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江湛没回头,也没打车。
开车20分钟的路,他走了一个来钟头。
即便清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也过了很久才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一辆车跟着他。
宴时宇的司机,他不会说话。
开着车窗,在江湛旁边慢慢滑行,机械电子音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江医生,我给少爷送早餐,一起去医院吗?”
江湛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上车,到了医院还不是上班时间。
他在走廊里就远远看见宴时宇坐在药物分析实验室里,荧光灯开着,这是个很容易让人颠倒昼夜,忘记时间的地方。
他敲敲门,把消炎药盒直接放在了宴时宇的桌子上。
“早啊。”宴时宇伸手拿起药盒在手里看了看, “是我糊涂了?这么快就周一了?”
江湛没说话。
手机电脑上都有时间,宴时宇瞥了一眼,他没糊涂,是周六早上六点。
看着一身洋气学生装运动服的江湛,他抬手抽了抽鼻子, “副主任,你怎么了?”
“什么味道?”他抬头看着江湛,把食指横在鼻翼下方。
“我好像最近没招惹你吧?”宴时宇丹凤眼一挑,熬过一宿疲惫绯红的眼睛在笑, “这么难过,发现自己来姨妈了?”
平时的江湛要不就是不理他,要不就是骂一句,这么站着一句话不说,还真是让宴时宇一下子来了兴致。
他摘了手套,放下正记录了一半的试验数据。
宴时宇缓缓站起身, “江湛,你身上有伤?发烧了?”他刚要伸手去拉开他的运动服衣襟。
“别碰我。”冷冷三个字,是江湛一大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跟你的小男朋友吵架了?”宴时宇勾了勾唇角,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一身不像江湛的运动装。
“贺凯文去过你家吗?”江湛突然问得没头没尾。
宴时宇收了笑容,凝视着江湛通红的眼底,朝着身后的司机黎叔努努嘴,示意他回去。
“江湛,上次他把我客厅的落地窗打得粉碎,害得黎叔领着园丁们重新换了草皮,院子里的一排上好水仙都连根扒了,几只雀儿没眼见的吞了玻璃渣还丧了命……”
“别它妈跟我废话!”
“江湛,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宴时宇平静地抿了抿唇角, “我现在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想在你面前揭穿那个小狼,你看不出来吗?”
“我再问你一遍,他那天怎么找到你家的?!”
“江湛,你在问我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宴时宇打开食盒,把热咖啡推给了江湛。
“你那天到底叫没叫贺凯文去你家??”江湛声音嘶哑起来。
宴时宇说得对,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心里就有答案了。
可是,他不敢去承认。
也许是执拗,是执着,是固执……无所谓是什么,他宁愿自己蠢得想不清楚,他一定要问个明白,不然他没法说服自己去怀疑一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
宴时宇噗一声笑了, “江湛,我那天脱了裤子求你上,然后我把Kevin叫来就为了让他看我被你上?!”
“江湛,我承认我是疯,但在你眼里就那么傻!”
见江湛怔着,他冷哼一声, “小爷的住址,不是网上随便能搜到的。说到这儿,他怎么找来的,你心里还没个数吗?”
江湛摇摇头,他不想心里有这个数。
他不信。
他不愿意相信。
贺凯文真的在定位他,跟踪他?!
宴时宇看着江湛的反应,不屑地撇撇嘴, “我以为凭你江湛的脑子,这点儿事儿早就知道了而已。”
“宴时宇,你为什么去援藏?”江湛声音压得沉寂,好像雷雨前的低气压,让屋子里的空气也跟着压抑起来。
宴时宇双手叉在胸前,又放下了,顿了顿, “我人已经回来,现在给你干活呢,这个不重要了吧。江湛,你跟男朋友吵架,我不想在这里里外不是人。”
“不能说吗?”江湛死盯着他, “还是,有人不让你说?!”
“我是个不值钱的疯子,但也是个男人,男人总要守约嘛。”宴时宇讪讪笑笑,没有告诉她。
江湛,我不想伤你,我舍不得。宴时宇就这么笑眯眯看着江湛,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我总会知道的。”江湛没有抑扬,只这一句,转身要走。
“江湛。”宴时宇叫住了他。
江湛没回头, “干什么?”
“你问我的话,其实你心里有数,自己也可以求证。但我想提醒你一句。”
“什么?”
“我是个心理医生,但也会时常麻痹自己。比如,把‘喜欢你’挂在嘴边,时间久了,就会错觉你是不是已经回应我了……”
“你有病吧。”
“我有没有病我自己清楚。”宴时宇声色淡定,语气依然平和, “但你有没有麻痹过自己,你自己清楚吗?”
江湛咬着下唇,不想听下去了。
“你喜欢他,你跟他表白了,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喜欢你。”宴时宇对着他的背影,每个字似乎都带着回音很清楚, “你告诉他你喜欢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回应的……”
江湛记得很清楚。
他没有回应。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
可是,江湛好像在这一刻才第一次知道。
江湛没再听宴时宇说下去。
反正赶过来,就是要把消炎药给他而已。
他做到了,公事公办,可以离开了。
毕竟,这个周末,本来他也是休息,不用上班。
江湛逃一样离开了医院,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因为多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都好像在嘲笑他。
笑他太傻了,笑他被傅家人骗了两次。
他那么疯狂又直白地告诉贺凯文:喜欢他。真的喜欢。
他以为他纯情浪漫,以为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都是不得已动了情,不可控地动了心……
全是他妈扯淡。
原来都是在骗他吗??
他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蓄谋这么久。
兜里手机振动,江湛直接把手机关了,他不想再看。
没了打车软件,周六的马路上,伸手叫车并不容易。
恍惚间,他走到租单车的路边,拽着一辆单车使劲儿晃了晃。
“诶,同学,你别这样。”旁边一个跟他同款同色系校服的少年把黑色单肩包往脖子上一跨,从自行车上下来, “自付宝儿扫一个才五块钱,来,我帮你付。”
一个毛小子也配叫他“同学”,真他妈点儿背,三角形LOGO的黑色单肩包,竟然跟那个野小子是同一款。
江湛一眼也不想多看,一摸兜,还真有个10元硬币。
他把硬币往少年胸前一抛,哑声道, “哥赏你的,不用找了。”
随即冷哼一声,骑上少年身旁的自行车,他双腿快速蹬了起来。
“诶,那个,小哥,你骑是的我的山地车。喂!”
五千块的山地车换了个10元硬币,少年看着远去的背影,笑着自言自语, “挺帅气的偷车贼。”
他把单肩包往身后一甩,屁股兜里掏出来手机,冲着江湛拐弯的侧影连着拍了几张快照。
江湛上一次骑单车还是上学那会儿。
迎着四月春风,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他只想一直一直骑下去,不知道路会不会有尽头……
离开了闹市区,中间停下来喝了半瓶水,又靠着小卖铺抽了半盒烟。
看着曾经熟悉的稻阳里村开发区路标,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渐渐地
不远处的天边,从耀眼的橘红到神秘的酱紫色。
一人一车的影子也越拉越长——
夜色降临。
十年前曾经热闹的开发区游乐场,如今日渐清冷,今年过完春节,就正式关圆荒废了。
此时入了夜更是添了几分荒凉。
江湛骑到摩天轮下面,停下自行车,点上了烟。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摩天轮,仿佛巨人手里的舵盘。
可惜,这舵盘不动了。
江湛单手夹着烟,走过去一拳捣碎了旁边操控室的玻璃窗。
他把胳膊伸进去,转瞬,摩天轮重新转了起来。
这一招,小时候哄妹妹的,后来被大哥和母亲教训过,这恐怕是他年少时做过最出格的事儿。
他看着轿厢一个个升起来,转过最高点又落下去;
似乎每一个轿厢都禁不住想起他和贺凯文重逢后的一次次巧遇。
郑迟的浴室,宴时宇的客厅,渤医大的病房……
每一次尴尬都有那个野小子恰巧出现。
远远不止。
丁伦租用的酒店Vera豪华间,废旧工厂,雪糕厂……
每一次危机也都有那个野小子及时相救。
再追溯下去。
他和江栎去的饭店,电影院,甚至中间走出来去的吸烟室……
那个野小子总是不约而至。
就连他生日那天的酒吧,堂堂影帝为他吉他弹唱!
难道他早就盯上他了,可是为什么呢?
不远处的引擎划破宁谧的夜空。
江湛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最想见到,又最怕看到的无疑就是贺凯文。
这一次,他真的在祈祷:只希望不是他。
因为,他太痛恨被欺骗了,他怕这时遇到他,自己真的会做出什么。
然而,他又失算了。
“江湛,怎么来这里了?”贺凯文依然微笑着走过来。
他换了身优雅大方的休闲西装,帽子口罩墨镜统统摘了,皎皎月色下,俊美的脸庞如故,右耳边小小一枚崭新的耳钉格外醒目。
“你不也来了么?”江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没有抑扬,没有冲动,做不到心静如水,至少声音可以冰凉似水。
贺凯文看了眼没人的调度室,仰着头看着仿佛被夜风拂起的摩天轮,好奇地感慨了句, “这个时间,摩天轮还在转?”
“嗯。上去吗?”江湛掐了手里的烟蒂,胳膊又伸进了调度室,按了个钮,随即朝着转过来的轿厢走了进去。
贺凯文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他笑着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你一早上出门,手机也不开,吓坏我了。”
“我们,这是约会吗?”贺凯文一直看着江湛。
“听说恋人都会坐摩天轮,但只有在最高处亲吻的恋人,才能一直走下去。”贺凯文坐在对面,定睛看着面冷如刀削的江湛,依然一个人温柔地说着情话。
他一直一个人在问, “快到顶了,我能亲你吗?”
终于, “我也想知道,你能吗?”江湛冷声开口了。
贺凯文抿了抿那双棱角立体又性感的唇, “江湛,快到顶了,我想亲你。”
“那你过来啊。”江湛大咧咧敲着二郎腿,视线没躲半分。
贺凯文左右看看,站了起来,正要朝江湛的座椅一步迈过去。
砰!
江湛一脚踹开了轿厢的铁皮门,高处不胜寒,一股冷风嗖一下子卷进来。
换了谁都难免惊讶。
贺凯文深吸口气,看不出半分恐慌,依然稳稳站住,往外面看了一眼, “摩天轮停了?”
“停在这儿,等你亲我。不过来了吗?”江湛还是翘着二郎腿。
贺凯文亲眼看见他是怎么踹开铁皮门的。
现在江湛靠在椅子上坐着,而他手上没有任何扶持地站在他面前。
轿厢晃了晃,仿佛在风中摇坠。
这个位置,如果江湛想的话,他也可以像那扇铁皮门一样被他一脚踹出去。
贺凯文垂眸看着江湛,依然唇角勾着个漂亮的弧度,他还是往前了一步, “江湛,你是有话要问我?”
“傅景烨,”江湛第一次这样叫他。
抬头看着笔直站着的贺凯文,江湛把翘起来的那条二郎腿伸直,运动鞋怼着他的靠外侧膝盖,声音懒散, “你说想追我,就是一直追踪我?”
————————
鞠躬
第 52 章
“傅景烨,你说想追我,就是一直追踪我?”
江湛强迫自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佯装懒散的声音是他最大的克制,其实根本控制不住音带在发抖,心房在发颤。
他看着自己伸直的腿,清晨出门时还以为很快就回去,现在还穿着贺凯文的裤子。
就连脚上的运动鞋,也是贺凯文给他买的,说是要早上起来带他跑步的……
就算离开那间编织着五彩童话般绚丽的公寓,就算坐在这阴森冰冷轿厢的锈铁皮椅子上,他这一身行头还是透着他们数不尽的情愫缠绵。
如果他不去在乎,不去戳破,不去追问,那么他是不是还可以有一个让全世界都羡慕的男朋友呢,这可是多少人只能远远在大屏幕上仰望着的影帝Kevin。
贺凯文勾起来唇角还是停在一个好看的弧度, “江湛,早上我们还好好的,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怔了片刻,自然没有忘记江湛推开车门踱步离开的样子, “还是,在车上?”
贺凯文试图再往前迈一步,江湛抬着的脚正蹬在他的膝盖上,身后的轿厢铁皮门被江湛踹开,正被风吹着啪嗒啪嗒地响。
江湛对上这样一张年轻张扬,又柔情漂亮的脸,一张他真正打心底喜欢上的脸,发了狠的气力一时凝滞在脚底,发不出力来。
江湛很怕自己会退缩,干脆直接了当, “我看到你的行车记录了。你去过花城监狱。”
贺凯文的笑容僵住,温柔的眼眸里也神情黯然阴翳起来,低声问, “你在说什么?”
“贺建长,你的生父他也在花城监狱。听说最近还立了功。越狱的犯人能顺利被捕,或者说,那个人能顺利越狱,是不是多亏了他?”这段话江湛想过一整天,这其中逻辑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真正说出口还是憋足了一口气。
“江湛,你听我说,”
说着话贺凯文一只手伸过来按住江湛的后脖颈,还没来得及俯下身凑过来,江湛搭在他膝盖上的脚猛一用力,砰一声,贺凯文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江湛一把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厉声道, “别跟我来这套,说话就好好说。越狱那个人,是你杀的吗?”
轿厢晃了晃。
贺凯文没再伸手去碰江湛。
江湛踢在他的膝盖韧带上,他没躲,生生受了。不疼是假的,只不过他的表情好像坦然到没察觉。
他单膝跪着,抬起眼眸,目光依然平和,英俊的脸上收了笑容,没有任何波澜, “江湛,我犯不上去杀一个越狱的人,我听说他是被郑警官击毙的,不是吗?”
“对。”江湛不置可否, “如果他不去越狱,没有人逼他越狱,他又怎么会被击毙。”还想怎么抵赖。
“是吗。”仰望着他的瑞凤眼微微一挑,似乎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是个手无寸铁还被打伤的犯人,击毙他的警官你了解吗。江湛,你在浴室见过你的小迟是什么伸手,抓一个越狱的犯人,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再开枪吗!”
“我了解过。当时他开枪没有问题。”江湛询问过,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贺凯文的话,让他的动摇只在心中,不在脸上。
“那江医生知道你的小迟,年末刚拿上警队散打王的称号吗?”
