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说话便说话,上手算什么?”
江湖人说得不错,百年前还未有黎氏存在。
后来曾在江湖掀起一番风浪的黎家主,彼时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愣头青,一腔热血无处挥洒。
但凭借着热血闯江湖,很容易招来事端。
黎瞻远不认可世人的道,坚信己念,可惜并未遂意。
不久后他便为人陷害,险些毙命。
鬼门关走一遭,心性大改,他意识到滥好人与莽撞无异,他要在这片江湖留有一席之地,令当日害他之人百倍千倍地偿还。
绝境不止改变了黎瞻远的心性,也让他发现了自身血脉的特殊。他本就在契印方面颇具天赋,无意中发现取自己一滴心头血,他绘出的契印所能维持的时间变长半柱香的时间。
如果是别人的心头血呢?抱着这样的念头,在重创找上门来的修士后,取用了一点血。
意想不到的结果。
黎瞻远能操纵对方行动,虽然不可控其心智,却实在地掌控住了对方,令其不能忤逆。在随后的试验里,他摸索到了契印能达到的最大效果。
只要他愿意,可以进到被契印锁定之人的识海,意志越不坚定,进入的范围越深,但同时,此类修士的识海并无多少可用的情报价值。
黎瞻远退而求其次,只控制修士行动,让他们听其指令,并以此扩建了自己的势力。他给这样的能力取名为主仆契印,以后起之秀跻身江湖势力,与当时的两大门派齐平。
可惜好景不长,黎瞻远的手段受尽微辞,久不过问江湖事的玉晏阁出面,特派阁使请黎瞻远入阁一叙。
江湖人不知当时谈话的具体,只知回去后的黎瞻远再度转变了行事的风格。
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他的名字几乎被更新迭代迅猛的江湖人遗忘。
再次听闻这个名字,已是黎瞻远育有一子,而正被号称魔界第一美人路薇疯狂追求。
“路薇?”
时雁一掠过黎氏的发家史,抓住关键反问黎孟夜,“路霜寒实际和你有血缘关系……?”
黎孟夜有一瞬被打断讲述的哀怨,更多的是听闻对方猜测后升起的恶寒。
“你怎么会这么想。”
“当然不是,我父亲虽然混账,但确实不曾背叛母亲,我只有黎与一位亲生妹妹。”
时雁一摆手以示打扰了,继续听黎孟夜娓娓道来。
奈何黎孟夜没有再往下说的欲望。
“那日在梦里你看到了什么?”
黎孟夜侧过头,视线扫过时雁一的侧颜。
起初他没有在意,纵使那会时雁一的情绪起伏不可谓不大,只要黎孟夜愿意,完全可以趁着对方心神不稳之际强行窥探梦境所述。
那便也没有了现如今心平气和的对谈。
“重要吗?”
“看情况,”黎孟夜语焉不详,“若是不利于我,又和事实相去甚远,我有必要道明真相啊。”
时雁一轻哼一声。
“黎家不招揽异姓弟子,是为了确保血脉的纯正,也是黎家主为实现自己夙愿的前提,他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弑兄杀妻,薄情寡信,为榨取亲生骨肉的利用价值,无所不用其极,而第一个被施术的对象,是他的长子也即你——黎孟夜。”
时雁一语速微快,讲了个与梦境所见毫无关系的故事。
或者说,是基于他对黎孟夜本人浅显的了解,推出了这么一个能让父子最终反目的可能。
他看向黎孟夜,补全了后半句话。
“所以你在毁去他将成大业后,当着你妹妹的面,手刃血亲。”
“精彩,真精彩,”黎孟夜连连称赞,甚至配合地击掌,“我向来不啻以最坏的心思揣度路霜寒,没想到这人曲解真相至此。倒是楼主,虽说眼见为实,你当真信了他构筑的梦。”
怎么可能。
时雁一在心底否定了对方猜测,但并不打算说实话。
他迎上黎孟夜的打量,说道:“为何不信?我胆小如鼠、怯弱怕事,在月仙楼是个隐形人,想起我来可打骂随心拉我背锅,想不起来我生死亦无人在意。”
时雁一自嘲地笑起来,眼底浮动着十足的冷意,冰冷而危险。
“有人愿意同我分享过往,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去怀疑它的真假。”
“楼主谦虚了,你口中所述听着像是别人,与我所见的实在无法视为一人。”
黎孟夜话音刚落,脑中倏然闪过旁的画面。
千人阵前,时雁一神色癫狂,半点没有平日的情不外露,黑色的蛇形花纹自脖颈一路攀至面上,直至占据左半张脸。
他张口欲言,却在同时被阵中窜起的炼气钉穿手臂,颤抖着举起手中匕首,蓄力掷出。
画面消散。
黎孟夜如存实感地体会到心脏被刺中的锐痛。
他笑容收敛,想起了那日接收的记忆里关于时雁一最后的下场。
时雁一不知黎孟夜此刻所想,当日初见时对方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后,他便没想要隐瞒。
扮猪吃虎的精髓在于后半,被错认为猪和变成猪是两码事。
“这话对黎少主而言同样适用。”
时雁一见他心思不在对谈上,转身便走。
后一秒被猝不及防地勾住了腰封,后腰隔着布料感受到他人身体的温度。
时雁一几乎要奓,他腰间素来敏感,其余地方碰就碰了,绝不会有如此大动静。
“说话便说话,上手算什么?”
