但此时此刻,姜既月只想安静地贴在他怀里。


    过了很久,她把相机递给了陆绥。


    “要给且之看吗?”他试探着。


    姜既月被他呆滞的表情逗笑:“你就这么想看我们两个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吗?”


    她的意思是:小男孩就给他一个人哭的自由,让他自己看。


    陆绥听到这话悬起的心脏也放了下来。


    她一直抱住陆绥不肯松手,害怕一个转身,他就走了。


    姜既月一定要抓住这个坚硬的阿布贝贝。


    陆绥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宝宝,我不会走。”


    他很少喊她“宝宝”,并非不喜欢,而是他始终觉得不够这个称谓不够独特珍贵。


    姜既月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是。”


    斩钉截铁


    他深情地重复着:“只有死亡能将我们的肉|体隔离。”灵魂会恒久交融。


    第79章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姜既月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她已经无所畏惧。


    这四年里,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庆祝自己的每一次生日。


    记得那年天气很冷下着暴雨, 那是一个周末,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倒霉的事总会扎堆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原本就想买个蛋糕敷衍过去。


    打不到的车,无休止的雨。


    抱着透明塑料盒站路边的她, 被路过的车轧了满身的水。


    半个小时后, 司机取消了订单。


    不抱期待地等,那一刻的她只觉得痛苦。


    零点后的手机被无数的信息轰炸, 都是刺眼的广告般的生日祝福。


    她划开手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好像一切都无足轻重,对面霓虹的光在雨幕里黯然失色。


    那一串数字, 即便拉黑她也记得,


    但最终还是没理由拨通。


    直到一个白色的手挥舞着的, 朝她奔来。


    他知道今天是姐姐的生日,所以在医院绑完绷带就去找姜既月。


    “姐, 我来接你了。”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


    今年的生日与往常不同。


    陆绥不会让她的每个等待落空。


    她提前地对陆绥说:“你不要给我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但你必须答应我。”


    陆绥只管点头:“好好好, 都答应你。”


    继续补充:“反正要你兑现的时候, 你必须义无反顾放下一切来到我身边。”


    他点着头,其实压根就不需要这个愿望。


    就像是一张奖券,不过这次的兑现期限是无限。


    —


    4月20日、上午、意大利威尼斯军械库及处女花园、第六十一届威尼斯双年展。


    鲜花、织锦、掌声,都送给那个获得最具潜力青年艺术家银狮奖的人。


    不知道举办了多少场舞会, 开了多少瓶香槟。


    他看着微醺的晚霞, 接通了夕阳彼岸的电话。


    “陆教授,恭喜你, 得偿所愿。”


    她的开心从来是体现在脸上的。


    “你知道的,我所愿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的声音像是通过电流,低沉又性感。


    姜既月的笑容狡黠,卖关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乡野艺校成功落地啦!我师父居然在里面当老师。”


    陆绥听到后眼睛都亮了,不得不说廖教授的效率是真的高,不过短短两年就建成了。


    他的酒窝愈发地深,继续问:“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的保险箱被我开了。” 姜既月拍了拍手,自豪地说道,“陆绥你好蠢哦,把密码设成我的生日。”


    向来分不清姜既月关于好消息和坏消息的定义。


    陆绥一听就知道,她还没看保险箱里的东西就沾沾自喜,前来邀功。


    低头一笑,回道:“你要不仔细看看里面的东西?”


    姜既月刚打开柜门,就给陆绥打电话,根本没细看。


    盒子里放的居然是她的毕设!


    一颗黑色的异型骷髅心脏。


    她的灵感来源是西方恶魔象征的山羊。那个时候的姜既月酷爱一切黑暗系的存在。


    这种隐藏着宗教、邪恶、偏见、古老的神秘符号是她想要探索的,于是就创造出了这颗心脏。它可以是欲念邪恶的承装,也可以是善良纯净的献祭。


    它本身就是批判地存在在世界上的。


    “所以,买下毕设的那个人是你?”


    “是我,那是当时唯一和你存在的联系。”


    “把它放进保险箱也只是为了不睹物思人。”


    他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酒气,顺着风,从大洋彼岸而来。


    姜既月哽住了,她猜陆绥现在有点醉意,不然这锯嘴葫芦可能永远都说不出这种话。


    “我爱你。”


    陆绥的脸上浮着潮红,直白又浓重的思念,被离岸风带走,来到她身边。


    “陆绥,你现在清醒吗?”


    “我很清醒。”


    这点酒还不够他醉。


    她的声音在耳畔,宛如海妖的低吟。


    “那好,我要你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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