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手术一个小时结束。
还好,抢救及时。
不用开胸,暂时把傅坚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连续的心脏复苏是个体力活,江湛擦了把汗,瞥了眼门外的人,贺凯文不在。
他没出去见傅家家属,夹着没点着的烟卷儿站在休息室里,漠然看着墙上的挂钟。
“他这也是药物引起的吧。”
旁边的宴时宇安静回答, “十有扒九像。家族没有心脏病史。半年前体检的结果看,傅坚心脏也一直没毛病。目前只有痛风在治疗。又是O型血。”
“江湛你也知道,如果后面不继续用药,他这个做个架桥,可以控制,没到非移植不可的程度。你不用担心。”
江湛干吸了口烟, “我知道了。只是,他怎么吃上的V钾片青霉素呢。”感觉他没理由自己去吃消炎药,医院也不会给他开这个药。
宴时宇靠过来,兜里掏出个银质的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了。
“江湛,我们只是医大的医生,不是他傅总的私人医生,没有义务管理他的用药。”
江湛吸了口烟,总算心神安静下来片刻。
他合上眼帘,捋了捋乱成一团的线索,想起来傅景阳曾经把他的退烧药换成西地那芬,难免胸口一阵恶寒。
不行。
傅景阳这个人,他不放心。
果然,赵主任总苦口婆心担心江湛是有道理的。 “江湛,咱们都连熬两宿了,现在他住单间,病房里有护士照看,非亲非故,别去在意不相干的事儿……”
江湛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服烟之后,查过用药记录,连口水都没喝,随即进了傅坚的病房。
宴时宇劝不住人,只能跟着进了病房。
傅坚脸色煞白,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连着的心电图一直波形不断,甚至看不出死活般虚弱。
“温姨。”江湛跟陆温打了个招呼。
旁边的中年女人穿着高雅讲究,即便救护车过来,也是一身贵妇人的打扮,只是脸上的沧桑和泪痕弄花了妆更显得人憔悴了许多。
江湛简单安抚了几句,陆温拿出手帕开始拭泪。
“小江啊。”床上的傅坚听见说话声,醒了过来,在叫江湛。
“傅伯伯,我在。”他跟长辈不失礼貌。
一旁的宴时宇拿起床头柜子上的小药瓶,在手里转了一圈,常见的降尿酸药,他看了看又放下了。
傅坚半睁着眼睛,完全不聚焦,颤颤微微地张着嘴, “这几天新闻也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是七老八十,听说很多心梗。”
“我听说老于前天刚没了人,他儿子给他弄了个心脏,不合适。”
“您别担心。”江湛冷声安抚。
“小江啊。听景阳说,景烨是个孝顺的,他说,景烨会救我。”
“景阳这么说的吗。”他自己怎么不救!?江湛恨得咬牙切齿。
傅坚感觉一场心梗没死,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人难免一时兴奋。
他一个人继续絮絮叨叨, “是啊。养儿防老,果然老话说的不错。幸亏有个景烨,这些年没白养他。年轻人体力好,移植也能恢复,医生你说是不是……”
艹!科幻世界吗!
再好的体力,一个人也只有一颗心脏!
江湛被傅坚的糊涂话气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头上涌,头要炸了。
但他沉得住气,不至于跟病人发火。
不对,江湛又一寻思,傅坚没糊涂。
这也许不是糊涂话!
这一刻,江湛不想记得自己是个医生,他声音冰冷发狠, “其实景阳他也可以,”救您。
一旁的宴时宇突然胳膊肘怼了怼江湛, “江湛!”他把药片从小药瓶里倒了一片出来。
江湛一眼就注意到了宴时宇手心里的白药片上刻印着“V”字。
Vala的新型药!
竟然装在痛风药瓶子里。
这如出一辙的低劣手段!
“温姨!”江湛转身问陆温, “您刚刚给傅伯伯吃这个吗?”
“哦。吃了。”
“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吧。”
宴时宇也急了,口气略带责备, “不是说暂时住院观察吗?您怎么突然给患者吃药!”
“小伙子,这个就是他每天吃的痛风药啊。刚刚下了手术台,你们不是说没事儿了嘛。”
江湛浑身战栗着,但这时必须冷静。
他为了不吓到陆温,尽量让语气平和,温声询问, “温姨,急救的时候,您怎么会想着带痛风药过来?”
“哎呀,走的那么急,我没有带的。刚刚芸姐来电话问状况,提醒我说把药放在了包里,我这才想起来给他吃上。”
“芸姐?”
“哦。我们家的保姆。一直照顾我们起居呢。”
“有什么问题吗?”陆温只是个担心丈夫的妻子。
问题大了。现在没时间跟她细说,江湛只轻轻摇摇头。
他看着渐变的心脏波形,悄声问, “洗胃来得及吗?”
宴时宇低声回答, “来不及了。O型血,血溶速度很快,我们一起测过。”
“准备手术。现在搭桥……”
江湛还要说话,被宴时宇一把拽了出去。
“江湛,我们也是人,你看看你眼睛通红,浑身还在战栗。一晚上,你一口水没喝,一天下来,你尿过一泡尿吗!”宴时宇把他抵在墙边, “而且,我们都清楚,他这个药量,又在这时候服用,搭桥手术很难保命。”
“那他妈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江湛抹了把脸,竟然手上湿了。
他第一次觉得很无助很无力,身子软的要顺着墙滑下去, “这不是明摆着要取凯文的心脏吗。这种移植我怎么做?”
他也会恐慌,心脏被重锤敲打的感觉,江湛忍不住道出了心声。
“郑迟那里不是才说过嘛。傍晚刚有一场车祸,儿子救了老子。这他妈的还有天理吗。”
“江湛,你先冷静一下。”宴时宇抬手拍了拍江湛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也在发抖, “没事的。”
“我怎么冷静?怎么会没事?”江湛冷笑一声, “没事?就是一会儿凯文的心脏送过来,你帮我挖吗?”
他完全没办法冷静。
别说冷静了,克制着自己还像个医生已经是极限,他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想到贺凯文也会车祸,也会像傍晚送过来那个23岁的大学生那样,再睁不开眼睛,等着挖出来心脏移植给他的父亲……要崩溃了。
江湛脖筋一突一突地崩着,心脏一缩一缩地跳着,唇角边也一抽一抽地,连含在嘴里的烟卷都不会吸了。
他不止是喜欢他,远远不止。
这一刻,江湛才认识到,喜欢两个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他现在是担心,是害怕,是恐惧——
这种方式失去他,他这辈子还怎么过,让他怎么过啊。
他再没什么理智,去他妈的冷静!
想起来最后跟贺凯文相处时,明明为小时候的凯文而心痛,他竟然不痛不痒地告诉他, “别再理他们一家人了。忘了他们。”他甚至觉得自己假惺惺的令人作呕,他怎么能这么置身事外地说这种话。
再不提他们傅家人,就躲得过去吗!
江湛不敢想象,如果贺凯文的心脏移植给傅坚,他恐怕会举起手术刀一刀刺下去。
不,他舍不得刺到心脏。
他会劈开傅坚的胸膛,把胸肋骨一根根掰断,小心翼翼地把他心爱的人的心脏重新挖出来。
他从来没有做过活体取器官,但这一刻哪怕想一想,都好像浑身浸淫了毒液的血液已汹涌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是个医生,是个负责的好医生,他从来没有过杀人的冲动。
他救人无数,还没有一次错手杀过任何一个人。
哪怕曾经急救送过来的凶犯,肺出血胸腔积液过半,别人劝他别再费力的时候,他也是硬撑着9个小时守着手术台把人救活了。
可是现在,江湛觉得他被夺舍了一般,丢了魂魄,不想哭却满脸湿漉漉的。
眼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却依然能清晰看到一张帅到英俊无比的笑脸,贺凯文在跟他笑。
清醒着出现幻觉了……
江湛也勉强笑了下,他完全没察觉到指尖的烟蒂滑落下去,把白大褂烫出了个窟窿。
旁边的宴时宇张着嘴在跟他大声说着什么,他根本听不见。
江湛好像有了不好的第六感,湿润的眼睫颤抖连着眼皮一起抖。
再顾不上什么面子,也不在乎丢不丢人,脸颊上两行液体在尖尖下巴下面汇成一股水流。他彻底崩溃了。
江湛刚刚自嘲地笑了下,不远处郑迟就朝着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郑警官,你找我?”宴时宇把江湛的脸按在了自己肩头上。
“是的。案子紧急升级,从省里上报到了国家药监,正在办理国际通缉暗访手续,收购药厂的人到底是谁,很快就能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宴时宇轻抚着江湛颤抖的肩膀,轻声说, “你听见了吧,郑警官就是来说药厂的。你别害怕。”
江湛推开宴时宇,抬手捏着太阳穴,扶额遮住了脸,勉强遮住湿透的双目。
听着两个人说着药厂的事儿,这时,郑迟手里的对讲机响了。
“警号6974,在渤医大病房。”
“又是交通事故?”郑迟说着话,双眉渐锁。
他抬头看着江湛,正要回避,被江湛一把按住了肩膀。
“是明星?那先保护好现场,这个时候,防止网上传谣。”
“谁?”江湛几乎嘶吼, “是哪个明星出了车祸?!”
“江哥,是Kevin。”郑迟红着脸,来不及撒个谎。
身后小护士慌慌张张从病房出来,江湛知道没时间了。
他一双桃花眸子里血红中透着一股狠戾, “把27床推去手术室。我来执刀。”
宴时宇一声不响从后面跟了上去。
“你他妈跟着我干什么?!”江湛怒吼, “离我远点儿。”
宴时宇寸步不让, “江湛,让我去。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结果。”他很清楚。
呵——
他怎么会知道!
江湛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江湛就是要冲进手术室里把人弄死。
对,干脆弄死傅坚。
反正一个早晚要死的衣冠禽兽。
这样的畜生,怎么能给他机会换上凯文的心脏。
他把宴时宇猛一推,脸上五官扭曲,表情狰狞,已经踱步走进准备室,利索地换上了手术服。
听见宴时宇在电话安排其他手术人员他也根本不在意。
甚至听见电话另一头反复确认, “宴医生,只带两个新人医生上手术,可以吗?”
“现在缺人,江副主任执刀,人员配置没有问题。”宴时宇沉着应对。
旁边的江湛也随口应了一声。
沉默中,宴时宇快速在一旁换上了手术服。
“你不用跟着我。这台手术,我一个人执刀就可以。”江湛冷漠到无情冰冷。
看着傅坚被推进了手术室。
江湛消毒之后,跟宴时宇面对面走个程序检查手术服时,猛然宴时宇一拳捣在江湛胃口上。
“喂!你——”江湛还没开口,一个冷不防,宴时宇抓起来旁边一整瓶双氧水,倒在了江湛身上。
江湛完全没防备,一个干呕的动作,忍不住弓着腰蹲了下去。
看着滚落在脚边的双氧水瓶子,江湛痛骂一声。
他妈的。忘了姓宴的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宴时宇看都没看蹲在地上的江湛,他推开手术室的门,郑重宣布, “江副主任突然身体不适,这台手术我执刀。”
手术室的门,在江湛眼前,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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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可能宝子们不会信,整个这篇文,做大纲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这一章文末的一幅画面。
不换攻。
第 62 章
江湛被泼了一身双氧水,他不得不先脱下手术服。
看着在他眼前合上的手术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简直十足的疯子。
嘴上骂着人,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宴时宇这时一个人执刀,无非是要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所以才故意临阵一脚把他踢在门外。
对宴时宇的感情,他接受不了,也从来没含糊过,说的很清楚。
就算宴时宇愿意妥协到一份纯粹的师徒情。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担着人命,不是一份普通的师徒情能做到的。
要还上,他心里默默记下。
愣着不是办法,他去快速冲个凉,再出来还是赶不上手术了。
江湛头发还湿着,他现在顾不上自己是什么形象,因为更担心贺凯文。
听见车祸之后,就断了联系,郑迟也不见了踪影。
他试了试手机,果然还是打不通。
江湛回到科室,这会儿整个心外科室的医生不是在休息室补觉,就是在手术室,每个人都到了体力极限。
他坐下拉开抽屉,摸烟盒时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大一男孩子给他的定位仪。
要定位一下吗。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还因为贺凯文之前追踪了他,他甚至火气冲天的教训过贺凯文。
而且把那枚小米粒大的定位仪放在贺凯文外套里,他也只是开个玩笑想之后告诉他,根本没想过要追踪他。他发誓他没有。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
江湛边跟自己的道德观费口舌,边动手打开了定位仪的说明书,操作意外很简单。
16位的产品序列号输入之后,还真的打开了GPS定位。
江湛紧张又激动,更多的是害怕,他要知道贺凯文现在怎么样了。
鼠标晃了晃。
不对啊,怎么定位在医院附近。
他有确认了一遍操作,不至于弄错。
难道是他把定位仪踹进自己兜里了?不可能。当时他记得挺清楚。
江湛又重新扩大了详细位置。
没错,就是渤医大。
电脑上已经出现了渤医大的立体图。
记得那个大一男孩子跟他炫耀,说什么如今的定位仪能区别书桌和椅子的位置。
右手一点点拖着鼠标滑动,江湛能明显察觉到视线有些虚晃,耳畔也不真实,仿佛鼓膜里风声呼啸,心跳如雷。
他在顶层?
这个位置,绝对是顶层阳光房。
江湛去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晚上八点多了,贺凯文在渤医大的顶层??
这个时间,患者上不去,外人进不去。
他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自己把定位仪丢错了衣服被风刮到了顶楼?也许是这个定位仪根本就是瞎胡闹?
带着说服自己的猜测,他还是爬上了顶层。
春夜风很大,尤其是顶楼。
但阳光房里能遮风挡雨,关上玻璃窗,一片安静。
阳光房里此时没有阳光,被黑夜笼罩着的走廊里漆黑一片。
不远处有个人影,月光下也看得清,高挑身形,他穿着白大褂。
江湛宁愿相信自己是累糊涂了,或者是胡思乱想,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要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吵死了,强忍着安耐住想要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人影的冲动:万一认错人了呢。
如果是贺凯文,他为什么穿着白大褂呢?
医生剧不是拍完吗?
也许他回来补个剧照。
不知不觉中,江湛总能替他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江湛踮着脚,生怕打破这宁谧的夜色,顺着敞开的安全门慢慢靠了过去。
这时,电话的振动声打破了沉默。
江湛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眼,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
不远处的人影接了电话。
“你再老实几天吧。”对着电话,低磁的声音虽然森然震慑,但是江湛不会听错,真的是贺凯文。
这里很安静,安静地每一个声音都荡着回音。
“明天我去看看妈妈,会帮你也带束花去。”
“放心吧。他这会儿应该心跳停了。那几个医生不是盖的,他们如果想弄死个人,比呼吸还容易。”
“别挑三拣四了,一个牲口断气就行了。痛不痛苦,妈妈不会在意这些。姓傅的把他那点儿家底儿也都签在我这儿,等你明年出来,我帮你开个公司……”
江湛再也站不住了,他忘记了躲闪,几步冲过去,甚至没看清眼前的玻璃门,哐当一声撞在门上。
举着翻盖手机的贺凯文,转过脸来,看着他。
月光下的贺凯文,硬朗的轮廓,漂亮的眼睛好像惹人的夜来香。
“江湛?”这声音,是不认识他吗。
这不是幻听,真的是他。他怎么敢叫他?
江湛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瞬眼前仿佛白昼,刺眼的白光把黑夜点亮,阳光房的空间都跟着扭曲起来。
这一声“江湛”,声音刺耳,仿佛是针尖刺破了鼓膜,回荡着杂音也带着痛。
同时,他感觉到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愤怒地甩开了。
一瞬间,江湛的理智被点燃,他狠狠地瞪着贺凯文,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因为,不需要了,贺凯文无措又紧张的表情遮掩不了事实,江湛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蠢得做了别人的刀,还屁颠屁颠心甘情愿。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而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影帝——前一分钟他都在担心着,深爱着的野小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为了他,他甚至可以拉下医德放下前途……不过是利用他去杀人?!