时雁一折身挡开对方的手,神情带上了未曾见过的恼羞成怒。
“抱歉,着急。”
黎孟夜垂下手,隐入袖中的手指轻晃。
从他手的落点——手指卡进了封带与衣服间,牵住时雁一动作后也没有第一时间松开,便知他是有意如此,并非为了拦住人而仓促间误扯。
“走神了望楼主见谅,”黎孟夜说,“还是希望你听我接下去所言,事关路霜寒。”
时雁一面上的潮色退去,闻言更是收敛多余的情绪静候。
“我不知你们具体约定事项,但此人擅长催眠,他的能力并非寻常修士所能理解,都得益于他的身世。”
“魔?”
“对,当年路薇钦慕黎瞻远不得,为报复不惜动用魔族秘术,后又与父亲兄长苟合生下一个非人非魔之物,便是路霜寒。”
第二十二章 富贵险中求
非人非魔,不在江湖人的认知范畴中,路霜寒的能力与修士截然不同,意味着不容小觑。
“黎少主和他斗了这么些年,有找到破除催眠的法子吗?”
时雁一回想起当日初入梦境、及至后来脱离梦境后的直观感觉。
很是疲累,几乎到了想要一了百了的地步,对方的手段直击识海,简直是针对修士而生的能力。
不过想来也是,路薇当年为了报复,不惜启用魔族秘术,确实有很大可能专为黎瞻远而设。
只是父辈的恩怨了矣,路霜寒为生存显然做出了抉择,继续保留了这个能力。
黎孟夜沉吟片刻,敛下眼皮看向时雁一。
“方法其实很简单,唯心智坚定者不可摧。”
时雁一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啊,难办。”
像他这样的,实在没法抵抗别人针对精神的攻击啊。
时雁一在这方面菜得很坦荡,反正这点黎孟夜早就知道。
说来也怪,跟在对方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找他麻烦。
“即使如此,楼主也定然不打算改变此前的决定吧。”
“确实。”
时雁一站得有些累了,他绕过黎孟夜,登上了戍湖的台阶,在一侧的美人靠上坐下。
“什么样的事,能让你明知是个陷阱,依旧巴巴地往里踩。”
黎孟夜跟着走过去,倚着廊柱真心求教。
衣袖曳过靠背,时雁一半身重量都压在上边,脸颊埋进衣袍堆起的褶皱。
“凡事富贵险中求,若成功了,保我这辈子衣食无忧,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口是心非惯了吧,我怎么瞧着都是个必死的局。”
黎孟夜手指勾着袖口的细纹,话锋一转,“我事事想的都是楼主,反观现下,真有这般的好事情,楼主却不考虑带我一起玩吗?”
时雁一仅露着的双眼斜斜地望过来,声音被衣服遮去半数,有些沉闷地传过来。
“是我不想吗,是不能。”
时雁一意有所指,“黎少主目前自身都难保,我当然得优先为自己另做打算。”
“盟友在精不在多,对方未必比得了我贴心。”
“少主是个可心人,奈何光有体贴留不住人。”
黎孟夜不说话了,本来也没想单凭三言两语说服人。时雁一想要的东西他确实给不了,但路霜寒自然也不行,这次注定是竹篮打水。
不过时雁一和路霜寒凑一起,黎孟夜当然选择帮时雁一,起码不能让人输太惨。
他们之间的生死契,经黎与之手这么一搅和,必然有哪里和最初缔结时不同,可惜即使是他,也不得而知。
他得事先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黎孟夜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
“什么?”
时雁一垂眼看过递到面前的储物袋,不解其意地仰头看他。
“一些常用的丹丸,知道楼主厉害,靠自己就能止血,但适当借助外物也未尝不可。”
时雁一没拒绝,道过谢默默伸手。
“真不带我一起去吗?”
黎孟夜提留着储物袋的系绳,见对方碰触到袋子,也没故意为难地松了手。
入手的储物袋些许沉,时雁一知他是玩笑话,不以为意地点头。
“那下次见面我们或许就是敌人了。”
黎孟夜的嗓音压得很低,掩去了后半句不谈。
可别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死了。
时雁一听见了,收纳不见停顿,跟着很轻地“嗯”了声,“我会备上薄礼,好好答谢黎少主的。”
*
第一居。
旧阙。
黎与翻阅着典籍,听闻脚步声没有抬头,却十分笃定地开口,“谈崩了。”
黎孟夜神色不变,挑了个位置坐下,好心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毕竟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也能想象。”
黎与不似他人,从来不接除正事意外的话题,闻言转说道另一桩事。
“你在卫镇擅用生死契,被半珏发现已经惹他不快,这次回来明面上是给予你充足时间养伤,实际有意摘去你在外的眼线。”
黎与翻过一页纸张,手指轻顿,还是说出了口,“卫卿卿这步棋,放得太险了。”
富贵险中求啊。
黎孟夜轻晃茶盏,见着龙芽起伏不一,想起不久前时雁一的话。
确如是。
“有些事做了才知可不可,他日若成,玉宴阁主的位置或许也该换人坐坐了。”
他将茶盏放下,笑眼看向黎与,“倒是妹妹你,在我入定与界外隔断时,在生死契上动了什么手脚?”
