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克拉伦登宪法》在亨利二世的领地已经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尽管还有些教士对其不满,但在得不到教皇支持的前提下他们的声音无足轻重。路易七世这个时候又把托马斯·贝克特提出来,目的显然不是阻挠亨利二世的法改,而是为了给他添堵。
虽然他已经有了儿子, 他的大女儿也生下了外孙, 但路易七世显然还对当年被迫签订婚约耿耿于怀,更不希望威廉通过和玛格丽特公主的婚姻彻底掌控维克桑。 “这都是你的错!”亨利二世阴冷道,威廉知道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因此只能小心翼翼道,“我们可以延后婚期,或者等圣座仲裁 ”
虽然亚历山大三世内心深处可能更支持路易七世和托马斯·贝克特, 但亨利二世现阶段在他面前的印象也不错, 况且亨利二世只是要求履行儿子的婚约, 亚历山大三世有很大概率会和稀泥让路易七世乖乖嫁女,但亨利二世显然不满足于此。
“我要求履行婚约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审判叛国的罪人更是我的基本权利,路易既然拿托马斯·贝克特做幌子给我添堵,他就要付出代价!”他忽然看向威廉,目光冷酷而警惕, “他已经彻底投靠了路易七世,他不再是你的老师,不论他是否还参与接下来的斗争,你都不要再心慈手软做出损害我们利益的事!”
“是的, 父亲。”威廉说, 面对愤怒的亨利二世,他默默后退一步:他知道, 他爹又要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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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易七世提出那个明显是为了给亨利二世添堵的决议时,他或许只是为了让婚事不那么顺利地推进(毕竟他的儿子还未度过容易夭折的幼年期,他不想给亨利二世任何干预王位继承的借口),而婚约一日不履行,维克桑这一战略要地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令路易七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他的要求,亨利二世直接暴怒地宣称路易七世违背了他们的婚约协议,并以收复诺曼底公爵传统领地为由直接进军维克桑。
众所周知,路易七世在战场上几乎就没什么好运,而如果亨利二世占据了维克桑,谁能信他对巴黎和法国王位就真的没有图谋?
乖乖嫁女儿和被迫签订城下之盟嫁女儿完全是两个概念,因此在亨利二世的军队抵达维克桑后,双方便重新展开了谈判,当看到路易七世身边的托马斯·贝克特后,亨利二世的脸色顿时铁青,看到亨利二世的表现,路易七世心中收获了微妙的平衡,他抬起脸,傲慢地瞪着亨利二世,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国王:“你来了,公爵。”
“诺曼底公爵当然有权巡视他的领地。”亨利二世漠然道,路易七世的脸色白了白,但很快恢复镇定,他早已不像昔年一般软弱了,“若你真认为维克桑是你的传统领地,又为何要承认这里是玛格丽特的嫁妆?婚约是你可以随意撕毁和漠视的吗?”
“漠视婚约的是你,国王,我的儿子就在这里,你的女儿离这里也就几十里的距离,何不把她接过来结婚呢?”亨利二世嘲讽道,“别在给你的畏惧找借口了,你害怕我得到维克桑,害怕我的儿子威胁你的儿子,因此你像只猴子一样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地叫嚣——你真的值得这顶王冠吗,真的值得我效忠的誓言吗,若非我还恪守着诺曼底公爵对国王的忠诚,我才不会用联姻掩饰你的先祖侵吞我土地的事实,而你已经占了如此之多的便宜,还恬不知耻地想要索取更多!”
亨利二世的专横对家人是一种伤害,但对外人是一种武器,虽然比亨利二世年长十余岁,但常年在英法之争中处于下风的路易七世早已变得自卑敏感,有时候这样的心态会以极度的自负出现:“可你毕竟对我发下过效忠誓言,作为你的封君,我宽恕你的无礼,可并不代表我能完全漠视你的行为。”他的目光投向威廉,“你不觉得,你的儿子已经到了可以戴王冠的年纪了吗?”
亨利二世脸色一变,在他想要动怒之前,他的儿子抢先一步开口:“但是否加冕自己的儿子是由我父亲决定的。”威廉说,“恕我直言,您在干涉英格兰的内政,诺曼底公爵是法兰克国王的封臣,英格兰国王可不是。”
这就是路易七世玩的一个外交陷阱,惯例上,英格兰国王应该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加冕,而在托马斯·贝克特流亡海外的前提下想要举行加冕礼无疑不可行,从路易七世的角度,即便他不知道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的婚变内情(以及威廉在亨利二世底线边缘反复横跳的前科),年富力强的父亲和即将成人的儿子之间也一定会存在冲突,路易七世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想要利用这一点。
破局之策就是跟爹表忠心,和历史上的幼王亨利和理查一世不同,他从一出生就是长子,并且后面没有跟着一个同时拥有母亲偏爱和出众才能得弟弟。亨利二世的脸色缓和些许,不管他的大儿子私底下怎么作妖在敌我矛盾上他还是有分寸的,他拍了拍威廉的肩膀,以示父子情深,但路易七世身后的托马斯·贝克特却忽然道:“你真的不想加冕吗,威廉?”他目光热切,“你真的不想让我给你加冕吗?”
这是一个比路易七世的话更加威胁的陷阱,察觉到亨利二世压在头顶的目光,威廉知道他必须快速做出让父亲满意的回答:“如果父亲不同意,我当然不会接受。”他抓住亨利二世的手,努力表现出孺慕之思,“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永远忠诚父亲。”
“好孩子。”亨利二世终于满意地笑道,他挑衅地看着路易七世和托马斯·贝克特,志得意满道,“你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要么把玛格丽特送过来,要么我和威廉过去——这样的求婚方式有点粗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对待我的儿媳,可你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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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后,路易七世一直铁青着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明是一个不付出代价也没有风险的计谋,为何局面会演变到兵戈相向?他的儿子,亨利二世的儿子真的对王冠没有任何想法吗,将要成年的他真的对亨利二世迟迟不肯给他加冕的行为没有不满吗?
埃莉诺给他生了个好儿子,路易七世不无酸涩地想,他不受控制地渴望着如果这是他的儿子,如果他现在也能有一个成年的儿子
他很快又制止了他的思绪。他已经有儿子了,即便他很可能活不到腓力成年,他也要为了他的儿子打起精神同亨利二世对抗,而且一个儿子还不够,他要再跟阿黛勒生个儿子。 “你了解普瓦捷伯爵吗,主教?”路易七世忽然问,经历了白天的事后,他觉得他已经可以把注意力分给年轻的王储了,“你曾经是他的老师。”
“威廉?”托马斯·贝克特讶异道,他回想起白天威廉的表情,却发现印象是模糊的,自始至终,威廉都只是站在父亲身边,像一个乖顺的影子,想到这一点,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地黯然下去,“我们曾经亲如父子,但很显然,他已经忘了我了。”
是的,至少从白天的迹象看,国王和王储没有任何矛盾,儿子完全站在父亲一方。 “但至少你们曾经亲密过。”路易七世说,他还是从中看到一丝希望,“加冕或许有些过分,但结婚未必,既然婚事已成定局,不如我们利用这一点,亨利二世总不会宣称给他的继承人证婚的是个叛国者吧。”
洗刷身上的叛国罪,重新回到英格兰这个前景很诱惑,但托马斯·贝克特很快摇摇头:“不是叛国罪也会是其他罪名,有很多办法都可以除掉一个国王不喜欢的人,有很多人都愿意为了国王这样做。”
“那就让他们这么做!”路易七世断然道,他复而渴望地看着托马斯·贝克特,他在引诱他,那目光不像圣徒反而像个恶魔,“叙热院长曾经问你,想不想做一个圣人,主教,你想这样做吗,比起在异国他乡默默无闻地终老,被你曾忠诚和爱过的君主憎恨和遗忘,何不做一个殉难的圣人呢?”
第32章
第二天的谈判中,路易七世一改此前的顽固态度,不再要求让亨利二世给他的儿子加冕,而是只要求由托马斯·贝克特给这对新人证婚。 “你当然可以占据维克桑,甚至进军巴黎。但公爵,你确信这样行为不会惹怒圣座吗,你确信你不会像腓特烈一世一样被绝罚吗?”
面对亨利二世的军事威胁,路易七世显然已经破罐子破摔,“死给你看”,而他的威胁无疑触及到了亨利二世的隐忧,他当然也忌惮着他的威胁行为过火,根本上,他也不想跟路易七世直接对抗,乃至于将他拉下王座,否则他会迎来法兰克其他贵族们的集体反扑,这样的代价对他也是不可承受的——腓特烈一世当年进犯意大利时是何等的“犯我神罗,虽远必诛”,但强势如他也只能狼狈地离开亚平宁半岛,不知何时才能卷土重来。
至于托马斯·贝克特,他当然看这个曾经的挚友、现在的死敌很不顺眼, 但若是托马斯·贝克特一直流亡在外, 路易七世就会一直利用他来给他添堵, 这一次的事件会一次再一次发生,而亚历山大三世也会对此提出警告,他一直希望托马斯·贝克特能重新回到英格兰。
抛开他的个人情绪,他其实也觉得让托马斯·贝克特回来不算一件全然的坏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可以慢慢筹谋用合情合法的方式对付他,用一个路易七世和亚历山大三世都无可奈何的罪名处死他,而考虑到他和威廉、小亨利曾经的师生关系,他或许借他达成分化他儿子们势力的目的,他现在已经有些看不得他的长子和次子如此兄友弟恭,他和若弗鲁瓦可不会这样。
“你怎么看,威廉?”他侧过头,决定从现在开始就给自己的长子下套,今日的麻烦离不开他当年偷偷放走托马斯·贝克特,现在轮到他为自己曾经的任性承担代价了,“你想让你的老师为你证婚吗?”