他妈的,这都他妈的算什么!
原来,贺凯文跟他的所有相遇,重逢,相爱,重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发现被贺凯文追踪的时候,他怎么那么蠢,就那么轻易地原谅了他。
还竟然天真的以为,这野小子不过是太年轻,不懂“喜欢”不懂“情爱”,只不过是太需要自己了……
艹他妈的!
彻头彻尾他江湛就是个傻逼!
一个蠢到无可救药还一直哄着自己的傻逼。
江湛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拧了一把,无法忍受的闷痛和恶心让他浑身战栗着,凉透了。
眼前要看不清了,江湛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湿的。
“江湛,你听我说,”
不,他现在没法听他说!
傅坚还在手术台上。
江湛转身就跑,他要阻止手术!
“你等等——”
一秒钟都等不了。
江湛一下子晕了头,看着往下走的电梯,只觉得太慢。
本来就是体力的极限,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连着几阶楼梯迈下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去。
刹那间,察觉到腰被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一把搂住, “你慢点儿。”
“艹你妈逼,你给我松手!”
江湛单手握住栏杆,猛地一转身,猩红的桃花眸子里结了冰,抡起拳头朝着贺凯文就砸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回荡在静谧的楼道里。
贺凯文定定地垂眸看着江湛,并没躲开,硬生生脸颊上挨了一拳。
江湛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他一拳下去不会让贺凯文还能站得这么稳,恰恰抡出去一拳的惯性,让江湛自己险些翻身栽下去。
他不止愚蠢,还如此无能。江湛冷笑着,从心底瞧不起自己。
贺凯文诱人的瑞凤眼中滑过一丝黯淡,伸过来要扶住江湛的手还是悬在了半空中。
江湛擎着的手还要再抡上一拳,根本没了力气,手抖地厉害。
手术!
他现在在跟时间抢命。
江湛一句话没说,不管不顾,五六阶楼梯,他看都不看直接跳下去。
“江湛,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你他妈再敢跟着我!”江湛猛一转身,掏出来口袋里一只钢笔,直接怼在贺凯文的脖颈动脉上。
笔尖滑破贺凯文漂亮的脖颈,黑色墨水变成褐红色。
贺凯文没躲,慢慢地把手松开,比江湛站高一个台阶,夜色里双眸漆黑好像吸光的无底洞。
江湛仰着下巴,看着这张连锁起双眉都俊朗到醉人的脸。
这张脸从来都对他笑着,即使原始抽动让他浑身肌肉爆发,极不可控时,他也会对他笑着。
他太喜欢他了,喜欢地梦到他会一个人笑醒——他果然是个傻子。
江湛下不去手。
他从来手上迅敏利索,可是用在心爱的人身上,他扎不下去了。
钢笔滚落,摔在地上,笔尖折了。
他只能瞪着猩红的桃花眼,咬牙切齿地说: “骗子……滚!”
呵——追了他很多年,怪不得很多年。
可如果这一切,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个骗局,就是个陷阱——
那他江湛跳得可是太义不容辞了,好像个威风凛凛的跳水运动员,纵身跃下,不溅起一朵浪花。他太傻了……
对他从来都笑着的贺凯文,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吗。怪不得!他怎么忘了,人家是个影帝。
想到这儿,江湛猛着后退了几步,再不逃走,后脊一阵阵发凉,江湛觉得要瘫坐下去。
“我不跟着你。”贺凯文半边脸颊肉眼可见肿的起来了,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依然声音温柔似水, “你慢点儿。”
江湛怎么可能慢下来,他一口气跑到手术室前面。
握成拳,砰砰砸着手术室的门。
如果他不是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工作人员通道里,走廊里围过来的人,真会把他当成来闹医患的家属,差点儿叫保安。
“江副,你怎么了?”闻声赶过来的小胡和老李医生,两个人一起才勉强揽住了他。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门已经从里边打开。
“你们做一下后续处理。”宴时宇冰冷的脸上,除了疲惫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摘下手套直奔着江湛大步迈过来了。
宴时宇一双丹凤眼,眼线狭长,微微垂下,即便此时,平时目中无人的少爷也有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怯懦,他的声音很轻, “我尽力了,人没救过来,我跟江副汇报,麻烦李医生跟患者家属沟通一下。”
“啊,好,好好。”
人没下得来手术台的事儿,这两天小胡和老李都经历过。
都在一个科室,悠哉日子里,难免各种想法很多,当体力到了极限遇到危机时,大家患难见真情, “小宴,你放心,江副不会责怪你。”
两个人对视了下,赶紧松开了江湛,整理了下白大褂,朝着门外的家属走了过去。
休息室的门一关。
江湛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住了脸,顺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活到今天,江湛从记事以来,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哭的多。
他从来就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人,就连江栎一次次推进急救室,他都沉着冷静,没这么失声痛哭过。
宴时宇蹲下来,抓起来还没换上的白大褂把江湛盖上。
“我不看你。”
他儒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少爷的骄傲,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不稀罕当什么医生。你不用自责,今天的手术我负全责。反正我也不想干了,早就想辞职了。小爷我干腻了。”
呜咽声中,江湛试图打断他,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下辈子再做医生,我再来跟你好好做师徒。”
“江湛,祝福你跟那小演员的话我不可能由衷说出来。但今天这台手术,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不——”江湛憋住哽咽,嘶吼起来, “不是!”
————————
干到了半夜——鞠躬。
第 63 章
“江湛,你别这样。”宴时宇转过身背对着他,带着疲惫,声音低哑, “我看不得你哭。”
不,根本不是宴时宇想的那样!
不是啊!
可是,这要怎么说?怎么告诉他?!
难道告诉宴时宇:他不过是傻了吧唧地替那个野小子报了仇?把傅坚拖上手术台,还是让宴时宇替他做的刽子手?!
一向直来直去沉着果敢的江湛,张着嘴,抽泣着哽咽着除了“不”,再说不出别的字来。
宴时宇克制地背对着他,再看不得他哭,他很想转过身去一把抱住他。
可是,他既然选择了替江湛主刀,他就不会后悔。
就算心里早已被扎地千仓百孔,他这次就算打碎牙咽到肚子里,他也认。因为他心甘情愿。
江湛的眼泪,是因为舍不得他吗——是为了他才掉的眼泪吗。
这样一想,他从心底觉得欣慰,似乎每一滴泪水都会凝成海底最纯粹的珍珠,绝无仅有。
他好想转过身,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偷偷藏起来,一辈子留着。
可是,他不能。
如果这时候软下来,他会一辈子看不起自己。
小时候,惹了事父亲出头,再后来,大哥给他撑腰长脸,他一直都活在宴家巨大的保护伞下面的宴少,被保护的很好。
第一次,他也要去保护一个人。
这个人,需要他,这时候只有他宴时宇才能护他周全,保他名声。
他此时也是心跳如雷。
长这么大,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可是这一刻想一想就知道正是这些世俗的东西,名誉名声,是他宴时宇帮江湛护住了。
他觉得太值了。
这辈子,都值了。
宴时宇故意玩世不恭的口气,语调轻轻一挑, “江湛,好了吧。多大点儿事儿啊。”
这时看见贺凯文在外面轻轻敲着走廊窗,宴时宇走过去直接把门打开了。
江湛把盖在头上的白大褂一把扯掉,抹了把脸,他不能在这儿做个蒙头乌龟,他得站起来。
可是突然看见屹立在眼前的贺凯文,他的眼泪又泄洪一般突突往外冒。
“啊!不——”江湛好像看见了洪水猛兽,转身就要躲开,刚站起来脚就软的滑了下去。
贺凯文弯下腰,双臂一伸,正准备把人捞起来。
“听说你出车祸了?”宴时宇看着他青肿着的脸颊,把目光又移到了他脖颈的擦伤。
贺凯文抬手摸了下脖子,微微笑着礼貌回答, “是的。郑警官出面帮忙,已经没事了。”
“Kevin,我没能救下您的父亲,真的对不住。请节哀。”
“最近怪药的事儿,我听我哥说过,宴医生尽力了,这不怪您。”
“……”
江湛惊愕地看着伪装绝佳,斯文儒雅的两个人之间理解又体贴的对话,他无比悍然,想说句话,气得浑身发抖,嗓子眼被一口浊气堵得死死的,发不出声音来。
“江湛难过是工作上的事儿,回头再说。你把他带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他两天没合眼了。”
说着话宴时宇一转身准备了一剂针药,一句话没有,对着江湛的胳膊就打了进去。
“不是,宴时宇,你他妈是个疯子,别——”
贺凯文微微蹙眉,看着转瞬被推进去的针管, “你给他打的什么?”
“放心。对身体无碍,这样他能安心睡会儿。他太累了。”
江湛垂下脑袋,连挣扎都做不到,只剩下了安静的呼吸声。
宴时宇和贺凯文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两个人各有心事,相觑一笑。似乎这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用我找司机送你吗?”宴时宇帮着搭了把手。
“不用。我有司机,停在地下。”贺凯文已经把江湛横抱了起来。
“他很爱面子,你这样抱他出去,会被人拍下来……”
贺凯文拾起来白大褂,盖在江湛脸上, “谢谢。”
“走货梯吧。”宴时宇一直把人送上电梯,两个人之间明明剑拔弩张的气氛,谁也没多提一句傅坚的手术。
眼看着电梯门要关上,宴时宇胳膊一挡。
贺凯文炯然眼眸中一道不友善的光闪过,用眼神问他:干什么?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节哀顺变的话没必要刻意重复。
“回去麻烦给江湛多喝水。他一整天都没吃没喝了。”只要他对江湛好,现在说其他的又有什么用。
电梯门渐渐关上的一瞬, “别再让他哭了。”宴时宇的这句话没人能听见。
#
等江湛睁开眼睛,窗外明媚的阳光被一层纱帘遮住,屋子里光线柔和而温暖。
他第一反应抬手擦了把脸,脸上是干的。
错觉自己还在痛哭,难道是做梦?
江湛嗅到一阵饭香,熟悉的饭香。
看一眼换了季的被子,身上的棉布睡衣,扭过头看一眼旁边,幸好没人……想起这个骗子!忍不住眼睛又湿了。
江湛刚掀开被子,低头瞥了眼白色棉麻睡裤,他又重新把被子盖上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没失忆,他记得自己麝过。
一拳砸在枕头上,真他妈恶心。
“醒了?先来洗把脸吃饭?”
贺凯文一身黑西装葬服,正靠着床边要来坐下。
江湛直接把枕头砸了过去,身子一缩躲到了床角。
妈的,怎么不是砖头!
为什么要躲。
他抱着双膝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凯文, “你真他妈混账,畜生!”
贺凯文弯起来的明亮眼眸黯淡下去,他微微蹙眉,茫然地看着江湛。
“你他妈装什么?是头牲口也记得自己麝过吧!”江湛气得浑身发抖,昨晚困得睁不开眼睛,但不是醉宿,也会记得自己身体的反应。
“江湛,我没有。”贺凯文收了笑容,剑眉星目只对着他。
“你没有?我有!你他妈失忆了,我没!”江湛受不了自己隔了一宿还在忍不住掉眼泪,他把脸深深埋在了双臂之间。忍不住低声呜咽, “你怎么就没一句实话……”
“你是说昨晚吗?”贺凯文站起身,平静而温和, “我真的没有,这种事用不着骗你。昨晚你睡得不踏实,哭醒过很多次,说了很多话……我是帮过你,所以你有过。”
“你他妈在说什么?”江湛摇摇头。他不信。
“我在说,昨晚我只是守着你,没上床。”他的口气多了几分坚定, “你不信的话,江湛你不是医生吗,你可以查我,怎么查都好,我没有骗你。”
江湛漠然。
他不是完全没有记忆,是的,他记得他的手,也想起来了他一双大手反复拧着热毛巾帮他擦过身下,也擦过被泪水浸湿的脸……
贺凯文挑起唇角, “饿了吧,先起来吃点儿东西。”他伸手去摸江湛的头发,被江湛本能地一把推开。
睡了一宿,总算有点儿精神了,江湛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走进客厅,看见一桌子早午餐,还有腾着热气的玉米粥。
察觉到身后贺凯文也跟了过来,江湛想都没想抓起来一把刀转身就对准了他。
“江湛,这是涂面包的黄油刀。”
贺凯文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就攥住了江湛的手腕, “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吃点儿东西?”
“松开!看见你,我只会恶心。”江湛握住刀柄,双手用力挣脱开了贺凯文的束缚。
“傅坚今天要火葬,我一会儿就出门,看不见我,你能好好吃饭吗?”
他是最希望傅坚死的那个吧。
江湛摇摇头, “笑着把人弄死人,然后去火葬场哭吗?”
贺凯文依然平静, “江湛,你先听我解释。”
江湛狠狠瞪着他, “怎么解释?我不想听你编鬼话,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你为傅坚的死而难过?”
“好。我回答你。没有。我不会难过。”
哼。江湛冷笑一声。
“你倒是敢作敢当?”
贺凯文从容不破,坦然回他, “我做的事自然敢当,没做的事不会乱当。”
“昨晚在顶层,你是跟谁打电话?贺建长,对吗?”
“对。是贺建长。”
“你们俩都希望杀了傅坚。”
“对。”
“那你他妈还怎么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江湛不敢问下去了,他幻想也许他会否定,会告诉他,他不希望傅坚死……然而,没有。
再问下去,江湛觉得他承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会疯的。
他以为自己深信深爱的人,其实只把他当做一柄刀,一柄好用的杀人刀。
江湛狠狠咬着嘴唇,看见自己手里还握着刀柄,一下子浑身冷汗,他转身就往大门走。
对着夺门而出的江湛,贺凯文只来得及喊了句, “江湛,拖鞋!”
门关上的同时两只拖鞋被踢了回去。
江湛冲着电梯就飞奔而去,听见身后有人跟过来,他头都没回就先把电梯门关上了。
噗——总算松了口气。
没来得及按钮电梯已经在九楼停下了。
一整天没吃东西,江湛胃里很空,又是哭了一宿,他右手还握着黄油刀,左手扶额按在太阳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像要崩裂血喷。
“老师?啊,江医生?”有人跟他打招呼,还知道他姓江。
江湛弓着腰,缓缓抬起头。
站在电梯里睁圆眼睛看着他的正是渤医大的大一生,那个给他定位仪的谢放。
男孩子青春焕发,运动裤,蓝色体恤,金色球鞋,耳朵上戴着冬天耳罩一样的大耳机,说话声音格外洪亮。
“早。”江湛勉强直了直身子,石雕一般的脸上,只这一个字吐出来似乎都笼罩着阴翳的雾霾。
“江医生,中午十二点了。”谢同学笑了下,从上到下打量着江湛。
头顶两搓呆毛,下巴上一层青胡茬,一身高档白色睡衣,手上握着个黄油刀,赤着脚没穿鞋……
江湛没有好脸色, “看什么?”
“哈哈,果然我爸说的对,当了医生就是日子颓废的开始。”谢放笑归笑,把一双钉鞋从包里掏出来摆在了江湛脚边。
“什么?”
“您这是要出门买黄油?”
江湛看了眼电梯,怎么这么慢。中间停下,没人上来,门又关上了。
“嗯。”他随便点了下头,两只脚交叠着,没去碰眼前崭新的跑步鞋。
谢放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先穿上吧。一看您就是通宵打游戏吧?我高考完那几天就这么过得,太懂你了。每天混浆浆的,刷牙还把油笔捅进嘴里了……”
“噢。”江湛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形象,好吧,这么解释也行,毕竟没必要跟一个带过课的学生吐槽。
“您这样出门,会被保安关怀的。”这里是高档公寓,楼里楼外都是保安,这句关怀,江湛听得懂。
他看了眼球鞋,心想,大不了回头赔他一双新的,勉强把脚伸了进去。
“老师啊,我很好奇,您玩的什么游戏啊?”谢放本来就是自来熟,虽然看出来江湛脸色不好,但两个人待在封闭空间,不说话才更尴尬,他聊起天完全没压力。
游戏?江湛多少年没碰游戏了。
他皱了皱眉, “就,僵尸。”想着不管什么年代总有这款游戏吧。
眼前的谢同学突然两眼放光, “哇!您好前卫,我还以为您这个年纪就是生化危机王者之类,您知道今年最新款的《救僵尸》!简直反人类, 666.”