黎与将典籍合起搁置一旁,“你我间虽然立场不同,但你始终都是我兄长,自然不会害你。”
她迎面对上黎孟夜的目光,看到了其间满满皆是不信任。
“只是做了简单改动。”她缓道。
*
时雁一到烬乐碑的时机刚刚好。
晨昏相交,乃逢魔时刻。
烬乐碑位于凡尘与魔界的交界处,只是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到,盖因其仅在晨昏相交时才会出现,与凡尘一线之隔。
平时都与之处于上下颠倒的位置。
时雁一在岛上时特地找到葛月,让她转告门内长辈,他会在今日准时出现。
地点便是和路霜寒约定的烬乐碑。
时雁一靠着三尺高的界碑,闭目养神。
石块本身萦绕着隐约的黑色瘴气,周边的区域几乎寸草不生,连其后的百年老树都枯败得只剩下光秃枝条。
脚步声轻不可闻,他睁开眼,恰看见路霜寒神色不悦地出现。
“你可真是给我带来了好大的惊喜。”
路霜寒边说边加快了步子,足上细铃震动的频次跟着变快。
无形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遥遥地有哀叫声响起,接二连三捣出很长一串动静。
“即是谈合作,当然得让你看眼我的诚意,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值得我合作的价值。”
时雁一在人不断地加压下面不改色,只是袖中手指缓缓攥紧了。
又有修士在外层倒下。
时雁一粗略探查过到场修士的修为,参差不齐,最高修为也不过中阶,真正要钓的鱼并没有咬钩。
派来的人连出场都不够看。
路霜寒走到了他面前,铃铛声停下,外圈的人也一个不落地悉数倒下。
少年重新露出笑颜,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阴恻恻。
“对于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月仙楼主?”
第二十三章 契印变化
“当然。”
时雁一边说边直起身,不加掩饰地撤去了最基础的防护术法。
路霜寒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他轻轻哼了声。
“你们觉类修士就爱这种小把戏,全然不把心思放在提升自我修为上,难怪会在以前被当成鹿一般戏耍。”
时雁一反应平淡,不介意被呛上几句。
他说:“没办法啊,觉类修炼进阶的速度慢,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是努力活着就已经需要费尽心思了。”
“那正好。你既然来了,说明你同意我之前的提议。走吧,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路霜寒示意时雁一让开道,自己走向石碑。
他抬手碰触烬乐碑,逆时针划过一个圆弧,石碑受到指令,中间部分往下凹陷,露出一个图案怪异的槽来。
路霜寒指甲刮过食指指腹,滴了点血进去,血痕未干的手指又沿着石碑突起的纹路划过,直到涂满整一圈图案。
时雁一看得皱眉,换他可不愿意把血浪费在开启入口这种事上,关键是不干净。
但他也仅是略表反感,毕竟是蹭了路霜寒的顺风便车,才得以成功进去魔界。
漆黑的团雾在他们进入后重新拢合,很快消失在原地。
时雁一看了空荡的身后路,眸色微暗。
路霜寒没有半分提及如何出去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问起。
任务还未开展就考虑起怎么离开,显然不是想要认真合作的态度。
时雁一转而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周围。
许是时机不佳,这会在外游荡的魔修偏多,偶尔还会蹿过几头相貌丑陋的魔兽。
无一例外地都将目光落到了时雁一身上,满怀恶意的打量。
时雁一无所谓他们看,目不斜视地跟着路霜寒走。
修士鲜少乐意前往魔界,更别谈久住。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他们修行,处处透着阴寒与沉沉死气。
魔界中虽有白昼,但那是依靠术法大阵造出的晶体,悬于空中,充当照明作物。
亮光所不能抵达的暗处,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在上演。
“今日先在客栈歇息一晚,具体有什么事,明日我再告知于你。”
路霜寒回头,见人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他不禁收敛了几分笑意。
“楼主可有异议?”
“不敢,”时雁一甩甩衣袖,两手空空地示意,“只是囊中羞涩,想问问你,这次的花销不需要我自掏腰包吧。”
路霜寒嘴角微抽,脖筋明显浮现。
他知修士抠门,没想到能有时雁一这样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亏得还是一楼之主。
合着打从一开始就瞧上他的钱袋子了。
想到之后确实需要用到时雁一的能力,路霜寒咬牙,这个便宜只能让他占了。
“不成问题,在魔界产生的一切合理花销,我都可以代劳。”
路霜寒在合理二字上着重强调了。
“这点人品我还是有的。”
有了对方明确的首肯,时雁一勾勾唇角,向人保证。
等路霜寒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离开了客栈。
路霜寒肯定不会真得放任他离开自己视线,他俩临时的结盟一无共同利益,二无信任可言,只是当下有事需要借助对方的能力。
如今时雁一成功进来,自然不会白白浪费时机。
*