“如果这是父亲的心愿,我非常荣幸。”威廉回答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极其用力地强调道,“这是你的决定,你想让你的老师给你证婚—— ——圣诞节之前,我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必须结婚,否则就算把官司打到罗马,我也一定要向圣座控诉你的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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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讨价还价和扯皮,婚期最后定在1171年10月,路易七世宣称他还要给他女儿准备嫁妆,亨利二世接受了这个说辞,只冷嘲热讽一句“别最后带着一千个空荡荡的箱子嫁过来”,而维克桑的谈判结束后,威廉就表示他想要去普瓦捷看望母亲并通知她婚礼的事,想到埃莉诺曾经的要求,亨利二世也很爽快地同意了,毕竟王储的婚礼也是大事,没理由王后不出席。
他确实想暂时离开英格兰一段时间,不论是他的婚约还是托马斯·贝克特现在都令他唯恐避之不及。 “你要结婚了,哥哥。”得知了他的来意后,理查显而易见地不太高兴,“父亲为什么要让你结婚?”
“联姻是我们的任务,像我们的姐妹们,你以后也会结婚的。”威廉说。
“我不想结婚!”理查大声道,虽然他已经十四岁,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但在母亲和哥哥面前他还像个孩子一样,被偏爱的人总有着任性的资格,“在英格兰,母亲要听父亲的意见,要忍耐他的情绪,但在阿基坦,她是唯一的女王,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可以自由地选择喜爱的骑士和歌手,也不用承担生育的苦痛,我不懂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婚姻给我带来了你们。”埃莉诺适时地打断他,她伸出手,理查立刻乖觉地低下头,像只大猫一样在妈妈身边乖顺地依偎着,“为了你们,生育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你们父亲也不是一无是处,对他没有期望就不会担心他让我们失望。而理查,你不用生孩子,也不必依靠别人保护你的领地,你的妻子会给你带来布列塔尼,很多人想要这样的幸运都没有机会。”
“我不喜欢布列塔尼,我喜欢阿基坦!”理查别过头,没有继续反驳母亲,但显然也没有真正认同母亲的话。理查走后,埃莉诺才看向威廉,正色道:“你不开心,威廉,这可不像一个新郎。”
“您看出来了,妈妈。”威廉低声道,他坐在埃莉诺身边,斟酌着词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陌生的女孩相处,怎么接受她加入我的生活中,我害怕我不能爱她,不能给她她想要的,如果她和我的家人起争执,如果我和她的家人起争执,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害怕我做不好,我会带给她伤害,像父亲伤害您一样。”
像亨利二世伤害她——直到现在,亨利二世应该都不清楚他真正做错的是什么,他只是认为自己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只要不让情妇挑战妻子的地位他就不算罪无可赦,他认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而威廉却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你至少可以做到尊重她的意愿,像你尊重我一样。”埃莉诺截断道,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她素未谋面的儿媳也产生了怜悯,“她也还是个小女孩,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她的父亲也不像你的外祖父一样真正爱自己的女儿并为她们打算,对她宽容一些,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就来问你母亲,我知道女孩想要什么,我会把她当成我的女儿,像你的祖母对我。”
女儿,女儿“哪怕她是路易七世的女儿吗?”威廉抬起头,“我一直以为您恨他。”
“你的两个姐姐也是他的女儿。”埃莉诺眯了眯眼,“况且,从反叛者的角度,路易七世和你父亲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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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公主就要来了,即便有意地想要忽略这样的痕迹,但在日益浓重的婚礼气氛中,小亨利无法做到这一点。
威廉要结婚了,对象是法兰克的公主,虽然父亲也曾承诺过为他求娶另一位法兰克公主为妻,但显而易见,在没有维克桑这样的嫁妆的前提下父亲对促成这桩婚事不算过分热衷。想到维克桑,他忽然对他的未来感到虚幻和飘忽,维克桑对于诺曼底公爵很重要,父亲安排这样一桩婚姻显然是出于要将诺曼底留给威廉的意思,诺曼底,阿基坦,英格兰,父亲靠血缘和婚姻得到的一切都会归属于威廉,那他呢,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他能得到什么呢?
威廉已经长大成人,他马上要结婚,托马斯·贝克特会为他证婚对于托马斯·贝克特,他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想起他,他还是能够回忆起童年时温暖的壁炉,至少在记忆里,托马斯·贝克特并没有在他和威廉之间表露出明显的偏爱,即便有,那样的偏爱也是对他的。六年了,托马斯·贝克特终于洗刷了叛国的罪名从峡海对岸归来,他也从男孩成为少年,相同的是,他仍然一无所有,并且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哥哥拥有一切,他只能做他身后沉默的影子,看着他日渐光彩,自己却默默无闻。
这就是次子的命运,次子应该忠诚,顺服,看着长子得到一切自己却一无所有,可忠诚的前提是爱,威廉真的爱他吗,他比爱理查还要爱他吗?他会纵容理查的一切要求,充满期望地对理查说他会是最优秀的将领和最伟大的骑士,可对他呢,他对他的期望只是一个顺从的弟弟吗?
“可他最爱理查。”杰弗里的话又一次响在他耳畔,是的,他最爱理查,哪怕理查跟妈妈去了阿基坦他也最爱他,他有权选择最爱哪一个弟弟,因为他是长子,他有这个权利。
为什么他不是长子,这样他可以选择更爱哪一个弟弟,或者只爱某一个弟弟“你是普瓦捷伯爵吗?”他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女孩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女孩,看到她的服饰和纹章,他立刻猜出她的身份,玛格丽特公主,威廉的妻子。
他面前,玛格丽特公主的脸因为激动染上些许红晕,她充满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心砰砰直跳:他就是她的丈夫吗,她早就听闻英格兰的王子们个个如狮子般耀眼,有着金红色的头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睛,如眼前的少年一般,她相信这样的传闻,并暗暗期待她会嫁给一个英俊的丈夫,但她没想到她的丈夫如此美丽,比她曾经的想象更加美丽。
玛格丽特的表现被小亨利尽收眼底,他本应立刻解释这个误会,可现在,一丝微不可察的妒忌抓住了他的心,他知道,他唯一绝无可质疑强过威廉的地方是他比他更加英俊,比所有的兄弟们都更加英俊,英俊的长相能给他带来什么,诗人的赞美,还是女人的爱情?
他有信心得到女人的爱情,哪怕是本该嫁给威廉的女人。 “是的,我是普瓦捷伯爵。”他露出微笑,那笑容比他头顶的阳光更加耀眼美丽。
第33章
得知玛格丽特公主已经抵达伦敦后, 威廉知道他必须回到英格兰了,不管是托马斯·贝克特还是玛格丽特公主他都需要直接面对,一味的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他要结婚了,在这个他现代认知里才刚刚成年的年纪,对象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一个初中生不会圆房,他想,这意味着他倒也不会立刻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婚姻和家庭,这样想的话婚礼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学习适应。
“好久不见,埃莉诺。”当他们母子三人下船后,早早等候在码头边的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互相亲吻, 仿佛他们仍然是恩爱的夫妻, 和埃莉诺分开后, 他又抱了抱理查,赞叹道,“你又长高了, 理查,看上去已经足够保护你母亲了。”
“我会保护好妈妈的!”理查高声道, 亨利二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三子暗暗自豪, 他的目光又转向威廉,“我已经见过你妻子了,她可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想要先见见她吗, 虽然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不,不必了。”威廉说,他觉得他的婚前焦虑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并且隐隐地,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很快要发生什么不算好的事,“去见她,威廉。”亨利二世眉头一皱,不容驳斥道,“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等你们结了婚,你也要回避和你的妻子相处,将她当成洪水猛兽吗?”
“好的,父亲。”威廉回答道,肉眼可见,他的父亲越来越小气,也越来越暴躁,他已经容不下任何反对和拒绝了。他们一行人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玛格丽特公主的房间,她从来到伦敦后就一直待在这里:“陛下?”发现亨利二世来了,玛格丽特的神情有些拘束,但亨利二世反而表现得和颜悦色,“不用拘谨,玛格丽特,当你和威廉结婚后,你就是我和埃莉诺的女儿,请尽管将英格兰当成你的新家吧,这些日子对宫殿和侍女还满意吗?”
“我很满意,感谢您,国王。”玛格丽特回答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把身侧的威廉推了出来,“你应该感谢威廉,是他提议将你的房间布置得跟你在巴黎时一样的,如果还有什么需求,请尽管提出来,我们会满足你的”
“他是普瓦捷伯爵?”玛格丽特颤声道。
“对,我是。”威廉硬着头皮说,“我是你的丈夫,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多天,我今天刚从普瓦捷回来 ”
“你不是一直都在伦敦吗?”玛格丽特失声道,而埃莉诺已经察觉到不对,“威廉一直和我在一起。”她盯着玛格丽特,“是谁告诉你,他在伦敦的?”