“我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你跟踪上瘾吗?”江湛直接怼了回去。
“你可以去查,我只是过年在姥爷家看到了照片,给他颁发水晶杯的人正好是陆钦。”
江湛只觉得浑身血液在沸腾之后被急速冷却,现在不寒而栗。
他把郑迟当亲弟弟,郑迟昨天欺骗过他,他现在还没缓解过来。本来就没法释怀,这是接二连三地把他当成傻子在戏弄吗。
他沉默着。
“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你的小迟右手受伤,左手持枪,所以正好打偏了?!好像恰巧因为他打偏了,所以才保留了完整心脏,对吧。”
是的,心脏移植手术是江湛亲自主刀,供体心脏毫无损伤,江湛看过详细解剖报告,枪打在肺里。
“一个多次拐卖儿童越狱的人渣刚好救了你的主任。就算所有人都恰巧帮忙了。江湛,这真是坏事儿吗?”
看着贺凯文一汪如清潭的眼底,嘴角边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有委屈,有无辜,还有对他嘲讽。
江湛整颗心像是掉进泥塘里,被捞出来攥在手里拧成抹布一样,拧干最后一滴污泥浊血,一直被生生拧碎。
如果说要把心挖出来,换给老主任的宴时宇是个疯子,可他至少是个人。
但眼前的贺凯文,他还是个人吗?
面对一条人命,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怎么敢?!
他不只是疯了,他简直不是个人!
“恰巧?你告诉我。真的是巧合吗?我在问你,这个人跟你无关吗?”尽管问出口,江湛自己也觉得这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可是他在心底真的在乞求,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希望是巧合,至少真的跟贺凯文无关。
他伸手一把揪住贺凯文的衣领,攥紧他的衣领拧了半圈,泛白的指关节怼在他的脖颈上。
贺凯文沉默片刻,握上了江湛的手,只轻吁口气,依然沉静地跟江湛对视着,只是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江湛,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跟你无关。”
什么叫跟他无关?!
江湛红着眼睛,强压住怒火,冷声问他, “跟我无关?那你一直跟踪我,怎么算?!”
“你告诉我,你每天是怎么跟着我的,为什么我的手机关机了,你还是能找到这里??”江湛带着按不下去的滔天怒气粗暴地按开自己的手机,举在贺凯文的眼前,马上要拍在他脸上的时候,电话响了。
江湛就这么按着手机,毫无预兆地接上了视频。
“江湛,干什么呢?有男朋友不接电话了?可真是巧!小栎也这时候告诉我说她有男朋友了,你们两个祖宗……”
是大哥打来的视频。
江湛在慌乱中根本没办法回答大哥的电话。
周末江浩让他回家,他憋了好久的秘密偷偷告诉了大哥:他有男朋友了,他这个周末不回去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江湛甚至希望这时候突然来一场山崩海啸,哪怕来个陨石降落,突然砸上他也好……不然他怎么面对大哥。
“喂,江湛,怎么光喘气不说话?大哥支持你。他也不算傅家人,只要你喜欢,带来家里吃个饭,”
手机对着贺凯文的胸口,再偏一个角度就会照到身后敞开的铁皮门。
贺凯文抬手握住江湛的手腕,让他把手机转过去,就势站起身,一点儿不客气地坐在了江湛旁边。
“大哥。”江湛张了张嘴,就这两个字愣是没说出口。
手机晃了一下,镜头里多映出来一个肩膀。
对面的江浩明显是憋着浓浓笑意, “好多年没看见你穿运动装了,比人家大了一旬,跟人家年轻人在一起,就多担待些……”
江湛听不下去了, “大哥,其实,”他侧过脸看了眼旁边的贺凯文。
手里的手机被旁边一只大手硬掰着转过去, “江大哥,您好。我是Kevin。
我们现在刚好在外面……”
贺凯文跟江浩礼貌寒暄几句, “约会还接大哥的电话,看样子关系不错嘛。”江浩跟江湛调侃了句,很快挂断了。
“江湛,你告诉江浩大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周末约会了?”贺凯文兴奋地眼睛里有光,一下子比星星还亮。好像刚刚他们的争执是个玩笑。
“别装。我们不是了。”江湛冷哼一声, “男朋友?你到底为什么追我?你喜欢我吗?”
江湛问出口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他自嘲地笑了下, “我每次告诉你,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也像现在这样,在笑我?”
“不是。”贺凯文摇摇头。
江湛没办法平静下去,他侧过身来,直盯着他, “那是什么?你现在告诉我。你他妈别骗我了。”
贺凯文点点头, “嗯,我不骗你。”
江湛想了一整天,他确信每一次相见都不是巧合,有太多话要问他。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开口,竟问听见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这么没出息的一句话,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接近我的吗?”问出口,江湛就悔地自己咬破了唇。
贺凯文没有立即回答,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沉默了一下,看着江湛, “你喜欢我,我跟你做,你看起来很享受,我们也很默契……”
“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江湛一抬手一巴掌要抡上去的时候,手腕却被抓住了。
贺凯文依然声音淡然, “江湛,你听我说。每天很多粉丝都会大喊‘我爱你,喜欢你’,我也会这样回应, ‘我爱你们’。”
这个场面,江湛不止一次见过,雪屋前面,被成百上千的粉丝围住,当时他听见“Kevin我爱你——”的呼声,只觉得粉一个明星的世界好奇妙,他甚至不能理解。
“所以,我不会像回应一个粉丝一样,简单回应你那几个字。‘喜欢你’,如果每天都可以挂在嘴上,我不太清楚那是怎么一种感情。而且,”
“怎么?编不下去了?”江湛脸上滚烫,试图抽开手,可是手腕被抓地太牢,他没挣脱开, “而且什么?”
“而且,你不也是吗?开始那段日子,我会觉得,也许你是下半身更喜欢我,需要我,……”
原来,他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一个追踪狂?!
江湛再听不下去这糟心的侮辱, “我操你大爷的!别再碰我!”
他用尽浑身力气,跳起身朝着贺凯文猛扑过去,同时空着的一只手一拳挥过去。
江湛的势头很猛,铁皮椅子太小,轿厢一晃,两个人一起朝着铁门摔了下去。
贺凯文的两只手都同时按在江湛的胸前迅敏一推,而他自己,后仰着半个身子滑了出去。
同时,江湛被惯性带着,压在他双腿上。
噗——
半个身子探在外面。
江湛心跳骤停,胳膊上毛孔倒竖。
还好有惊无险。
这片游乐场建在十年前,摩天轮虽然不过百米,也有六十多米,相当于20层楼。
江湛不需要做别的,只要他现在离开这野小子,一氆氇手从他身上站起来,已经半个身子滑在外面的贺凯文就会掉下去。
心碎了,碎了一地,难过的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可是,江湛看得清楚:贺凯文刚刚那一刻,是想推开他,怕他跟着飞出去。
“贺凯文,我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我为什么接近我?到底为什么?”夜风中,江湛身子没动,嗓音嘶哑低吼着谩骂起来。
他一只手牢牢抓住铁门,另一只手没松开,这次他反手抓住了贺凯文的手腕,半点儿也没松开。
“你他妈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为什么现在还会在意我?你他妈推我干什么?傻吗?”如果他刚刚一闪身抓着栏杆,现在扑出去的就是江湛自己。
“江湛,我一直在追你。追了很多年。”
贺凯文硬挺直脖颈看着江湛,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呵。傅景阳和傅坚手里的东西,只要他们看的上的,我都要拿到,也包括你。”最后四个字,好像碎在风里,江湛好希望他没听到。
在这一刻,江湛咬紧了牙,他有一百个理由放手。
放手,太简单了。
他没有理由继续坚持,他左手握着的门板,刚刚被他踢坏了,荒废掉的锈铁皮门根本抓不住。
破边的铁皮磕破了手心,手里有血冒了出来。
痛,撕心裂肺的痛,但不是手上,是心痛。
江湛手一滑,一瞬,他们一起往外滑了一下,贺凯文的大半个身子都坠在外面。
两个成年人的体重,只靠他一个人岔开两条腿,用脚背勾住门槛强撑着。
江湛咬紧后牙床,左手再没松开半分。
滚热的鲜血让江湛此时更清醒更愤怒,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贺凯文一定也嗅到了。
“你到傅家之后,傅坚待你不错,胜似亲儿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傅家的事儿,江湛听傅景阳说过。
他只不过再不想提傅景阳,再不愿意进傅家门,并不是不熟悉这一家人。
傅坚虽然一直为人刻薄,生意场上一个笑面虎,这些年一直靠着趋炎附势做起来了傅氏产业,但他对养子傅景烨确实很上心。
“胜似亲儿子?”贺凯文脸上挤出来一个疲倦的笑容, “江湛,你听好了。他只有一个亲儿子,就是我。”
江湛觉得头皮麻了,头要炸了。
他现在不想听,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需要用浑身的力气来拉住贺凯文试图甩开的手。
“你他妈能不能抓紧我!”江湛单手要抓不住了,关键贺凯文在放弃, “你用把劲儿好不好?!你先上来再说!”
眼看着贺凯文的双腿正在慢慢滑出去, “我操你祖宗!用双脚勾住我的腿,凯文!”
“不是不让我再碰你吗?”贺凯文即使这时候,还能沉稳如常,他好像在微笑。
“我他妈说的话多了,你就听见这句!?”
江湛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不去想怎么办,他单手拽不住一个要放弃的人,直接左手松开了。
同时,他整个身子跟着探了出去,流着血的手一把抓住了贺凯文的肩膀, “你他妈先上来。”
“江湛,你真傻,你松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贺凯文根本没用力气。
他缓缓地说道, “你现在放开手,我才会对你放手。”
“你们姓傅的都他妈是混蛋!”江湛眼底猩红,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也变得狰狞骇人, “把脚勾住!”
下一秒,江湛觉得小腿肚子上好像突然抛上了两个千斤锚,贺凯文照做了。
贺凯文的脚勾在了他的小腿上,他的双脚勾在铁皮门槛上。
江湛说不出话来,承受着这份重量,只能咬紧下唇,
两个人垂吊在轿厢外面。
这撑不久,江湛心里怎么会不清楚。
“江湛,你怎么这么傻?”贺凯文空着的一只手抬起来捂住江湛的后脑勺,让他把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声音不大,隔着胸膛,却很清晰, “你想想,你跟傅景阳在一起四年,被他调,教的是个男人都能让你湿,你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你配吗。”
江湛混乱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吗?不是不愿意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而已吗?
他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这么恶毒地把这么恶心轻飘飘放出来。
江湛回应不了。
他要撑不住了,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他不要听,他不想听!
“江湛,我接近你就是想利用你对付傅景阳。你知道吗。你满脸泪水拼命帮我口的那段视频,我出门前发给了傅景阳,你猜他会是什么反应。他放弃了跟赵氏联姻,我想看看傅坚会不会撕了他……”
江湛要把牙齿咬碎了,双腿都在颤抖,承受着两个人重量,根本不是简单的事儿。
他张不开嘴,在心里一遍遍骂着:操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江湛,你的腿劲儿不够,记得以后多吃饭,多锻炼。”
霎那间,江湛觉得腿上的负重消失了……
————————
久等了,鞠躬!
第 53 章
一瞬,勾在他小腿上的重量消失了。
江湛只觉得胳膊一抻,胸口发炎的伤口那点儿痛早就不算什么,此刻韧带肌肉都疼得仿佛要被撕裂。
看来,这野小子不过是个怂货!这时候想着跟他撇开关系,想着撇开他的手,还在说着不着调的话。
江湛合上了眼帘,用力闭上。
人,为什么只能闭上眼睛,却闭不上耳朵!
江湛没再听他说话,他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心。
终于,耳畔清净了,只有高处的风声,时而缱绻时而呼啸,没个定性。
江湛的手,漂亮的百里挑一,所以在影城被临时抓去拍手表gg的时候,就被导演商家一眼看中。
修长十指,没有凝重的骨感,凸出的骨节;
然而,这一刻,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双手上,攥着那个顽劣的野小子。
用力过猛的手背上也会青筋暴起,指骨泛白。
左手心被锈铁扎破,握紧的小臂上一片殷红。
……
“江湛,松开。还没被我玩够么,这么急着跟我殉情……”
放他妈的狗屁。
不管他说什么,在江湛这里全当疯狗乱叫。
江湛在心中默念着:不能放手。
终于——
摩天轮动了。
半圈,半圈而已。
五分钟,他可以!
眼看着快转到九十度,还差一半。
但江湛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但是他的手要抓不住了,关键他的双腿,真的再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活到今天,他从来没想过轻生。
初中毕业就没了父亲的家庭,大哥一个人把担子全挑了起来。
大哥在家的时间虽然很少,但跟他和妹妹总是嘻嘻哈哈,成长的日子里,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岁月的艰辛。
妹妹从小先天性心脏病,到初中毕业,都是请一半假,半休半读,但她也总是开朗活泼,再痛再难受的日子,都从没跟他抱怨过一句日子的苦。
母亲走的那一年, 25岁的江湛从国外回来,他告诉母亲,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医生,一个再不会让妹妹感受到任何痛苦的心外医生。
……
这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他对不起父母,对不住大哥,失信于妹妹……
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松开手!
江湛再撑不住了。
双脚无力滑落的时候,他干脆索性睁开了眼睛,他想看清这个世界。
这个虽然不完美,这个有漫长黑夜却也让人会盼着日出,盼着新的一天的世界。
睁开眼睛的视野里,夜还是黑的。一轮皎月下,是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瞳,闪着光,锐利却也狡黠,一直定睛看着他。
江湛左手被挣脱开的同时,一只有力的胳膊直接揽在了他的腰上。
而贺凯文的另一只手,同时攥紧了他的手腕。
殉情??
江湛真的瞧不起自己。
他在心里骂自己活该。
活该被人骗。
活该被他耍,活该被他利用,活该被他玩的团团转。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他竟然还是舍不得避开视线,把所有目光都留给了这个让他放弃求生的野小子。
喜欢。
说过那么多次的喜欢,这一刻江湛自己才明白。
喜欢,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完美结局,不是被他抱着卿卿我我。
原来就是他妈的没脑子,是不要命的冲动,是后悔到肠子青了却没法回头。
挺好,就这样了,认了也算了吧……
江湛刚闭上眼睛。
连着砰砰嗙嗙几声响,他感觉不到是哪儿疼。
真他妈带感的BGM。
这是他做了孽,地狱在欢迎他吗。
“还有力气抱住我吗?”
同样的声音!
江湛睁开了眼睛。
他左右看看,又抬头看看。
慢慢地,他终于看明白了:他被贺凯文抱着,落在了下一个轿厢顶上。
而贺凯文右手黑乎乎地不知道蹭的什么,一直收拾的美轮美奂的脸上,此时也有几道黑灰,脏兮兮的还带着血迹。
他抬起手背擦了把脸,笑起来还是红唇皓齿, “江湛,马上转到底了,搂着我脖子,我抱着你跳下去。”
他怎么还会这样跟他笑,这小子他妈的刚刚是触电失忆了吗!