魔界遍地瘴气,普通修士确实不宜久待,一个不察容易走火入魔。
时雁一打退了一小波低阶的魔修,这些都曾是寻常修士,奈何心性不稳炼气走岔,已然堕魔,甚至神智都受损。
实力虽低微,蚁多也能咬死象。
他被骚扰得烦躁,索性加快脚程去到此次的目的点。
时雁一也只在书上无意间翻到过相关记载,普通人转化为觉类修士除了机缘,也可以通过另一类方法,只是因其有违天道,正常人不会选此途径。
江湖人都默认了他是觉类修士,人人皆道某样东西是什么属性,时间久了,本人都会产生确实如此的错觉。
但认知偏差仍然存在,时雁一的记忆里,他控血的能力从小就有,并非后来半路觉醒。
他当时跑路也是因为清楚自己不是他们所谓的觉类,不想被绑去当成新物种供人赏玩。
而经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时雁一越发感受到了自身能力的鸡肋,迫切地想要坐实觉类修士的身份。
魔界的黑潭渊落,值得一闯。
另一处,魔宫偏殿。
“果然如此,本身也没指望他能乖乖听话。”
路霜寒听见仆从汇报的消息,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把吃到一半的水果丢回盘里。
“倒是意外一个觉类废物敢往那里闯。”
黑潭渊落里拘着前一任战败的魔君,但和他打擂台的人,赢得并不光彩。
这位魔君在知晓真相后真气行岔,走火入魔无法自控,生生毁去了半个魔界,硬是无人能阻,最后还是因其力竭才止了势头,不然恐怕如今魔界已经不复存在。
那里除了怨念别无他物。
时雁一去那做什么?瞧着也不是个会送死的蠢货。
并非想要送死的时雁一些许霉运。
他大意地一脚踩空,一路随着悬崖的碎石加速坠落。
越往下落,越是黑暗,几乎目不能视,只有烈风刮过脸颊的痛意,刮得双耳近乎失聪。
不知过去多久,回声传至,先他一步落下的石块已经碰底。
时雁一艰难睁眼,掷出事先备好的符箓,暗红炼气凝成的法阵一闪而逝,成功给了缓冲的时间。
饶是如此,真正落到实地造成的冲击,仍然撞得时雁一五脏六腑俱震,鲜血不可控地冲口而出,溅落到身前草堆。
同时间,第一居。
潜心入定疗伤的黎孟夜陡然睁眼,不及做出任何补救,下一秒,血液喷涌。
他搭上自己脉象,不出意外一片紊乱,再探发现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黎孟夜及冠后便不再犯修行者会有的低级错误。
像入定这类的基础,经由黎瞻远多年的压力施教,早已炉火纯青。
根本不会在这样的档口出差错。
排除他自己,寻找他因。
黎孟夜皱起眉,想到去往魔界的时雁一。
这伤若是对方身受,却同样作用到他。那除却同生共死契,不作他想。
能让契印从之前单向的控制,变成现在双向的影响。
……是黎与。
当时开阵时动的手脚,就是这个!
第二十四章 你大爷的
时雁一不知第一居发生的事。
他吞了几颗迅速治愈内伤的丹药,拭去嘴角的血迹,有些嫌弃地将衣衫翻过来,抹掉手上多余的血。
没有照明物,全凭着黑暗中敏锐起来的听觉闻声辨位。
书上写的黑潭渊落的入口在别处,他这会仓促地掉下来,也不知道落在具体哪个位置。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也不能耽搁时间太久,路霜寒短时间内不见他的踪迹,必然也不会特地派人来找,唯一可以预见的结果,他选择撕毁本就岌岌可危的合作。
真到了那个地步。
时雁一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凑合着在这鸟不拉屎的魔界讨生活了。
脚下的路在逐渐往低洼了走,时雁一没贸然碰触周围的东西,魔界上方都肉眼可见的满布瘴气了,谁知道底下是不是更糟。
之前黎孟夜给的储物袋里除了治内外伤的丹药,些许不知用处的符箓,便只剩下一块平平无奇的木牌。
时雁一事先用血祭过木牌,朽木虽然迅速吸收了血迹,但后续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便将其丢到一边没再管,反正储物袋内藏乾坤,不担心它占地方。
思索间,脚下步子踩起的回声在逐渐加大。
时雁一每一步抬脚都能感知到阻力,路面潮湿,但没闻见血味,应当只是泥泞。
黑潭渊落,又是潭又是渊的,听着就潮湿。
路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一亮。
时雁一抬手遮住脸,应激收缩双眸,半晌才透过指缝看清面前的变化。
天地翻转,湖海倒悬。
脚底踩的是苍穹,而头上顶的是湖泊,介于两者之间的则是无穷的恶意。
“……”
被冷落多年的地方突然有了活物,这是种相当新奇的感觉,即便是魔君,心绪都波动了一瞬。
只是他情绪的起伏对时雁一而言是巨大的冲击,堪称灾难。
被那团漆黑物质凝视锁定的瞬间,时雁一耳目剧痛,锐利的刺痛感自耳蜗蔓延至大半张脸,同时又像是有东西蛮恨地钻入脑中,搅得人呼吸一窒。
刚止住的血又有要崩的前兆。
时雁一在心里骂了句脏,他想起自己脆弱的精神屏障,以及谁都能钻进的意识海浅层。
早知道有这么一团比玉宴阁使都恶心的东西,他该和黎孟夜学了入定的法子再来。
被困在此地的魔君看着眼前的修士,似乎才发现对方的脆弱,忍不住开口询问人。
然后郁闷地发现对方看起来更虚弱了。
拜漆黑的恶意所赐,时雁一又吐血了。
这会他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迅速盘腿打坐,无论思路对不对,姿势先标准。
目前这状态光是看一眼就血崩,别说和魔君交谈了,他能维持精神稳定已经费尽力气。
时雁一闭眼尝试入定,尽量忽略身体的痛感,清空混有无数杂念的大脑,让思绪尽可能地沉下去。
可就在他即将成功的瞬间,异变横生!