他们忽然听到一阵摇动声,在玛格丽特身后的柜子里,里面有什么? “什么人?”理查立刻警惕道,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柜门打开,威廉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是我。”他们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小亨利从柜子里爬出来,几乎不敢看父亲杀人般的目光,“我告诉她,我是普瓦捷伯爵我一直在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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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就是尴尬,很尴尬。
如果这件事的见证者只有他们一家五口,那这件事的影响力还可以限制在家庭矛盾的范畴,但偏偏亨利二世是声势浩大地去拜访玛格丽特,人多眼杂,想要掩盖这个秘密已经几乎不可能了,而以亨利二世现在的情绪状态,指望他对丑闻进行缜密安排并不靠谱,威廉唯一能做的尽快隔离开他和小亨利,以免亲爹一怒之下酿成惨剧。
这都是什么事啊!在安抚住愤怒地要替他报仇的理查后,威廉身心俱疲地走在博门西宫的走廊上,虽然一直以来他对他跟小亨利的妻子订婚有种微妙的NTR感,但他也没想到他真的被NTR啊。 “亨利,你在吗?”他决定还是跟小亨利好好谈谈。
“我在。”小亨利回答道,威廉推开门,小亨利正瘫软在椅子上,他看上去垂头丧气,令他英俊华丽的容貌黯淡不少,看到威廉,他先是惊喜,然后又惴惴不安,继而又做出一副强硬姿态,“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尽管报复吧,威廉,报复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没有想报复你。”威廉觉得他又开始头痛了,但当下,他需要情绪稳定,他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但亨利,问题已经出现了,我们要解决问题。你爱玛格丽特吗,你爱上了她,所以哪怕需要用欺骗的方式你也忍不住接近她”
“当然。”小亨利挺起胸膛道,他的心在打鼓,他知道支配他欺骗玛格丽特决心是阴湿且不可言道的,但他必须要以光彩浪漫的爱情粉饰自己的行为, “我爱她,她也爱我,威廉,你改变不了这一点。”
“我没有想改变。”威廉说,“既然你们是相爱的,那你们就结婚吧,我会祝福你们的。”
小亨利猛然抬起头,他面前,威廉的神情仍然平静,他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好像,好像也不在意他一样。 “你难道不该恨我吗?”他喃喃道,他忽然尖锐地嘶吼道,“就算不在乎玛格丽特,你也应该在乎维克桑,这块领地非常重要,但我把这一切都毁掉了你难道不该恨我吗,你恨我啊,哥哥,你应该恨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他哥哥了。 “所以,你恨我吗,亨利?”威廉问,“因为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你恨我。”
“我,我”小亨利张开嘴,虽然对威廉不满,可他怎么也说不出他恨威廉这句话,这不是事实,“我爱你 ”他低声说,但很快,他心底潜藏的另一种情绪又扼住了他,他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道,“可你更爱理查!你说他会成为伟大的骑士,你每天都给他写信关心他的学习进度,你想把阿基坦给他你从不会这样对我!你是长子,你拥有一切,可你甚至不肯爱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跟托马斯一样是你可以舍弃的!”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你还说你不恨我,亨利。”许久之后,威廉轻声道,“我从不知道你这么想。”
“但你能否认这一点吗?”小亨利反问,脸上还带着泪痕,“你就是更在意理查,妈妈也更在意理查,我这么觉得,杰弗里也这么觉得,都是你的错,你做错了”
“杰弗里也这么觉得?”威廉一怔,得到小亨利的默认后,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因为理查确实需要我们更费心一些,他渴望被关注,我们回应他的诉求,如果你也和理查一样把你的爱和期望挂在脸上,我们也会回应你的。”他说,他的语气显而易见低落起来,“我是你们的哥哥,你们向我索取多少,我就给予你们多少,我一直这样想,如果我的策略错误,或者执行不当,以至于造成了你们的误解,那确实是我的错我总是处理不好感情关系,我无法打动不爱我的人,我还会让爱我的人难过。”
小亨利咬紧牙关,一方面,他心里还带着情绪激荡的余波,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他的心脏被攥紧撕扯,威廉的神情那样黯然,他没想到他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觉得威廉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神色。
还来不及等他细细思忖,威廉便已经神色如常道:“不要抱怨了,亨利,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不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接近玛格丽特,她已经爱上了你,她是你一时兴起的受害者,既然如此,你应该肩负起责任,爱她,娶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背弃她”
“你果然在意她!”小亨利又按捺不住道,威廉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自己克制情绪,“我不在意她,我在意你,关于父亲、路易国王和维克桑,我会想办法帮你处理,你只需要安静等待做一个新郎。”
“你想要怎么处理维克桑?”小亨利问,“维克桑是玛格丽特的嫁妆,父亲想要这块土地是为了诺曼底公爵的利益,诺曼底公爵是你把这里交给次子不符合父亲的利益,尤其是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以后。”
“也许我不会有孩子呢?”威廉说,“父亲说玛格丽特公主会嫁给他的继承人,也许我的继承人是你。”
“为什么?”小亨利一怔,他又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你,你是不是失望了,这是个意外,如果没有我,玛格丽特会爱你的。”
“和你没有关系,和玛格丽特也没有关系,我不想结婚只是因为我不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丈夫或者好父亲。”他不易察觉地攥紧了手,“我会变得跟父亲一样。”
第34章
父亲,父亲“父亲有什么不好吗?”小亨利问,“我知道父亲有很多毛病,可其他君主的毛病更多。”
“这并不代表他的毛病就是合理的。”威廉说, 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亨利二世专断, 滥情, 唯我独尊,可如果让埃莉诺再选一次,她大概率还是会选择亨利二世, 毕竟别的男性君主没有亨利二世的能力和地位,毛病却一样不落,“我们是既得利益者, 作为男性, 作为君主, 我们天生就可以得到许多人无法想象的权势和财富,正因为处于这样的立场上,我们无法理解弱势一方的想法, 我们会伤害她们,但我们甚至意识不到我们在伤害她。”他看来小亨利一眼, “就像对你, 我不是次子, 所以我不理解你的苦恼,我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兄弟关系,然后, 你恨我。”
“我没有恨你!”小亨利强调道, 他看到威廉只是默默地摇摇头,他不禁急切道, “你不相信我吗,威廉,不,哥哥,我可以发誓”
“我相信你,如果你对我有愧疚,那就始终像现在一样爱我,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被我驱使,我安排你做什么,你就按照我的安排行动,哪怕是在我和父亲起冲突时。”威廉说,他站起来,摸了摸小亨利的头,小亨利立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愿松开,“不要多想,亨利,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休息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小亨利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威廉推开门,深吸一口气: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和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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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没有看好你弟弟。”一进门,威廉就听到父亲的指责,威廉静了静,低头认错道,“是的,是我的错。”
“错误已经铸就,现在我们要解决问题。”亨利二世道,他本想发怒,但看着威廉的表现,他好像又没有了发怒的理由,因此只能扭过头道,“你母亲已经问过玛格丽特,虽然亨利勾引了她,但他们并没有发生关系,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觉得不甘心,你可以写信给路易七世怒斥他没有管好他的女儿”
“我们都知道是亨利的错。”威廉截断他,他的表情有些漠然,出于对长子的了解,亨利二世知晓他正心神不宁,这令他的怒气稍稍平歇了一些,甚至对儿子有了一丝同情,哪怕威廉这个时候大哭大闹一定要个公道他也不是不能满足他,但威廉接下来的话很快令他收敛起了同情心,“既然错在亨利,我们就不应该将罪责推到玛格丽特头上,既然亨利招惹了她,索性直接让他们结婚,婚约只说玛格丽特会嫁给您的继承人,英格兰的继承人是继承人,诺曼底的继承人也是继承人。”
“你要让我把诺曼底给亨利?”亨利二世声音陡然一高,他难以置信道,“你才是长子,诺曼底应该由你继承!”