艹。
江湛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嘟念着, “这电梯是不是得维修了。”他只想快点儿离开。
谢放这下子猛然激动起来, “‘很好,看样子我们要出击了!’”他好在还能跟上游戏界面的经典台词,没想到江医生开口就是《救僵尸》的通关电子音报幕经典开场!
谢放戴着耳机,声音豪迈,顺口就来, “‘为爱而战!为情而亡!宁可与僵尸血凝,也不做光明的恶魔!’”
这时,电梯门开了。
贺凯文手里拎着一双帆布鞋,看着正蹲在江湛脚边,边系鞋带边大声嚷嚷着的帅气男孩子。
他抬手按住了电梯门,手上明显因为用力很猛指骨已经泛白,好像能把钢铁门捏碎。
但他依然面带微笑,一副影帝的声音也轻柔客气, “你们在干什么?”
————————
鞠躬。
#游戏台词参照《第五人格》
第 64 章
“您是, Kevin!”
蹲在地上的男孩子抬手捂着嘴,摘下来了耳麦套在脖子上,简直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 “原来您真的住在这楼里?”
江湛看着谢放夸张的表情,提醒了他:此时双手撑着电梯门的黑西装贺凯文没戴口罩眼镜,是个暴露在外面的公众人物。
“是我。”贺凯文重新包装了下情绪,面带微笑,看着江湛脚上的一双系好鞋带的钉鞋, “你们认识?”
“噢。他是我的大学老师,我在渤医大读书,我叫谢放,住九楼。”谢放倒是实在,叭叭介绍完自己,也不忘介绍江湛, “他是江医生,也住这里,要出去买黄油。”
谢放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跟荧屏里的人说过话,觉得不可思议很的神奇。
他越发表现的像个阳光热情的大男孩儿,还耐心地替江湛的一身睡衣做解释, “江医生昨晚打游戏熬通宵了,所以我们刚刚在聊游戏。”
贺凯文一双笑眼看着江湛, “噢。通宵打游戏,现在去买黄油。我们,”
没等他说完话,江湛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 “我住十楼。”发自本能地他现在只想跟贺凯文撇清关系,尤其在外人面前。
“十楼?”贺凯文一步跨进电梯,门关上了,他直接按了⑩。
大周末,谢放本来也没急事儿,好奇心的带动下也眨眨眼睛,留在了电梯里。
江湛本来就在公寓里购置了一套房子,在贺凯文楼下,只不过他从没想过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他。说好了惊喜变成化解尴尬的无奈。
电梯停在十楼。
江湛吁了口气,轻轻晃着走了下去。
1002号。
他抬手按在门上。
谢放也跟在后面, “老师,您怎么了?”
“出门没拿钥匙。”确切说,从购置了这套房子之后,他都没来得及过来看一眼。
身后的贺凯文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江湛,也不说话。
谢放倒是很有主意的样子,得意说道, “诶呀老师,我们太像了。我高考完那几天也是过得混天暗日的,出门把钥匙忘在家里的事儿不止一次两次,这个我有经验!”
江湛虽然买的是二手房,这里的公寓在渤广市中心,是全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小区,价格不菲,服务到位。
没过两分钟,按谢放说的,果然拿着备用钥匙的保安上来了。
报上电话生日,在保安手里的业主记录平板上一刷脸,保安客客气气地帮着江湛打开了锁。
贺凯文一直没说话,只是在身后默默看着,渐渐剑眉微蹙。
江湛本来就是爱面子,再大的愤怒和疲惫也不愿意让一个外人,还是个渤医大的学生白捡了笑话。
当然,他心里还有个让自己更瞧不起的心思,就是明明恨透了贺凯文,但这个时候,还会顾虑到他的身份。
想起之前他们的照片被网爆,贺凯文蛮不在乎,他却在心里难受了好久。
现在门打开了,以为谢放就该走了。
但他回头看看,两个人都双手叉在胸前,并排站着等他开门。
江湛买完房子,当时他脑颅高涨整个人都在热恋中,想着就是多一个离贺凯文近一点儿的居所而已,内装也选的浪漫屋型。
可是,现在要打开屋子给身后的人看吗。江湛犹豫了。
贺凯文好像看懂了他的纠结,转身笑容可掬地跟谢放诙谐道, “谢同学,谢谢你。”
谢放讪讪笑笑, “没什么。那江老师既然能回家了,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走吧。”说着,他跟江湛点点头,意思要跟贺凯文一起走。
贺凯文莞尔一笑, “嗯。你走吧。我留下。”
“Kevin,你不走?难道你们是认识的吗?”
“对,我是追求者。”
“啊, Kevin,你,您?!可是。”谢放双手握紧包带后退着。
“没什么可是,就是这样。”贺凯文看起来坦荡磊落。
江湛把脑袋抵在门上,费了半天事儿说了一箩筐废话,就是想在外人面前跟他撇清关系,这他妈要干什么?!
“等等。”贺凯文蹲下身,仰着头看着江湛,从他脚上脱下来了那双钉鞋,拎在手里递给了谢放, “这个还给你。”
“啊,好。我不会乱说的,我替你们保密。”少年拎上自己的球鞋,好奇的微笑荡漾在微微泛红的脸上,他冲着江湛点点头,转身跑掉了。
等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江湛才握拳捶着门,哑声问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可以进去说吗?”
电梯里有动静,好像又有人过来,江湛只好推开了门。
一开门,屋子里的装修,让江湛吓了一跳。
地板换成了海泥,看上去是银光灿灿的沙滩,踩下去也是按摩软垫很舒适。
墙纸全是蔚蓝天海色,这——乍眼一看,就是个空间艺术海滩。
一眼望去,原本客厅的位置,一个双人用木藤摇篮算是这浪漫屋的点睛之作。
贺凯文笑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葬礼黑西服, “江医生好情调,我这一身走进来,都觉得难为情了。”
“你还知道难为情这几个字?那正好别进来。”江湛在外人面前伪装着几分钟已经心里憔悴,他叹口气, “人也死了,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你走吧。”
这时,贺凯文从后面把江湛一把抱住, “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滚!”江湛甩了下,高强度工作之后,没吃没喝这会儿动下身子眼前都发黑,他根本甩不掉身后树懒一样长臂揽过来的人。
江湛干脆破罐子破摔,声音也低哑哽塞, “真的别恶心了。我没利用价值了,还想要什么?你只是想上我……”
“江湛,我是想上你。我也只上过你,我这辈子也只想上你。但不是现在,你至少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还要骗我吗——”江湛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道, “你都说过了,我也听到了,你一直想弄死傅坚,而我正好是你复仇路上捡到的一把便宜刀,关键时候,替你杀人……唔唔。”江湛的嘴被一只大手堵上了。
江湛狠狠用力,合上贝齿,咬住他的无名指,直到满口血腥。
贺凯文浑然不在意, “我是想弄死傅坚,也的确这样准备了,但我没有利用你。”
一滴鲜血滴在银白色的海泥上,阴出一圈绯色花瓣。
“江湛,我恨傅坚,恨了这么多年,我想过上千种办法架空他对付他甚至摧残他,但没想过要去杀了他。因为我知道,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痛,如果死了,就一了百了,哪里还会痛。”身后贺凯文的声音森然中一声冷笑,笑得邪性。
“但他还是死了!”江湛松开嘴,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我决定要有个断,是因为我知道贺建长要刑满释放了。这次回渤广,我去看过他,他在里面磨砺地更坚韧,我知道,他只要一出来,第一件事就会去手刃傅坚。”
“你是替贺建长去杀人?”
“江湛,不是。我替贺建长不值,如果他动手杀人的话,那么他这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一个深爱着他的妻子,珍惜着他的那个不存在的小家庭的普通男人。他活在过去,这辈子都绕不出来。”
“你们觉得他是个被复仇熏黑了眼睛的疯子。但对我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好爸爸。”
江湛忍不住提醒他, “你的好爸爸当年差点儿把你踢残了……”
“如果没有傅坚,我们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人。12岁之前,他只是个爸爸。我告诉过你,妈妈走了之后,我恨过他也怕过他,但现在,我能理解他。我的父亲只是他,不是傅坚。”
江湛把人推开,回头看着他, “你有一百个理由去复仇,我听懂了。所以,我就活该是个被你利用的傻逼,不是吗?”
“不是。”贺凯文坚定地摇摇头, “我计划动手的时候,我发现还有个人比我更想杀了傅坚。”
江湛推了一把贺凯文,没推动人,倒是自己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你这是,反正人死了,要嫁祸景阳,对吗?”江湛无奈笑了下, “你知道我心里厌恶景阳,喜欢的人是你,所以这么一说,正好我这个傻逼就会相信你,嗯?”他懒得跟他周璇,至少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之前的自己,每一次都会替贺凯文想到一个借口,但现在,他真的心累到麻木,也许是被骗的多了,习惯了吧。
看见贺凯文一动不动垂眸对着他,江湛嘴角一咧, “怎么?编不下去了?”
贺凯文突然眼里好像闪过一道光, “你刚刚说,喜欢的人是我,现在也是吗?”
“呵——”江湛不屑地撇了撇唇角, “真看得起你自己,当然不是了。我江湛再贱,也不至于喜欢个骗子。”
贺凯文漂亮的眼睛目光黯然, “我没有骗你,但你不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江湛刁钻起来, “好啊,那证明给我看看,时光逆流大法吗?我拭目以待啊。”
“傅景阳要除掉的不止一个傅坚,按照他的计划,我是心脏提供者,正好车祸,及时送到医院,先移植给傅坚……”
其实这也是江湛担心过的,他当时就因为担心傅景阳这么做,才会不管不顾地突然把傅坚推进手术室。
只是,这个让他无比担心的假设不成立了,因为他亲耳听见了贺凯文跟贺建长在顶楼帷幄千里的杀人计划……
至于到底什么是事实,他现在不清楚,他不愿意再去武断。
但贺凯文骗了他,这个事实在他心里已经无法动摇。
至少,他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再一次不长脑子地相信这个野小子了。
听着听着,江湛额角有虚汗渗出来,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眼前渐渐发黑……
等回过神,已经被贺凯文双臂抱在怀里,回到了楼上的公寓,他恨自己的虚弱无力。
“江湛,我什么都不做。只想让你吃点儿东西。”贺凯文把人放下,问得声音很柔带着几分卑微。
“你吃点儿东西,我就不缠着你,行吗?”他弯下腰,举着羹匙舀了一勺玉米粥稳稳地擎着,送在江湛嘴边。
“你放下。我自己吃。”江湛喝了口牛奶, “吃完我走。别再来缠着我。”
“好,我不缠着你。”贺凯文后退了一步。
“你还站着干什么?”黑色的影子落在地上,江湛没转过脸去看他,低头对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可惜他没食欲。
“江湛,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等着我。等着我好不好。”贺凯文后退着,一步步慢慢离开了江湛的视野。
等着他?
算了吧。
江湛苦笑着:他心机太重,他玩不过他,不玩退出不行么。
等着他布局,让自己再一次傻乎乎跳进去吗。
他推开玉米粥,把那份凉透了的蛋包饭挪到眼前,拿起勺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猛地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不想再被他骗,那就别再见他,别再想他。江湛,有点儿出息,别再喜欢他了。
毕竟,当局者迷。
也许只有跳出这盘棋,他才能看清楚全盘局势。
————————
下一章讲清楚缘由,准备准备这段剧情收尾。鞠躬
第 65 章
当晚,江湛回到了江宅。
大哥晚上有应酬,还没回来。
江湛给小侄女芸儿读了睡前故事,哄着小家伙睡了,下楼看见喝得醉醺醺的大哥坐在了餐桌前。
江浩眼睛里只盯着自己的妻子,好像没看见这个弟弟。
等着妻子给他拨鱼,拨一点儿,吃一点儿,四十岁的人了,红扑扑的脸吃起鱼来像只懒洋洋的猫一样。
“嫂子,你不嫌他一身酒气,怪烦人的?”
坐在大哥身旁的大嫂随口嘟念一句, “怎么不烦。”但手上没停,依然低头认真拨着满是刺的小鱼肉。
“我哥以前就喜欢这种全是刺的刀鲚鱼,我妈不管他,他只能自己弄,没想到当了爸爸之后越活越矫情了。”
大嫂笑笑, “那怎么办。”不管嘴上说什么,手上就是没停。
江湛站起身,揪住了江浩衣领上蹭的胭脂红, “喝醉回来,这幅德行,不是应该给他两个耳刮子嘛。至少,晾着他啊。让他哪凉快哪儿去。”
“傻小子,回家一趟瞎掰掰什么。”江浩满身酒气,醉醺醺地瞪着江湛,说句话嘴边上喷出来了小鱼肉。
大嫂抬起小毛巾帮大哥擦了把嘴,眼睛里好像只有眼前的丈夫,抿嘴笑了下, “小湛啊,等你有了上心的人,就明白了。”
江湛心里隐隐作痛,回江宅之前他决心收拾好的心情,绝不再想那个人的。
根本做不到,算了,不提他就是了。
他试探着,撇了撇嘴, “嫂子,如果有一天,我哥骗了你……”
“他不会的。”
江湛跟自己的亲哥亲嫂子,不讲究章法,非追问下去, “万一他就是骗了你呢。”
大嫂看着江浩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伸手替他抚平了眉宇间的细纹, “那他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行了。你们真腻歪。”江湛自己勉强笑了下,低下了头。
“你看看你这破脸色,跟楼下刷大白的墙粉子似的,瘦的这么难看。”江浩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了?”
“没事儿。”
“我听说昨晚傅景阳他爹没了,你为这个?”
“大哥,你别管了。”江湛不想说。
“别人家的事儿我不管。但你不一样,你是我弟弟。”江浩借着酒劲儿,嗓音粗哑, “你那个小男朋友,我不管他是影帝还是影后,他要是跟你闹别扭,大哥去收拾他。”
“浩子你行了。小湛也是三十的人了,人家的事儿,你别乱掺和。”大嫂抬起手去拧了把江浩的嘴。
入了夜,大嗓门的江浩总算睡了。
咚咚,有人敲响了江湛的卧室门。
“大嫂,你找我?”