“咳、唔……”
时雁一被黑雾整个搡在了墙上,细看才觉是被黑气包裹缠绕的手臂。
不久前似还欣喜有人到来的魔君突然发难,一边于半身痛苦地撑着脑袋,一边加重了掐住时雁一脖子的力道。
口中零星地蹦着不成句的字词。
“路……你怎……困我……恨!仇……”
第二十五章 诳语
路什么?
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个两个的都先认对人再找人清算啊!
时雁一被桎梏了要害,看对方神志不清的模样,火气骤起。
当下豁开手臂,黏稠血液逆重上升,血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浮起,转瞬板结,凝成一把无鞘的刀。
时雁一抬指抓握住刀。
黑雾似有所警觉,施压的力道进一步加大,意图将眼前之人先行扼杀。
性命攸关下的时雁一速度更快,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臂,足下借力,腰身绷紧,双脚踢蹬而出,血刀同时自下往上反斩。
血液四溅,脖颈间的桎梏骤然一轻。
时雁一没着急呼吸,躬身回落,追着回撤的黑雾又是一刀,直接将它劈散在了原地。
然而单凭方才一击反馈回来的结果,没有斩碎实物的感觉。
时雁一看向魔君的方位。
果不其然,对方断开的半截手臂在黑雾的缠绕下迅速修复,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但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确有其实,对方瞧着比刚碰面那会,友善了许多。
“许久不曾闻见血味,果真……”
魔君幽幽地开口,声音回荡在倒置的湖海苍穹间,有种奇异的空旷感。
至于果真什么,对方无意说下去。
“你是何人,缘何来此倒悬海?”
他逐渐收敛了周身的魔气,神情也不似适才突然发难时的癫狂。
待得魔气尽数收起,时雁一再看时发现对方意外的是个人形,模样甚至称得上一句周正。
“我来,是想请您帮我件事,作为报答,我有办法让您离开这片死域。”
魔君闻言沉吟了,代替他回答的是周围的风。
无形的罡风落成,在他沉默时目标明确地指向时雁一。
后者不躲不闪地迎接这看起来猛烈的罡风。
“诳口小儿!”
风过无声,时雁一察觉到对方震怒下隐藏着的动摇。
他曾听闻一则说书故事。
魔被封印在瓶子里数百年,被关的第一个百年它想着,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放它出去,金银细软它都可以为其实现。
被关的第二个百年它想着,无论谁,只要能让它出去,至尊地位不在话下。
第三个百年,它许愿,只要有人能看它一眼,可以满足对方一切愿望。
整整四百年过去,它依旧被封印着。于是它想,如果以后有人救了它,它便会杀掉那个人。
时雁一不否认,这次临时起意的计划有赌的成分,他赌魔君想要出去的意愿、比继续暗无天日留在倒悬海的意愿强。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魔君方才的出手试探意味强烈,如果时雁一躲开了,反而会被打成戏耍对方论,从而被震怒的魔君杀死。
现在,他们是可以坐下来平静对谈的关系。
倒悬海的地界上,魔君乌池能掌控这里的一石一草,可他也同时被限制在这里。
百年……千年,记不太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此地只他一人,没有别的生灵,不必担忧过盛的魔气会侵蚀损毁他物。
以致重新见到生灵时,沉寂已久的情绪一股脑地翻涌,乌池才隐约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以及当时盛怒的心情。
只是再次嗅见血腥味,反倒让他冷静下来,过去这么久,外面多半已经物非人也非,他有何必拘泥于过去。
“你如何能让我离开此地。”
乌池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个意外闯入之人。
单从个人实力看,对方不堪一击,乌池甚至不屑杀他。
“如果你不知我身份,那我告知于你,当年我在魔界难逢敌手,只是一念之差、遭人算计沦落此地,魔域却也因我心念俱乱而险些毁于一旦……
然而千百年来,我试尽手段,都无法离开这里。”
乌池说:“以你之修为,恐希望落空。”
“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你们这些大人物总爱自视清高,对底下的蝼蚁不屑一顾,但或许哪天细瞧过蜉蝣的生存之道,才知天地生万物都有其道理。
便是因为总将自己视为庞然大物,才会反被世间法则限制。”
“诡辩!”乌池哼笑,“你当我不曾想过化整为零,然而无用,倒悬海认可我是其主,却也同样将我囚禁此地。”
“那是因为舍弃得不够多,你所谓的方法建立于你曾是魔界最强的认知之上,不愿放弃已获之物,便依旧受限于法则之中。”
时雁一走过层云飘浮的苍穹,在这倒悬的深渊中给对方指明一条前路。
“我的提议是让你放弃这具躯壳,以他人为媒介,成为法则忽视的存在,自然而然地走出这里。”
“你的意思是舍弃这肉身,依附于你?”