“谢谢您,父亲,但玛格丽特的嫁妆是维克桑,这块领地只对诺曼底公爵有意义。”威廉道,“过去的近二十年间,您一直奔波在您的各个领地间,努力整合不同的文化和法律,可您的继承人未必有您的精力和才能,一旦有外敌挑唆,我们的努力就将前功尽弃,何况,您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边境线太长,在大陆的领地又太小吗?不论岛上的领地和陆上的领地是否采用同样的语言和制度,在我们的大陆领地不足以对英格兰形成压制时,离心力便始终存在,我们需要扩张领地。”
“你还想怎么扩张领地?”亨利二世猜出了他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太疯狂,他有些不敢相信。
“阿尔卑斯山以北,莱茵河以西。”威廉干脆利落地说,“这个边疆才足够安全,最好莱茵河东岸也是一盘散沙,不要有腓特烈一世这样强势的皇帝。而若没有这样的地理优势,不如干脆利落地将国家分成海洋和大陆两个重心,以普瓦捷为大陆领地的中心,那诺曼底就仅仅是一个边疆省份,君主大可将其分封给兄弟。”
亨利二世没有立刻回答他,相反,他锁紧眉头,在认真考虑威廉的提议。 “这个策略或许可行,但不是现在。”良久之后,亨利二世才道,“现在,我绝不可能将诺曼底交给亨利,这会切断英格兰和阿基坦的联系。”
“您可以先封他为鲁昂伯爵,这样他和玛格丽特的领地会联结在一起,而路易七世也不会生出戒心,相反,这样的安排会削弱他的防备,他甚至会认为他分化了我们的家族,从而不再面对大兵压境的威胁。”
“确实。”亨利二世道,他现在已经全部接受这个安排了,“就这样吧,按你说的办,不过,你记得跟托马斯·贝克特保持一下距离。”他发出一声冷哼, “谁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他在背后搞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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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丑闻爆发后,亨利二世迅速给路易七世写信,在信中怒斥他“阴谋离间我的儿子们”,在路易七世对此震惊不已,甚至开始自我忏悔时,他又收到他前妻的来信,和亨利二世相比,埃莉诺的言辞显得委婉许多,她提议既然玛格丽特已经对小亨利芳心暗许,不如宣称一开始和玛格丽特订婚的人就是小亨利,亨利二世会将小亨利立为诺曼底公国的继承人,并立刻封他为鲁昂伯爵,让他先统治诺曼底公国在塞纳河以东的领地。
这一套组合拳将路易七世打得一愣一愣,从时隔二十年再度和前妻交流的百感交集中平复心情后,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安排的利弊,虽然他知道他绝对没有试图利用玛格丽特破坏亨利二世儿子们的关系,但不妨碍亨利二世这样宣称,而如果他顺着埃莉诺给的这个台阶下去,那至少双方都不至于蒙受名誉损失,提前将塞纳河以东直接威胁到巴黎的领地分割开也会大大减轻他在交出维克桑后面临的军事压力。
何况经历了这番夺妻之恨,他不信亨利二世的长子对弟弟毫无怨念,他从中嗅到了机会,他会利用这一点。因此在收到信后,路易七世很快态度诚恳地表示愿意配合,并赠送了一套漂亮的盔甲给他“等待多年的女婿”。
虽然临时更换了新郎,但在埃莉诺的主持下,博门西宫的仆人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更换了所有为威廉准备的装饰并换上了小亨利的,因此最后婚礼还是有惊无险地如期举行。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后,亨利二世对妻子的敬重和感激又多了一层,他邀请埃莉诺和理查在伦敦待到圣诞节再走,为了照顾埃莉诺的感受,他还勒令罗莎蒙德回到牛津暂避风头,完全不顾她现在有孕在身。
鲁昂是诺曼底的首府,也是整个安茹家族的财政中心,现在亨利二世还意识不到将这里交给他的儿子会带来多么严重的隐患,若无要事,小亨利顶多是从鲁昂的国库中薅点零花钱,但如果有要事呢? “真是一对般配的新人啊!”看到小亨利和玛格丽特一起跳舞,亨利二世不禁出言赞叹道,他已经快忘了他原本打算让威廉和玛格丽特结婚了,“真没想到威廉在这样的闹剧后还愿意顾全大局,还把诺曼底给了亨利。”
“他爱他的弟弟们,所以他容忍他们,对他们慷慨,愿意理解、尊重和满足他们。”埃莉诺说,亨利二世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悦,他觉得埃莉诺意有所指,但他没有证据,不过埃莉诺的话某种意义上确实正中他下怀,有关他对他帝国的未来规划,“我们的帝国太庞大也太复杂,我一直在担心等我们去世后这个帝国应如何维系,我希望孩子们可以各自统治一部分领地,平时互不干涉,战时则同仇敌忾,这样的安排需要一个足够强势和宽容的兄长,现在看来,威廉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
“你想怎么安排我们的领地?”埃莉诺的手指已经不易察觉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而亨利二世丝毫没有意识到妻子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而是自顾自道,“既然威廉会得到英格兰,亨利会得到诺曼底,理查会得到布列塔尼,那何不将阿基坦给杰弗里呢?他也是我们的儿子,他不应该没有领地。”
意料之外的,亨利二世没有立刻得到妻子的回应,他身边,埃莉诺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然无比冰冷:“不行。”
“为什么?”亨利二世大惑不解,“既然他的哥哥们都有了领地,何不将母亲的领地交给他?埃莉诺,我知道你更喜欢威廉和理查,可杰弗里也是我们的儿子”
“因为阿基坦是我的阿基坦,我想把阿基坦给谁就给谁!”埃莉诺冷笑道,“威廉是普瓦捷伯爵,阿基坦的诸侯们对他宣誓效忠过,那他就是阿基坦的继承人,你要是觉得这对杰弗里不公平,就把爱尔兰给他,爱尔兰是你征服的土地,你怎么安排都行。”
“爱尔兰人只是在名义上服从我,做真正的爱尔兰国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那里又冷又贫瘠,怎比得上阿基坦温暖富裕?埃莉诺,阿基坦的诸侯们拥护你,他们不会在意你的继承人从你的一个儿子换成另一个”
“阿基坦的贵族拥护我也是因为我值得他们的拥护,何况,我需要纠正你一点,如果阿基坦公爵是英格兰国王,他们不用担心法兰克国王侵吞他们的权益,而换成国王的兄弟这样的威胁便始终存在,尝过独立的甜头后他们就不会再甘愿受到国王的控制了。”她微微凑近了些,看似亲密无间,可亨利二世只从她眼中看到敌意与戒备, “谁也别想碰我的阿基坦,谁敢这样做,谁就是我的敌人!”
第35章
在短暂的和平相处后, 他们的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并且埃莉诺当夜直接乘船回了普瓦捷顺便把理查也打包带走,完全没有给亨利二世的圣诞节团聚计划略作遮掩的意思。
威廉没打算劝架,尤其是在他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委后,不让亨利二世清楚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不会停止作妖的。不过现阶段,亨利二世还需要苦恼另一件事,即托马斯·贝克特持续不断地就他没有将鲁昂国库的管理权正式交付小亨利进行抨击,大洋彼岸的路易七世也在打配合,不停写信督促亨利二世“尊重我女儿和女婿的合法权利”。
威廉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适当降低一点存在感, 毕竟有他私自放走托马斯·贝克特的前科今日亨利二世的一切麻烦都可以找他背锅,在爹妈又开始冷战的当下他毫无疑问会沦为亲爹的出气筒,和他相比, 同样处在风暴中心的小亨利就要淡定多了, 他甚至还建议威廉和托马斯·贝克特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 你真的不知道我和他见面这意味着什么吗?”威廉无语凝噎道,而小亨利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他,让威廉都不忍心苛责他的天真, “可托马斯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总要知道他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我们才能帮助他。”
托马斯·贝克特想要什么呢?曾经的历史将他定义成一个殉教者,一个为真理而献身的信徒,但威廉非常清楚他并没有那么高尚,他的行为是出于自身的欲望,可时隔多年,他已经不清楚他现在的欲望是什么。 12月初,亨利二世终于同意将位于鲁昂的王室金库管理权也交给身为鲁昂伯爵的小亨利,但也规定他在支取五千银马克以上的金钱时必须得到父亲的允许,此事一了,托马斯·贝克特随即又将《克拉伦登宪法》旧事重提,强调亨利二世因为自己的私欲随意剥夺教士身份,“这个步骤不过是掩饰您对上帝的不敬之心罢了”。
“圣座曾经表彰过我父亲在爱尔兰宣扬法制的举动。”在亨利二世即将暴怒前,威廉忽然开口道,“在爱尔兰,犯罪的主教亦会被依法剥夺教士的身份,圣座也未曾反对,主教,您要否认圣座的谕令吗?”
“ 圣座从没有公开承认《克拉伦登宪法》的地位。”似乎没想到威廉会突然横插一脚,托马斯·贝克特顿了顿,才继续道,“殿下,不要再拿圣座的容忍替您父亲辩解了,圣座是上帝的使者,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这正是您一直在做的事。”威廉说,而席间的贵族们都低低哄笑,完全不掩鄙夷,至少这次会议是以亨利二世的胜利结束的。贵族们离开后,亨利二世靠在王座上,眯着眼,但威廉知道他正观察自己的动静:“我以为你还会维护他,你说过,你将他当成第二个父亲,你爱他。”
“我只有一个父亲。”威廉微微低下头,“而且我一直都清楚,对一个统治者来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尽管在辩论中占不到上风,但托马斯·贝克特很快找到了另一种为自己造势的方式,他将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收入拿出来,赈济周边的农民,以此为契机大肆宣扬自己对抗亨利二世的行为,当事件传到亨利二世耳中时,他的愤怒终于达到了峰值:“那都是我赐给他的地产!这个卑劣的仆人,他得到了我的馈赠,却用我给予他的财富煽动我的国民反对我!”
此时在他身边的除了几位亲信的侍从,就只有他的情妇罗莎蒙德,六年过去,她已经十分了解亨利二世的脾气,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您的公正和慷慨烙印在每一个国民心中,他们不会被蛊惑”
“可总要愚蠢的人!”亨利二世冷笑道,他环视着身边的亲信侍从,他们忠诚,能干,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他料理掉托马斯·贝克特这个大麻烦,错过了当年的机会他可能余生都要活在阴影和骚扰中,“难道我所有的仆人都站在这里,看着我遭到托马斯·贝克特这样被我从贫穷中提拔起来的人的蔑视吗?没有人帮我把这个麻烦的叛徒解决掉吗?没有人吗?”
也许有人,威廉,他的儿子善于解决麻烦,可更擅长给他制造麻烦。发泄过怒火后,亨利二世便回房就寝,而他的侍从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要求仆人立刻替他们备马。 “你们想干什么?”回来替亨利二世拿他的斗篷的罗莎蒙德问道,其中一位侍从,威斯特摩兰勋爵莫维尔的休一脸的急切和倨傲,他似乎等待已久,“当然是听从陛下的命令替他解决掉麻烦,夫人,这是陛下命令我们的。”
那是气话,不是命令。罗莎蒙德且惊且惧,而四位侍从已经扬长而去,即便他们没有离开,他们也未必会听从一个情妇的命令,他们想干什么,杀死那个大主教吗,罗莎蒙德再天真也知道这件事是绝不会被教会允许和原谅的,他们会害死亨利二世。 “普瓦捷伯爵呢?他在哪里?”她忽然道,神情格外慌乱,“我要找他,如果他不见我,就告诉他是国王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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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接到罗莎蒙德的传信后,威廉便意识到大事不妙,用最快的速度给小亨利写了封信后他便连夜赶往坎特伯雷,当他推开教堂的门看到托马斯·贝克特仍跪在十字架前祈祷时,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离开这里。”当托马斯·贝克特回过头时,威廉抚摸着自己正急速跳动的心脏,急促道,“有人要杀你,他们快来了,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如果你的保护是把我送回法兰克,那我就不必从巴黎回来了。”托马斯·贝克特说,他看着威廉,目光异样复杂,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是你父亲的命令吗?”