“你来家这一晚上都丢了魂似的心神不宁,怨不得浩子会担心你。”
“我真的没事儿。”江湛站在卧室门口。
“餐桌上,你不是问我如果你大哥骗了我,我会怎么办嘛。”
“噢。”江湛有些意外。
“我会查清楚,查清楚他为什么骗我,骗了我什么。虽然我爱他信他,但我更爱自己。”
江湛难免惊讶。
大嫂是个初中音乐老师,在家里却一点儿没有做老师的架子,一直温温柔柔的,什么事儿都是大哥一个人嚷嚷着做主,好像天塌下来,她都会偎依在大哥身边小鸟依人。
江湛只点点头,在这个家里,他一直是话最少的那个。
“小湛,虽然大嫂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儿。如果你信他,就去查清楚,别让自己心里憋屈。”
“好。”江湛在回答大嫂,也在告诉自己。
“这里也是你家,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哥出差的时候,你也可以回来住,不用有太多顾虑。”
江湛心里最软的地方,像是被戳了一把,他把额头抵在墙上,轻轻碰了碰,避开了大嫂的视线。
“这就是一家人的信任,你哥信你,也信我,很简单。你想想,你的朋友听说是个名人,恐怕他周围……”
“大嫂,谢谢你。”江湛摇摇头, “他没有别人。不是因为别人。”他说不下去,跟家里人,不想让大哥担心。
“那岂不是更简单。”大嫂准备上楼,回头跟他笑笑, “那就放手去查清楚。别跟自己过不去。”
轻道一声晚安。
江湛盯着天花板,辗转着睡不着。
他记得跟傅景阳闹掰的时候,他佯装平静地好像无事发生,倒是大哥比他还上火,平时嘻嘻哈哈的人,连着醉宿了好几天。
他曾跟江浩发誓,这辈子再去搭理傅景阳,他就不是江家人。
现在他也对傅景阳没有任何特殊感情,就连见面也视同空气。
大哥,我不是要去找他。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因为要查清楚,必须要知道事实。
第二天一大早,江湛对着镜子重新把自己捯饬一番。
这些日子,一直没剃须。
这次握住剃刀的手不再发抖,很稳。
剃须,是一个人的事儿,没有贺凯文,他本来就该做的更好。
他打开柜子找出来一身笔挺的正统黑西装,没有光泽并不显眼,又配上一条纯黑色的领带,严肃而正式。他打开柜子找出来他曾经用过的香水轻轻喷了下,这款香水是傅景阳帮他选的。
江湛先去了医院,看见老主任一大早就冷冰冰地把他堵在门口,直接拽去了主任室。
江湛猜得到缘由,主动开口, “宴时宇想辞职,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不会去劝一个没有责任的医生。”虽然言不由衷,但他并不后悔。
老主任握着手里的辞职报告,倒是很罕见地不骂人了,像是准备了一早上的话,他仰头看着江湛, “小宴辞职,不是为了给你揽责任。傅家家属也很理解。”
江湛微微蹙眉。
“我昨晚,今天早上把手术全过程看了两遍。”老主任指着电脑屏幕, “小宴没有责任,画面很清晰,真正害死傅坚是的第一次心脏复苏之后,他追加服用的药物所致。”
江湛夺过来鼠标,前后重放几分钟,最后画面停在宴时宇手里的弓形心脏剪刀上, “师父,这个握剪姿势,您看不出来吗。”
“江湛,这里只有我们俩,你不用躲着我。我看得懂。”老主任把画面跳了过去, “你在意他握剪刀的姿势,我能看懂,小宴一开始的意图似乎不是在救人。”
“但是,数据不说谎,你看后面,傅坚被药物催化,除非一分钟之内有心脏移植,不然,就算我们全科室都赶进去,也救不了人。”老主任很肯定地用指甲敲了敲印出来的手术数据。
的确,他看得懂数据,就算他也跟着进去,拼命救人,也没用。
江湛回忆着宴时宇从手术台出来之后跟他说过的话,心里并不踏实。 “那宴时宇辞职……”
江湛突然明白了, “他去追药厂了?!”
老主任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承担责任辞职,只是对外一个借口。”
“小郑早上还过来了一趟,我看他隔着走廊窗,朝着你的座位望了有一会儿。应该是找你。”
“他还在医院吗?”江湛想起来郑迟说过,收购药厂的是个华人,很快就能查出来。
“走了。说是上午去个葬礼。”
“师父,我上午请个假,我去参加傅家葬礼。”
“你呀。你看看你,带出来个徒弟也学着你。”老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吧,不管闲事儿你就不是江湛了。”
江湛也担心老主任的身体,毕竟刚刚回复,可是这时候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能快去快回。
四月一直艳阳天,偏偏这一天阴雨连绵。
江湛一身黑西装,远远站在后面。
他跟傅坚非亲非故,犯不上挤到前面表示不真实的哀悼。
只是,刚好也在后排,他注意到了,哭得最凶地不是傅坚的妻子陆温而是就站在不远处一个有些年迈的女人。
“芸姨,您别哭了!收住眼泪,别让外人看笑话。”旁边严厉训斥着女人的正是一身显眼白色孝服的傅景阳。
傅景阳凶厉的眼眸里露着骇人寒光, “回头再跟你算账。”
傅景阳要要走到众人前面致哀悼词,他让女人坐在了后面,又叮嘱几个殡仪馆的服务人员来照顾她。
芸姨?芸姐?
江湛记得手术前,在病房里陆温说过的话。
芸姐,正是特意提醒着陆温给傅坚吃药,又是平时照顾傅家人起居的保姆。
江湛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朝着还在抽噎的女人走了过去。
“先喝口水吧。”江湛的水还没递过去,抢先他一步,贺凯文已经把水杯送到了女人嘴边。
女人抬起头,捋了捋挂着一缕缕银丝的短发,捂着半边还肿着的脸, “谢谢小少爷。”
“芸姨,别怕,大姨也是这两天打击太大了,她从来没打过人,不是冲着你去的。”贺凯文安慰人的声音很温柔。
女人又哭了起来,她握着水杯,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进了水杯里。
江湛只回头瞥过一眼,就注意到了女人握着水杯的无名指上没了指甲,粗暴地涂了一层碘伏。
“小少爷求你相信我。我照顾着傅家两代人,不会害老爷的。我根本不知道药瓶里的药怎么会换过。”
“芸姨,没事儿,我们都相信你。”贺凯文抬起手轻抚着女人弯曲的背脊,好像没看见站在一旁的江湛。
“大少爷叮嘱我,老爷的痛风很严重,一定要按时吃药。”
芸姨边抹着眼泪,边哽咽着哭诉, “老爷去急救的那天,我慌慌张张一开始也忘记了,还是大少爷来个电话提醒着,我才想起来把药瓶放进夫人的包里……”
特意电话提醒?!
江湛回头时,刚好在这一刻跟贺凯文对视上了。
贺凯文跟平时一样,安静地抿着嘴,没开口,只仰着头看着他,视线明明温暖柔和,江湛却抬手遮在眼前,与他来说,太刺眼了。
自然,他没来缠着。
江湛避开视线,好像不认识他。
江湛退后一步,缓缓合上眼帘,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别理他!
这次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再睁开眼睛,江湛石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似平静地朝着人群里另一个高个子制服郑警官走了过去。
————————
鞠躬
第 66 章
江湛朝着郑迟的方向走了过去。
跟着几步,黑西服人群中,发现把人跟丢了。
如果是三天前,他还会介意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迟曾经骗过他。
不过这会儿,好像都可以无所谓。
江湛掏出手机,直接拨响了郑迟的电话。
突然,电话的振动声从他身后响起来。
“江哥,如果找我,您跟我来。”声音很低,就在他后脖颈。
江湛转身跟着郑迟进了殡仪馆的洗手间。
看见郑迟推门进到里间,江湛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去了。
“药厂查到什么了?”狭小空间里挤了两个长腿男人,江湛没有一丝一毫尴尬,开门见山。
“查到了收购人。江哥,外面有人盯着。”郑迟按了下冲水。
“是谁?”江湛没有废话。
郑迟犹豫了下, “签收的名字是傅景烨。”
哗啦啦,冲水声结束。
江湛一动不动怔在原地。
“江哥……”
江湛又按了下冲水,同时,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你们查到了收购协议对吗?我想看文件。”他不再信任何人。
“有。文件很正规。”
江湛也不绕弯子, “我想看签名。”在欧美办理收购一定有署名。
他见过海报上贺凯文飞扬跋涉的字迹,更熟悉曾经竹马多年傅景阳的字体。
“江哥,谢谢您还愿意来找我。”虽然这原则上,查到的协议不适合给局外人看,郑迟没做多余解释,打开黑色手机密码文件,递了过来。
江湛简单扫了眼上面的文字,果然是墨本新药领域的旗下药企。
药企暗标是V字。
但名字拆分了。怪不得Vala搜索不到,登录名字叫Alarie。
江湛双手扩大了屏幕上的签字。
“傅”字的点是横的,这是傅景阳的签名习惯!
“这不是贺凯文签的。”
“证件身份目前都对的上。”郑迟从江湛手里拿回来手机,回答简洁, “笔迹我们也会找专家鉴定。”
“江哥,您想查什么,我帮您。之前是我错了……”
“我要查一段电话录音。”江湛打断了郑迟后面的道歉,他不想听。只是没有温度地给了郑迟电话的时间段和傅家的座机号。
“江哥,我知道您还在怪我,但傅景阳的所有动向,我们都在暗访,他现在换了国籍,国际通缉需要收集证据。是我多嘴了,我记得您本来也不愿意跟傅景阳有瓜葛……”
“我没有怪你。”江湛转身去拉开门, “你也不用多嘴。”
啪。门从江湛身后被重新推上。
江湛的手腕被郑迟一把握住,他甩了甩,根本甩不开。
“你干什么?”
“傅家会狗急跳墙。”郑迟顿了顿,温声说, “江哥,您可以别管这件事吗?等查清楚了,我会告诉你。我不会骗您。”
“松开!”江湛没回头。
“江哥,那您最好小心,如果您有危险,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安危利益。”
“你拿什么立场担心我?人民警察?”江湛转过脸瞥了一眼,没给他好脸色。
郑迟慢慢低下了头, “您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会强迫您,也不会缠着您。可是,我想保护您……”
“那就把手松开。”江湛一抬手腕,甩开了郑迟的手。
心痛。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迟,那个淳朴腼腆又正直的小迟,怎么也会对他有这种心思。
江湛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他从来就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让人觉得暧昧的言行。
不过,无所谓了。
这种事多想无益,想多了也无非心里一团乱。
江湛走出洗手间,眼看着整个葬礼接近尾声,他不做声响地站在傅景阳抬头就能看见的二楼阳台。
外面的天还是阴蒙蒙的,下着毛毛细雨,倒是个道别的适景天气。
他低头看着指间夹着的烟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不点烟了。
摸摸兜里,没带打火机。
看见楼下贺凯文陪着傅氏夫人陆温一起上了傅家的黑色宾利。
江湛苦笑了下,让他决心戒烟的人,如今他却要决心忘了他。
宾利缓缓离去,渐渐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江湛慢慢合上了眼帘。
走了好!眼不见心净。
噌。
一把铁骨黑伞在他旁边撑开。
打火机也递到了眼前,火苗窜动。
“谢谢你今天过来。”声音无比熟悉,是傅景阳。
他脱了孝服,换了一身闪光的黑色西装,领带也是亮银色。
江湛由着他手里的火,把烟点燃了,吸了一口,吐起袅袅青烟。
“过来一趟,都没看见你跟景烨说句话。这么快就分了?还是为了我?”
江湛没说话。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保镖,双手交叠着目光不善。
其中一个,之前在饭店见过。
“景烨那个圈子里,太乱。他也太年轻,比我们小了九岁呢。”傅景阳一个人继续搭讪着。
“我也有过婚约,所以,我不介意你之前跟什么人交往。毕竟,你还是回来了。”傅景阳皮笑肉不笑地又靠近了一步。
“我现在不需要赵氏了,新公司五月份就能上市。这是我们的公司,江湛,你能别恨我吗。”
“景阳,我不恨你了,早就没感觉了。”江湛夹着半只烟,只看着殡仪馆前陆陆续续来往的黑衣过客, “你的公司,是什么公司?”他好像没听见“我们”两个字。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傅景阳把手搭在了江湛的肩膀上,鼻翼鼓动着在江湛的领口嗅了嗅, “江湛,谢谢还在等我。”
“我没等你。”江湛声色历然,冰冷的口气,好像这阴雨天。
“我知道你就是嘴上硬着,心里最软。”傅景阳从背后搂住了江湛的脖子, “这一款香水,还是我送你的,柑橘古木香味持久,你骗不了我。你如果不是心里有我,怎么会一直用呢。”
如江湛所料,这香水阴天里不散味儿,傅景阳的狗鼻子还是灵的。
“你想干什么?”江湛掰了掰交叠在他脖颈下面的双手,没掰开,也没再用力。
“我现在换了美籍,等我处理完傅家的事儿,就可以娶你了。”
“娶我?”江湛嘴角轻轻一勾,一双凝视着远处风景的桃花眸子里浅浅结了层薄冰。
禁锢在脖颈的双臂松开了,傅景阳转到江湛面前, “对。我们结婚吧。”
江湛剑眉微挑,忍不住一声嗤笑,从心底佩服傅景阳毫无底线的无耻。
他抬起手,正要再吸口烟,傅景阳食指和拇指对捏,轻巧地从江湛手里取走了烟蒂,指甲一碾,把烟掐灭了。
江湛转过脸看着傅景阳, “你这敢情不是求婚,要来逼婚?”
“怎么会,当然是求婚,要我现在跪下吗?”
“在殡仪馆?你爸的葬礼上?跪下跟一个你爸坚决反对的男人求婚?你确定?”江湛冰冷的眼睛里满是轻蔑地看着他。
“只要我对你是真心的,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父去世,你不用守孝?”江湛理智提醒他。
“本来也不是生父。”
傅景阳抬起手要去捏住江湛的下巴,被江湛一甩胳膊打落,傅景阳突然目露凶光对着江湛, “装什么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等江湛再要抬手,身后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一起走过来,同时按住了他的左右肩膀。
江湛身体被钳制住,看起来也很坦然,没做任何多余的挣扎。
他在飞速捋着思绪。
傅景阳跟傅坚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是贺凯文告诉他的。
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止一个贺凯文,至少贺凯文的姥爷陆钦知道,陆家人都知道。
只是,他们在一起的四年,傅景阳在任何人眼里都完全是个傅家大少,从来没漏过半点儿破绽。
而且,傅景阳还特意把贺凯文的智齿放在他的家里。
做得这么缜密,现在,他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么。
他又是怎么知道江湛知情的呢?
江湛面带微笑,反而平静地没有丝毫惊讶。
“景阳,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从景烨住进傅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傅景阳重新捏住了江湛的下巴,拇指在他剃过须的白皙皮肤上按了下。
“我妈太傻了,他竟然会去求傅坚,跪在傅坚脚下软糯地求着他,说她会对景烨很好,只要傅坚继续保密,把我当做他们的儿子。你说怎么会有这种智商的女人,可不可笑。”傅景阳在江湛下巴上按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殷红的手印子。
“怎么也是葬礼,人刚走,你就这么急着告诉我你们不是父子?你不怕报应?”
傅景阳扬起嘴角,笑得邪性, “因为我们要结婚了嘛,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守孝啊。江湛,你一个医生,回信报应这种事儿?你只要记着,以后你才是我的家人,你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江湛抬起眼睫,一双含情目里满是好奇,诱人的粼粼波光里不掩讥讽, “景阳,我是告诉过你不恨你了。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会答应跟你结婚?”
“江湛啊,你怎么这么傻呢?我当然知道你会啊!因为你只能是我的。”傅景阳捏住江湛下巴就要俯身亲下去。
江湛本能地朝着他吐了一口,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看到恶心东西,反胃。”
傅景阳掏出手帕擦了把脸, “没事儿,自己的媳妇,我不嫌弃。宝贝儿,不如你先看看这个再告诉我还反不反胃。”
傅景阳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江湛眼前。
视频打开了,是在车里。正是傅家的宾利。
陆温先对着视频挥挥手,挤出来一个温柔的假笑,眼角鱼尾纹堆在了一起。
随即,视频里映出来了坐在一旁的贺凯文。
贺凯文闭着眼睛,仿佛是累了,脑袋靠在温姨瘦弱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他睡着了?!
傅景阳指着画面说, “这女人虽然傻了些,但她毕竟是我亲妈。亲妈护着亲儿子,你能懂吧……”
江湛耳膜伴着自己的如鼓心跳,根本听不清傅景阳后面在说什么。
在视频被夺走的一瞬,眼前早已是一片漆黑,能安耐住内心狂乱站稳不倒,他已经是尽了全力。
“江湛啊,你不会一心软,又舍不得他吧。嗯?”傅景阳的声音蝎蝎螫螫贴在江湛耳畔,带着滚热气息。
“你们反正也掰了,你这个人嘛分手即陌路,很冷酷,我知道。所以,你不会介意我阉了他吧。”
这一次他双手捂住了江湛的脸颊,搓着江湛的颧骨,用力揉了揉, “宝贝儿,你好好亲亲我,心情好了,也许我多留他一晚。”
“景阳。”江湛一双眼眸深不可测,依然平静如水。
“怎么了宝贝儿?”