转眼功夫,真到了乘坐口。
江湛想推他一把推不动,想自己站起来,脚下又根本不听使唤。
“滚!”江湛狠狠骂着,但也同时被贺凯文抱着从轿厢上跳了下来。
“你他妈别来恶心我。你要是再碰我,我就……”就怎么样。能怎么样。
贺凯文没等他说完就怎么样,身轻如燕,从轿厢上跳下来,已经把他轻轻放下,放得很轻。
江湛却站不起来,他直接坐在了楼梯上,不是他想坐下来,而是他的脚现在根本走不了路。
贺凯文回头看了眼还在旋转的摩天轮,站起身径直走开。
他走了,挺好。
江湛正不知道该使出个什么表情看着他的背影。
就看着他朝调度室走过去,一会儿又回来了。
“江湛,摩天轮是你开动的吧。”
江湛别过脸去,没理他。
“我查过了,设置的十分钟之后再开,也是你设置的吧。呵。”一声嗤笑。
江湛慢慢地抬起了头,红着眼睛看着他。
“你算好了轿厢可以停在高处,所以把我叫进去。”
贺凯文依然平静如水,他不是在问江湛,只是没有情绪地在陈述一件仿佛过去的事实。
江湛无奈笑了:真是有意思,一个心机重的人,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理所当然地想成算计好的。
他只是随便按了个钮而已,真是抬举他了。
江湛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只搓着鼻子试图止住自嘲的笑声:他如果真的会算,懂的走一步算一步,那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
真的是瞎了眼瞎了心,喜欢上这么一个画皮。
他哭不出来,却笑得出来,干笑几声,笑自己真他妈是个白痴,还被抬上了桌。
“你想问我什么话都可以,下次,别这样把自己搭进去。”贺凯文平时甜美好听的声音,此时几分森然, “我们不是每次都可以这么幸运。”
沉默了几秒钟。
贺凯文垂下眼眸,睫翼轻颤,又恢复了昔日里的微笑,满怀着柔情地伸过来手, “还烧着,别坐地上,起得来吗?”
“你他妈恶不恶心!别碰我!”江湛往旁边一闪,好像在躲什么难以形容的魑魅魍魉,不如平时灵气,一头撞在了阶梯的扶手栏杆上。
“江湛,我们可以不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没发生?我会对你很好的。”贺凯文站在江湛对面,俯瞰着他。
江湛要被他气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滚吗?”
贺凯文倒是好青年一样不懂就问, “因为我说错了话?”
“因为我怕离太近,错手弄死你。”江湛恶狠狠地瞪着他,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心里话。
“那你弄吧。”说完,贺凯文挨着他坐了过来。
他怎么敢,还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江湛休息了一会儿,咬着牙站起身就要走。
“我送你回去。你手上在流血,脚上也伤到了吧。”
“用不着!”
“江湛,上了车,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让你滚呢?”江湛不屑地抽了下唇角。
“可以。但你得先上车。”
几分钟之后,车子启动,音乐背景关掉了。
江湛还是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你的父亲不是贺建长?”
“不是。”车速不快,贺凯文目视前方, “我妈离开之前,我以为我生在温馨的普通家庭。以为他是爸爸。”
“你母亲。”江湛顿了下,他听傅景阳提过, “不是为了保护你,被酗酒家暴的贺建长误伤的?”
他见过傅景阳的母亲,叫陆温。
也知道陆温有个小六岁的妹妹叫陆洁,他只见过照片,是黑白照片也锁不住的美貌。
贺凯文的姥爷陆钦,据说更疼小女儿,所以由着他自由恋爱,最后嫁给了陆钦部门下面一个机务兵,这个人就是贺建长。
贺建长婚后退伍,成了一个民航的飞机维修工程师。
但听说后来生活不易,经常被傅家资助,两家一直有来往。
江湛只知道这些。
“这是傅景阳告诉你的吧。”
“那事实呢?”江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30年前的事儿了。傅坚求着姥爷要娶大姨,姥爷一开始不答应,因为大姨当时已经怀孕了。”
江湛磨了磨牙,先不管这野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最不想提的名字,看样子这一路要反复提了,他问: “怀是的傅景阳?傅坚也知道?”
“知道。但他们没告诉傅景阳。婚后,傅坚靠着姥爷的人脉,很快发展起来,他想有自己的儿子,就打上了我妈的主意。”
“他们……”江湛找不到合适的词,开始摸烟盒。
车停在了路边,贺凯文转过身看着他, “傅坚让我妈怀上了我。贺建长在我12岁那年,出差突然回家撞上了两个人在一起,才知道真相。”
“贺建长受不了婚后长达12年的欺骗。后来,就是你听说的那样,他酗酒家暴,几次想杀了我,最危险的一次,我妈为了护我,她走了。”
贺凯文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在讲一个别人故事,很平静地讲完,又跟江湛露出来一张微笑的脸。
“你这么恨傅家父子,却不恨贺建长?”
“我妈刚走的时候,恨他,也怕他。”贺凯文看着江湛手里的烟, “那时候,我最怕他抽烟。”
江湛这时觉得他一直看不够的这张笑脸阴翳地让人压抑。
他想起来解剖室里看见的那一幕,那个越狱的犯人受到的虐待,烫伤……
江湛手上一抖,他掐灭了烟蒂。
“你抽你的。”贺凯文释然一笑, “都过去了。他不是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吗。十年服刑。江湛,这还多亏了你。”
多亏了他?!
江湛自然记得八年前那个雪夜。
这么一想,是真的。
真正把贺建长送进去的人,还真是他。
————————
鞠躬。
第 54 章
江湛至今记得贺建长,当时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每一脚都是往死里不要命的踹。
即便过去这么久,他也没后悔当时出手捞起来那个少年。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当时他不出手,这个少年就算留下延喘的半条命也一定是个残废……
可是,这样一想,当时傅景阳也在的,他去哪儿了呢。
隔得太久,对江湛来说,只是路边救了个少年,他回忆不起来当时傅景阳的样子。
江湛轻叹口气, “那傅景阳呢。”
眼角余光扫过旁边的贺凯文,又是那张能把他拿捏的很好英俊笑脸,江湛一颗拧碎的心重新被撒了一把盐,伤疤新鲜着怎么就能忘了痛。
他故意咧了下嘴角, “景阳他,”好久没这么叫了,江湛绷着刀削的脸,紧紧握着安全带,忍着恶心继续说, “人情世故上一贯做的不错,知冷暖,在一起的日子,也没听他说你一句不好。没招惹你吧。”
贺凯文垂眸瞥见江湛握紧安全带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在替他说话?”
“只是就事论事。”
“就是论事,他天天把喜欢你挂在嘴上,你也很爱听?”
江湛暗自吸口凉气,他怎么能笑着问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该说的人家都说了,有没有这一句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江湛握着安全带的手往下一滑,先打开了安全带, “对。爱听。爱地不行。没他调,教,哪有你他妈什么事儿!”
他转身推开车门,一把甩开要来拉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下了车。
他的脚踉跄走了几步,已经疼得扎心。
车窗打开着,还在他身边滑行。
贺凯文的口气又软下来,商量着的口吻,探出车窗看着他, “江湛,你的脚不行,手在流血,别跟自己过不去,让我送你。”
江湛控制不住情绪,句句都是哑着嗓子吼出来的, “贺凯文,我最后一次把你当个人一样跟你说话,别再跟着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让我这辈子看不起你!”
江湛转过身,抬起脚,一脚蹬在靓丽的银色车门上, “你他妈想杀几个人,还是想坐几年牢,只要别再让我看到,我都他妈没兴趣。滚!”
江湛挪开腿,艰难地掉头就要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车子动了,缓缓离去。
看见车身消失在夜里,江湛站不住了,他直接瘫坐在地上,忍住哽咽,抱住双膝把脸埋在双臂之间。
没坐上一会儿,江湛连着几个寒颤,他自己也知道手臂灼热,手心流血不止,真一个人待在这里蹉跎,只会让家人替他难过。
他勉强掏出手机,正犹豫着打个车的时候,眼前已经停下了一辆出租车。
对巧合有了免疫,江湛看着陌生的出租司机, “谁让你来的?”
“不是你吗?”出租司机绕过来掏出手机,给江湛看了一眼, “我按这个定位找来的。江先生?”
江湛看了一眼,真是他的定位。留着他的姓。
“你走吧。”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他没有半分感动。
“行。那你小心。我可不退款啊。是你自己坚持非要先付的款。”
“我还先付款了?”江湛抬手擦了把脸,苦笑了下。
车前灯照在江湛脸上,看见他一身运动装,手上脸上都是血,有点儿渗人, “诶,同学,你不会是摔坏脑袋忘吧?”
司机自己氆氇了把头发,自言自语着, “碰上你真是没办法,黑了你的钱,万一死了人,别再赖上我……算了你赶紧上车吧。”说完就要来扶江湛。
江湛浑身使不上劲儿,也拧不过身形高大的司机,只好先上了车。
他没去渤医大,也不想去。
告诉大哥在约会,也不打算回江宅。
至于新家,还现巴巴搬进了贺凯文的公寓里。
江湛在出租车上干坐着,愣是连个要去的地方都说不出口。
……
等他再睁开眼睛,看见是病房,天已经大亮。
病房壁纸颜色陌生,进来的小护士也不认识,江湛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好在不是渤医大。
江湛抬头看了眼吊水袋子里的电解质打了一大半,他先撑着手臂,让自己勉强坐了起来。
门外的贺凯文看见江湛醒了,他往后躲了躲。
隔着半掩着的门缝,他屏息凝神,连眼睫都一眨不眨:
江湛转身去找外套,可是他手里刚抓起来运动服上衣攥成一团,又狠狠摔在地上。
须臾,他又去伸手够。
可惜衣服被他撇的太远,江湛伸直了手也没够到。
门外的贺凯文很想冲进去帮他捡起来,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的手抓着身后的白墙,墙粉簌簌落下,再抠下去就是石灰墙,会出动静,贺凯文只能慢慢地,悄悄地把手蜷了起来。
听见屋里的江湛嘴上骂了一句,再看过去,只见他手上粗暴地扯掉针头,跳下床把运动服又捡了起来。
直到看见他把脸埋在运动服里,贺凯文看不下去了,他松开了握紧的拳,颤抖着手指,发了个短信。
#
没过半个钟头。
宴时宇带着司机赶了过来。
“江湛,你怎么一个人倒在这小诊所里了?用的什么药?手怎么回事儿?破伤风打了吗?”一向人前儒雅斯文的宴时宇这会儿也不镇定了。
江湛哑着嗓子抱着双膝坐在病床上,冷声问他,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一个出租司机给咱们院打的电话,今天正好我值班接的。”
“出租司机?假的吧?”江湛不再相信任何人,冷声一笑,脸上滚热通红却透着几分凄凉。
宴时宇看着蹭蹭上升的水银温度计,急得根本不理江湛, “什么假的?你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烧糊涂了,一个医生还讳疾忌医。”
也许真的是烧糊涂了。
只是,能烧的更糊一些,能把这个周末,不,能把贺凯文这个人都忘干净了就更好了。
江湛昏沉着被换了家市里的私人医院。
睡了一整天烧才渐渐开始退下去。
江湛朦朦胧胧中,不停地确认着旁边的人。
真的太怕看见他了,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别是他。
到了周一早上,江湛才完全退烧,脚上本来都是皮外伤,处理得当,已经不影响行动。
这一天一夜一直跟着他的都是宴时宇和他的司机,再没看见别人。
这样也好,不会让家里人担心,也再不用看见任何一个姓傅的人。
之后,借着手上还包扎着绷带的借口,江湛推掉之后一周的手术,宴时宇摸摸多加了两个夜班,科室安排得当。他可以暂时去渤医大代课。
至于左胸口的那枚乳钉,江湛没摘,也没做任何处理。
不是为了留个念想,而是想留个教训,留着隐隐作痛的伤,时刻提醒着自己别再自作多情。
一周快过去了,就算周围没人看得出来他跟平时不一样,但他还是恍惚地很难集中。
江湛很清楚,尽管留在医院,也是一宿宿地睡不着觉,这样的精神状态他不能上手术台。
跟傅景阳分手之后,他可以第二天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封心锁爱无所不能;
可是这一次,同样是个姓傅的,为什么不行?!
江湛恨自己:他不能再颓废下去。
到了周五,江湛从阶梯教室离开的时候,表情漠然地给大一新生布置课题作业。
他夹着教案正要离开,一个一身运动服的学生紧跟着他出了门。
“那个,小哥?助教小哥,你等等。”
这是叫他?
江湛回头看了他一眼,嗯,见过:正是上周六去游乐场,借给他自行车的男孩子。
衣服和挎包都一样,看样子这是有意提醒他,他们见过。
江湛没什么表情, “你有事吗?”
“那天是我不对,我跟您道歉。”说着话,男孩子弹簧一样连着跟他九十度弯了好几个腰, “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
江湛心中惊讶,但依然不漏声色,皱着眉,只看着他。
男孩子有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当时的照片,我就是觉得好玩儿,就传上去了,以为您也是个学生,只是校内网。您教训的对,我错了,我真的直接就删了。”
照片?还删了?他还教训他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湛一头雾水,完全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沉着冷静地一蹙眉,轻声反问, “都删了?”
男孩子刷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好像被戳破了一样。
“我就是留了一张放在手机里。真的不会外传了。”
“哪一张?”江湛轻轻一挑眉,就能高高在上,气场强大的好像能看穿一切。尽管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男孩子在说什么。
男孩子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双手递了过去, “就这一张了。”
江湛接过去一看,才想起来,是他那天骑上车子被抓拍的侧身相,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多看了这小男生一眼,这碍眼的运动服,糟心的挎肩包,就会让他想起来另一个人。江湛也不废话,直接点了删除。
男孩子又掏出来一个信封,明显有厚度, “这个也还给您,我的山地车,找到了。”
江湛从来不接这种信封,也根本不记得付过什么钱。
记得上一次,江湛被人上传的照片就是宴时宇摆平的。删除之后,宴时宇说过以后看见了都会帮他删掉,难道这一次又是他吧?最近这挺多事儿,他欠着宴时宇一声“谢谢”。
江湛一摆手,推开信封,顺着男孩子的话问他, “你找到了?”
男孩子低着头,看着球鞋面, “是我爸怕我乱跑,在我的山地车上按了定位。昨天在一个荒废的游乐场里找到的。”
定位?!