“不是他,他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但他不会杀你。”
“但只要我死于非命,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哪怕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的迹象也是如此。”托马斯·贝克特说,他望着威廉,一字一句道,“肉眼可见,我已不可能再成为地位尊崇、为人敬重的主教,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成为圣人呢?”
圣人,圣人,圣托马斯,教廷会为他镀上金身,大肆颂扬他的伟大和高尚,他生前所有的狼狈都将被人遗忘“我父亲会声名狼藉,被绝罚,以至于失去王位。”
“他总要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他的法案会被推翻,犯罪的教士会重获自由,路易七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是他的麻烦,和我没有关系。”
“可和我有关系。”威廉深吸一口气。 “我绝不能眼见着你成为圣人,而我父亲成为声名狼藉的暴君,被他一心为之牟利的臣民背弃,不论是作为未来的英格兰国王,还是作为我自己,我都不能答应。”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威廉,这一次你从他的骑士们手下救下了我,下一次,当你父亲再一次克制不住他的怒火时,还会有其他骑士误解他的命令从而杀死我,或者他索性真的颁下死刑令。”托马斯·贝克特摇摇头,“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你的父亲会成为声名狼藉的暴君,那直接让位给你或许是一件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
“可这一样代表我得推翻我父亲的司法改革中有损教会利益的部分,他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和如此多的精力才让人们接受了《克拉伦登宪法》,我不能看着他的努力前功尽弃。”威廉轻声道,“是路易七世教您这样做的吧,只要您死于非命,我父亲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他会极力促成您封圣,父亲知道他的目的,却只能一言不发可如果,死的人是我呢?”
托马斯·贝克特大骇,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威廉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猛然刺去,“哥哥!”托马斯·贝克特听到一声惊呼,小亨利目眦欲裂,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到威廉面前,难以置信地捧起手上的血,“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他听到威廉微弱地道,而他的哥哥随即便陷入昏迷中。
第36章
梦境很漫长。
在他还是卫廉的时候, 他曾经极度渴望过来自父母的爱,但他的家庭是畸形的,他的父亲是冷漠的, 母亲是疯狂的,权势和财富会腐蚀人的情感, 让人成为扭曲的怪物, 怪物的孩子也是怪物。
他已经忘了他的过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他,如果他没有穿越他应该也会浑浑噩噩地在异国他乡活着,将近二十年过去,他几乎已经遗忘了曾经的生活,也想不起父母的面貌,他认知里的父母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他挣扎在摇篮和高烧中时流着泪呼唤着他的父母,他用尽力气,想要抓住那一枚在他面前晃动的豹子戒指,他抓住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抓着亨利二世戴着戒指的手指,他的父亲坐在床边,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他在哪里?”在见到亨利二世后,他第一个问的仍然是托马斯·贝克特,亨利二世眼里闪过一层愠怒,但鉴于威廉刚刚险死还生,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亨利拼死拦下了我的骑士们,将他带回了伦敦,他现在在监狱里。”
“那就好。”威廉说,而亨利二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仍然尽可能保持语气平和,但威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深深的不解和愤恨,“他一直狡辩说他没有杀你,是你栽赃嫁祸”
“他说的是真的。”威廉说,亨利二世的双眼猛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而威廉仍然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急不缓地像亨利二世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您不妨想一想,如果克利福德夫人没有给我通风报信,或者您的四位骑士比我先一步赶到坎特伯雷大教堂杀死了托马斯·贝克特,那现在的情况于我们而言是怎样地可怕,您这十几年来的司法改革会前功尽弃,乃至被绝罚和被迫退位,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而即便我阻止了这一次冲动之下的谋杀,下一次,再下一次,您能保证您一直情绪稳定吗?他想做一个圣人,以您的名誉为代价,只要他死于非命他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这才是他一直试图激怒您的原因。”
托马斯·贝克特回国之后一直孜孜不倦地给他添堵,尽管他的努力不能改变实质上的政策,但可以轻易令他陷入愤怒中“那你为什么要我们不能伤害他?如果我在愤怒之下为儿子报仇,圣座也不能过分苛责我的举动。”
“您可以处死他,但冲动之下的泄愤实在太浪费这个机会了,在接到我重伤垂危的消息时,除了托马斯·贝克特,您最恨谁呢?”答案呼之欲出,“不止您这样认为,整个欧洲都会这样认为,众所周知路易七世是和您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我死于非命,您的继承人又是谁呢?”
“是亨利”亨利二世下意识回答道,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威廉的眼神更加震惊,以至于恐惧,“对,是亨利,路易七世的女婿,他还不吝表达对他的喜爱,如果我死了,亨利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有几个人会觉得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背后没有路易七世的谋划呢?尤其亨利出现在现场,他还拼死阻止您的四位骑士当场杀死托马斯·贝克特,这样的行为会加重他的嫌疑,进而更加坐实路易七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拦着您不让您当场杀死他,是要让您以叛国罪剥夺他大主教的身份,并光明正大的处死他,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将凌驾在教会之上,至少在英格兰如此,多少德意志的皇帝都不能从罗马手中抢到自行任免主教的权利,您却做到了。”威廉呼出一口气,他看向他的父亲,“不应该庆祝吗,父亲,这是您的胜利,我当年放走了他,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年的烦恼,现在这个麻烦被我亲自弥补了,您可以原谅我让您蒙受的这一点惊吓,对吗?”
是的,他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在儿子的床边提心吊胆了几天,得到了结果是他处理掉了他的叛徒和麻烦,并给他的死敌留下一个无法洗刷的污点,可是,可是
“可如果你死了呢?”亨利二世问他,“如果你的刀偏了一寸,或者医生来得晚了一些,那该怎么办呢?”
“死了就是死了,我三岁时也差点死了。”威廉漠然道,“我知道,您已经不喜欢我了,但如果我死了,您还是会为我哀悼的。”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瞬间,他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和嘲讽,这丝情绪被亨利二世收入眼底,他忽然觉得心口绞痛,“您会冲冠一怒,朝路易七世开战以为我复仇,母亲也会成为您的战友,不论你们曾经有多少矛盾在共同的仇恨面前你们都会冰释前嫌,在占据道德优势、财政优势和军力优势的前提下路易七世没有反抗之力,最小的战果也是成功独立,从此不再受到效忠誓言的约束。”他望着亨利二世,“您失去一个忤逆的继承人,不听话的儿子,却完成了毕生的夙愿,父亲,您应该高兴。”
应该高兴吗,他知道如果威廉真的死在刺杀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那确实是他的夙愿,可他并不想要这个结果。他戒备他,猜忌他,也不介意扶持另外的儿子削弱他的权威,可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失去威廉,他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可你是我儿子。 ”他怔怔地说,他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威廉,你是我的儿子。”
“ 您有很多儿子。”许久以后,威廉才轻声道,“也不是只有一个叫威廉的儿子。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活着,我们会互相猜忌,但有着共同的敌人和仇恨,你们反而会团结一致,即便有分歧,你们也不会选择法兰克人做盟友,不论锅中的食材怎样在沸火中翻滚,至少它们总是在锅里。”
“你是人,威廉,你不是锅里的一块肉,浓汤里的一种菜,你是我的儿子!”亨利二世断然道,直到这个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曾经单方面的试探和施压真的给威廉带来了真正的伤害,他开始恐惧这一点,他急迫地想要证明他没有威廉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他是个慈爱的父亲,“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你,我也没有真的因为托马斯·贝克特的事怪过你,我没有想真正地伤害你!”
“是吗,父亲?”威廉问,而愧疚上头的亨利二世更加急切道,“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你想要我怎样证明都行!”
“这可是您说的。”威廉说,然后亨利二世察觉到他再次握住了他手上的豹子戒指,“我要加冕,我要做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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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遇刺后的第四天后威廉的情况便转危为安,但对外,亨利二世仍然夸大了他的伤势,每天都为儿子的身体虔诚祈祷,他同时以极其激烈的言辞给亚历山大三世写信,要求他将直接凶手托马斯·贝克特和幕后黑手路易七世逐出教会,“国王已被愤怒吞没”。
亚历山大三世得知此事也震惊不已,考虑到亨利二世的心情,他同意亨利二世“有权审判并处死犯罪的大主教”,但仍然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路易七世直接参与谋划此事,故而回绝了他的诉求,与此同时,身在普瓦捷的埃莉诺和巴黎的路易七世也连番来信申述,一个怒吼着圣座“为何对这骇人听闻的罪行视而不见”,一个则极力申辩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一定是背叛者和骗子的阴谋”。
未来几个月中,亚历山大三世应该都会被这三个纠缠几十年的男女搅得不能清眠,以教皇的作风,他大概率还是和稀泥了事,给亨利二世的封口费就是允许他处死托马斯·贝克特并对他此后报复路易七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得提防着腓特烈一世卷土重来呢。而当埃莉诺和理查连夜乘船赶到坎特伯雷时,威廉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甚至可以下地行走。
“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看到威廉后,理查就按捺不住痛哭道,这令威廉心中泛起一丝丝愧疚,一边避开伤口一边抚摸着理查的脑袋,让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弟弟能够靠在他肩膀上,“没有那么严重,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要伤口不感染或者失血过多,外伤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想起理查历史上的死法,威廉不禁心有戚戚焉,对别人或许可以放养,对理查他是真的得科普点医学常识,要不是那支冷箭他觉得以理查的身体素质和埃莉诺的优良基因完全可以活到六七十岁,可能还不止。好不容易哄走了理查,他还要面对埃莉诺的盘问,确认四下无人后,埃莉诺才道:“你父亲已经告诉了我你的计划。”威廉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他听得出埃莉诺语气里的不满,“你伤害你的身体,事先没有争取任何一个人的同意,威廉,你认为你的行为是完全合理且正当的吗?你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去了我们会有多悲痛吗?”