“你自己看看。”江湛半转过脸,冲着玻璃窗里的人影努努嘴。
刚刚还是弯着眼角的傅景阳突然肉眼可见的脸上褪去了血色,瞬间煞白,神情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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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从开篇就一直放在别人嘴里的傅景阳总算把他搬上来了。
第 67 章
“这不可能!”
傅景阳一张本来高傲的脸上瞬间表情狰狞。
看见玻璃窗外正满面春风微笑着的贺凯文体态自然大方,挨着他肩膀站着的正是一身制服的郑迟。
傅景阳不可置信地连着后退了几步。
视频发过来的前提,是把药成功注射进景烨的身体里,这怎么可能。
陆温是他唯一的亲人,她虽然愚笨,却唯独对他是言听计从。
江湛自然比傅景阳先注意到了窗外的两个人,只是,这两个人为什么一动不动站在窗外看着他们呢。
江湛也有他的思量。
想起刚刚傅景阳给他看过的视频,江湛微微蹙了下眉:这野小子又在骗他。他在装!
但很快,江湛又剑眉星目舒展开正对着傅景阳,仿佛两个人聊婚姻聊人生,一直聊得很愉快。
他不退反进,不紧不慢地眨了眨眼睫,一副安慰人的口气, “景阳,没什么不可能的?别说普通安眠药,就是麻醉师往脊椎打麻药也有不起效的时候……”
傅景阳双手十指插进发间,狠狠地抓着头皮,朝着玻璃窗砸了下, “麻药?开什么玩笑,哄孩子睡觉么。我怎么会给他打麻药!”
“哦?”江湛善解人意地笑了下, “那打的什么?没注射进去?毕竟温姨岁数大了,想着与人方便给你积善吧。”
“戊巴……”傅景阳话没出口,电话打了过来, “没用的老女人!”他恶狠狠地低声谩骂了一句,又看了眼正冲着他挥挥手的郑迟。
戊巴比妥钠?这可是医院也要签字走程序才能批的安乐死注射液。江湛嘴角弯起的弧度并没绷直,依然不动声色。
放下电话,傅景阳收起窘态, “江湛,我妈还哭哭啼啼地等着我回去,我们的事儿,我改天单独约你。”
“嗯。对温姨好点儿,毕竟妈是亲妈,你说是不是?”
江湛立在原地,好像跟多年好友一样,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直到看见傅景阳带走保镖,从殡仪馆消失,他才转身从阳台拐进去。
“谁给你打的针,打在什么位置?注射了多少?”他猛一拉贺凯文,发现这野小子整个人高大的身子虚脱地好像要栽倒过来。
刚刚隔着玻璃窗,江湛就觉得这两个站在窗外不动的人看着蹊跷,果然郑迟的手在身后一直扶着贺凯文。
“没打什么,我只是把大姨送上车而已。”贺凯文笑了下,抬手摸了把脖子。
江湛一眼就看见了他手指遮掩着的脖颈上还挂着血痕,看样子药是很粗暴地推进去的。
本来也没指望他说实话,江湛转过身看着郑迟, “你们怎么回事儿?”
“江哥,您别担心,我跟着陆温夫人的车,看见车身摇晃不正常,就跟了过去。”郑迟很真挚的样子跟他解释着。
“对,郑警官赶过来,我就下车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平时都没见这么默契。
江湛:……
他漠然看着这两个水面下交易好了,左一句右一句就是来哄他的两个人,只觉得心累。
也许,被骗的多了,在这两个人眼里就会觉得他这种人不骗白不骗,反正他江湛就是个好骗好哄的傻子。
他多看了贺凯文几眼,眼瞳有些涣散,眼底猩红,但他神智还算清醒。
不靠着墙自己无力站稳,明显的四肢乏力,说几句话就要低头添一下嘴唇,口干唇白起皮,典型的药物反应。
虽然毒性没有戊巴比妥钠强烈,不至于一针要命,但这种融进血液里的东西最是让医者头痛。
估计在这儿多说无益,这野小子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说清楚自己被打的什么药。
不能对症下药,待在这儿分分秒秒都是浪费时间。
“我要傅景阳收购药厂的全部药品单,全部!现在。”江湛用力按住郑迟的肩膀。
“我赶过来之前,发给宴医生了。”其实是宴时宇用他父亲军医的身份跟局里要的。
留下还得让这两个人费力气跟他演戏,听见他想要的,江湛转身就走人。
“Kevin,你能一个人回去吗?”郑迟看见江湛离开,才双手扶住了已经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子的贺凯文。
“不用扶,我们没关系好到相互扶持。这个你拿着,作为药厂经营者,故意给傅坚换药的证据都在里面了。”贺凯文推开郑迟,把一个小小的SD卡片塞进了郑迟的口袋里。
“有了江哥告诉我的电话提示,我们顺利找到了他指使家里保姆催傅总服药的证据。还差一个他制毒下毒的环节才能拟通缉令,我得下班之前走完程序。”
“呵,你们的工作程序,可真是快捷简单。”明明就是带着讥笑的反话, “还等什么,还不走?”
“真动起来最有效的也是我们的工作,我会尽力。”郑迟走开一步又犹豫地转过身来, “我本来答应过江哥不再骗他……”
“跟你无关。是我要这么做的。”
“可我,毕竟又对他撒了谎。”郑迟眼睛里的愧疚不是冲着贺凯文去的,他声音低沉, “你,确定你没事儿?”
贺凯文滑坐在地上,朝着郑迟不耐烦地挥挥手, “别婆婆妈妈。告诉你了,就是一点儿安眠药,傅景阳现在等着收购的公司上市,手里最缺钱,傅家的钱都在我这里,现在弄死我,对他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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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根本不记得他是怎么开的车冲到宴时宇家的,轮子直接压在了刚换的绿色草皮上。
推开车门,他连车门都没关,直接冲进宴时宇的别墅。
“我还以为江医生一辈子不愿意再来我这儿了呢。”宴时宇已经让黎叔准备了下午茶,色香味俱全的甜点也摆了一桌子。
然而江湛好像没看见。
“上午11点一刻左右, 15毫升的药液注射进贺凯文的脖颈静脉里。药物反应明显,四肢乏力,双瞳涣散,皮肤泛红……”江湛没歇息,进门一口气说完。
“15毫升,你看见注射过程了?”宴时宇开始翻着药品分析表。
“没有,我看过他脖颈上的针眼了。”
宴时宇还在翻着资料的手停了下来,他抿嘴一笑, “你可真神。”
“你别这个表情。”江湛双手捂着脸,紧绷了一路的决绝和镇定在这一刻,一下子松懈下来。
只一瞬,他就像泄了洪一样眼泪溃不成堤。
虽然恨他怪他,可还是会担心那个野小子。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江湛一路上不敢去多想。
看见贺凯文站在窗外佯装无事,跟他说些废话的时候,江湛早就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他还是忍了,忍了一路。
傅景阳跟他求婚的时候,傅景烨,你听见了吗?!
江湛希望那层玻璃窗不是普通的透明玻璃,而是厚到可以隔开世界,隔断声音。
这一刻,想起贺凯文,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你真看得起我,在别人那儿是纯爷们儿,眼泪都在我这儿泄。”宴时宇递过来一条大浴巾盖在江湛头上。
“说你关心的事儿,是安眠药吗?”
“不是,绝对不是!不是麻醉系列的药,因为他没有一点儿困意,我很确定。”
“行。我信你的。他这药厂生产出来的,就算知道是注射液体药物也有上百种,你还能想到什么?”
江湛擦了把脸,镇定地说出两个字, “戊巴。”
“戊巴比妥钠?”宴时宇五官紧绷, “那15ml下去,他就只能是个尸体。”
“我知道。其实傅景阳只在情急中说了‘戊巴’两个字。”
宴时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再说一遍那个小演员的症状!”
等江湛又描述一遍之后。
“你说,他完全乏力站不稳,但神志清楚?江湛你确定?”
江湛点了点头。他很确定。
贺凯文,被自己的亲姨打了药,还想着瞒着江湛怕他知道。
这哪是心智神志有问题的人干的事儿。
宴时宇朝着黎叔努努嘴,在江湛旁边放过来一把软布椅子。
“你先坐下。”
“不用卖关子,你现在告诉我。我知道你决定辞职之后,就在弄这些药,你一定清楚!”
“江湛,你别激动,你也是医生,我连人都没看见,怎么可能一定清楚。”
“给我。”江湛伸过手就要来夺走资料。
“你找不到的。我猜傅景阳说的是已戊巴比妥V钾片。这是他们混在这一次新型V钾片青霉素里的原药成分。”
“所以,这药会损伤心肌,导致心肌炎,最终……”江湛嘴唇颤抖,说不出声来了。
宴时宇没有否定, “如果是原药液,可能刺激会更难强烈一些, 24小时之内出现症状。”
“凯文也会像师父那样??”江湛直接把头埋进了浴巾里。
“你先等会儿。”宴时宇连着翻了两页, “江湛你看这里!”
江湛擦干眼里看了过去, “这药完全不相干。而且,还在实验阶段,有什么用?!”
“江湛,简单的说,这就是俗称的解药。”
江湛一把揪住了宴时宇的衣领, “药在哪儿?”
“在他们药厂?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这种灰色药厂需要对员工封口。往往会留一两个合成药,专门用在员工身上,以防泄密。毕竟药品合成是最容易出现高仿的生产线。”
可是药厂在印巴。江湛握紧拳头,捶在墙上。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为了控制员工,作为老板,傅景阳身上应该带着!
宴时宇盯着资料一直没说话。
“喂!你怎么回事儿?!”江湛丢掉手里的浴巾, “我去找傅景阳。”
“等等。”宴时宇叫住江湛。
“我可以试着合成。”
江湛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宴时宇的理论基础,但复杂的药物合成,条件苛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挑战的事儿。
“24小时,明天上午10点之前,有结果我就联系你。”
“没有联系,就是没有希望,对么?”江湛哑声嘀咕了句。
“别这么悲观。江湛,你吃口东西再走?”
江湛笔挺的黑西装重新系好扣子,端庄而威风。
他开着贺凯文不知哪儿弄来的二手黑色奥迪,在绿色草坪上重新压出两道车印子,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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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 68 章
江湛开着车先去了一趟医院。
这次老主任扯着嗓子大嗓门喊他,他硬是脚步没停一下。
“兔崽子,一个两个的都他妈不是东西……”
老主任还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外面,抬手猛拍着江湛的车窗。
“告诉你别干傻事儿,你就能给我反了天的傻。你听着,不管在外头碰到什么了,别假惺惺的瞎躲着。我今晚给你留个急救床位。”
“师父,您能别诅咒我嘛。”江湛抽了下唇角,勉强回了个笑脸。
老主任压低声音, “我看见你带在身上的手术刀了,你从来没摘过器官……要是诅咒,啧,我就该告诉你,太平间里留床位了。”
江湛抿抿嘴就要关上玻璃窗。
“江湛,别往自己手上沾脏血……真有事儿了,拉到我这儿,你他妈听懂了吗?”
他怎么会听不懂!
从入职以来,每一台心脏移植手术,他都只负责移植。
他们师徒俩,一个往外卸,一个往里按,看着默契又协调。
别人不懂,他会懂。
他能有今天,仕途路上从来没上过心,分过神,都是他的师父一砖一瓦帮他铺好的路。
光艳照人让人喝彩去救人的一幕幕,老主任都悄悄让给了他。
但这背后挖心夺命,做多了会睡不着觉让多少医生精神上常年受打击的棘手事儿,老主任也都默默揽下了。
老主任还在术后康复阶段,最近上不了手术台,但他急着追出来,要叮嘱江湛是的:弄脏手的事儿, “拉到我这儿”……
江湛松开方向盘,从西装兜里掏出来手感习惯的4号手术刀,抬头看着手术后满头银发还慈祥笑着的老主任, “师父,您别担心,我,很熟悉它。”
#
到了傅家别墅的门口,看见整个院子里还罩着黑布白花。
江湛把手术刀从西装兜里掏出来握在手心里看了又看。
直到手术刀柄上被他握出了温度。
最后江湛长长地吁了口气,把刀放进副驾驶的前拉抽屉里,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下了车,傅家老管家眯了眯眼睛,又揉了一把,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快快,快去告诉大少爷,是小湛来了!”
被请进里边院子。
江湛看见两辆黑色宾利并排停靠着。
他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又打开手机里一直没删除的定位APP看了一眼。
果然,他跟那个米粒大小的定位仪距离在百米之内。
呵——他江湛也不过是常人,要贺凯文不再追踪他。
可他自己现在做的事儿,又有什么区别。
把追踪冠名为“担心”,是不是可以被原谅呢。
可惜,现在不是沉思反省的时候,贺凯文回道傅宅,完全在预料之中。
他收了手机快步走进客厅。
这个曾经无比熟悉,也发誓再不会踏进来一步的傅家别墅,没过一年,他还是来了。
发誓,有什么用呢。也许做不到的事儿,才会这样来兜兜转转用发誓来骗自己吧。
“温姨不在家?”看见一身黑色家居服走出来迎他的傅景阳,江湛左右环顾,四百多平的房子里,此时客厅里没有外人,空旷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妈状态不太好,她要回姥爷家住几天。江湛,谢谢你担心我们。”傅景阳很客气,还小跑着招呼着家里两个保姆去厨房给江湛准备茶点。
江湛看了眼,除了外面的老管家,殡仪馆里看见的芸姨也不在,屋里的两个保姆像是完全新来的人,对厨房摆设并不熟悉,一杯咖啡,叮叮当当弄出来了不少声响。
没等江湛跟两个人说句话,傅景阳就冲着两个人挥挥手,把人赶走了。
也许这房子的主人刚刚离去,屋子里还四处都是黑白色调的关系,让人难免觉得格外压抑。
水晶吊灯被包裹了上了一层纸做的日式白色灯笼形状,所有照明也都笼罩上了黑色或者白色纸套,明明窗外还是白天,拉上帘子,此时屋子里灯光昏暗,摩登讲究的装潢也是阴森骇人。
“江湛,这么急着找我,我有些意外呢,其实我正在选戒指,觉得太奢华耀眼的东西,你肯定不喜欢……”
傅景阳还真的拿着一本订婚戒指的订购图样册子,伸手要递给江湛。
江湛从来不愿意绕弯子,他一甩手撇开册子,直接问, “景阳,你给凯文打的什么?他是你弟弟。”
“你现在知道他是我弟弟了?江湛,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他是我弟弟!你在他床上的时候,想过我说的话吗?”傅景阳笑着,语气也轻松。他弯下腰,捡起来掉在地上的婚戒图样册子,轻轻地放在了玻璃板茶几上。
“景阳,到底给他打的什么?”
“江湛啊,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问我呢?正义的医生?好奇新药科研成果?又或者是估评我的药厂赚不赚钱?”
“都不是。你怎么才肯告诉我?”江湛一双桃花眸子定睛对着颧骨都笑得隆起来的傅景阳,不放弃地追问这一句。
“看样子,是我想多了。”傅景阳挨着茶几,靠着沙发一屁股坐下去,仰着头依然咧着嘴对着江湛, “你这是弟媳的身份在质问我?或者在求问我?”
“随你怎么想。你犯不着动凯文,我想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对症解药?”
傅景阳突然张开嘴笑得合不拢,好像看到了什么搞笑的喜剧片,眼角还喜极而泣地冒出泪花,他抬手揉了把眼。
江湛垂眸盯着他,等他收了几分狂笑,沉声追问, “你告诉我,是不是?”
“是。”傅景阳擦过眼角的手搓着下巴,很好奇地看着江湛, “这么多年了,江湛,你经历的事儿按理说也不少,怎么还能这么纯情天真呢?”
“看你问了这么多遍的份儿上,我是真舍不得欺负你。对,我是有你说的解药,所以呢?下一步怎么办?你要求我给你?”
“对。”江湛都没犹豫。
“那凭什么呢?”傅景阳反复搓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一道超高难的数学题。
他半眯缝着眼睛,仿佛否定了自己的假说,摇了摇头, “凭你觉得我还喜欢你?想娶你?想上你?”