江湛一伸手,格外严厉地瞪了一眼, “刚刚上课你就光想这些了?给我看看你的笔记。”
男孩子赶紧从包里递过去笔记。
江湛随意地瞥了眼笔记本上的名字:谢放。
他接过去,佯装看了看里面的记录,发现本子上不但板书抄的字迹工整,连他说的很多话,随口提到的手术论文,都记在上面。角落里还有个铅笔素描,画的是他。
江湛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还给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少年, “谢放同学,放学到四楼实验室来一趟。”
斜阳洒落的四楼实验室。
江湛惊讶地看着指肚上只有米粒大小的一枚定位仪,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谢放同学可是来了劲儿,热血沸腾地炫耀着,
“现在手机定位多不方便。这个是我爸在国外弄回来的。据说比军用定位仪还牛逼。不止以前段子里的男厕所女厕所了,都能精准到是书桌还是椅子……”
富二代的男孩子根本没当回事儿,定位仪这就转手让给了江湛。
江湛现在弄清楚了原委:帮他删照片的人,还以他的名义,给了谢放五千块钱,直接打在他的手机里?!
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做的太久了,如今的黑科技都可以做到这一步?!
他从架子上抽出来一本很难买到的最新版药物学分析手法,顺手人情送给了男孩子。
看见男孩子一直脸上红扑扑的,双手把书抱在胸前,看着他的眼睛还在闪闪发光,江湛最后不忘他为人师的身份,看着很实在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定位仪,很新鲜。我想我未婚妻会喜欢。谢谢你。”
男孩子离开的时候,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江湛磨了磨牙,这还是第一次,利用职位之便,给自己做了件事儿。
这一刻,他发现,他需要的不是好好休息,继续躲避。因为他实在做不到。
江湛眼中一道光闪过:也许想忘记一个人,他可以让自己忙起来。
只是,他并没注意到,他在忙的事儿,其实还是围绕着同一个人。
江湛很清楚,他不可能再这么简单地傻乎乎地相信任何人的话了。
周末,他在旧公寓尘封的垃圾里,翻了一天,找到了傅景阳的智齿。
在之前,多看一眼都会恶心的东西,现在他毫无感觉地把它带到了医院。
之后,他根本都没犹豫,就从医院的座机,拨出去了给傅家的电话。
“傅伯伯,您忙起来也得体检啊。两年没做检查了,温姨该担心您了。”
“……”
“好的,周一,我正好上午没事儿,我帮您安排。”
————————
走一章剧情。
鞠躬
第 55 章
傅坚是长辈。
江家父亲走的早,傅景阳对江湛,不管是竹马还是恋人,傅坚倒是态度一致,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
倒是他做了医生,名声鹤起之后,傅坚对他从不冷不热到表面热乎起来。
既然是见长辈,时隔一周,江湛对着镜子想捯饬一下自己。
一大早,江湛冲个澡出来就一直手不离烟,他收了烟蒂,对着镜子摸了把自己的下巴,淡青胡茬有些扎手,鼻翼下面也悄悄爬上一层浅浅的胡茬,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之前贺凯文准备的剃须水清香淡雅,不自觉间习惯了,被他一股脑收走丢掉之后,现在洗漱台上只空有一把剃须刀。
他握着剃须刀,对着镜子还会想起来他们彼此交换着剃须的画面。
怎么还是会想这些!
江湛的手松了,剃须刀滑落在水池里。
算了,他剃不下去。
周一一早上的体检傅坚一身休闲装准时赶来。
江湛本来也不善言谈,日常寒暄之后,傅坚倒是不停地跟江湛咨询起来心脏的事儿。
“小江啊,你说我活到这么个岁数也不知道什么是心脏病,怎么最近总是晚上心绞痛。”
“……”
把人送走,江湛递了份亲子鉴定,一个人又走进了吸烟室。
他看着青烟袅袅,很快一服烟的时间过去了。
断了所有贺凯文的联系,转眼一周过去。
以后,一个月,一年也很快会过去。
他大口吸着烟,只希望时间快点儿过去,时间过去了,该忘的人,就会忘吧。
这一周,他在家里都没开过火,清扫的阿姨也没让上门,他把日子过的不叫日子。
真的累了,该结束了。
江湛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整理好白大褂的衣襟,郑重地告诉自己:看个结果,满足下好奇心而已,没别的。
把傅坚突然叫来体检,他也就是这个私心,要亲眼看看,他跟景阳到底是不是父子。
其实,看不看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能证明,贺凯文至少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既然傅景阳的母亲是未婚先孕,那么这份亲子鉴定就是个玩笑。
确定他们无亲属关系,又能怎么样,江湛再想下去,就会头疼地恶心,反正再不去想姓傅的。
默数到三,江湛直接把结果翻了过来,不过几个字,一串数字,他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们不是父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DNA分析结果揭于纸面,竟然是一堆9之后,红字标明【确认父子关系】!
江湛直接把纸张投进碎纸机里。
他一时愤怒不知该冲着谁去。
难道贺凯文就是给他编了个荒唐的故事?!
刚刚跟镜子里那个自己的承诺,瞬间忘得干净。
他亲自走进分析室,也不在意宴时宇还在里面。
DNA提取时他格外小心, PCR扩增,毛细管测序仪检测时他全神贯注。
其实,后面的数据分析已经不重要了。
江湛只是木怔地坐在电脑前面。
宴时宇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江湛,你弄的这个数据分析,结果出来了, CPI值没问题。我可以导入我的数据了吗?”
他没表情地点点头。
亲子概率很高,很确定,是父子。
从这个结果看,傅景阳跟傅坚是父子。
那贺凯文跟他说的故事又算什么呢。
贺凯文真不愧是个演员,编故事也这么离谱?
他是个骗子吧……
再没有其他可能,除非遗传学是个骗子。
“亲子鉴定你还得亲自做?诶,江湛,你没事儿吧?”
“不是,江湛,你脸色不好。走走,到中午了,我司机来送饭了。”
江湛看着实验室里的白墙,好像能在墙上戳出窟窿来,声音森然, “宴时宇,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这个时候招惹我。”
“江湛,我这是在做实验,你突然跑进来的。对了,药物分析,出现了很有意思的结果,这次别说自然杂志的影响因子数了,诺贝尔奖都绰绰有余。走,去吃完饭,我告诉你。”
江湛抬头看了看他,眼神黯然无光,好像没听懂。
宴时宇站起身见江湛还不动,冷着脸故意阴阳怪气起来, “江湛,我本来不想惹你。我跟你表白之后,被你骂着,也越挫越勇,一天没请假。你跟那个小演员,闹别扭了,就一个礼拜都缓不过来?您这是副主任特权?”
这句话说的是挺过分,倒是把江湛骂醒了。
他顿了顿, “药物分析,出什么结果了?不用吊胃口,现在说。”
“江湛,新型消炎药根据血型,血溶性不同!”
这句话的分量江湛自然明白。
所有合成药,最终质量检测都有水溶性,血溶性的检验。意思是服用之后,要检测药片能不能被溶解被吸收,这本不是特殊分析手法。
但从来没有一款消炎药,可以达到针对特定血型溶解的结果,这的确是个人类制药史上跨新的飞跃,诺贝尔他未必感兴趣,但这虽然几个字不为过。
“我们吃个饭,准备一下我演示给你看。”
这宴时宇还是哄着他去吃饭。
司机手里多备了个食盒,没说话,多备的一个崭新食盒放在江湛那里。
宴时宇过敏源太多,只能每天家里送饭,看着食盒精致,花样繁多。
江湛以为是同样的食盒,跟司机道声谢,打开了盖子。
然而并不是,他的那一盒里面是黄灿灿的蛋包饭,还腾着热气。
江湛握着勺子打开蛋包饭,看见被胡萝卜炒过的橘红色米饭粒,他直接把勺子放下了。
不想吃,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普通的蛋包饭不是这样的。
他亲眼看见过,贺凯文炸过胡萝卜再炒米饭,边做边告诉他,这是绝密,这样炒出来的米饭自然色香味都有了……
“我去实验室等你。”江湛站起身,捏上烟盒抬腿就走。
宴时宇朝着黎叔瞪了一眼, “怎么回事儿?”
黎叔手语道歉:带来的另一盒在门口不小心打翻了, Kevin刚好也给江医生送饭。
宴时宇抿嘴笑笑, “Kevin,可以啊。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手段不少,送上来的饭也没人待见。”
他把饭盒一推, “别浪费了,带回去学学。”
#
下午的实验室里,宴时宇给他展示的结果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四个容器,同样药片, 30秒之后,只有O型血全溶, AB型血完全不溶。
“赵主任是O型血,郑警官的血型,我现在就去查。”
“郑迟是AB血型。”江湛还是熟悉他。
“这就对了,我们假设成立!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这一批消炎药只有一部分服用的人中招。郑警官没事儿!”
宴时宇只顾着看着数据,一个人描绘地眉飞色舞,这也不怪他,这个结果,就算老主任和院长权威们都叫来,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激动。
江湛现在才是个例外。
“试验分析,统计学上还要多取样本,江湛,我下午找老主任走程序签字。”
“取样可以,这个结果现在不能公开,会乱。”江湛恍惚了下, “老主任已经上班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没告诉你。赵主任今天上午过来的,科室最近忙的人人脚不离地,老李也倒下了。”
“老主任还需要修养,现在还不能劳累。”
“行了,道理都明白,老主任就是回来给医大生那边上上课,不用咱们代课。你看看咱们科室,最近垃圾桶里天天都是慢慢的红牛罐。”
江湛也注意到了。
几个月前还是吊儿郎当的矫情少爷,现在跟副主任拍板, “江湛你要是再颓废几天,咱们心外真就转不过来了……”
“知道了。”江湛拖着鼠标看数据,又翻到了上午的鉴定结果。
他只是再重新查看傅坚的血型。
这时想起早上傅坚他说最近心绞痛,江湛也怕个万一。
“一个亲子鉴定你看了多少遍了。这个数据,没什么怀疑余地了,除非……”看江湛盯着电脑屏幕没理他,宴时宇没说下去。
等看到是O型血,江湛心里凉了半截。
他这才反应过来宴时宇在跟他说话。
“你刚刚说,除非什么?”
“除非DNA取样就有问题,这种事儿不是常有吗。”
取样……
江湛回忆了下,他记得傅景阳拔下来智齿之后,还特意拿回来告诉他的情形,他摇摇头轻声自语, “智齿应该可以。”
“不是智齿不可以,智齿,头发,皮屑都可以……而是,这东西是要取样本人的吗。”
这次,宴时宇的话清晰地提醒了江湛。
傅坚的血样不会有问题。
傅景阳难道会拿着别人的牙齿给他保管?!
江湛猛一个战栗,这,他不会真这么干吧。
当天晚上,江湛对着公寓窗户,单手夹着烟卷,正犹豫着要不要拨响傅景阳的电话时,一个陌生号码拨来了电话。
他手一滑,不小心接了。
“江湛,你少抽烟,好好吃饭……”就算声音低沉起来,他也一瞬间就听出来是贺凯文了。
“关你他妈屁事儿,别来恶心我!”过了一周,江湛还是没办法平静,他恶狠狠对着手机吼了起来。
“你这样,我放不下。”
他放不下?他以为自己是谁?
草它妈的,他在扯什么淡!
江湛拉开窗户,正要把手机撇出去,看见楼下站着个黑影。
他凭什么还要一直跟着他!
朝着窗外丢手机这种事儿,放在以前江湛想都不会想,最近变得暴躁到自己控制不住。
江湛深吸口气,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发抖。
这时,另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这他妈没完没了吗。
但楼下的人影抬头望着他,这会儿双手都垂着,不像在打电话。
江湛重新稳了下情绪,接了。
“江湛,你终于肯借我电话了。”电话对面的傅景阳,声音暖的好像盛夏已至。
“景阳,不用废话,吃个饭,我可以。”江湛回答的声音,冷得好像倒春寒。
————————
先说重点:宝子们,作话的字数是免费的,不喜欢可以折叠起来!