第37章
他朝自己心口捅的那一刀把所有人都网罗进这个无解的阴谋,只是他自己也可能玩火自焚。 “我不太可能死。”威廉默默道,他根本没有求死之心,宫廷医生也经过他十年的调/教不至于搞出魔幻医疗操作,何况现在是冬天,他觉得他玩脱了把自己弄死的概率比较低,何况在他朝自己心口捅了一刀后,针对路易七世和托马斯·贝克特的天罗地网就已经编织完成,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事态发展,“如果我真的死去了,亨利会有和路易七世合谋的嫌疑,他会极力撇清自己,那接下来,继承王位的人会是理查,他会是一个伟大的国王,集结全部力量和资源向法兰克人复仇,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和这个结果相比, 这点代价其实可以接受。”
“你把你的生命当做''''''''代价''''''''吗?”埃莉诺难以置信道,她忽然觉得威廉的样子有些陌生,她毫不怀疑她的儿子爱她,爱他的弟弟妹妹们,可他自己呢,他不在意他自己呢,“威廉,你会死,那些阴谋与利益和你相比都无关紧要,只要你活着就行。”
“我们都会死去,有些人的死亡比山川沉重,有些人的死亡比羽毛轻微。”威廉说,他真的是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叙述他对死亡的态度,“我们随时有可能死亡,可能在死去之前我们就会一无所有,被曾经深爱的人憎恶,如果有机会,至少我们应该让我们的死亡换取更大的价值,这才是生命的意义,不要再为这件事害怕了,妈妈,至少我幸运地活了下来,而我所想要谋划的利益也都得到了”
“你就是最大的利益!”埃莉诺打断他,威廉感到自己心口有些钝痛,一种畏惧又渴望的情感正在他心中的裂缝里奔肆着,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酸,“听着,威廉,我不在乎你的死可以为我们带来什么利益,我们总有办法去对抗我们的敌人并解决麻烦,但除却圣子,谁能够死而复生,这样的奇迹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你的生命才是最珍贵的,你不能离开我们。”她抓住威廉的手,急切道,“比我活得更久,威廉,你发誓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
不,您会活到八十四岁,您的十个子女中有八个都先您而去。 “好的,妈妈,对上帝发誓,若他允许,我绝不会伤害自己,我会活得比您更久。”当着埃莉诺的面,他仍然保证道,埃莉诺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靠在母亲的怀里,威廉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和安宁,在他们的家庭分崩离析后,这样的安宁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了,为了这样的安宁,他应该做些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个我冒着生命危险争取到的机会都是不能浪费的,亲爱的妈妈,您觉得,我们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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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亨利二世和路易七世仍然在持续不断地以骚扰亚历山大三世的形式隔空对骂,但双方至少就对托马斯·贝克特的处置方式达成了一致意见,亨利二世可以审判他,而路易七世不会干涉,因此亨利二世正式褫夺了他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身份,以阿宾登的埃德蒙取而代之,并以叛国罪和谋杀罪宣判其死刑。
这个结果对托马斯·贝克特而言不算意外,从回到英格兰时,他便已经怀抱求死之心,只是这个死亡方式不像他此前想象得那么光彩。一切都回到了开始,他漠然地想,八年前,他为了躲避被亨利二世罗织罪名处死的命运逃到巴黎,八年后,他仍被罗织罪名处死,只是构陷他的人除了国王,还有王储。
没有人相信王储会冒着生命危险陷害他,他自己也不相信,他现在只好奇威廉有没有真正死去,而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你居然还会过来。”当看清来人的脸后,托马斯·贝克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复而平静,他面前,威廉的神色也很平静,“你离开英格兰前,我曾经祈祷过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再度相见我们一定会成为仇敌,权力使人性异化,卷入这一漩涡,我们本就很难守住我们想要守住的东西。”
“所以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对抗你的仇敌,以获得世人的怜悯,我小看了你,你比你父亲更加狡猾,并且你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不会将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开。”托马斯·贝克特冷冷道,“而你父亲应该庆幸,你竟是一个忠诚的儿子。”
“世人经常怜悯并不十分值得怜悯的人,如果死的是你,你也是这样一个人。”威廉说,他直视着托马斯·贝克特的眼睛,“好了,现在告诉你我的目的吧,你是我的老师,我并不想伤害你,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死囚,他会代替你被处死,我还准备好了船,你可以到爱尔兰去。”
“你又准备了一条船。”托马斯·贝克特嘲讽道,他坐直了身体,睨视着他,“好了,威廉,不要再对罪犯施舍无谓的仁慈了,我受够了逃亡的日子,如果上帝为我安排的结局是死于刽子手之手,我也接受这个结局,我注定不会成为圣徒。”
“即便你如愿成为了圣徒,也并不代表你可以永远被尊敬和供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针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古典时代的人们歌颂着亚历山大和图拉真的功业,可以教义判定,他们是信奉多神的异端,他们还是同性恋者,他们应该下地狱。”威廉说,就像狮心王理查,他骑士国王的威名震慑欧亚,在千年间俱是传奇英雄的标杆,但民族主义兴起后,他一样因对英格兰的漠视风评坍塌,十字军东征的战功也被二度诠释为穷兵黜武;而他的对手腓力二世纵然奠定了卡佩王朝的强盛之基,甚至以“奥古斯都”自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一样将他和他的先祖后代全部打成人/民/公/敌,甚至连坟墓都被摧毁,集体曝尸于荒野间。
至于托马斯·贝克特本人,稍稍对历史有所了解和研究的人就会明白他本质是一个投机者,而非殉难的圣徒,而亨利八世也早早对他重新评价和审判,落在亨利二世身上的鞭子终究也落到了托马斯·贝克特身上。用曹丕的话说,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沽名钓誉并无意义,没有真正千秋万代的王朝,他们所能改变的只有短期内的秩序。
“你不应该成为主教,你应该是一个法官,作为法官时,你曾获得过人们的尊敬,那现在就请修正那个主教任命的错误,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中吧。”他最后道, “''''''''托马斯·贝克特''''''''是一个名字,而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克莱尔的理查已经成为了伦斯特公爵,他会帮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并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你给我安排的结局吗?”托马斯·贝克特问,而威廉微微垂下眼睛,“这是我希望的结局。我父亲曾经要求我爱你,将你当成第二个父亲,他当年那个任性的结局摧毁了他的愿望,而我希望一切回到原点。”
“ 我也希望一切回到原点。”托马斯·贝克特静了静,轻声道,他站起身,抚摸着威廉的肩膀,他已经比他还有高挑了,“好的,我接受你的安排,我会为爱尔兰带来公正和法制,像我曾经的期望一样通过勤勉的工作和超人的才华赢得人们的尊敬。”他拥抱了威廉,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流露出一丝沙哑和哽咽,“再见,威廉,你将我当成第二个父亲,我也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威廉说,他回应了这个拥抱,希冀着一瞬间能够更漫长: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38章