“你让温姨给他注射,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温姨就是加害者。她是你母亲,这世上你最亲的亲人……”
“江湛,你是圣父?还是说教的牧师?说这些,假不假?你自己不觉得起鸡皮疙瘩么。”说着,傅景阳双手抱在胸前,十指在双臂上抖了抖,好像他真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不觉得。景阳,你救过我的母亲。这件事上,我一直感激你,今天作为回报,我在提醒你。”
“别装了江湛。你恶不恶心,真要感激我,报答我,就不该偷偷上了我弟弟的床。”
“景阳,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跟凯文正常交往,堂堂正正,用不着偷偷,也用不着跟你说。”江湛字句铿锵,但心里想被捏在了最软的地方。
正常交往?明明他跟贺凯文已经没有关系了。是他亲手断掉的。
可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执拗的把他们的关系宣告出来。他担心他,担心地其他什么都可以忽略了。
江湛这话骗着自己,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可是,想到过了今天,也许这世上就没有那个野小子了……不,不会的。江湛不允许自己想下去。
“行啊。你江湛从来都行得正,睡完哥哥换弟弟,也能让你说的我腌臜,你伟岸?那你别来啊。”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些的,把缓解药品给我。”江湛伸出手来。
“你还真好意思伸手,好啊,来。”傅景阳站起身,径直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这栋房子,一共四层。
客房和保姆的屋子都在一楼。
楼上有两侧是几间卧室,书房,还有几间是这房子里每个人的兴趣收纳室。
地下一层,有隔音的音乐室,游戏室,还有个健身房。
“怎么?等着我给你拿药上来?”傅景阳站在楼梯口,回过头,冲着他笑得邪魅。
江湛这时有些后悔把手术刀放回车里了。
不过,既然来了,他不可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他没说什么,迈开长腿跟了过去。
“药品放在地下?”
“看看就知道了,地下室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江湛跟了下去,下楼右拐,前面是音乐室。
江湛学生那会儿,曾经在这里的音乐室里拉过小提琴。
他记得这间音乐室里有个DJ齐全的玻璃岛台。
傅景阳打开重重的隔音门,伸手一个“请”。
江湛从容走进去,刚进门,就停住了脚步。
“江湛,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柱形玻璃门环绕着的岛台中间坐着的正是贺凯文。
虽然踏进这幢房子的同时,他就知道贺凯文在里面,但他没有想过,会是在这里。
贺凯文坐在椅子上,看不到下半身,双手似乎并没有被束缚,但却安静老实,似乎还在跟他微微笑着。
这么近的距离,江湛不会认错人。
只是音乐室里此时只亮着旋转球灯,暗紫色的灯光昏暗。
江湛虽然看不太清楚贺凯文现在的脸色,可是灯光偶尔晃过,一双不停地扇动着的长睫,脸上肌肉不受控的抽搐……江湛捕捉地很清楚,他的心脏恐怕已经在超负荷了。
艹。
就算装,他怎么能笑出来?!这笑容深深刺痛了江湛。
现在哪怕跟他装哭江湛都愿意多看他一眼。
艹他大爷的。江湛咬着牙干脆避开了视线。
“你把凯文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就是让他签了几份财产转让协议,现在签完了,没他什么事儿了。”
“景阳,你把药给我!”
傅景阳关上了身后的门,眼睛里目光阴险, “江湛,你在求我?”
江湛淡淡地回应, “求你,你会给吗?”
“会啊!只要你好好求。”傅景阳走过去打开了荧光灯,屋子里一下子亮起来,灯光刺眼。
“要我跪下求你?”江湛神情严肃。
“求婚的人才跪下,你那种跪法,我见多了,没兴趣。”傅景阳走过去,敲了敲中间岛台的玻璃窗,似乎在提醒着贺凯文看过来。
然而,里面的贺凯文好像个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傅景阳也不在意,他转过身,坐在旁边的双人沙发上,双腿大咧咧岔开,抬头冲着江湛依然笑得开怀。
“景烨说白了不过傅家一条狗,死活我都无所谓,给你个机会,取悦我。我高兴了就给他留条命。”
江湛磨了磨牙,狠狠瞪着傅景阳, “取悦?景阳你最好别太过分。”
“江湛,我还是很喜欢你这凶巴巴又含情脉脉的眼睛,真漂亮。你就算装傻也该明白了。”傅景阳朝着他勾了勾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看,着,我,们,做。”
“傅景阳,你他妈疯了吗!”江湛怒不可遏,双手握紧拳头,指尖已经在掌心里抠出血印子。
然而,掌心的痛远远不够,因为此时心痛的已经麻木,他完全不敢去看岛台里的贺凯文。
“很好。我喜欢那个情急时兔子一样红着眼睛会骂人的江湛。”
傅景阳双臂张开,靠着沙发背,下巴对着江湛,抬头望着棚顶的白炽灯,好像在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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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们,这两天回来晚,更晚了。久等了。
完结倒计时启动ing
鞠躬
第 69 章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江湛立在原地,只想屏蔽掉傅景阳的话,他看着平静地合上了眼帘。
傅景阳有时间,他也有;
如果这辈子没遇到过贺凯文,他也有一辈子的时间。
有时间就了不起吗!可是现在,他没有。江湛自嘲地挑了挑唇角。
他不敢去看贺凯文的样子,甚至不敢用眼角余光去触碰那个岛台。
留给贺凯文的时间没有24小时。
每一种新药上市,药效因人而异,宴时宇随口说的24小时,恐怕也只是安慰他。
就算刚刚昏暗灯光下,他也捕捉得到:那张英俊的脸上肌肉不可控地抽搐着,明显的疲劳乏力,呼吸急促却在隐忍克制……
这些太明显的心梗前兆,如果不能及时控制,急诊送到医院也是徒劳。
哪怕想象一下,如果真的像师父那样……只能等着一颗心脏来换取贺凯文年轻的生命,那也许,他江湛可以。
他的身子不干净,至少,心是干净的。
师父说过,医院里留了急救病床。
呵,这时候竟然会想起这句话。
江湛睁开眼睛,慢慢地转过脸,一双桃花眸子炯然锐利,定睛看着坐在岛台中间的贺凯文。
贺凯文在跟他摇头,很简单又清楚的动作。
可惜,平时无所不能的一个人,此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仿佛已经让他用尽了浑身力气。
他身子晃了晃,似乎想抬起手,须臾,却艰难地垂下了。
落下时碰到了DJ盘,没意义的打碟声,在江湛听来,也仿佛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一串滑音。
不对!这声滑音有些熟悉,好像听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曲子。
想起来了,他弹给他听过的片尾曲《一切都会好》……
江湛让自己强行扭转回思绪,这种时候,他怎么还有心思想什么曲子?!
江湛口口声声怪贺凯文骗他,可是,他自己的那份喜欢又值多少钱呢。
也许他更爱自己吧。
说到骨子里,原来他没有那么喜欢那个野小子么?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被他抱着宠着捧在手心里的时候,自然是开心快乐的。
可是,分了也就分了……
为了这个人,去做会让他不堪,让他从心底抵触的事,他真的觉得太难了,他做不到。
原来,他的喜欢竟然也是这么肤浅?!江湛想不明白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傅景阳并没有催他,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瓶洋酒,自斟自饮看着他的眼神儿不掩戏谑。
他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 “江湛,你还是这么矜持,挺好,细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主动脱过,不过——”
他玩味地抿了口不加稀释的洋酒,对着岛台的位置举了下酒杯,阴阳的语气似乎也是故意让贺凯文听见, “不过,每次坦诚相见的时候,你都像刚洗过澡出来,总有个地方擦不干,湿漉漉的……”
江湛解开西服扣子,脱下来黑西装朝着傅景阳的脸上就甩两个过去。
“呦——开始了么?”厚底酒杯砰一声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傅景阳挪开砸在脸上的西装,拎在手上折了一下放在了旁边, “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下,毕竟咱们要结婚的。听药厂的研究员说,平时身体越好的人,反应越快,你猜景烨能不能坚持到咱们做完全套啊。”
江湛抬手一把扯下来黑色领带,声色俱厉, “景阳,你这么变态的来恶心我,你觉得我还愿意跟你结婚?!”
“江湛啊,你是真傻,还是觉得我傻啊?我不强迫你,你就愿意嫁给我了?”
傅景阳酒精上头,脑颅高涨,看见江湛叠着手里的领带,仿佛越来越兴奋, “我哄着你宠着你,让你等着我。可你呢?电话不接礼物不要,我还以为你多清高,不过是爬上了我弟弟的床,也是水性杨花。”
他手指着岛台, “那个,不过是傅家一条养不熟的野狗;而你,以后我买条金链子,把你拴在床上,就当养了条乖巧的京巴狗……”
江湛把领带一拽,一步跨过来,脚踩着沙发,还没看清楚就双手把领带在傅景阳脖颈上缠了两圈。
一瞬,笑容僵住的傅景阳顿了顿, “怎么,拉我陪他殉情?好啊。原来,他在你这儿也不过……”
江湛手上一拉,傅景阳脸上立即紫涨起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
傅景阳说不出话来,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江湛把领带松了,的确有一瞬间真想勒死他。真的。
然而,不是现在。
傅景阳轻咳一声,笑得邪性,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脱了,让我看着,我就告诉你药在哪儿。我们边做边喂他吃上,好不好?”
他一把扯住江湛的腰带,江湛双手护住,但同时,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岛台里的人。
药,在傅景阳身上?!
找到药让贺凯文无事离开。
或者,把心脏移植给他。可是,他能接受吗。
两者权衡中,没什么可犹豫的,自然前者更容易。
江湛把护在腰上的手松开了。
算了。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有了不该有的情。
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以后的人生里一定还会遇到更好的人,至少不会像他这样,龌龊。
听见腰带的金属环砰在茶几的玻璃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时,江湛的心都在抖。
为葬礼换上的崭新白衬衫,腰带上面现在还找不到褶痕,板板正正好像他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为人;
腰带下面被束缚的衬衫下摆,皱皱巴巴不堪入目,这才是他江湛真正的面目吧。
然而,他更想护住的事衬衫里面的一枚乳钉。他一直戴着,从没摘下来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然也不想让贺凯文看见。
傅景阳狂笑中转身对着岛台, “景烨,好好看着。对了,我这样是不是挡着你的视线了?”
他仰着脖子看着江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衬衫太碍事儿了,你自己撩起来,坐上来。”
“药呢?药在哪儿?”江湛猩红的眼眸里似乎在滴血。
“你看看你这么斤斤计较。”
“傅景阳!”
“好,好好,走我们过去喂他。”傅景阳一咧嘴还真的站了起来。
江湛抬腿要走过去,看见傅景阳的皮鞋故意踩在他的西裤裤腿上。
“嗯?一起过去吗?”
无所谓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江湛,你记着,别丢人,你就是这样的人,别把自己伪装的那么清高,你什么都放得下!
只要他安全离开,放得下,没什么大不了。江湛轻吁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江湛握紧拳头点了点头,从堆在脚边的西裤上跨出去,朝着岛台走了个过去。
刚靠近岛台,江湛就察觉到背后被猛推了一把,他本能地双手按在了岛台的玻璃上,瞬时,跟贺凯文四目相对!
彼此对视,不留死角。
贺凯文一双漂亮的瑞凤眼中此时光亮璀璨,完全不像是一个垂死的心梗病人。
而他,眼瞳涣散,羞愧又担心,整个心都碎了……
一定是看错了!
出现幻觉了!因为这炯然犀利的眼眸不属于一个病人,这不可能。
江湛的呼吸一下子凝滞了。
身后的人紧紧贴在他背后, “放松,江湛,我帮你解开衬衫扣子。”说着,傅景阳的两只手就从江湛身后越过腰身两侧伸了过来, “这么多扣子,我们从上面开始呢,还是下面啊?”耳畔的声音猖狂而妖媚。
“混账!药!”
然而江湛嘶声裂肺的声音被淹没地不留余地。
三脚架上的侧音响落地,哐当声之后,一片打碟声刺耳。
若不是亲眼所见,江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贺凯文举起三脚架,哗啦啦随着三脚架划过的地方,岛台玻璃被击了个粉碎。
玻璃渣飞扬,身后的傅景阳猝不及防,被飞溅的碎玻璃片直接划在了脸上。
肉眼可见,连着耳根子到嘴角边,一道玻璃刀锋割出来的伤口突突的喷着血。
三脚架朝着傅景阳劈头盖脸就要抡下来的一瞬,江湛猛一个激灵,不!
他朝着贺凯文猛扑过去,他竟然整个人都贴了过去,也没推动他丝毫!这小子不是浑身乏力吗??
不容多想,同时,身后嗙一声重击还是落了下来。
江湛的心也跟着一沉,他再一次把人挡在身后,才猛然转过头。
还好,没落在脑袋上,三脚架打在傅景阳的肩膀上。
他不是怕一下子打死了傅景阳,他是怕傅景阳死在贺凯文手里,这不值!
此时,傅景阳单手握着肩膀,坐在地上,一手擦着脸上不断渗出来的血迹,恶狠狠地吼着, “江湛,你个骗子!”肩膀上这一下子砸地不清,傅景阳连动一下身子都五官扭曲,嘴里吟喃声不断。
骗子!
很好,他被骗的多了,媳妇熬成婆,现在终于也有人叫他骗子了。
江湛还浑身战栗着,突然察觉身后一件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是贺凯文的。
“别怕。我在。”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江湛的眼睛湿了,视线模糊,不经意间想起来过年在影城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突然地被这个野小子从身后一把抱住。
只不过,那时候,他只是躲过了一声突然在脚边想起来的鞭炮。
“别怕,我护着你。”那时候他清冽好听的声音此时一起交叠在耳畔。
当初他嗤鼻一笑把那个野小子推开了,可是这一刻,他并不想推开他。
也许,过不了多久,贺凯文就会放手推开他,在那之前,他只想在他怀里在多待一会儿。
哪怕只有片刻,哪怕眼前都是幻觉。
江湛微微侧过头,想去看看他,是幻觉吗?
“我在。是真的,江湛。”贺凯文好像读到了他的心声,漆黑的眉眼柔和地对着他,还是跟平时一样微微笑着,温情无限。
贺凯文的双唇落在了江湛的眼睫上,他柔软的唇,轻轻拭去了江湛长睫上湿润的露珠。
“你怎么会——怎么会?!”江湛好像这时候才醒过来,他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嘘——”贺凯文撅起双唇,跟他比了个嘘声的口型。
江湛忍不住,眼睛还是湿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也许是曾经没哭过,这几天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到干涸。
贺凯文看着正蛇蝎一般狼狈却狠毒地盯着他们的傅景阳。
贺凯文抱着江湛转过身,背对着傅景阳, “我们不用他看着。”他眉眼平静,声音清冽,在江湛干裂的嘴唇上一触即分, “我们等一下回家。”
听见回家两个字,江湛整颗悬着的心化了,他还有家可回么。
可是,听见让等一下,他又会像小孩子一样咬文嚼字地追问, “还要,等一下?”
“嗯。郑警官会过来。”贺凯文从容冷静。
江湛浑身一抖,不自觉地把脸埋在了他的脖颈下面。
“没事儿。”贺凯文轻轻把人放下,蹲下身捡起来江湛褪在沙发旁边的西裤,仰着脸看着他, “把腿伸进来。”
“别它妈把我当幼儿园的。”江湛迅速自己整理好衣服。
“嗯。是哥哥。”贺凯文帮他捡起来腰带,笑着顺着他的话,一个个锁眼帮他套上。
“唔唔——”傅景阳忍着痛坐了起来, “你们俩,玩的不错啊,不用吻别一下?”
他阴冷地嘴角一撇, “景烨,这是我家,你忘了吗?”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掷,音乐室的厚铁门从外面打开了。
同时七八个黑衣保镖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关上门,给我往死里打。”
砰砰乓乓几声拳脚较量,人多并没占优势。
“一群废物吗?”