前50章的剧情线这里做个总汇,帮只喜欢感情线的宝子们捋一下概要,不然受的行为看起来会觉得费事儿,觉得莫名其妙。
(我自己看感情流的小说也是剧情线爽文线会一目十行,所以很理解有这样看文的可爱)
主角受江湛的事业线(下文罗列主角都是江湛,梗概,略记;)
父亲早逝,母亲和妹妹心脏不好,妹妹先天性心脏病,江湛决心学医
18岁入医大遇到恩师赵鑫德。
21岁大三出国加大硕博连读同年母亲心梗突发(前男友傅景阳救了母亲一命)
25岁丧母
27岁回国入渤医大心外科从医
29岁开篇故事从这里开始
1医学自然杂志封面录入SCI影响因子高主治医升心外副主任
2提出针对婴幼儿的体外心脏培植需要筹划资金初期投资七千万(初期成本高费用高,有心脏黑市的存在,目前不被看好)
3为了给培植项目集资,被院长主任劝着去参加医生剧拍摄,担任医疗顾问
【发现伪唐氏药,心脏倒卖黑市】
4婴儿心脏移植成名后,渤医大手术需求增大,出现连续唐氏儿心脏移植
5唐氏儿概率突高,发现伪唐氏药(服用后筛选时出现唐氏儿阳性,但其实DNA序列不变,是正常胎儿),这种药让单身孕妇放弃胎儿,给心脏倒卖黑市提供温床
6痛恨所有心脏黑市,为了救人成为心外医生的江湛容忍不了从健康人身上取心脏供体的残忍手段,决心找幕后
线索:家里退烧药被掉包,换成西地那芬(V字开头Valarie)
找到心脏黑市的幕后丁伦,丁伦为了让江湛配合执刀手术,录下日后拿捏他的录像,但录像SD卡消失。
江湛借着自卫,痛杀残忍丁伦,但需要继续找到伪唐氏药,以绝后患。
江湛跟宴,郑一起找到V字开头的国营废弃雪糕工厂冷库,伪唐氏药的运输中转地
找到国内搬运的黑市,跟贺凯文一起闯冷库,灭黑市boss,药品缴获
7伪唐氏药被封印,并没公开,宴时宇打开关系悄悄研究
8 【发现导致心肌炎发作的伪消炎药】
恩师赵鑫德突然心梗,生命垂危,需要心脏移植才能解救
徒弟宴时宇疯言疯语对江湛遗言表白,主动贡献心脏
陷入伦理人情两难时,有被击毙的越狱犯人送过来,解决难题
9 【寻找导致心肌炎发作的伪消炎药】
发现导致心肌炎心梗的伪消炎药V钾片青霉素新批号也是V字开头印着vala开头的字母
郑迟受伤,服用过这一款消炎药
在贺凯文的药箱里也发现同一款消炎药
发现贺凯文的生父和越狱犯人在同一个监狱,也发现越狱犯人在监狱受到非人虐待
药效危害大,让健康人突然心梗,这让心脏倒卖黑市猖獗,需要查明原因,制止导致健康人群突然心肌炎心脏病发作,为了制止药物泛滥需要先药品分析
第 56 章
三天后,江湛空出来个午休,在医院旁边就近约了个西餐店。
江湛换下来白大褂,衬衫休闲外套都没太讲究。
而对面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傅景阳,跟保镖说了句话,让人守着行李坐在不远处。
这是如今身份不同,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江湛,他不再是炫耀名表豪车的傅家大少,如今是出门带保镖的傅总了。
分手之后,江湛一直没接他电话,断了所有联系。
但这次见面,发现对傅景阳这个人,已经如视空气,不再有任何怨恨,好像看见走过来的店员,完全无感。
江湛抽了下唇角,回想最近被骗地不轻,心想:这是五毒俱全,百毒不侵吧。
他给自己点了份三分熟的牛排,重新打量了下对面曾经很熟悉的人。
不管有没有傅家的血缘关系,傅景阳跟傅景烨也是表兄弟,也许都是遗传了陆家的基因,肩宽腿长都是要让江湛仰视的身高。
“来了。”他没什么表情地把菜单递了过去。
“江湛,我好想你,真的,每天都在想你。我知道你一定在怨我。”
江湛也是佩服,这种话也不觉得尴尬,他能开口就来。
“没有。”江湛很平静。
他是真的没有怨他。甚至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傅景阳随便点了餐,两眼放光盯着江湛, “你就是嘴上冷,我知道的。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
江湛没接话。
“我投资了自己的公司,跟赵珺的婚约解除了。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赵珺的男朋友换的比包都快,我怎么可能跟这样一个女人过下去。”
“你知道的,当初都是我爸非逼着我去联姻,江湛我从来都不愿意。我告诉过你两年,现在不用等了。”
“……”
当初傅氏资金冻结,陷入危机,傅景阳为了风投本金,每天哈巴狗一样跪舔赵氏千金,恨不得早中晚送三个包的情景,江湛自然记得。
这一转身一变脸,姓傅的嘴里,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止,能说出一架七彩虹来。
江湛拿起刀叉慢慢切着牛排,半生的牛排在他安静的刀下,被切成整齐的列队小块。
他的手很稳,叉起来的牛排还挂着血,被他高雅地放进嘴里。
握着白布偶尔擦一下嘴角边的粉色血迹,看着绅士却也无情。
江湛好像耳朵自然地关上了,早就听不见傅景阳说的什么,似乎很享用偶尔院外的午餐。
无非就是来薅他一根头发,无所谓他说什么。
他都快吃完了。
傅景阳还没动刀叉。
江湛擦把嘴放下白布巾的时候,听见傅景阳问他, “江湛,你不会真的喜欢景烨对吧?你知道的,他是傅家养子,也是我表弟。”
江湛想起来摩天轮上贺凯文告诉过他的话,不是说把他们私下的录像发给傅景阳么。
他揣摩了下傅景阳唐突的疑问。
如果傅景阳看到的真是的贺凯文说的录像,就不会这么问。
江湛顿了下,没承认也不算否认,脸上没什么耐人揣测的表情,只淡淡地说, “嗯,知道。”
“你们是在交往吗?”
“还是只是床伴?”
“你如果只是解个寂寞捏个腥,我不怪你……”
傅景阳的五官渐渐扭曲,一句句追问起来。
江湛没再说话,慢慢搅拌着午餐后的咖啡,也不着急。
傅景阳却越来越激动, “他很混蛋。我告诉过你,你千万不能被他骗了。”
这么想来,跟贺凯文在一起的日子,每一次都是他自己提到傅景阳,但贺凯文从来没主动跟他说过傅景阳的好或者不好。
江湛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抬起眼睫看着傅景阳打着发胶的发型:这可不像刚下飞机的头型,好像每一根头发都讲究地有自己的姿势。
他来就是要带回去一跟头发,仅此而已。
“……江湛,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江湛随意点点头, “你说你的。”
“景烨他初中在国外也不停地打架斗殴,本性就是个小混蛋痞子,有一次我们去柬埔寨捞他,老傅简直要被他气过去了。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吗?”
江湛品着咖啡,偶尔看着窗外,没给他期待的回应。
傅景阳自己说着话情绪高涨起来, “才一个初中生,他把班里四五个男孩子都推进了旱厕里,还封了顶。柬埔寨的郊外旱厕啊,沼气很重,待一宿会死人的。”
江湛记得那个打起架不要命的野小子。
八年前,隔着江栎学校的走廊窗户,他一直记得,那个野小子对着十几个男孩子,把江栎挡在身后,满身血迹斑斑,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桀骜不羁地仰着头……
那一天,
江湛赔偿了学校五把椅子。
野小子退学了。十三岁。
后来知道傅家把他送出国了。
难免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国外过得逍遥开心。
江湛慢慢放下咖啡,好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他无缘无故打架?”
“可不是么。就因为几个孩子扯了他一条猫腿……”
“什么?”江湛胸口隐隐作痛,他皱着眉,脸上看着更冷了。
“夸张吧。就因为一只破野猫。更夸张的是,人家把他那破猫还给他的时候,就是没腿了明明还有一口气,他竟然自己把那猫给掐死了。多残忍,还自己挖了个坑,又给埋了……”
江湛没说话,说不出话来。
他们相处的日子,那野小子总是对他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灿烂绚丽很耀眼。
这张笑脸,总让他错觉,他一定有一个开心快乐的童年……
一下子,江湛竟然再想不到贺凯文其他的表情,他不开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景烨就是傅家养不熟的白眼狼,没有心。”
“江湛,你看,他正在窗外看我们。”傅景阳越过桌子身子前倾,后脑勺对着窗外,突然贴着江湛耳畔说话。
闻声,江湛眼角余光瞥过旁边的落地窗。
果然,窗外的阳光下,贺凯文不再是黑色卫衣,没有帽子没有口罩没戴墨镜。
他被众人簇拥而至,还有个麦克风对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活动,但瞥一眼高挑的身形就知道是他。
Kevin本该是这个样子,不跟他在一起,他时尚绚丽,一身银白高订休闲西装,好像整个人都在闪闪放光。
他穿什么都好看,除了那一身黑色卫衣。
江湛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假装看不见,可以继续喝他的咖啡……
然而他没有。
偏偏在这时候,他对着窗外莞尔一笑,随即抬手回应了傅景阳,他伸手捂住了傅景阳的后脑勺。
他们的窃窃私语,在窗外看过来,这恐怕是个暧昧的,会让人遐想的亲密动作。
直到窗外的人群离去。
江湛才迅敏地薅下来傅景阳几根头发,握在手里,重新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午休结束了。”江湛抬起手机扫了码。
傅景阳没跟他争, “谢谢你的午餐。”
“你多虑了。我们分清吧,我只付了自己那份。”
傅景阳讪讪笑笑, “你可真较真儿。江湛,你等我,我一定……”
身后的人话完没说还,潇洒离开的江湛连个背影也没留下。
鉴定出结果的下午有些漫长,算准时间,江湛等在实验室。
宴时宇和老主任一起走进实验室的时候,看见江湛手里夹着烟坐在电脑前面。
“这是实验室,江湛怎么在这儿抽烟?!”老主任嗓门不小。
“主任您别生气,副主任他没点烟,这是下班时间。他一个人顶好几个,还干着您那份活,就是累了。”宴时宇站在了两个人之间,一口气语速极快,中间没停。
江湛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两个人,他一个人对着电脑点了点头,又夹着烟卷拖了下鼠标。
“你这什么表情,分析结果不错?”
老主任推开宴时宇,正要来看画面的时候,江湛直接把亲子鉴定的分析结果叉掉。
结果出来了:傅景阳跟傅坚确定不是父子。
江湛并没释怀,他无法理解,傅景阳为什么把别人的智齿放在他那儿?
又想起来他的退烧药也被V字开头的白药片掉过包,除了傅景阳,没有别人。
江湛一时心绪如麻,无法分神。
他这才抬头注意到正瞪着他的赵鑫德, “师父?我就是随便看看网页。”
老主任哐当踢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你真有出息,跑实验室来摸鱼看网页?还笑?!有好事儿?”
江湛被老主任一时问得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是宴时宇的药物分析,这两天取样不错,附和预测结果,算好事儿吧。他点了点头。
宴时宇站在一旁扶额,没法插嘴。
“怪不得。”老主任双手叉在胸前,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江湛, “你们年轻人的流行也是一阵子一阵子的,我是看不出来你这胡子哪儿好。不过,有人欣赏就行。”
江湛刚刚对着鉴定结果脑子里都是行为诡异的傅景阳,这下子真的没跟上老主任在说什么。
怎么突然说道他的胡须?!
他越过老主任,询问的目光去看宴时宇。
宴时宇也默默摇摇头。
“江湛,今天上完课有个叫谢放的同学让我转交你一样东西。”说着,老主任从白大褂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推到了电脑旁边, “他说,江老师要送给未婚妻,之前的那个不好,女孩子可能喜欢这个。”
江湛听见谢放两个字,恨不得转身去跳窗。
这可是他的师父,一日师终身父,这老主任是真没把他当外人。
“师父,你怎么代收东西?我们不能收学生的东西。”江湛顶着张大红脸,试图狡辩。
“呃。你这是在怪我?”老主任笑得慈祥深沉, “我怎么听那孩子说,你预付了他五千块钱。先看看呗。”
五千块山地车费,江湛自然记得,虽然不是他付的。
他伸手拿过来小盒子:一对漂亮的耳环。
耳环下面亮晶晶的小宝石,还有一张叠地很小的英文说明书。
全是定位仪的操控说明。
想起自己胸口的那枚乳钉,也是个同款,这会儿在老主任面前不好声张。
江湛此时只觉得左胸口隐隐作痛,越来越痛,痛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宴时宇像是注意到了,轻咳一声, “主任,我先回科室。”打算礼貌回避。
“站着。”老主任低喝一声,宴时宇没再动。
江湛躲也不是,回也不是,干脆就一个不说话。
“我休息这几天,怎么过得跟失忆了似的。江湛,之前还听你说有个喜欢的男朋友。这一下子又有未婚妻了?这丫头什么样的人,喜欢你留这样的胡子。嗯?”
宴时宇抬手蜷着挡在嘴边,明显在遮着忍不住扬起来的嘴角。
江湛尴尬地只能站起身试图绕开老主任,随口说, “行了,师父,都是误会。我哪配被什么女孩子喜欢。”
“回来,你怎么不配了?!”
江湛的肩膀被老主任一把按住。
这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竟是把结在心头上的一句话顺了出去。
他扒拉开肩膀上的手,咬着唇快步离开了实验室,但胳膊还是被跟出来的宴时宇攥着。
“江湛,我不会说让你心烦的话,没有人会觉得你不配。”
“如果你累了,你回头看看,我只一直在。”
“……”
不想听。
他逃一样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公寓,江湛在挂历上又画了个圈。
这是他没再见到贺凯文的第11个圆圈。
三周定律。
他熟读过。
再坚持十天就好,就能把他忘了。
虽然江湛有太多理由可以联系一下,比如他的笔记本,他的医师证,他的驾照……周六那天早上走的急,挺多东西都没拿回来。
但是,算了吧,就当遇了贼被偷了……
江湛看着天边渐渐黑云密布,眼看着要下雨了。
谷雨已至,雨水滋润大地,这一定是一场好雨。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门铃响了,江湛才想起来是他订的外卖。
门打开,外面小哥淋地浑身湿乎乎的, “先生,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个是您的蛋包饭,袋子湿了,里面是热的。”
江湛心神不宁地接过袋子,没什么表情。
外卖员小哥又从衣服里面取出来一个大纸袋子递了过来, “先生,我帮您把快递也顺带取上来了,求您别点差评。”
江湛从来也没给谁点过差评,本来准备扫个码,他收回来手机,递过去一张百元票子, “不用找了。”
他问: “那个,外面冷吗?”
“晚上降温了,不站着别动就行。”外卖员小哥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水,看着江湛好像还要问话的样子,赶紧说, “帅哥,我还有下一家,走哈。”
门关上了。
袋子上没有快递的标志,但的确写着他的地址和名字。
打开一看,正是他的电脑,驾照,笔记本……都是他放在贺凯文家里的东西。
江湛没去收拾袋子里的东西。
他关上灯,走到窗前,又点上了烟。
不需要看清脸,他也清楚楼下那个一动不动的黑点儿,就是贺凯文。
因为,他这样守着,不是第一天了。
又一支烟燃烬,打在窗上的雨点儿筛豆子一样的声音越来越大。
眼睛适应了黑夜,江湛的视线没离开那个黑点儿。
都关灯了,他今天怎么还不回去呢。
他在傻等什么。
今夜的雨不会停。
第11天了,他该习惯了,应该知道:他既不会给他开门,也不会接他电话。
因为,江湛记得他说的话:他自知不配。
那他站在下面有什么用呢。
“你被他调,教的是个男人都能让你湿,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你配吗。”
“……接近你就是想利用你。”
这几句话在他耳边一直萦绕着,快要幻听到耳鸣了。
江湛,你真傻。
突然,一个闪电打在窗户上。
眼前的一道白光里,仿佛映着一个双手抱着野猫的少年。
13岁的少年,轻轻扶着受过伤的野猫……
他那么骄傲的一张脸,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他是哭了吗。
江湛恍然:不,他怎么会哭,是雨水而已。
可以犯傻,但别犯贱。理智尚存,另一个冷静的声音也一遍遍告诫自己。
直到最后一服烟被他抽到了尽头,他掐灭烟蒂,手掌按在玻璃窗上。
玻璃好凉,外面一定很冷吧。
江湛猛一转身,他终于说服了自己:他要出门,因为没有烟了,他要去买烟!