乌池成魔的形态有六尺五寸,简单的俯瞰同样给人压迫。
时雁一不热衷过度的抬首仰视,他在适当的距离停下,看着乌池继续道。
“千年过去,因着身份反受其累,易位而处,若是有人如此提议,我不会有半分迟疑。”
乌池闻言再做试探,“我是魔,随时都可侵占修士识海,不需要经过本人的首肯。”
时雁一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我知晓。但我依旧如此提议,足以可见我之诚心啊。”
“既如此,说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达成的。”乌池问他。
“想必您也探查过我的实力了,仅比普通人耐活些。奈何外头的人偏爱挑我这软柿子捏,我苦寻无法,只得铤而走险来这里碰碰运气。”
时雁一轻笑,“没成想这次真得了眷顾。”
他没有提所谓的眷顾不过是托辞,是他提前设好的局,赌注便是自个的身家性命。
时雁一既无挚友也无血亲至爱,人生短短几个春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孤家寡人一个,来去自由,行事皆随心。
“那便应你这请求,来日莫要后悔。”
乌池话音落下,原本收敛的魔气复又向外蔓延,所过之处万物退避,原本蔚蓝的天转瞬乌云密布,连头顶的海水都不住翻涌,搅起一片浑浊。
黑雾攀上时雁一的衣衫,如同浓稠的墨水晕开在纸上,不可逆转不可恢复。
乌池的靠近又让他感受到了厚重的恶意,这次比之先前更加来势汹汹。
时雁一告知自己,不要抵触,一丝一毫的抗拒都不能展现。
魔君乌池见过人心最深的恶意,被限制在此地长达千年,连自身都化作了恶意。
属实不是他这样的段位所能抗衡。
一念之差,就会前功尽弃。
黑雾攀及心脏,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着脖颈蔓延,片刻后没顶,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确保黑雾严丝合缝地贴靠到了每一寸,缠绕的恶意似水渗入泥土,很快消失不见。
只余下吸收了黑气的时雁一久站原地。
须臾,他睁开眼,潋滟的双眸中漆黑色泽一闪而逝。
第二十六章 纯粹的恶念
时雁一竟然意外地适应良好。
先前有过的担心在容纳初期都未出现,第一步,可行。
他循着来时路往回走。
倒悬海感知不到其主的气息,这里存在的万物有一瞬的凝滞,而后疯狂地变换形态,从上下颠倒的状态变回正常的模样,将这片地界翻了个底朝天,仍无所获。
时雁一就在天地剧变间,从容地走出了倒悬海。
往回的路程一切顺利,或许是体内寄存了一个恶意化身,在他所能感受的范畴之内,黑潭渊落中的瘴气似乎都离他远了些。
回到客栈不久,时雁一才后知后觉地被倦意裹挟,索性卷了被褥安静补眠。
至于其他的事,明天自会有路霜寒安排。
他沾枕即睡,也因此错过了储物袋中隐隐闪烁红光的木牌,似对未知危险的提前警示。
魔君乌池依附时雁一的过程瞧着可怖,实则所占据的地盘只有后者识海的一小部分。
但这处对修士而言至关重要,此乃心魔滋生地,一小点负面情绪,经其温养后都会变成不容忽视的恶念。
不过令乌池意外的是,这个言辞凿凿要跳出法则的诳口小儿,识海中纯粹的恶念数不胜数。
人自记事起便会生出各色的欲望,让原本纯粹的思想染上世俗的色彩。
可是这人脑海中的念头却很干净,并非指其不染纤尘,更像是每个念头都各自独立、不相互打搅,维持着一种不受外物干扰的纯白。
只是再纯粹的恶意也是恶,时雁一识海里的恶念几乎傍地而生,足以催生心魔,寻常修士处于他这样的状态,心魔早该恣意蔓长并控其神智。
这人是如何保持不被恶念吞噬的?
明明识海屏障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连基础的入定都不会。
乌池的疑惑没能得到解答,起码现在还没有。
*
时雁一的自我休整是深度睡眠。
等他一觉醒来,纷乱的念头尽数被抛掷脑后,他满意地发现乌池并没有趁他意识昏睡时越狱,也没有识海被窥探的不适感。
他再次小小惊讶于对方的好说话。
悬在魔界上方的晶体缓慢地周转过一定角度,时雁一朝街上看了眼,闲荡的魔修较先前少了一半。
正当他奇怪今日有什么事件,临时盟友上门给他捎来了行程。
路霜寒省去了没用的客套话,单刀直入话题。
“魔界每隔一个小周天便会开一次圣况,分为双人对决和多人对决。”
直白了讲就是擂台赛,只是魔界的擂台赛不像岛组织的点到为止。
它奉行强者为尊,失败的弱者连下台资格都没有,要么被胜者杀死,要么喂给看客的魔宠当食物。
而一次擂台赛获胜的魔修需要接连赢下三场,才算比赛结束。若有任何一局失败,那便一律接受败者下场。
至于三场皆胜者,可指定看客要一份奖赏。
看客应允,那么皆大欢喜。
若看客拒绝,则需要接受胜者的挑战,规则同擂台赛参与对决的选手。
“你想要推我当免费的打手。”时雁一笃定地说。
路霜寒盘腿坐在窗边,笑吟吟地纠正用词,“我事先付过报酬了,包括你现在的落脚点,也是我给你掏的钱。”
第二十七章 来自鬼面的窥视
‘这是谁,熟悉的气味’
时雁一刚起的念头被脑中毫无征兆响的声音打碎,他默默咬了下舌尖,堵了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
‘不要在我识海里突然出声’
‘……’
乌池被噎了下,倒不是因时雁一的态度,而是他随后紧跟着冒起的念头。
……竟被人嫌弃声音难听。
并非乌池有意窥探对方神识,这人实在不会隐藏想法。
他居于其识海,能看到时雁一不停闪过的思绪。