“您说要护周全的人,我们不敢碰。”一个保镖擦了把唇角的鲜血,等着傅景阳的指示。
“啧,把他按住。”傅景阳手指着江湛。
贺凯文一个人对上四个,正无暇分身时,江湛对付普通人可以,毕竟还不足以跟这些专业打手为敌。
没几下子,江湛已经被两个人禁锢住手脚,按在墙上。
他试图挣脱,朝着右手边的保镖踹上一脚,左手边的保镖硬头皮鞋朝着他的小腿干猛一脚下去,江湛一瞬间额头冒汗,忍不住一声闷哼,硬是把下唇咬破才没再出声。
这一幕被傅景阳和贺凯文同时注意到了。
贺凯文眉宇微蹙,瞬间唇角绷直,隔空望过来的眼神中是要溢出来的心痛。
坐在地上指手画脚的傅景阳抬起手指着江湛还没来得及开口。
贺凯文一脚踹飞身边纠缠的保镖,伸手迅敏捞起来架子鼓棒,腾空一跃跳起来压住傅景阳的胳膊,直接把鼓棒立着怼在傅景阳喉结下方的脖颈上。
“呃——”傅景阳此时呼吸困难,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狠厉眼神对着围过来大眼瞪小眼看着他的保镖们。
“想试试谁快吗?”贺凯文冷声呵退了企图趁机从后面袭击他的一个保镖。
“你们老板的命没了,谁给你们付钱?松开他。”贺凯文眉眼平静,声音也不大,但凛冽的气场却此时压住了屋子里所有人。
禁锢着江湛的两个人各自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避开了跟雇主视线交替。
江湛一个箭步冲过来,先推开了贺凯文手里的鼓棒。
因为他看得清楚,贺凯文下了狠手,鼓棒先端圆滑,再用力怼下去,下一秒可就是不见血杀人了。
从进到这屋子起,江湛也一心想弄死傅景阳,然而,绝不是通过贺凯文的手。
他不能让贺凯文的手上沾上这么脏的血!
身后一个保镖抢功心切,趁机从后面一把抱上江湛的腰把人摔下去,按在了地上,同时兜里掏出一把短刀,直抵在江湛喉咙上。
贺凯文好不容易按住的局势,只不过一秒钟。
江湛就扭转局势,同时,把自己送上了绝境。
他怪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然而,他不悔。
傅景阳哑着嗓子,眼眸里阴森的光仿佛来自地狱, “不用手软。给你十万。”
“他刚刚救了你!”贺凯文抬手一拳朝着傅景阳胸口灌下去, “告诉你的人,松开他!”
“五十万!”傅景阳声音嘶哑阴冷。
眼看着江湛细瘦白皙的脖颈上一道口子滑下去。
“他是江湛!”贺凯文一把揪住傅景阳的衣领,把躺在地上的人提了起来,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想弄死的人是我,不是江湛!”
傅景阳看着保镖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冷冰冰地露出血红牙齿, “那你换他啊。”
“好!”贺凯文没有丝毫动摇,从容松开了傅景阳的领口,扬起下巴,不屑地一声冷哼, “冲我来。”
傅景阳一努嘴,很快身后两个保镖动作专业而娴熟地把贺凯文禁锢起来。
几次较量,这一屋人都知道,只要按住这个英俊的男人,他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看着保镖们把江湛和贺凯文的手捆上,傅景阳才渐渐露出僵硬的笑容。
他一只胳膊动不了,左手艰难地试着脱下西装外套, “来个帮忙的。”
很快有人过来规规矩矩帮他拿稳了外套。
傅景阳被扶着慢慢站起身,先解开了衬衣的领口扣子,随即从衬衣夹层的内兜里取出来了银色包装,里面是一小片药。
江湛知道旁边的人现在不会动他,他抬手握住刀刃,沉声怒喝, “景阳,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让我给他吃药吗?我是个守信的人。”傅景阳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此时被他胡乱氆氇地满脸血痕,仿佛一个嗜血的恶魔。
“江湛,本来我们可以好好的,是你非要这样的,别怪我哦。”傅景阳阴阳怪气地蹒跚几步挪了过去,
“乖,张嘴。”
保镖们看着贺凯文好整以暇地直接含上了药片,职业素养也没控制住一声唏嘘。
“这药很神奇的,入口即溶,就算你压在舌头下面, 30秒之内也一样起效。”傅景阳满意地一阵讥笑,并没再强制他张嘴。
一旁的江湛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药了!
原来傅景阳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贺凯文什么解药。
没人看着的江湛,双手被禁锢着,他朝着贺凯文猛扑上去。
虽然身高比贺凯文矮了半个头,平时力量也远远不及他。
但他现在好像被怒火点燃,火焰高升,双眸中火星窜起,凶猛的架势无人可挡。
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把贺凯文扑倒在地上,浑身压上去,不容他躲开,张嘴咬住了他的双唇。
舌尖长驱直入,他太清楚能藏住药片的位置了。
他动作太快,画面太夸张,让几个保镖正不知所措地看着。
两个男人,被捆着手,一个似乎不情愿,一个却是在恣情深吻。
江湛用舌尖满意地卷起来了那枚小药片。
藏到后牙床,他又重新不管不顾地用牙齿打开贺凯文的阻拦,在傅景阳疯了一样的狼戾眼神中,又一次不逞相让地唇舌相欺。
贺凯文此时集中在背后的绳子上,他巧力撤断绳子,手腕上勒痕鲜明,他浑然不顾,满把抱住江湛。
“没事了。”江湛笑着回答了他。
“你可以当着这么多人,亲一个死人,江湛,你不是脸皮最薄,最在乎颜面嘛……”
傅景阳气得浑身发抖,却忍不住一下子眼睛里突然有东西涌出来,因为他总算明白了,江湛不是在跟景烨亲吻,他是去夺了他嘴里的药啊,怎么会这样!
他喊得歇斯底里,疯了一样, “江湛!”他从来没想过真的去弄死江湛啊。他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而已。
然而,江湛已经听不见他们的争论了,他无情地闭上了一双含情目,对着贺凯文只轻轻弯起了唇角。
这时有人从身后正要袭击贺凯文,他猛一回头看见碰他肩膀的正是刚刚对着江湛小腿踢上一脚的保镖。
一下子,本来就怒不可揭的贺凯文被点燃了,他好像跳出陷阱的雄狮,整个人炸裂开了。
他单臂举起来那个保镖朝着他的腿,一脚又一脚不知疲惫地连踹下去。
开始,保镖还有杀猪一样的哀嚎,后面只剩下呜咽求饶,再后面连哭声都弱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拦着他,毕竟看着整个人都仿佛狂怒到了极限的贺凯文,一双眼睛血红,拳头硬的好像上面有刀子,保镖的腿拧转的弧度早就不正常,毫无疑问是条断腿……
就在这时, “谁敢动!”身后的铁门再次被打开,站在众人面前的不止一个制服。
郑迟的通缉令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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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湛再睁开眼睛,他看见周围一片宁谧纯白。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颜色吗。
没来得及跟大哥大嫂江栎打个招呼就走了,大哥一定脾气炸了。
还有师父,不该开那样的玩笑,准备个太平间,他真的来了。
那个世界,他有太多舍不得,然而最舍不得的莫过于一个人,他到最后一刻都陷在喜欢他的空气中,尽管心口不一,却不曾悔过。
“凯文!”他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只叫了一声,就觉得眼前又一片模糊:他怎么来了?!
眼前这张俊美无比,微微含笑的脸,不是贺凯文又会是谁!
“你快回去!”
“别跟着我!”
不好,是不是他把人喊来了——江湛不知道怎么能把人送回去。
“我忘了你了。我叫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他说什么人都不走,江湛哭得满脸泪水,抬手擦了一把,竟然能看见手上是湿的。
江湛呢喃的声音并不清晰,他这样迷迷糊糊三整天了。
“江湛。我在这儿。”贺凯文坐在病床前,声音恬静也低哑, “我好不容易才追到你,我哪儿都不去。”
“你忘了我,叫错我,不认识我,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你。”贺凯文陪着他说了三整天的话,嗓子都哑了。
他却还在继续微微笑着, “我偷偷告诉你,我也很自私,我也想把你藏起来,让你以后眼睛里只能看见我。”
“你,刚刚说什么?”睁开眼睛,想抬手揉揉眼睛,看见手背上的吊针,又抬头看看电解质吊水带子,江湛直接抬手拔了针头。
“江湛——?”贺凯文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刚醒来就不老实的病号,他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他凶巴巴的桃花眸子, “没!没说什么。”
江湛双手叉在胸前,他也想遮住此时越来越快的心跳,故作镇定地一撇嘴, “刚刚在傅家我那样你,其实……”
哪是什么刚刚,都过去三天了。
不过,这不重要。
贺凯文一把捂住他的后脑勺,直接把双唇贴了上去,他没有用力缠绵,轻轻裹了下江湛柔软的下唇,不舍地分开,柔声说: “我知道,其实,你只是喜欢我。”
……
“行啦。这种事儿回家关门再说。”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着个白大褂。
“宴时宇?是你合成出来解药了?”怎么回事儿?江湛一下子跟不上。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这种顽固的AA血型,正好对药物排斥,洗胃的时候, 90%的药剂没有被吸收。”
“那——”江湛这才左右看看,想着去摸手机,一下子没找着。
“你躺了三天,都没事儿了。郑警官后面处理地很利索,不相干的人和事儿,以后慢慢告诉你,今天先别折腾了。”宴时宇双手踹在兜里,朝着床边的贺凯文努努嘴, “他也在这儿陪了你三天没合眼。”
“凯文,他没事么?”江湛眨着眼睛左右看看两个人。
“江湛,其实,我去傅家就是去找解药。签文件的时候,我已经找到药悄悄吃过了,只是等那破药生效时间太久。”
江湛回想了下,原来在岛台里的贺凯文自己找到了解药,药效起来之后,他才回复了体力。
“可是,他怎么知道解药是什么样子的呢?”江湛直接问宴时宇,因为这不科学。
“我告诉他的。说了你别生气。”宴时宇跟贺凯文使了个眼色,这眼神传递的信息,好像只有两个人懂。
“不说我更生气。怎么回事儿?”江湛盯着贺凯文,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儿。
“我们在丁伦留下的录像里看见的,丁伦曾经也给他的手下用过同款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江湛皱着眉,自然生气。
宴时宇捏了捏下巴, “一个是不确定,有风险。而且,告诉你,你不会同意。”
“是我坚持要试的。”贺凯文打断了宴时宇。
江湛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段录像,只不过印象不深了,他追问道, “另一个是什么?”
“另一个……江湛,我错了。”贺凯文冲着宴时宇眨了眨眼睫,干脆低头道歉。
“另一个是你错了?”江湛弯起桃花眸子,笑里藏了把小尖刀,他舔了下唇角,重新绷直。
“江湛,那个录像是当初Kevin让我离开的条件。”宴时宇大大方方替他说了。
“一个录像就让你去援藏了??”
“不过,离开主要还是你不待见我。那个录像,对当时的我来说,值了。”
江湛挑了挑眉,一个介绍药物的录像这么有魔力? “那以后缺援藏医,也给实习医们放那个录像看看。”
“咳咳。”
两个人同时被唾液呛了一口。
“江湛,你们还是回家慢慢看吧。”
等陆陆续续探望的人走了,贺凯文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东西。
这次江湛抿了抿嘴, “回哪个家?我家?”
贺凯文笑着, “都行。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们家。”
他怎么这么粘人!?
江湛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这种话,干脆不理他,自己往外走。
江湛躺了三天,突然起身走得并不快,但贺凯文过来扶着他,他还是嫌别扭, “我们别左右并排,挡别人路。”
贺凯文温顺地前后看看,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走廊里晚上根本没别人。
贺凯文很谨慎地腼腆笑了下, “不能左右,那我们前后行吗?”
“嗯。”江湛刚点个头。
下一秒,他就被这野小子背了起来。
艹他妈的!
忍不住骂娘,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把脸贴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好暖。
“回家。”
他听见了好听的两个字。
这次,他什么也不想回应。
只安静听着,听着轻轻飘荡在走廊里的回音,听着耳畔传来有力而清晰的心跳声。
喜欢。
一定是喜欢。
虽然这野小子不会说这两个字,但他知道,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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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还有可爱记得那段录像吗。(指路v前第20章)
感激可爱们一路陪伴,这里完结啦。
后面就是小情侣的熬糖稀甜甜日常啦。看到如果有喜欢可爱,我过几天回来更。
专栏预收,求喜欢的可爱们点个收藏,真的真的很感激。预收起来了,立即回来开文!
《你以为我不知道?》(又是都市纯爱医生文,不过这次小甜文。双洁1V1)
江新淮父母在他高三时离婚了。
他搬去开诊所的爷爷家住。
再婚的父亲很快送来了一个初三备考的弟弟,霍飞。
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儿,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江新淮也不是什么君子。
趁他洗澡的时候关上热水,偷偷捂嘴笑。
晚上厕所的时候关上灯,悄悄装鬼哭。
一次,玩秃噜了,一碗狠狠加了醋的面摆错了位置。
“哥,我们换个位置吧。我想看电视。”
呵——这傻小子自找的。
江新淮得意地吃着酱味儿打卤面时,发现对面吃着酸面的小子竟然还在傻笑。
——他这个眼神儿,怎么不太对。
可就算他这么折腾也没耽误这小子个子窜到187,比他高半个头。
霍飞高考结束,江新淮回来通宵打游戏。
他在沙发上补个觉的功夫,一睁眼,这小子嘴唇正贴在他嘴上。
江新淮浑身血液沸腾,猛一拳抡过去,把人打了个踉跄。
第二天,霍飞报考了中国最北边的大学,销声匿迹。
#
一晃六年。
27岁的江新淮做军医伤了眼睛,被遣送回来。
照顾起居阿姨不方便,登门来访的小按摩师倒是不错。
名字也普普通通。
除了——他的声音很熟悉。
江新淮想,也许是这些年总想着那小子才会错觉吧。
毕竟,他出国前就听说霍飞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上了英国经济杂志,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小按摩师。
按摩师手法不错,江新淮耍心眼故意跌跌撞撞,硬是一晚上多给8块钱,把人哄着供他寝食不离。
三个月过去,江新淮偷偷摘掉眼罩,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按摩师长得什么样。
他看见了——小按摩师不小,哪儿都大。
江新淮对着霍飞阳光帅气的笑脸,一下子惊讶地合不上嘴。
快,怎么办!!??
继续装瞎来不及了,他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心。
要不,这次装失忆吧——
#双洁
第 70 章
在贺凯文的公寓里住了三天,江湛被一直照顾着,体力也很快恢复。
转眼已经休息了整整一周,他还有工作,从入职以来还没请过这么久的假。
到了周一早上,江湛习惯地往椅子上一坐,丰盛的早餐之后,香醇的咖啡已经放在了他的左手边。
江湛右手滑动着手机,刷过傅景阳被证实提审的新闻,又要回邮寄,一直手机不离手,这些习惯江湛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却被贺凯文摸得清楚。
“我今天去医院。”上班而已,很正常的事儿,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江湛不知道下班之后还该不该回来,又该使出什么表情,怎么说。
这三天,江湛刚出院的时候低烧了两天,贺凯文就一直在身边守着,偶尔帮他擦擦汗,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却很老实,没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江湛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刚好这几天虽然说是休息,院里,局里各种电话一直不断,放下电话嘴皮子都很干,更是没了开口的气力。
而面对贺凯文,之前让他滚的狠话都说遍了,一起经历过一场生死,现在又住在一起,面对水一样柔到没脾气的贺凯文,反而骂也不是,怪也不是。
倒是贺凯文,像是看穿了江湛的心,只安静守着,微微笑着,除了必要的案情进展,并没跟他没话找话。
早饭吃过,衣服也换好了,江湛拎上包走到玄关。
单手按在门上,他还是抹不开脸,要怎么告诉贺凯文他晚上回不回来呢。
江湛使劲儿想着江浩出门的样子。
偶尔有夫妻情调,大哥会很自然地招呼着大嫂要个出门吻。
要不就是告诉大嫂,晚上有饭局,回来晚。
反正很自然,不过这些好像不合适。
毕竟,他们又不是夫妻。江湛暗自摇头。
记得大哥有时候出门早,阿姨还没过来,他会告诉大嫂, “我把垃圾拎走。”
江湛眼睛里一道亮光闪过,这个倒是可以试试。
他换上皮鞋之后,磨磨蹭蹭地左右找了找。
“你找什么?”贺凯文抿着嘴看着他。
“我想,顺便把垃圾拎走。”江湛垂眸看着脚边干干净净的玄关,说出口的话,正不知道该怎么收回。
“嗯。你等下,我马上拿来。”
没过半分钟,贺凯文抱着一沓叠地齐整的旧报纸捆着麻绳,笑着递了过来。
江湛低头看见他光着脚,知道他是一时着急,拖鞋都没穿。
接过来旧报纸,突然觉得纸张似乎也带着温度。
他不能再停留了,转身推开门要出去。
“江湛,晚上回来吃饭吧?”