————————
鞠躬
第 57 章
江湛握着手机,拎上一把伞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下了楼,他径直走到了公寓对面。
转身抬头看看自己的公寓窗户,没错,就是这个位置。
刚刚人还在。
江湛四处转了一圈,撑着伞左右看看四下无人。
不远处,贺凯文倚着昏暗楼道的门栋,看着光着脚一双拖鞋在雨中转悠的江湛。
他一个人勾起唇角,轻声低语, “江湛,想躲着我,又做不到。我帮你。”
江湛绕着公寓楼又转了两圈,想起来了手里的手机。
删过太多次,那几个数字他早已熟记于心,很快输入了进去。
可是,现在打过去,该说什么呢。
告诉他雨里太冷,让他回家么?关他什么事儿。他说不出口。
他好像短暂失忆,出门迷失了路的人,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下楼,撑着伞,单手握着手机,就这么站在雨里。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江湛一个激灵接通了。
是院里打来的,急救人手不够。
赶到急救室前,看见宴时宇刚放下一罐红牛。
“今晚不是小胡的班么?你怎么也来了。”
“胡医生一天连着两台手术没救起来,现在整个人状态不好,在休息室。”
争分夺秒的时候,江湛不会多话, “嗯。我去替他。”
“出门这么急?”宴时宇走过来拉了江湛一把,朝着他的拖鞋努了努嘴, “江医生,你状态不对,麻烦你去安抚一下科室医生吧。”
走进科室,平时爱说爱笑的小胡此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呜咽着, “副主任,我是不是以后上不了手术台了。”
江湛朝着他的手上一拍, “对!今晚回去睡一觉。别想七想八的。明天过来坐诊。”心外科室八个人,每个人神经粗细不一样,对小胡就是直来直去一剂猛药最管用。
江湛把小胡喝走,看了眼趴在桌子上补觉刚起来的老李,温声商量着, “李医生你也回去吧?”
“江副主任,咱们科最近轮轴转要转不过来了。老主任上不了手术,就是今晚的事儿,市中心医院的心外主任,突然心梗人没了。这一下子,咱们渤医大床位也不够啊。”
“中心医院顾主任,一直挺健康的,突然人没了??”江湛想起之前老主任有惊无险,深吸口气。
“对,就是今晚八点的事儿,还没发讣告,刚刚电话打过来我接的,院长在上面协调床位。”
刚赶回来的于医生也擦了把汗,一起凑了过来聊着, “江副,最近这季节不冷不热,不是心梗高发季,不正常啊。而且,这两天急救的人,之前都没有心脏病……”
没聊上几句话,又是市中心医院急救往这边送人。
江湛厉声道, “让市中心医院把血库里的O型血也挪过来一批,要十万毫升。”
于医生一手握着话筒,带着疑虑问江湛, “只要O型血?”过去单单挪借O型血的事儿实在罕见。
“对!”江湛换上桌子下面的备用胶鞋往急救室赶去。
突然事态难控,恐怕没法等所有数据分析出结果了。他出门前告诉于医生, “明天早会让全科室人过来。”
半个科室一直忙到早上五点钟才坐下来松口气。
宴时宇递过来一杯咖啡, “江湛,你今晚还是夜班,先回去吧。”
江湛说正事儿的时候头脑很清晰, “别说废话,上午把药物分析的材料整理出来,早会的时候让老张走流程,这批药必须查明白来路,先把口子堵上。”
“江湛,工作上这些都听你安排。赵主任有件事让我单独告诉你,他又从川湘那边调过来两个医生,人手上尽量保证,你不能大包大揽。”
“别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江湛自然明白老主任的意思,他是在护着他。
“江湛,这个时期,紧急手术棘手的病案多,小胡老李他们都能躲就躲,你不能一个人莽头冲……”
“别废话。”江湛喝住了宴时宇。
病人下不来手术台的事儿,谁都会经历。
但连续几台都不能把人救过来,医疗现场是个只看结果的残酷戏台子,那这个执刀医生就会逐渐失去属于自己的戏份。
尤其这个时候,突然性急救过多,医生也会身心疲惫。
江湛不会莽头冲,但也不可能去刻意躲。
如果每个人都躲,医疗现场就更乱了。
他知道老主任是为他着想,但他做不到。
早会之后, Vala代号的新型消炎药引起心肌炎的研究结果,炸弹一样在会议室炸开了锅。
江湛从副主任到身兼项目组长,无非身上担子更重了。
离开会议室,宴时宇去公安备案,他轻叹口气, “江湛,我一个人去警部。你回去休息,这段时间你把自己的生活调整好,你如果做不到,我来准备你的一日三餐……”
宴时宇跟他分析药物时,说到天亮他也可以听进去。
但这种话,他听不下去。
“电话响了,我出去接一下。”本来他不需要接的一个私人电话。
江湛直接放在耳边。
电话是贺凯文的助理小放打来的, “江医生,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小放,你说怎么了?”
“Kevin他高烧不退,还起了红疹,我去送药,他不肯用。我实在不知道什么药合适……”
眼看着现在新型消炎药出了问题,想起傅景阳连他家里的药都做过手脚,江湛没有半分犹豫, “放心。我现在过去。”
电话挂了。
忙起来,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他竟然一口答应了要过去。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江湛收拾了个应急箱,要换鞋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晚上穿一双拖鞋出来的。
他想了下,现在真没时间好好把自己捯饬一番,干脆穿着院里的胶鞋坐上了出租。
走进贺凯文的公寓,他熟悉这里每一个角落,荒唐的是他给自己新购置的房子还是十楼,拿下房产证之后,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走到门前,他定了下神,想按门铃,想起来小放说Kevin在高烧,他干脆从兜里掏出来了钥匙。
钥匙没还回去,甚至旁边另一把郑迟的钥匙也一起拴着。
钥匙刚怼进锁眼,门从里面打开了。
“江湛你来了。”他嗓子几分沙哑,但声音很清晰。
贺凯文一身褐色的居家服,头发没定型,软软地落下来,刘海遮住一双剑眉,瑞风眼睛弯着远不如平时犀利灵秀。
不用问就能看见他脸上烧得滚热,长袖居家服遮住手脚腕,但细长的脖颈上没有遮拦,一片片红疹一清二楚。
“进来吗?”他单手把门完全敞开。
江湛还怔着的功夫被又问了一句。
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不进去。
江湛迈进去的时候,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双皮拖已经摆好。
“嘴唇都起皮了,我刚泡的菊花茶,你先喝一口。”尽管贺凯文的嗓音明显沙哑,但他每个字都似乎说的很认真,听起来低磁温柔。
江湛是来给他送药的。他把药箱放在了桌子上。
青花瓷杯里新沏的茶,上面飘着两枚鹅黄菊花瓣,水温刚好。
江湛端起茶杯,把整杯茶喝了,润喉清肺清爽香甜。
放下茶杯,贺凯文背对着他去了厨房。
“我订了早餐,煮了粥,都还清淡。”
“我不是来吃饭的。”
贺凯文已经端着一碗粥笑盈盈走了过来,放在江湛面前, “从医院来的吧。那你吃过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江湛没说话。
看着脸上烧得滚热的贺凯文来来回回走好几趟,又从厨房端来一屉小包子。
江湛看着一转眼热腾腾一桌子:小咸菜,咸鸭蛋,腐乳……都是他喜欢吃的。
“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先吃饭吧。”说着贺凯文拉开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听说你发烧了。”江湛没动筷子。
“我很厉害的,很快就会好。”贺凯文笑笑,又在他面前摆了把羹匙。
“你起疹子了。”江湛抬头看着他。
贺凯文低头看看自己挡得严实的手脚腕,摸了下脖子,抬手把扣子扣到了顶,的确遮住了半个脖子。
他笑着问, “会传染吗?”
江湛摇摇头, “但是会痒会难受,处理不好会留疤。”
“不传染就行。”贺凯文帮他夹了一个小包子放在江湛的小碟子里。
之前他不但会帮他夹菜,有时候还会夹起来直接送进江湛嘴里。
就是这张餐桌,江湛还坐在他腿上,边做活边喝过牛奶,结果牛奶洒了一身……
江湛合上了眼帘,他不敢也不想去回忆这些。
深吸了口气,江湛好像鼓起好大勇气,沉声说,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
贺凯文还是掬着笑, “你现在看到了,所以呢?”
是啊,他看到了。
他不但把自己照顾地很好,还弄了一桌子看着营养又丰盛的早餐。
“你发着烧,得吃药。”
“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吃饭?”
“我还可以帮你看看疹子。”
“我现在不太需要。”
江湛没有很多时间,他语气有些僵硬, “你可以相信我。”
“江医生,你是在关心我吗?”
江湛顿了顿, “嗯。因为我是个医生。”
贺凯文抽了下唇角, “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医院,渤广这么大,不止一个江医生。”
江湛握着勺子,蛮横地舀起一勺粥大口吞了下去, “但是真正在意你的只有一个江医生。”好像这句话需要很大气力。
噗——他弯着眼睛笑了, “在意?原谅我了?”
“没有。”江湛秒答。
“那怎么叫在意?”贺凯文把他的小碟子里浇上了些黑醋,又洒上酱油, “喜欢?”
他夹着个小包子蘸上酱,递到江湛嘴边。
江湛瞥见他袖子里面的手腕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不想僵持,他张开嘴咬上了小包子。
必须看看他的红疹,江湛告诉自己:稳住他的情绪,就是缓兵之计。
“说到喜欢。我有很多粉丝,她们会为我哭到动情地告诉我喜欢我,但没过几天,在网上看到我的黑料时,转身也会把我骂的狗血喷头。”
他趁着江湛嘴里塞地满满的,故意挑衅着问, “我想了想,我不喜欢抽烟的人,你要是真在意,你能为我戒烟吗?”
“不可能。”江湛半点儿不含糊直接告诉他。
“那你看,我们又谈崩了。”
贺凯文杵着下巴看着他, “眼圈这么黑,胡茬这么渣,穿着拖鞋就跑到医院去了,昨晚没睡吧。”
江湛睨了他一眼, “你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你睡觉的吧?”
“呵。那你是吗?”他笑起来也是唇角苍白,连眼底都烧得通红。
“你他妈有病……”江湛骂出去半句,看见眼前生病的人还给他准备了一桌子早餐,强硬的口气软下来,后半句咽了回去。
“江湛,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不用为了同情可怜我,跑过来讨好我。”
没错,是想躲着他,这些天他一直这么想:最好这辈子都能一直躲着他,再看不到他。
他坚持了整整11天。这11天,度日如年。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一岁。
然而,他太没毅力, 11天已经是极限……他输给了自己,就助理小放一个电话,就屁颠屁颠地亲自跑来了。他明明真的很忙,但来这里,他觉得时间是可以挤出来的,多少都可以。
跑来是讨好他?开什么玩笑。江湛跟自己摇摇头。
那这又算什么呢。
江湛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生病了发烧了,自己是医生,医生在担心病人。
对。真的是担心。
控制不住的担心。
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要利用他对付傅景阳,江湛心想:他太年轻,恐怕都不知道傅景阳是什么样的人。
光靠跟踪他那些手段去对付傅景阳吗。太幼稚了。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是傅坚的亲生儿子,那么傅景阳手里的那颗智齿,是他的吗……
这点点滴滴连在一起,让人越想越后怕,此时笔挺的背脊只觉得凉飕飕的,像是被惊了魂。
江湛磨着后牙床,没说话。
贺凯文还在跟他温声说着话, “我身体好的很。在国外上学那会儿,有一次发高烧我被拴在一只漏水的木船上,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起了一身红疹,后来烧就退了。之后,我发高烧经常会起疹子,但死不了,我自己知道。”
艹他妈的,他这究竟是在国外上的哪门子学?!
江湛控制着要爆发的火气,尽量不动声色,把筷子慢慢放下,他站起身,很绅士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你瘦了很多,这就不吃了?”贺凯文仰着头还在哑声问他。
江湛走过去垂眸看着他,把手伸过去,不紧不慢地攥住了贺凯文的衣领。
若是平时,他轻而易举就能躲开。
贺凯文双手握过来试图掰开,脖颈筋都抻,也没掰开。
他干脆手一松,好像很不屑的样子,懒散一笑, “不是恶心我嘛。你怎么敢碰我。”好像还在威胁挑衅。
江湛一双桃花眼一沉:平时单臂就能把他扛起来的人,这会儿松垮垮地,烧得手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还在这跟他装。
装个屁啊,艹。他心里忍不住骂娘。
想着那颗牙,突然江湛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倒是可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
平时拼蛮力,他根本弄不过这野小子,也许,这是个机会。
江湛直勾勾盯着他一双饱含委屈却无力反驳的漂亮眼睛,眼瞳水汽氤氲,睫翼轻轻颤抖。
再多看一眼,就下去不去手了,江湛没再犹豫,他眼疾手快,一手揪住衣领,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来,一把捏开了贺凯文的嘴,把食指和中指蜷起来,直接探了进去。
————————
鞠躬
第 58 章
江湛手指在他的牙床一摸就清楚。
贺凯文上牙床后面有缝隙,这是拔过智齿的触感。
他没再逗留,把手拿出来的时候,看见贺凯文生理盐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硬是强忍着干呕了一下,泪水并没滑落出来,还睁圆眼睛瞪着他。
换了谁,被突然碰到深喉都会有眼泪涌上来,这原本很正常。
江湛抬手递给他一张纸巾, “擦擦。”
贺凯文委屈巴巴地哑着嗓子, “哪有你这样的,突然就把手指插进人家嘴里。”
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江湛理亏。
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把手,端着平静一张脸,其实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傅景阳为什么这么做。
心里揣着事儿的江湛,嘴上硬着,道歉的话根本没有, “插嘴里怎么了。你他妈每次二话不说就把手往我……”一咬舌头,他收住了,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往下说。
贺凯文笑笑,没去怼他, “洗洗手,回来吃饭吧?”
等江湛洗了手回来,贺凯文重新给他倒了杯热茶。
“刚刚我还以为你是要……”
江湛没等他说完,不管他怎么以为的,直来直去地告诉他, “我看了下你的牙。你是不是拔过智齿?”
“是啊。拔过两颗。”
“哦。”没想到他回答这么利索。
贺凯文抿嘴笑笑, “就为了这个?那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么。对了,我没切过盲肠。”
江湛蹙眉, “跟盲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问你阑尾。”
贺凯文嘶哑的嗓音压低了,还透着几分矫情, “我知道呀。我怕你又一句话没有,伸手就来摸。”
妈的,他就是个混蛋!就不该跟他扯淡。
江湛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根, “我摸你大爷……”
桌子上,贺凯文的手机响了。
贺凯文瞥了眼手机页面,礼貌地询问江湛, “我接个电话行吗?”
“问我干什么。随便。”江湛拿起筷子开始吃小包子。
坐在他对面的贺凯文,跟手机里的人,说话很温柔。
“北鼻,你说。”
“就是有点儿小感冒。别担心,不用过来。”
“……”
“北鼻,我这儿有个客人,他待一会就走。我今晚跟你视频吧。”
啪。
铁木筷子落地有声。
看见江湛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把“很生气”三个字直接写在脑门子上。
贺凯文糯糯地小心询问, “包子不好吃?”