对方在意识到的瞬间能短暂将之压下,但很快又会陷入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尴尬。
乌池听到时雁一心声起码问候了窗边那个半魔的祖宗十八代,明面上道出的话却不带半个脏字,只忽悠意味强烈,很有某种既视感。
不久前他似乎刚体会过。
在乌池如此思索间,他们的对话犹在继续。
“我调查过你。”
路霜寒倚着窗框,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手上的红绳。
“在被前任月仙楼主收留之前,你四海为家,过得都是苦日子,被收养后生活也没多少改善。那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但待你的态度像是蓄养家畜。
只是我很奇怪,凭你现如今的本事,怎么会发现不了对方的用意。”
时雁一略微挑眉,语调平平,“我俩可不是推心置腹的关系,过去如何、现在又如何,皆与你无关。不过是短暂地相互利用,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这是有些生气了。
路霜寒知趣地不再多嘴,只丢下一句,“那便当你接受了,我之前说的依旧奏效,事成后好处少不了你。”
人一走,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时雁一闭了闭眼,决定在去了解所谓的圣况前,先跟识海里的魔君通个气。
魔修地盘上打擂台,怎么着都不能暴露太多信息,本来他的身份就够敏感了。
乌池在时雁一吱声前就知晓了他的算盘,当即表示爱莫能助。
‘不是我不帮,我对此也不了解’
行,千年老妖但闭目塞听。
时雁一摁下这一念头,虚心请教,‘只需基础的魔修功法,漏小指甲盖的一点足矣’
黑色的雾气在他识海中游荡了一周,缓慢团作一团,似闭目养神。
等了一会依旧是这个状态,时雁一确定对方是个记仇的小心眼,千年过去并没有修炼成喜怒不形于色,一两句调侃便自闭了。
不比某位仁兄的脸皮,厚如城墙。
时雁一目光一凝,想起黎孟夜塞给他的储物袋,那么刻意地提到,重点就不是丹药了。
但是他还没参透那个木牌的奥妙。
时雁一端着小方片搁桌上跺跺地敲,思索其可能的用途,之前试过了不能用血感应……
黎孟夜知晓他没有炼气,既给了他木牌,便不会是用修士炼气催动。
罢了。
说不定是性命攸关时才会触发的被动牌。
现在这并非要事,他还是先去看看圣况的场地。
时雁一将木牌放入袖中的内袋,转道去往外间。
*
圣况举行的时间间隔固定,为保证每一个小周天后都有人参与,会提前公布看客名单,也包括他们各自大概的身份地位。
对于参加对决的魔修,不会进行身份核查,也无须缴纳入场金,只要签字画押便代表接受一切未知事态。
换言之,这会形成信息上的不对等。
适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所以,路霜寒是看中了台下看客中,谁持有的东西?
时雁一立在圣况入口场地边的告示榜前,一目十行地过着看客的身份信息。
人生地不熟的,他尽可能多地将名单记下,等到时入场找机会一一对应。
周围陆续有魔修出现,经过他身边会有不同程度地停顿驻足。
视线一多便不宜久留。
时雁一将情报记了个八成熟,正想入场时,倏然转头看向斜上方的建筑屋檐。
鬼头雕刻的檐尖空无一人,仅几缕暗色的魔气残留,在魔界照明的巨型晶体照射下,与周边的瘴气逐渐融为一体。
并无异常。
时雁一捏紧了手指,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收敛心神,在入口处签上一笔,转头进了场地。
参加决斗的魔修有单独的候区,未上台时也不会和看客混在一起。
待遇自然不及看客所高居的台柱,但是视野尚且算得上开阔,找好角度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时雁一迅速地扫了一遍高处的看客,有些许特征明显的已然能对上号。
不出意外,没有路霜寒的踪影。
姑且假设看客中确实有人拥有他需要之物,但以其身份不方便露面。索性推了他来,必要时再给到实际的信息。
要的就是两眼一抹黑,叫时雁一不知他真正的打算。
路霜寒算盘打得响亮,时雁一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现在走一步是一步,先赢下三场比赛再谈其他。
注意力回落到决斗场中。
大部分魔修挑选的都是双人对决,一对一,不用担心冷不丁地遭到第三人暗算。
不过即是生死决斗,总有胜负之分,多线并行的决斗台陆续出了结果,败者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众人对此习以为常,早已流露不出同情。
场上唯一纯粹高兴的,是看客带来的魔宠,几场对决下来已是一顿饱餐。
至于最终获胜的魔修所提出的要求,看客自然都选择应允,谁也不会无端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一处台上胜出者中出现了一位女魔修。
被她选中的看客拒绝了她指定的奖赏。
根据对决规矩,这名看客需要接受挑战。
等被带上决斗台,他才好似如梦初醒,看清现状后激动地喊叫,“是她!她、她用了魅惑术,我当时被控制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众人皆默。
“对决不能开始,这不作数,你们这群废物,是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被她下套了!”