“嗯。”
回答一下就好,原来这么简单。
“今天贺建长出狱,晚上一起,可以吗?”
“嗯。”
哦,原来三个人。
江湛为了遮掩自己的窘迫,匆匆出了门,连时间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句。
直到傍晚走到公寓门口,他拎着一条卷烟放慢了脚步。
午休时间,江湛从郑迟那儿提前了解过贺建长这些年在监狱里的表现为人,摸清了他的喜好,也弄清楚了他这八年服刑的原委。
江湛当初把13岁的贺凯文从他的父亲手里救下来之后,的确是他报的警,是他把贺建长送进局子里的。
对未成年的家暴让贺凯文拘留,却不足以服刑八年。
贺建长真正服刑的理由,是因为对贺凯文生母的死,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贺凯文的母亲陆文在真相败露之后,她只重复着对不起几个字,就拿起刀自己抹了脖子。
贺建长从头到尾都没放弃捂住伤口,只为一丝渺茫的希望。
然而,并没有奇迹发生,贺凯文的母亲在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呼吸。
而当时唯一在场,又双手沾满鲜血,跪在血泊里的贺建长只怔在原地,无声潸泪。
之后,他醉生梦死地过了一个月,甚至差点儿把陆文留下的儿子弄死,进了局里,被问到妻子陆文的死,他竟是一股脑都认了下来。
……
晚上回去吃饭,江湛要面对这样一个人。
而且,他记得贺凯文说过,在他心里,这个人才是他的父亲。
江湛放慢脚步,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贺凯文换了一身淡黄色的居家服,系着围裙,洗过澡,头发没定发胶,软软地贴在额前,还是英俊帅气,只是少了几分锐气,似乎看起来多了些少年的稚气。
“江湛,这是贺建长。我爸。”他介绍地带着几分自豪,完全不是在介绍一个刚出狱的人。
这时,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姿笔挺的中年男人,一身崭新的灰色西装,头发很短,人到中年也是眉眼干净,对着江湛微微颔首。
“爸,这是江湛,我一直跟你说的……”
“你好。”中年男人主动伸出手来,四目对视,男人脸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八字纹深陷,有沧桑也有成熟干练。
握手寒暄之后,江湛递上去手里的外国卷烟。
“小文告诉我,你在戒烟,我也打算戒烟了,不过谢谢你,我抽完这最后一条。”这个人开口就笑着信誓旦旦。
小文?江湛轻轻抿了抿下唇。
贺凯文准备的海鲜火锅,不是平时跟江湛吃的时候,讲究精致奢华。
眼前的火锅没有海胆鱼刺龙虾这些昂贵海鲜,反而是贺凯文平时并不太动的贝类,海虹海螺海肠之类……明显看出来这是按照贺建长的喜好习惯来准备的。
贺建长这个人,眼眸深邃,身形劲瘦,无论相貌还是说话习惯其实跟贺凯文都没有相似之处,怎么看他们也实在不像父子。
反而,他直来直去的感觉,似乎让江湛觉得很熟悉,有些老主任的风范。
几杯酒下肚,也没人劝他,他自斟自饮。
“今天是小文把我叫来的,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吃完饭我就走,平时不会来打扰你们。”
“爸,江湛不是外人,你别这么硬邦邦地说话,怪吓人的。”
江湛看见贺凯文帮他拨了一只海螺放进碗里。
他从来没想过当初雪地里把他往死里踢的男人会跟贺凯文也有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江湛纠结一下了称呼, “伯父,不会打扰,您随时来。”这么一说,好像真是他跟贺凯文两个人的家了。
他注意到了贺凯文瑞凤眼中悄悄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江医生,我听小文说了很多你的事儿,我最感激的还是八年前,你从我手里把他救了下来。”
“当初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父子俩今天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
江湛本来心里还惦记着,这个人会不会怪自己当初把他送进局子里,没想到他坦坦荡荡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先来感激自己。
有些意外,这个人不简单。
江湛低头抿了口酒,只轻轻摇了摇头。
随便寒暄几句之后, “江医生,小文也告诉我说,你完没还全接纳他。”
这,他什么都说?!
还以为他安静了几天,原来在别人那里,他这么多话?!
不过,也不能算别人,这人是他爸。江湛又一次提醒自己。
江湛端着酒杯,只绷直唇线,并没做回应。
“江医生,是因为我吗?一个坐过牢的父亲,难免会让人介意。其实,我跟小文不是父子,我们没有父子关系。”
贺建长几乎是几句话一盅酒的节奏,话语坚定不羁,有种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场。
“伯父,您想多了。”上来就要撇清父子关系,江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江医生,小文帮我支棱起来一家傅氏旗下的机械公司。这个我接受了,但这毕竟是属于你们的,我以后一定用剩下半辈子偿还你们。”
傅景阳蓄意杀人在先,故意知假造假在国内市场卖假药比杀人罪要重,正在定案,强迫傅景烨签下的财产转移均属无效,就连他收购的药厂也转型之后全权归傅景烨所有。
贺凯文便将转型后的国外药厂交给了贺建长管理。
这本来跟江湛无关,都是傅家的事儿,但贺凯文愿意一件件告诉他而已,他自然不会插手。
可是听见贺建长嘴里一口一个“你们”,多少让江湛有些难为情。
毕竟,这些都是傅家的家事儿,说到底,他其实并没什么关系。
江湛刚要开口表明立场,贺建长就举起酒盅,一仰脖子,一口干。
这可是平时江湛碰都不碰的二锅头,他干不起,也陪不了,只能又抿了一小口,润湿了唇而已。
贺建长自己倒酒,边倒边说, “江医生,小文没上过大学,难免脑子不够。就是个笨孩子……”
江湛:……
笨孩子?
他都怀疑这父亲真的知道这几个字吗?
他被这个笨孩子骗的团团转了好几圈。
江湛忍不住抽起来的唇角轻轻放下。
他一直盯着在一旁帮忙夹菜倒酒的贺凯文,相处久了,贺凯文这双眼睛里哪怕稍微有一点儿小狐狸心思,都逃不过江湛的眼睛。
他的心思能被贺凯文看穿,贺凯文的伎俩在他眼里也是幕后魔术师而已。
外人面前,其实两个人早已心有灵犀。
江湛心想,这可真是再明显不过的父子连,助攻么。
只是,第一次见面,又是见家长。
今天名义上是庆祝贺建长出狱重获新生,他不太好意思跟一个长辈不敬,只安静听着。
“……小文的名字是他的妈妈起的,他的妈妈是个才女,希望他博学多才文采博弈。没想到后来都没机会读书,就把小文耽误了。”
提到过世的人,江湛更是没法怼回去。
眼看着一瓶酒下肚,贺建长这次换了玻璃杯,自己满上之后端着酒杯。
“不是亲爹,也夸儿子。其实小文小学的时候,一直品学兼优,我还看过他的作文,长大了想当医生,虽然他现在没文化,只配演医生,他在我眼里,也很聪明,江医生可能看不上他……”
“爸!”这话有些过了。
贺建长红着眼圈,扬起酒杯跟喝白水一样好像都不解渴,大半杯酒下肚,冲着江湛把酒杯倒了过来,滴酒不剩。
江湛垂眸看着手里的小酒盅,正怼在嘴边,被贺凯文一把夺去。
都没看清楚,小酒盅已经被扣在了桌子上。
“你想喝自己随便,别灌江湛。”贺凯文半眯起眼睛,语气几分强硬。
“你替他挡酒,他把你当回事儿吗?”贺建长抬起手背擦了把嘴,嘴角一咧,还是笑了。
刚刚还默契地挤着笑眼的两个人好像突然喝红了眼,贺建长笑着笑着言辞激烈起来。
“我以前想管待在里面管不着,以后去了国外也没机会,这话今天不说,我这辈子不安心。”
“从坐在这里,就看见你们俩貌合神离地在这儿给我演戏,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贺建长,多吃饭,少说话。”贺凯文这次强硬地帮他倒上了酒。
“啧,这几个字,在里头待着听了八年,出来还得听你叨叨。连狱警都知道,有个姓郑的警官,钱夹里,”
“爸——”
“伯父,您放心。”江湛不是傻子,他坐在一旁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必要这里把郑迟牵扯出来,他跟贺凯文之间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
“伯父,谢谢您理解我们。我跟凯文,我们自己会相处好,只是,经历了很多事儿,我需要一点儿时间。”
“多久?”
“什么?”
“江医生说的一点儿时间是多久?”贺建长半分不让步。
“爸,你吃好了,我送你去住处。”贺凯文猩红着眼睛站起身就去抓车钥匙。
贺建长利索地站起身,这赶人的话,他听得懂,没有半点儿要拖泥带水的样子。
“你喝酒了,我去送他。”江湛走过去,掰开贺凯文的手心,直接从里面抽出来了车钥匙。
贺建长也朝着儿子推了一把, “江医生陪我抽支烟吧。”
门关上了。
江湛看得出来,贺建长其实只是想单独跟他说句话。
贺建长本来也不需要别人送他,走出公寓,他靠在看不到人影的高墙上。
“我帮不上小文什么忙,今天是不是话太多,还帮倒忙了?”贺建长拆开了江湛送的烟,点上一支,缓缓吐着烟云。
“没有。见到您,我跟凯文已经是见家长的关系了,不是么。”江湛淡然笑了下。主动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他自己都服气。
只有两个人,贺建长没再绷着脸,猛吸了口烟,转过脸看着他, “你可能不会相信,小文本来挺单纯的。只是后来,他突然成了一个有钱人的养子,又是私生子身份,渐渐不再轻易相信周围人了。”
江湛自然知道贺凯文这些年有多不容易,不用贺建长来提醒。
“伯父,我相信。我只是好奇一点,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您怎么就会觉得我们‘貌合神离’呢。”
贺建长沧桑的脸上不再有多余的神情,他沉声回答, “因为我们是父子。我知道,你怪他骗过你。他看着你的时候,很卑微很小心也很害怕,好像小时候,他妈妈走了之后,他并没做错事却因为怕我,总躲在角落里。我熟悉这种眼神儿,所以,刚刚冒犯了。”
卑微?小心?害怕?
这是贺凯文?!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想着的都是自己的心境,似乎从来没真正去想过贺凯文是怎么想的。
这一刻,江湛好像突然认识到,原来紧张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一顿饭时间。”江湛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 “我说的一点儿时间,只是一顿饭时间。”
“好。他再犯错,你找我,我收拾他。”贺建长掐灭烟蒂,终于露出微微一笑。
这笑容不羁而从容,总算,江湛找到了他们父子相似的地方。
再一回神,贺建长已经从他眼前消失,站在马路对面,拉开后车门,跟江湛挥手道别。
“江湛,一顿饭时间是什么意思呀?”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人。
贺凯文戴着口罩只一双笑眼眯缝着。
江湛瞪了他一眼就往回走。
进了屋,他丢下钥匙,凶巴巴责怪道, “你怎么跟你爸说的?”
“说什么?”
“我们的关系。”
贺凯文一边后退一边讪讪笑着, “我跟他说,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好像妈妈在他心里那样。”
“然后呢?”江湛步步紧逼。
贺凯文好像有点儿委屈, “然后,我是跟他说了……我们没再一起,我其实有点儿害怕。”
“那是不是下次,我也可以让我大哥来跟你谈谈心啊?”
看着过来跟他算账的江湛,贺凯文腼腆地抿了抿唇, “江湛,我错了。不过,我真的不是让他来劝你的。”
信他个鬼。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他看看,我男朋友心很软,很疼我……”
“去你妈的。”
江湛狠狠地骂了句娘。
但他心里都明白,刚刚一桌子,的确都像贺凯文说的,他的一言一行都着了道,的确,在他父亲面前,他是个心软又上道的男朋友。
察觉到贺凯文慢慢从身后抱住了他,低着头,鼻尖触着他的脖颈,气息滚热。
“滚!”江湛脸上蹭地一下子滚热通红,心跳如鼓,他本能地扒拉开了贺凯文的手。
抱在他腰上的双手垂下,靠在他身后的人也悄悄退了一步。
等江湛再回过神,贺凯文已经灰溜溜在收拾桌子了。
他长睫遮住了视线,江湛捕捉不到他躲闪的眼神,卑微小心害怕……这时他想起来了贺建长说过的几个字。
回想起来: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贺凯文主动,到了身体配合起来的时候,江湛才会被动地跟上节奏。
这次回来之后,他们还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他凶巴巴把人撵走之后,贺凯文真的就变得小心了许多。
“我去冲个澡。”江湛先离开了客厅。
等他出来之后,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电视打开,没有任何贺凯文相关的娱乐节目,是江湛喜欢的体育频道。
“好久没去医院,上了一天班累了吧。早点儿休息。”贺凯文好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轻轻放下热牛奶,自己悄悄去了隔壁屋子。
两个小时过去,也不见人出来,江湛关了客厅里的灯,依然能看见隔壁副卧门缝里露出来的灯光。
江湛就坐在沙发上,关上电视,一直盯着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线,又过了一个钟头,熄灯了。
江湛没穿拖鞋,大步迈过去,直接推开了房门。
床上没有人。
在客厅里就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他一眼就看见了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的贺凯文。
这个无所不能,跟他总是一脸微笑的野小子,也会蜷缩在墙角?!
这明明是他的家。
他躲在自己家的角落里?
“江湛,你找我?”即便是黑夜里,窗外和月光也映着一张俊美绝伦的笑脸。
虽然他的笑容迟到了一秒钟,比星星还亮的眼眸跟着立即闪亮起来。
这野小子,在看向他的时候,明明此时窗外半月躲在云后,一片宁谧,他却仿佛点亮了漫天的群星,在这流光闪烁的眼眸里为他一个人上演了一场万家灯火的璀璨风光。
他怎么会忘呢,他是个演员,能上演万种风情,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一抹卑微和害怕。
江湛此刻心都在抖,他站在门口,哑声回他, “嗯,一个人睡不着。”
“我去帮你热杯牛奶。”
江湛很想冲过去,一把抓住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把人亲得七荤八素,学着他的样子一把扯下来他的裤子顶开他的双腿把手握上去……可是,他没这么主动过,一次都没有。
甚至,想起来他主动亲过去的时候,还是为了抢回来一片药——如此目的不纯。
经历过一场生死,他早已看清自己的心:没有贺凯文的夜太黑,他接受不了!
既然跟他回家,跟他在一起,还愿意跟他见家人,其实他早就在心里原谅了他。
晚上在玄关甩开他,只不过是他的本能,是口嫌体正直的本能,毕竟,他的确一直羞于主动。
“不用。”江湛挪了挪脚,冲不过去。
“我帮你按摩下脑袋?”贺凯文依然笑着提议。
按摩下,很舒服。
自然地能感受到他那双大手的温度——
不对,这不是他真实想要的。
江湛摇了摇头,喉结轻颤, “不用。”
“那,我新做了曲子,唱给你听听?”他的声音很柔很轻很好听。
江湛很想听听他的亲曲子,真的很想。
可是,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现在。
“我不想一个人睡。”江湛用最粗暴最直白的方式沉声告诉他: “一个人睡不着,两个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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