在执行了“托马斯·贝克特”的死刑并任命阿宾登的埃德蒙为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亨利二世便开始筹划威廉的加冕礼,事实上,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在筹备这件事,由于对儿子的愧疚,这位专横的国王要求给他儿子加冕的礼仪“只能比我加冕时更加盛大” ,而针对威廉加冕后的一切仪仗和用物都按照真正的国王的标准, “和我所用的一模一样”。
父爱如山,就是不知道保质期能有多久。威廉全程没有参与他加冕礼的谋划,一方面是他家人的疑神疑鬼,认为劳累会促使他旧伤复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需要对外维持他重伤初愈的形象,对外,这一反差令外界困惑不解,路易七世曾经问他的王后“是否是因为他的儿子即将去世他才这样着急地想要他享受国王的尊荣” ,王后的回答则不为人知。
在“养伤”期间,威廉觉得他还有必要跟小亨利谈一谈,他不确定小亨利有没有察觉出这一出大戏背后的古怪, 但他毕竟被动地卷入了这个阴谋中,关于托马斯·贝克特, 他确实也需要向小亨利解释一下。
当小亨利来到他房间中时, 他看到威廉虽然脸色苍白, 但看上去还算精神不错,反而是他分外憔悴伤神,宝石般的蓝色眼睛突兀地嵌在脸上, 不像昔日般璀璨耀眼。见到威廉, 他坐在他床边,低下头:“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其实我一直想见你,只是妈妈不让我这么做。”真正拦着他不让他见小亨利的其实是理查,不过为了不再次激化弟弟们的矛盾,他决定还是让妈妈背一下锅,他知道妈妈是一定不会在意的,“好的,亨利,我知道你没有参与这件事,事实上,托马斯也没有,他应该跟你辩解过。”
小亨利的眼睛猛然瞪大,他瞪着威廉,感觉他从没有认识过他哥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喃喃道,“他,他是无辜的,可他死了”
“他没有死,而且,他并不无辜。”威廉静静道,“从他成为大主教开始,''''''''托马斯·贝克特''''''''就注定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结束这一切的方式只有杀死他,或者终结这个身份,和他相比,我更应该对你感到愧疚,我需要给路易七世创设一个动机,这个动机是你。”
如果你对我有愧疚,那就始终像现在一样爱我,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被我驱使,我安排你做什么,你就按照我的安排行动直到现在,小亨利才真正明白威廉的话的意思,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你利用了我,从我娶了玛格丽特开始你就在利用我”
“因为路易七世是我们的敌人,或者说,法兰克国王是我们的敌人。”威廉说,“哪怕是我娶了玛格丽特,我也不会对她的父亲和弟弟有丝毫手软,所以我真的没有因为玛格丽特的事责怪你,相反,是我应该愧对你,我让你背负了这份压力和带毒的礼物。”
“诺曼底,玛格丽特,托马斯,他们本来都是你的。”良久,他才缓缓道,“可你把他们都给了我,而我只是付出了小小的名誉损伤,而这点嫌疑是可以被慢慢洗刷掉的,威廉,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
“可我总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而非理所应当地认为你应该承受。”威廉深深吸了口气,“亨利,我害怕你恨我。”
就像对你,我不是次子,所以我不理解你的苦恼,我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兄弟关系,然后,你恨我小亨利感到自己的脑海在激荡,同时又慢慢地渗出酸涩的庆幸,他猛然抓着他的手:“你可以使用我,驱使我,只要你爱我。”他急迫道,“哥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一直都爱你。”威廉说,而小亨利也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看着他弟弟,威廉觉得他在处理家庭关系上或许也没有那么差劲,至少他的感情和态度对他的家人而言是重要的,他不介意他面对的情感关系有多么复杂,只要他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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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2年6月11日,亨利二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正式加冕他的长子为英格兰国王,并命令他在英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所有的封臣对他们的新王威廉三世效忠。
尽管自去年的刺杀风波后王储一直深居简出,但从加冕礼上的表现看,他显然已经从重伤中恢复,亨利二世的种种隆恩也并非是给病危儿子的安慰奖,而是真情实意地想要和儿子分享权力。王室中,这样的父爱实属罕见,尤其是出现在亨利二世这样专断的国王身上。
和他光彩四射的弟弟们相比,威廉三世显得清秀沉静许多,而在接受封臣效忠的过程中,他的一应表现也无可挑剔,编年史作家们赞叹他“具有国王应有的风度和宽宏”,在英格兰国王的封臣眼里他们的少王显然是一个值得爱戴和信任的君主。
在英格兰国王的加冕礼结束后,埃莉诺又提出要将威廉立为阿基坦的共治公爵,还处于对儿子父爱上头中的亨利二世也同意了这个决定,但涉及到阿基坦的归属,路易七世就有话要说了:“新任阿基坦公爵应向国王效忠。”在阿基坦开始准备册立公爵的仪式后,巴黎方面写信国王,“这是例行的管理,国王当然尊重封臣的权利,但封臣也应恪守对国王的誓言。”
在路易七世的算盘里,他显然是希望借此消弭他涉嫌谋杀威廉的嫌疑,对上帝发誓,他真的对此毫不知情,他已经后悔庇护流亡的托马斯·贝克特以致招惹现下的祸事了。
然后令路易七世措手不及的是,威廉拒绝了这一要求。 “我为什么要效忠一位想要谋杀我的国王?”威廉说,“长期以来,他挑唆我们的家庭,庇护我们的敌人,他无权对我继承母亲的领地大放厥词,更无权要求我的忠诚,他是时候承认我们家族领地的独立了,如果他不承认,那就等着我们家族的军队来到巴黎的王宫中''''''''恳请''''''''他承认吧。”
他没有通知亨利二世这件事,事实上,从他要求亨利二世给他加冕开始他就在谋划这件事,如果老王和少王使用一模一样的纹章,谁又分得清下令的是老王还是少王。当亨利二世收到路易七世愤怒的回信后,他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以他的名义和路易七世正式开战,并且他已经在鲁昂等地集结军队,战事已成定局,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必须加入这场战争中。
“在有名正言顺的复仇理由的情况下,法兰克国王并没有那么可怕。”普瓦捷,威廉对理查道,“他的直辖领地不过巴黎和奥尔良周围的少量领土,而西部的忠臣也大多可以用钱财收买,重要的是贝里,阿基坦公爵在此并无堡垒和忠臣,法兰克国王控制着布尔日,他可以通过贝里直插普瓦捷。”
“你要我进攻贝里,在这里建立能被我们直接控制的城堡,进而和维克桑形成合围。”理查若有所思道,他很快又不解地看着哥哥,“这是一个重要的任务,而我从没有上过战场,你真的相信我能够做到吗,哥哥?”
“不是我相信你能够做到,而是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我才交托给你这样的任务。”眺望着远处的堡垒,威廉气定神闲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位杰出的将领和伟大的骑士,那现在,就把贝里当做你征途的第一站吧。”
第39章
从路易七世的角度,在和亨利二世的争斗中,他总是在走败运,或者说早在他和埃莉诺结婚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不幸,他的一切苦难都是从那场婚姻中开始的。
他确实希望托马斯·贝克特能够给亨利二世制造麻烦,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刺杀亨利二世的继承人,这个布商之子能够背叛亨利二世自然也会背叛他,而不论他怎样辩解,他似乎都无法洗刷谋杀威廉三世的嫌疑,那个差点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正愤怒地向他寻仇,他的父亲写信过来坚称他对儿子的行为毫不知情,可有什么意义呢,他能亲自率兵制止他儿子的复仇吗,他再天真也不会相信亨利二世的说辞。
那个年轻人的军队推进到哪里了, 贝里,还是布尔日? “我的封臣们呢?他们就坐看他们的国王被如此挑衅而无动于衷吗?”他问他的使者。
“佛兰德斯伯爵和布鲁瓦伯爵都表示他们无意干涉威廉三世的复仇,有人曾看到威廉三世的使者赠予他们大量的金钱贿/赂”
“他哪来的钱贿/赂他们?”
“他的弟弟鲁昂伯爵打开了鲁昂的国库,他同时还雇佣了布拉班特骑兵进驻维克桑,我们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真是个好弟弟啊。”路易七世讽刺道,也许是为了洗刷自己涉嫌谋害兄长的嫌疑,鲁昂伯爵对他哥哥的复仇倾力支持,有时路易七世都在自我怀疑难道真是他策划了这场阴谋,不过不重要,他不在意了, “布鲁瓦伯爵就算了,香槟伯爵呢,我的大女婿就毫不在意威廉三世挑衅我的权威吗?”