“我就是那个待一会儿就走的客人?你管一个男的叫‘卑鄙’?”
贺凯文勉强绷直唇角,不敢笑, “不是你那个发音,怪吓人的。”
贺凯文看着江湛,先喝了口水,才哑着嗓子慢慢告诉他, “一个作曲的。圈里大家都这么叫而已。他都当爸爸了。刚刚是说片尾曲有一段滑音,想改一笔。”
“作曲的,找你个演员该一笔片尾曲?”
看见江湛还黑着脸,贺凯文继续耐心解释道, “你知道的,我懂一点儿音乐。其实,比起当演员,我很想搞音乐。等你吃完饭,我弹给你听一下,哪里不对劲儿,我猜你也能听出来。”
江湛想起来了,他们一起合奏过江栎的曲子,还是贺凯文帮着改的。 “我不,”想说不听,江湛咬着嘴唇改了口, “我听不懂。”
说完他自己又倒了点黑醋,沾着酱油,也不用劝,塞了个包子进嘴里。
“第一次看见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后面的评价,说出口会挨骂,贺凯文只弯起眼睛笑笑。
江湛头都不抬,厉声道, “别自作多情,给自己长脸。我就是听着‘卑鄙’肉麻。”
贺凯文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他, “嗯。我不会自作多情。我之前只有一个男朋友。我做错了事,他不要我了。我只是想说清楚。”
江湛猛然抬头,一双桃花眸子里好像瞬间结了冰,冷得骇人, “你之前有个男朋友?!”
想起来刚刚被说吃醋,他避开视线,低下头握着勺子开始吃粥,故作懒散地哼了一声, “就是之前没听你说过,什么样的人呐?”
“是个医生。年龄比我大一些,其实心理年龄应该就是个小男孩儿,很可爱,会害羞。只是烟瘾很大。又倔又冲,还总骂人……”
“你他妈才是个小男孩儿。”江湛气得就差拍桌子了, “我是你前男友?”
“哦,我说错了?那你还要我?”
“不要!”滚。江湛好气。
“你看。这也怪我说错话喽?”
江湛又羞又恼,耳垂儿红的要滴血, “烧不退,嗓子哑成这样,你他妈就不能少说几句?!”
“我少说了,不解释清楚,你都不知道在吃谁的醋,不是很憋屈。”
“行了。院里有事儿,我一会儿还得回去。”
江湛打心里佩服,果然是个演员,仗着发烧,顶着个委屈的俊脸,小嘴叭叭就会惹他。
他从药箱里取出来几片药。
“饭吃完了。把药吃了。我给你看看疹子。”
贺凯文看都不看,几片药接过来就吞了下去。
“药吃了。”贺凯文很客气,也很礼貌, “江医生,疹子就别看了,既然是要躲着我,犯不上自己来找恶心。”
话说得这么明白,站起来走人并不难。
随便他们姓傅的怎么闹,跟他本来也没关系。
就算是个医生,患者自己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可是江湛好像是屁股底下粘了520胶,把他粘的牢牢地,他站不起来。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现在院里消炎药的事儿让医务人员都跟着送命,更何况之前还是在贺凯文这里发现的Vala新型消炎药。
“那个,能不能别闹腾了,疹子让我看看。没事儿的话,我马上就走。”
“江湛,你不是院里忙着么,走的时候把门关上。我不想为难你,也希望自己放手。”嗓子哑着,但声音清冽。
贺凯文说完话,推开卧室的门,慢慢走进去,把门掩上了。
客厅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江湛双手交叠,紧紧对扣,额头抵在手背上,他能怎么办!
转身就走,从此再无瓜葛,让这个野小子自生自灭,其实很简单。
可是,傅景阳能从他身上拿下来一颗牙。
他的智齿是怎么拔下来的,这野小子轻描淡写带过去,根本没提。
拔下来一颗牙?!傅景阳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么多年,傅景阳从来都是傅家大少自居,他真的会不知道自己不是傅坚的骨肉吗?
因为知道了,所以去找傅坚的儿子?
找到了,就拔下来他的牙?
那傅坚呢,他因为知道突然有了一个亲生骨肉,所以才把贺凯文的父亲贺建长送进局子里?
不对,八年前是他把人送进去的……
这些事儿,江湛思来想去,乌泱泱黑压压的让他窒息。
其实跟他江湛明明没有任何关系。
他站起身,一把推开了卧室门,看见吃过药靠在床头蜷缩着的贺凯文身子在微微发抖,双手抱着胳膊在隔着衣服蹭着身子。
明显是瘙痒难受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贺凯文睁圆赤红双眼,好像一头要逃走的驯兽。
江湛大步迈过去,沉声告诉他, “我说过,帮你看看疹子。”
贺凯文大大方方垂下手,慢慢站起身,定睛看着江湛, “你骂也骂了,躲也躲了,还要来强的嘛。别这样,没意思。”
“不。我给你一次机会。我还是你的男朋友。”他让步了。
他大打折扣地让步了, “所以,现在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疹子吗?”
“你不怪我跟踪你了?你原谅我了?”贺凯文拧起一双剑眉,好像不敢相信地反问他。
“你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儿。别再定位我。以前,我就当你太小不懂事儿。我不计较。”江湛声音颤抖,心跳如雷,他一步步靠过去,单手挑起来贺凯文的下巴, “看着我,答应我,不许再骗我。”
贺凯文抿嘴笑了。
性感的唇角微微扬起,停在了一个诱惑而唯美的角度,他的眼睛也许因为发烧,眼底猩红,眼皮滚热,竟是闪过寒光,没有一丝弧度。
“好。我就当你答应了。”江湛的手放在他的脖颈上,摸着他脖颈上一片片凹凸不平的红疹,心疼的心脏一抽一抽地。
他早就没了理智,看着贺凯文微笑的嘴角,似乎从他的齿缝间听到了他想要的承诺。
既然承诺了,就不需要再唯唯诺诺。
“我不是江医生,是你男朋友。”江湛一双含情目,带着诱惑着把手从他的脖颈探下去, “别怕,让我看看,我帮你脱。”
————————
断一下章。鞠躬
第 59 章
江湛伸手解开了贺凯文的上衣,垂眸看着他,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
看见人温顺放松下来,江湛才双手顺着他的脸颊轻抚下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脖颈淋巴结,并没有明显肿大。
告诉他起疹子不传染只不过是想安抚他,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譬如常见的水痘风疹都是高烧时传染性很强的红疹,但江湛常年在第一线,身体里有抗体,这种他轻易不会感染。
“很痒吗?”江湛把手指肚放在他的脖颈上轻轻点点。
贺凯文摇摇头,嘴微微张着,只笑了下,没说话。
江湛抬起来他的手臂,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前胸后背, “你说的对,看着像发烧时的麻疹,烧退了应该能下去。你说,你以前也起过?”一个初中生,一个人在国外发烧起疹子是什么样子,江湛没法想象,他又没法问得太唐突。
江湛上学的时候,身体很好,极少生病,但生病的时候,母亲寸步不离,大哥也一直守着,连妹妹也会笑盈盈在一旁一会儿问他一遍,要不要喝水。
这野小子,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贺凯文自己把褪下来的上衣重新披上,半眯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江湛,好像还有几分得意, “你看,我就说没事儿。没骗你吧。”
他并没有回答江湛,反问他, “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如果不是他发烧了,江湛现在会一直在医院。
他随口说, “还不急。”想了下,傍晚赶回去还来得及。
江湛踱步出屋,把放在餐桌上的小药箱拿了进来, “我帮你涂点儿药,能好的快点儿。”
“这个吗?”贺凯文从他手里抽走了小药膏, “我自己来。”
江湛看见他挽起袖子,真自己在胳膊肘膝关节这些红疹重的地方慢慢涂着药。
他皱了皱眉,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直觉上他能感觉到贺凯文是在有意躲着他。
“药效起来,一会儿退烧该出汗了。后背你够不到,让我帮你。”
说完,他也不商量,直接把看着虚弱的贺凯文按倒在床上,撩起衣服后襟就帮他抹药。
江湛手上动作利索,但不重,可是,触碰到贺凯文的背脊时,察觉到他轻轻战栗了下。
“怎么了?”
“你手凉。”
“事儿还不少。”江湛把手拿出来对搓了几下,又捂了捂, “这次热乎。”
涂完后背,看见他腰上大片红疹,江湛没说话,轻轻把他的睡裤往下扯了扯,只低头涂药。
“江湛。”
“嗯?”这个时候有点儿尴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江湛低声应了句,手上没停。
“你真的还喜欢我吗?”贺凯文把脸埋在枕头上,只哑声问话。
这混球,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个时候问他这话。
不过,刚刚答应过做男朋友,都把话放出去了。
既然答应了回头,江湛是个男人,不会出尔反尔, “嗯。”他应了一声。
江湛这些日子纠结到了极限,自己心里也清清楚楚,恨他怨他,无非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既然戒不掉他,认就认了吧。
贺凯文转过脸,扭头的姿势看着都有些累, “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我知道,你好好躺着。”江湛咽了口口水,手心沿着他的腰线在股沟两侧按了按。
如果不是他现在发烧起疹子,江湛真的会把手再往下探过去。
当然,他点到为止,没这么做。
“江湛,你要是喜欢,你就上来吧。”
该涂的地方差不多了,他正准备收手,听见这么一句,手上一顿,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直没做过下面,但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上来,我不会乱动的……”
艹!江湛气得手都在抖, “你他妈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以为我给你涂药,就是他妈想上你?”江湛气得嘴都发瓢,一下子忍不住真想扇他。
“你生气了?”贺凯文半转过身子来看着他,委屈巴巴地问他, “那你还喜欢我吗?”
怎么又问一遍?!
江湛心中默念:他发烧生病了,絮絮叨叨脑子烧糊涂了!
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他把蚕丝被猛一把拉上来,一眼也不想多看,直接把贺凯文完全盖在了下面。
沉默须臾。
被子微微抖了抖。
江湛盯着被子,看见被子拉下来一点儿,刚露出两只眼睛,跟他对视的瞬间,被子又重新盖严实了。
他在怕他吗。
仔细回忆着贺凯文的话,难道他是对“喜欢”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记得贺凯文告诉过他,很多粉丝会激动地呐喊着“喜欢他”,也许,他对这两个字,真的跟普通人体会的不一样?
算了,还能因为这个把他憋死吗!
江湛伸手把被子往下拽了拽,把贺凯文的脸露了出来。
好委屈可怜的一张俊脸。真他妈能装。
贺凯文脸上还烧得红扑扑的,扑闪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身子蜷缩着让出来大半张床,他抬手拍了拍被子, “还在生气?”
江湛一条长腿耷拉在床边,大半个身子歪在床上。
“垫个枕头,不然颈椎疼。”贺凯文笑着抽走了他的靠枕,给他挪了个水枕。
江湛再憋下去气得忍不住想抽烟,干脆问他, “你觉得我说喜欢你,就是想睡你?”就这么幼稚可笑?他真会这么看他?
“我知道你硬了嘛。是我理解错了,你别生气了。你好好躺着,我跟你说说话。”
听见这语气一软下来道歉,江湛就拧不过他。
看见他额角一点点渗出小汗滴,江湛还是不忍心,只好侧过身躺下,定定地看着他。
贺凯文也转过脸,正对着江湛, “喜欢你。这几个字,是我最常听到的话。”
“粉丝么?”
“不止粉丝。小时候也是。”
“小时候?”
“对。小学毕业之前,我妈妈经常会跟贺建长说这几个字,在我面前也会。”
江湛安静听着,他并不叫贺建长父亲。
“其实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很普通,我有爸爸有妈妈日子过得很开心。每天都在一起的一家人,可是我妈妈每次说喜欢他,都好像很小心翼翼,之后会仔细看着贺建长的反应。”
“那时候,我还太小,看不懂妈妈担心又害怕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是害怕?”江湛蹙眉。
“因为四年级的时候,我跟别人打架,膝盖磕破流血了,中午悄悄跑了回来。”贺凯文还是勉强维持着一张笑脸, “我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一遍遍告诉妈妈,说‘喜欢你,爱你’,我吓坏了。因为那个人不是贺建长。”
“我没敢出声,听见那个人一遍遍说着喜欢,说着爱,却在跟妈妈商量要弄死贺建长。”
江湛屏息凝神。
“妈妈没有答应。哭着求他。后来,我发现那个人每隔两个月就会来家里一次。他有要挟妈妈的把柄,如果妈妈不配合,他就会告诉贺建长。”
“‘喜欢你’。每次那个人不停地跟妈妈说着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五年级的时候,听见他告诉妈妈,想要给我过户。妈妈不答应。”贺凯文眨了眨眼睫, “那一天,我才知道,我不是贺建长的儿子,是那个人的,他叫傅坚。而我,也是他的杂种……”
江湛连呼吸都凝滞了。
“后来,傅坚和妈妈的事儿被贺建长知道了,或者说,是傅坚父子故意让贺建长知道了。”
“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样子。妈妈走后,贺建长恨透了我。虽然我也恨他,但那个时候更怕他。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我几乎每天都在打架,因为我不能输,如果我不够强,打输了就会被他逮着,他酗酒抽烟……”
江湛心在抖,他听不下去了,尽量声音平静, “凯文,我以后,会慢慢戒烟。”
贺凯文笑了,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恨他,我理解他。他没有说过喜欢妈妈,但我知道,他这辈子也没有其他人。十年服刑,他一直揣着妈妈的照片。”
江湛骇然,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问,如果你的母亲一直喜欢贺建长,那她……”
“你想说,她为什么会怀上我,对吗?”贺凯文风轻云淡地笑了下, “是婚前,大姨小产后生病了,傅家找来四个保姆月嫂都不行。医生说是产后抑郁症,需要家人陪伴,姥爷没法过去,就让我妈过去陪着。那时候她跟贺建长刚领证。”
江湛的确记得傅景阳刚上小学的时候,温姨都要临产了,突然出了意外,孩子没了。
那时,他还安慰过傅景阳, “你少了一个弟弟,你会哭吗。”
傅景阳却笑着告诉他, “你傻不傻,多好啊,我才不要弟弟。”
江湛吁了口气,没再打断贺凯文。他从没想过傅坚竟然是个对小姨子下手的衣冠禽兽。
“傅坚就算不是人,姥爷却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大姨还很依赖他,大姨是姥爷唯一的女儿了。这就是傅家。”
江湛抬手撩起贺凯文贴在额头的湿发,帮他擦了把退烧出的汗, “你叫贺凯文,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傅景烨了。别再理他们一家人了。忘了他们。”
贺凯文抿着嘴冲着他笑而不语。
“凯文,再别提傅家人,我也不问,你也不提了。”想起来他新购的房子就在这间屋子楼下,他还没去看过。
江湛这次没说喜欢两个字,很郑重地告诉他, “我会守着你。哪儿都不去。”他手往下指了指, “一直就住你下面。给你惊喜。”
贺凯文顺着他的手指看看自己的裤子,忍不住笑了, “江医生,你别这么严肃地调情,我有点儿,惊吓……”
江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歧义,他轻咳了一声,耳朵先红了, “嗓子干了吧。我给你倒杯水来。”
“嗯。”
等江湛推开门回来,看见贺凯文已经在试吉他音。
“刚吞下药,说了那么多话,就不能消停会儿?”
回答他的只有灿烂的笑容和优雅的弦音。
吉他没连扩音器,声音素雅轻盈。
同样的曲子,在他手里轻轻拨起,一遍又一遍。
“江湛,你太累了,睡会儿吧。吉他也可以催眠解压。我一会儿叫你。”
江湛的确熬了整整一宿,真的身心疲惫到极限,一会儿回到院里,还得熬着, “不困。”他强撑着。
“嘘——”贺凯文食指抵在唇间,没说话,只轻轻拨着琴弦,弦动了,仿佛天籁之音,心弦共鸣。
江湛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把他吵起来的还是电话铃声。
“天黑了?”他一骨碌坐起来, “你不是说,叫我吗?”
他张嘴就埋怨起来,刚说出口,察觉到他这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又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
江湛暗自窃喜。
“晚上尽量回来好不好?”贺凯文扎着围裙递过来了一杯水。
“你烧退了?”江湛喝了几口水,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红疹也退了。”贺凯文抬手拉下来了江湛的手腕, “我等你回来一起泡澡。”
江湛看看手机,邮件顶到了999+,今晚是没戏了。
他不会哄人,也不想说谎, “我尽量明天中午回来一趟。”
顿了顿,想着晚上贺凯文还要跟那个作曲家讨论片尾曲,江湛酸了一下, “反正晚上你也要忙的,不是么。”
贺凯文笑了,刚好他的手机响了,贺凯文看都没看就直接按断电话。
舍不得,却不得不离开。
他走到玄关换上鞋,这会儿真的不想去医院,可是,医院里还等着他。
今晚的渤医大,他不止是个副主任。
贺凯文凑了过来,贴着他耳畔轻声问他, “江湛,我退烧了,还会传染吗?”
“不会。你想干什么……”还没等江湛问完一句话。
贺凯文低下头,捂着江湛的后脑勺,把双唇轻轻贴了上去。
贪婪地吸允下去,江湛要走不出去了,心里一软身上有个地方要硬了。他扭过头拧巴着说, “不嫌我有烟味了?”
“你答应过我要戒烟的。我回来检查。”
江湛把自己弄了个大红脸,要戒烟明明是自己信誓旦旦才说出口的。
他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着送他到门口的贺凯文,好像有种错觉,这是在看自己的新婚媳妇儿,他一咧嘴,强硬起来, “行,你查吧。等我回来,身上也查查。”
贺凯文直到看着人走进电梯里眼睛还弯弯带笑,他轻轻关上门。
这才把电话拨了回去。
他一向好听的声音,对着电话冰冷低沉, “计划照旧。晚上找辆二手车来。”
————————
鞠躬
第 60 章
回到医院,两台手术下来,再坐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
老主任身体吃不消,无法执刀也倔强着协助安排工作不肯回家。这会儿还在临时病房的床上补觉。
江湛脱下手术服,跟宴时宇一起靠着墙,坐着喝咖啡。
他看看宴时宇一双平时娇生惯养的丹凤眼,本来每天抹眼霜保养的没有一点儿眼角纹,此时却被浓浓的乌眼青罩着。
知道他其实也很累,江湛忍不住轻轻抽了下唇角, “诶。”
“嗯。”宴时宇转过脸来,笑容里带着疲惫, “你要去抽烟?去吧。”
他摇摇头, “不是。”虽然挺想去的。
江湛的习惯,科室人都熟悉了。
“你一直熬着。要不也去躺一会儿?”
宴时宇摇摇头,眼睛里有光, “你第一次这么问我。没事儿。”
“第一次么。”江湛似笑非笑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儿过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他握着咖啡,转了一圈杯子。
“嗯。你说。”
“你的喜欢,我真的没法回应。”江湛转过脸来,认真看着他,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觉得我们在第一线可以是一辈子的搭档。”
宴时宇眼帘合上,后脑勺靠在了墙上,轻轻撞了下,狭长眼线微微挑起, “我还以为你问我药批号的事儿。”
“我是认真的。”
宴时宇重新睁开眼睛,眼睛里有些湿润, “江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他也很在意你吗?他才二十出头,不会腻吗?”这个他,除了贺凯文没有别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不重要。
江湛点点头, “对。我愿意相信他,陪着他,哪怕有一天他腻了。那就到他腻了为止。”
“所以,你以后,可以别再跟我说什么‘喜欢’吗?这两字我听不下去。”想起来贺凯文给他讲过小时候的事儿,江湛觉得以后,他也不会说这两个字了。
“嗯。不会了。”宴时宇似乎没犹豫。
“我会不会很自私?”江湛知道这时的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好看,这算明知故问。
“不会。都有私心,我们彼此彼此。别说了,我知道了。”给我留点儿尊严。宴时宇半眯缝着眼睛,低头看着咖啡杯。
江湛举起来咖啡跟他碰了一下, “行。那你一直留在心外吧,我可以跟你做一辈子师徒。”
宴时宇莞尔一笑, “江湛,做我师父,你也得有点儿本事,总得能教我点儿什么吧。不能空挂着个名字。”
“切,”江湛睨了他一眼, “你看老赵,天天除了对我凶,他教我什么了?”
旁边的老主任突然睁开了眼睛, “艹你们两个兔崽子,敢在我耳朵边说我坏话?江湛你找死是不是。”
“别动。”江湛直接笑着给他胳膊上捆上了血压袋。
测完血压,他才跟朝着宴时宇努努嘴, “挺稳当。资料给他吧。”
资料无非是这批消炎药的审批渠道。
宴时宇这些日子一直在追踪,总算有了眉目。
赵主任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药厂有线索了。
是美国独角兽企业墨本新药领域的旗下药企。
药企规模不大,最近被一个匿名中国企业家收购。
药厂建在印巴周边,代号Valarie。
新药审批能过,是因为审批用的V钾片青霉素没有问题,但后续的生产中,药品被偷梁换柱了。
“主任,被换掉的药品, 9位尾码在资料上,我报给了公安部,郑警官在随案。”
“嗯嗯,你去跟小郑弄吧。直接跟我汇报,反正让江湛少插手就行。”
江湛不忿, “师父,你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就得少插手了。假药的成本其实是原来青霉素的十倍,什么人不惜花大价钱换掉药品,总得查到底吧。”
“江湛,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查到底不是医生的事儿。你有哥哥有妹妹,我刚刚听说,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小未婚妻?”
也不知道这老头儿睡个觉,哪只耳朵听见的未婚妻。
江湛咧嘴一笑,懒得回应。
“走吧,我陪你去抽颗烟。”老主任坐了起来单臂揽过来,伸手摸烟盒。
“抽什么抽,你这破身子不能抽烟!”
江湛这么一凶巴,把两个人弄的相觑而笑。
江湛拦着不让抽烟,这可是头一回。
老主任跟宴时宇笑笑, “看样子,小未婚妻挺厉害。这是被管着吧。”
不用等着抽上烟,转眼科室电话就打了过来——怕什么来什么,又是急救。
“小宴,你去休息。江湛,让科室里轮着来。”
江湛暗自算了算日子, “市中心医院也在重组,这批药彻底封控了,再挺一周能消停下来,先把这周过去。”
科室里轮着来,也是体能极限,一转眼又是黄昏落日。
整个科室都两天没回去了。
江湛拿起手机想发个短信,他自言自语, “今天周四吧?”
“副主任,周五了。”旁边的小胡打着哈欠,翻着桌子上的日历。
【抱歉,我尽量明天中午回去。】
他刚打几个字,同样的内容出现了提示,看了眼之前发给贺凯文的短信也是这句话。
还飘在楼上。
而且,没有回复。
江湛自己答应的事儿,心中歉意,删掉短信,直接电话拨了过去。
他刚解释了几句,就听见贺凯文温声安慰他, “江医生,您忙吧。没事的,我这几天我住傅家得陪着温姨。”语气客气地有距离。
“你回傅家住了?”江湛难免惊讶。
“嗯。父亲这几天身体不好,让我回来陪着家人。我跟剧组请过假了。”声音很轻,好像很虚弱。
父亲?!
江湛从来不记得贺凯文管傅坚叫过父亲!
江湛察觉这口气不对劲儿, “凯文,你没事儿吧?”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仔细听着每一个细小的声音。似乎听见了贺凯文在忍着低声呻嘶。
“我很好。我挂了。江哥,您不用挂念。”
电话真的挂了。
这没大没小的货,从来也没叫过他一声“江哥”。
他竟然叫他“江哥”?!简直破天荒。
这是在告诉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江副主任,又是O型血突发性心梗,您来吗?”
江湛正低头看着手机,好像没听见。
“江副刚下来,我们轮着来,我跟李医生去。”宴时宇从容走过去接了急救电话。
江湛冲着宴时宇点点头,冷静安排工作, “李医生,你带小胡去吧。”
走出科室,他给小放打了个电话。
“江医生,您找Kevin呐。他这会儿在泸市,周末有个通告,周一早上回来。”
“……”
在泸市?!
江湛挂了小放的电话,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心神难安。
贺凯文他在哪儿?
他真的去了泸市吗?
这一刻,他的道德底线被一次次下拉,心里怪着贺凯文追踪他。
可是这时候,他也真的很想定位一下。
担心。
挂念。
贺凯文,他到底在哪儿??
他想起来了那个大一同学给他的定位仪,他只是开个玩笑一样丢在了贺凯文的外衣兜里。
江湛纠结着,要不要一会儿看看……
这时,看见门外郑迟赶了过来,江湛想都没想就迎了过去。
上一次离开郑迟家之后,江湛没再接他的电话,任何私人联系都断掉了,但公事上最近联系频繁,又不能避开,他主动问, “你来找宴时宇要资料?”
郑迟站得笔挺,低着头回答, “不是。江哥,又是一起交通事故。死者家属同意捐献器官,我这趟来是办案子的。”
江湛看了下表,这时间可真是正好,难免让人会想:这是配合着下一台急救手术,刚好送来的心脏啊。
“死者是什么人?”
郑迟翻着本子,机械地读道, “死者叫陈青, 22岁,今年大四生, 17点12分在渤南广场撞上架桥当场身亡。父亲陈越刚,也同时急救被刚刚被送到医院,家属说是心梗急救。”
儿子的心脏移植给父亲?!
江湛一下子腿软地要站不起来。
“江哥,您没事儿吧。听宴医生说,您一直没休息……”
现在根本不是休息的时候。
江湛扶着墙,抬手挤按了下晴明穴, “我没事儿,知道了,你去忙吧。”
他这一次主动拨响了傅景阳的电话,然而,没人接。
一直都是傅景阳打来电话,他不接。
反过来的事儿,还从来没有。
江湛干脆把电话拨到了傅宅。
三声铃响之后,电话接通了, “你好,我是江湛,我想问问傅伯伯的身体状况。”
隔着电话也能听见对面乱哄哄的吵杂声音。
等了一会儿, “江湛,江湛——我爸他太突然了,他倒下去了,江湛!”叫着他名字是的傅景阳。
“是傅伯伯身体出了状况吗?你把话说清楚,需要急救吗?”
“求求你,江湛,求求你救救我爸——”电话另一头是傅景阳的呜咽声。
挂掉电话,院里刚赶回来的第三辆救护车随即派去了傅家。
江湛猛搓了把脸,走到水池子边上冷水洗了把脸的功夫,被宴时宇一把攥住了胳膊,拉进了休息室。
宴时宇眼底布满血丝,声色犀利, “江湛,这里只有我们俩。遇到什么事儿了,我们真的是师徒,你就跟我说清楚!”
这时候整个科室都体力消耗到了极限,江湛的确没必要跟宴时宇隐瞒。
“傅坚,傅景阳的父亲,又一个O型血,也突然心梗,救护车正在赶过去。”
宴时宇没有松手, “江湛你说重点,你跟傅坚非亲非故,为一个陌生人,你不会这么失魂落魄。”
江湛轻吁口气, “我只是推测,是直觉,没什么依据。”
“药物分析的初期假设假想条件,我也一点儿不漏地跟你汇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师父!”宴时宇改口了,声音铿锵,管他叫“师父”。
“我,担心贺凯文。”江湛的手在发抖,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知道了一件事,傅景阳不是傅坚的儿子,凯文才是。”
宴时宇想了下, “这就是你之前一直在做的亲子鉴定?”
江湛点点头,没再隐瞒。
沉默片刻。
“所以,你在担心傅坚心梗,万一紧急,他会拿Kevin的心脏来移植救命?”
“对。傅坚曾经计划过杀人,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傅景阳手里拿着凯文的一颗牙,我不知道他们傅家父子俩会怎么做。但我觉得,”江湛不是很自信,他手背滑过青涩胡茬,没有说下去。
他的直觉是准确的吗。
此时,医疗现场在挑战前所未有的体能心里上的极限,这时候,会不会自己感情用事考虑不周呢。
他并不知道。
“江湛,你觉得Kevin会有危险?”宴时宇仔细品着他听到的每一个字,把后面的话替他说了。
本来心里担心的事儿,转变成声音通过耳朵听见,难免更添几分猜疑,这让江湛顿时紧张起来。
他掏出来手机又一次拨响了贺凯文的电话,然而,这次没人接。
明明每一声铃响都是一样的,江湛却觉得这是渐渐接近月台的火车汽笛,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轰鸣。
江湛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他按掉电话又一次重播过去之后,成了盲音。
宴时宇抬起眼睫看着他, “突然关机了?”
江湛摇摇头,他不知道。
只是,他很清楚,他在害怕。
还没理清头绪,救护车到了,急救中心电话打了过来。
江湛看着科室里还在等着指示的两个新医生,好像还是平时那个沉着冷静的副主任,他淡淡地说, “傅坚的手术,我去。”
江湛从容转身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到了狂乱。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我跟你去。”是宴时宇。
————————
鞠躬
过渡章,交代一章剧情,明天来连上。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