“香槟伯爵还没有回信。”他的使者犹豫道, “但腓特烈一世主动给我们写信,他愿意帮助我们,只要我们回馈他的友谊”
腓特烈一世,他曾经痛斥过的被绝罚者和任意妄为的皇帝,他为什么要帮助他“答应他,我总要解决眼下的麻烦。”路易七世疲惫道,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愿他要求的回礼不是让我进攻意大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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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亨利二世一直坚称他对儿子们的行为毫不知情,但他毕竟没有实质性地阻止他儿子们的行动, 1172年7月,由三子理查率领的军队成功进驻布尔日,并渡河直插奥尔良,而鲁昂伯爵亨利雇佣的军队也终于集结完成,一南一北将路易七世牢牢围困——东部的安茹地区就更别说了。
此时路易七世能够指望的只有西部香槟伯爵的援军,然而这个自腓力出生后便不再如昔日般恭敬的大女婿也采取了和他弟弟一样的暧昧态度,口头上谴责威廉三世的行为“报复过当”,但行动上也无意出兵支持——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可以去劝说我的哥哥。”在路易七世为女婿兼大舅子的行为愤慨之际,他的妻子主动找到他,“他或许对对抗威廉三世有所犹豫,但看在我和腓力的份上,他会帮助您的。”
是的,腓力毕竟是他的亲外甥,虽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外孙无缘王位,但国王的舅舅难道不够荣耀吗?然后在回到香槟后,阿黛勒立刻告诉了香槟伯爵一个被路易七世小心掩盖的秘密:“国王已经和腓特烈一世达成了同盟。”在她的哥哥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时,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对策,“如果腓特烈一世要支援国王,他必须经过香槟,你立刻以支持国王的名义调集军队,但在腓特烈一世行动之后,你需要以对抗暴君为由阻止他救援,腓特烈一世,还是教皇,他总要得罪一个。”
如果路易七世知道他妻子和哥哥的对话,他一定会后悔接过腓特烈一世的橄榄枝以留下这样一个把柄,但事实就是他前脚才为大女婿的回心转意欣喜,后脚便得知香槟伯爵坚决抵制腓特烈一世的军队进行救援。
香槟伯爵的行动是个意外,威廉本来打算给他开出的价码是拥立他的儿子香槟的亨利为新任法王,没想到香槟伯爵竟然主动配合,不过他的行为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与此同时,来自罗马的谕令也送到了巴黎,亚历山大三世要求路易七世“立刻为谋杀威廉三世和与腓特烈一世结盟悔罪”,否则他将对他处以绝罚。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和亚历山大三世的头号敌人腓特烈一世结盟后,他谋杀威廉三世的嫌疑在教皇口中无疑彻底坐实,他不能再为自己辩解了。在绝罚的威胁下,路易七世终于选择屈服,他同意承认威廉三世成为他母亲的共治者,同时也不要求他对自己效忠,他还申明了自己“绝没有向腓特烈一世求援”,腓特烈一世的援助是他的“自发行动”,这计外交羞辱无疑令腓特烈一世大为光火,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为此冲冠一怒,肉眼可见,路易七世已经自顾不暇,他没必要和可能的盟友成为死敌。
长期以来,在和亨利二世的争斗中,路易七世都处于下风,而现在就连亨利二世的儿子们都可以对路易七世进行公然的冒犯和羞辱,并且真的从路易七世手中取得了独立,而此战之中,未来的布列塔尼公爵无疑居功至伟,他后来震慑欧亚的军事才华在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展露端倪,这仅仅是个开端。
对于他儿子们在大陆上的行动,亨利二世选择作壁上观,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在他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得到适当的教训后为他们收场,但他显然低估了他的儿子们,这场战争由他的儿子们一手策划,后续的谈判和战果自然也由他们独享。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在签署完和约后,路易七世忽然喃喃道,“我没有策划谋杀你,对上帝发誓,我没有这样做,我也没有背叛你母亲,我一直忠贞不渝,为什么上帝要这么惩罚我”
“但你确实挑唆过我的老师成为一个殉难的圣徒,如果你成功,今日蒙受不白之冤的就是我父亲或我,异位而处,你也会尽致淋漓地利用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威廉说,“至于我母亲,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我母亲而言,她认为对人格的尊重更甚于身体的忠诚,而你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同时,你认知里的虔诚并不能给你带来你所期望的奖赏——你所信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和错误。”
谎言,错误路易七世感到头皮发麻,一些长期以来他都坚持和信奉的准则正在坍塌,他犯下了什么错误不过对于同样出席这场谈判的理查而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哥哥和路易七世的对话,他正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仿若某种灵魂的牵引,他低下头,望向路易七世身边的那个男孩,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腓力也看向他:很多年过去,直到他们的生命相继结束,他们都不曾忘记这个相遇的时刻。
第40章
几乎是回到巴黎的同一时间, 路易七世便一病不起,毋庸置疑,他一塌糊涂的内政外交已经彻底击垮了他的精神,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一现实,而路易七世本人也不打算再挣扎了。
“我要去见上帝了, 腓力。”这一天, 当他的儿子来看望他时,路易七世难得地精神好了一些,但即便如此, 他仍气息奄奄,不过是具还会呼吸的尸体罢了,“我以为我可以多活些时间, 我可以削弱你的敌人, 可他们不肯放过我, 他们未来也不会放过你”
“那都是未来的事,您现在应该安心养病才对。”腓力回答道,路易七世喘了喘气,他无助地哀叹道,“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去,所有人都盼着我死去,或许我死去也是好事,至少国王不再是一个谋杀犯了,我没有指使托马斯·贝克特这样做,我没有想要杀他”
“虽然他的心口挨了一刀,一度有生命危险,但毋庸置疑,他是这件事的最大得利者,如果能换来全欧洲的同情和领地的独立,我也会往我的心口刺上一刀的。”腓力静静道,“不论真相是什么,可以确信的是,威廉三世利用了这个机会,他出手果决、手段狠厉,和他父亲一样,这是君主的素质。”
“君主的素质吗”路易七世喃喃道,“是的,这是君主的素质,我不具备这样的素质,我是个懦弱的人”
“不,您不懦弱,您很勇敢,您一直在和您的敌人对抗,但您太仁慈,有时候君主不应该仁慈。”他握着他的手,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的狠厉,“我不会做一个懦弱的、被人嘲笑的君主,我要被全欧洲敬畏,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哪怕是我的亲属,他们帮助我,他们就是我的亲人,他们不帮我,他们就是我的仇人!”
说出这番话后,他感到心中的苦闷轻松不少,而他父亲也欣慰地点点头,再次陷入睡梦中。腓力呼出口气,站起身,想要稍稍休息,他这是才发现他母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父亲的房间,她站在帘幕前注视着他,那目光并没有包含慈爱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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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他的三个儿子在对抗路易七世的战争中获得胜利后,亨利二世并没有欣喜,相反,他在喝闷酒,并开始思考他现在的处境。
毫无疑问,他的三个大儿子已经能够长大成人,他们会拥有领地,拥有权力,为自己争取利益,也许有一天他们的矛头会对准父亲,至于埃莉诺,她毫无疑问对此也是知情的,她没有向他通风报信,女人在结婚之后会从父亲的女儿成为男人的妻子,而总有一天,她们会从男人的妻子变成儿子的母亲。
在丈夫和儿子中,她选择了儿子,或许埃莉诺并不觉得她的行为是在对抗丈夫,但亨利二世相信如果他和他的儿子们起冲突,埃莉诺一定会更偏心她那孝顺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他想要优秀的儿子,但不希望儿子比自己更加优秀,这意味着他们会超出他的掌控,而出于他们知晓的父亲的慈爱,他们有恃无恐,威廉尤其清楚这一点。
“你怎样看待你的哥哥们,杰弗里?”这一天,当他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小儿子晃到他面前时,亨利二世忽然问,杰弗里抬起头,看到他父亲正躺在椅子上,身边是胡乱抓食的烤肉和葡萄酒,“说实话,根据你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你对他们的看法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的哥哥们。”杰弗里犹豫道,但看到亨利二世不悦的目光,他立刻意识到敷衍并不能满足父亲,他应该正面回答,“理查脾气不好,但确实勇猛无畏,他最像狮子,但他在妈妈面前像猫一样听话;亨利爱出风头,是个漂亮的傻瓜,但他很容易吸引崇慕他皮囊和风采的人,这样的魅力同样是稀缺的;威廉,威廉最聪明,并且他很擅长掩盖这样的聪明,他是块雪白的面包,外表纯白无瑕,但他的心是黑的,只有切开他的表皮我们才能发现这一点。”
“你很了解你的哥哥们。”亨利二世发出一声冷笑,他又抓了一块烤肉,在嘴里胡乱地咀嚼着,“他们都很优秀,是让我自豪的儿子,并且还这样团结,真是奇迹般的成就,拥有这样的家庭,上帝真的太厚待我,路易花费了那么多年才得到一个儿子,而我却需要感叹儿子太多太优秀。”
不,我们不团结,只是这样的矛盾一直被巧妙地回避着。出于本能,杰弗里从父亲的话中意识到机会,他立刻利用了这一点,“优秀的儿子固然令父亲自豪,在他们取得斐然的成就和耀眼的光彩前,他们首先是您的儿子,如果他们忘了这一点,您就应该提醒他们。”他深吸一口气,乖巧地靠在父亲膝上,“父亲,您应该提醒他们。”
“是的,我应该提醒他们。”亨利二世欣慰地抚摸着杰弗里的头,他还有杰弗里,这个最乖巧的小儿子,他应该给他的小儿子留下更多财产,他的哥哥们已经拥有足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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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心里很清楚,在他搞了这出以父之名让父背锅的操作后,他父亲因为此前的遇刺事件对他短暂燃起的父爱会立刻熄灭大半,当儿子柔弱无依时,他父亲不吝表现出他的慈爱,但如果他的儿子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势,慈爱会立刻被忌惮取代,并且这个忌惮的对象会扩张到和他一起搞出骚操作的妈妈和弟弟们身上。
但不论如何,带头开战的他肯定是吸引最多仇恨的,因此前脚跟路易七世签完和约,后脚他便写信向父亲负荆请罪,出乎意料的,他父亲相当和善地回复了他,他甚至宽慰他不必急于回国,而是“先处理好你领地内的事务,等到圣诞节再回到伦敦一家团聚”,不知道亲爹想作什么妖的威廉只好将信将疑地听从父的安排,并且在圣诞节带上两个弟弟回伦敦赴约。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们。”来到博门西宫后,亨利二世相当热情地亲吻他们的脸颊,这样的慈爱简直令威廉惊悚,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怀疑难道他父亲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操作吗,“你们的母亲没有来吗?”
“母亲在普瓦捷召开了圣诞集会,因此不能和我们团聚。”威廉回答道,亨利二世静了静,很快又道,“没问题,伦敦已经习惯王后的缺席了,进来吧,今天是团聚的日子。”
亲爹到底想干什么?威廉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而很快,他就清楚他爹想要作什么妖了。 “来看看你们的弟弟们。”他说,室内,罗莎蒙德带着她的三个儿子坐在席间,佩戴着一条狮子项链,象征安茹家族的狮子,眼睛处是两颗红宝石。
和他妈妈经常佩戴的一条作为她和亨利二世结婚礼物的项链一模一样,他不确定亨利二世是定制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还是想办法从埃莉诺手里要回了它,看到他,罗莎蒙德立刻投来求救的目光,而亨利二世已经一把搂住了她:“以及他们的母亲,她也是我们家庭的一员。”
这是场鸿门宴,或者说服从性测试,如果他们在圣诞节和父亲翻脸,亨利二世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收拾他们。身旁的理查已经快按捺不住情绪了,威廉按住他,示意他冷静,他随后看向父亲,那和他孩童时期如出一辙的乖巧令亨利二世警铃大作:“是的,父亲,我也非常希望克利福德夫人能够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
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罗莎蒙德,她本能地感到不妙,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威廉走到她面前:“亲爱的女士,您的美貌是如此耀眼,像一位真正的王后,从第一次见到您时我就这样想。”他朝她单膝下跪,伸出手,摘下自己手上和亨利二世同款的豹子戒指并将其递给罗莎蒙德, “既然如此,我可否有幸牵起您的手,和您结婚,让您成为威廉三世的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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