看客见着无人搭理,神色剧变,白肉堆砌的面上浮起惧怕,将本就扁塌的五官挤作一团。
眼见台上身段窈窕的魔修朝他走近了一步,他害怕地双腿哆嗦,丑态百出。
“奴家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平白污蔑人家。”
魔修手中执着羽毛贡扇,遮去了大半张脸,瞥向看客的一眼风情万种,眼底却满满地看待垃圾的神色。
时雁一短暂地被这闹剧勾走了注意,回神再看高处台柱时,目光一顿。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看客。
对方脸上扣着的猩红鬼面遮去了真容,不容窥视。
注意到时雁一的瞩目时,他跟着回看过来。
视线相触的瞬间,时雁一手指微蜷。
被窥探的感觉再度浮现。
时雁一几乎确定此人便是入场前,他感知到却不及捕捉的气息来源。
第二十八章 “他若死了,我兄长亦不能活。”
四目相对一瞬,各自默契地挪开了视线。
时雁一脑中短暂空白,尔后闪过各种念头,只是频闪过快,连在其识海中的乌池都没来得及分清那些思绪,下一秒已然被收敛干净。
被拉至决斗场的看客遭到一下重击,肥硕的身躯撞上场边的护栏,被巨力搡得重重跪倒在地,再起不能。
女魔修、雀安并不打算就此止步,战败者有两个下场,或是喂给魔宠当食物,或是被胜者杀死。
她显然给人挑选了后一个结局,并且不是果断地将其杀死,而是漫无边际地施加折磨,让他在极度痛苦中满怀着绝望地死。
时雁一别开眼,不再关注那边逐渐血腥的场面。
起身换去另一处位置,极力忽略掉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只是稍稍挪开了地方,旁人的交谈便猝不及防地入了耳。
“就是那个小白脸,看着也不强,我们仨一会轮流上,车轮战术耗体力。”
“但也不能全把宝压在最后一局上,真给他赢了就得不偿失。”
“这样,一会每场都尽全力压他,成了后我们可以交差。”
不加掩饰的恶意层层叠叠地压来。
时雁一恍若未闻,只寻思着一会怎么打。
圣况开始至今尚未过半,规则里没提到赢上三场后的魔修如何打算。
是不再需要加入对决,亦或三局只是一个小回合,当日只要在场中,便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开一局新。
这会自然不会有人给时雁一答复。
很快便到他上场。
时雁一缓步迈上台阶,衡量着利弊。
掩饰能力其实并不那么必要,旁人一看就知他并非魔修。至于他被玉宴阁发绝杀令通缉一事,范围只在江湖,魔界并不归于正道管辖势力。
遑论这里的魔修根本不认得他。
即使有个别诸如路霜寒之流的魔修,会去到凡尘,多半是为办事,也不会在意江湖风声。
之前是他局限了,思量太多,反倒管中窥豹。
但路霜寒未必不会在对决中给他挖坑。
若他最终获胜,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半途输了,于路霜寒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完全可以再找一个打手。
‘有别的虫子混进来了’
许久未出声的乌池突然开口,时雁一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台柱,却随即被乌池否认。
‘不在看客里,是对决的修士,以你之修为,毫无胜算’
‘前辈这个点就免说风凉话了,我死了你未必能活’
乌池哼笑,龇牙威胁他,‘真不知该称你狂妄还是无知,魔界不受凡尘法则约束,这世上多的是夺舍的法子’
''''……也罢,栽过跟头才晓得疼,这话我俩都适用的,前辈''''
时雁一意味不明地道出这话,彼此不再交谈。
他占据决斗场的一角,耐心等候首场对决之人。
*
江湖,第一居。
旧阙外的池中悠悠地晃出几尾锦鱼,在岸边人影走过时,受惊扰般地迅速窜入绿萍之下。
今日的第一居先后来了几波访客,其中以玉晏阁使停留的时间最长。待其走后,黎与面上已经难掩疲态。
她靠着桌,手指推压按弄紧蹙的眉心,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
葛月自窗外翻入屋内,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这让她不禁压低了嗓音,“黎与,我来看你,给你带了好吃的。”
黎与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表面情绪起伏不大,只是萦绕在旁边的阴郁气息一瞬间消散。
她推开手边的案牍,腾出了空位让葛月坐,同时挑了几样对方带来的糕点,小口地吃起来。
“这是观月楼新推出的当季点心,得亏我和老板有交情,提前预定好了,不然根本轮不到号,那队伍排得老长了,一眼看不见头。”
葛月伸手比划出好长的队列,将各色糕点拿出来依次摆盘,末了,推至黎与面前。
黎与掰着糕点,安静看葛月动作,尔后伸出手,虚虚地拥住对方。
“你真好。”她轻声地说,语调平直没什么起伏。
被拥住的葛月略微侧头,将脑袋贴靠在黎与耳廓,抬掌轻抚着她的背。
“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黎与往下埋首,声音些许低闷,“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葛月陷入沉思,安抚的手却没停下。
“你兄长去了烬乐碑?”她突然问起。
“不止。”
葛月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凝重。
此前她如实转告了门中长老,有关时雁一的动向。
本以为是玩笑的说辞,没成想廖长老听闻后神情严肃,当即就传了门派内其余几位长老商议,最后决定前往烬乐碑。
但并不在时雁一进入魔界的那一天,而是晚上两日抵达。
按时间算,紧锣密鼓结起的大阵应当已经成了。
阵法锁定的是其后五日,所有从魔界出来的对象,不分敌我,一旦被拘灵法阵锁定,无处遁形。
“你兄长选择这一节骨眼去到魔界,那个时……有这么重要吗?”
葛月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衣裳被人揪紧了。
“因为同生共死契约,我将它改成了双向,他若死了,我兄长亦不能活。”
黎与眼中暗流涌动,终究没有和人道出缘何如此。
*
魔界,圣况。
时雁一首场的对手姗姗来迟。
其实无须乌池多言,在对方上来的刹那,时雁一便认出了气息。
无他,太过熟悉。玉宴阁使。
虽是寻常魔修的扮相,但那股腐臭味已经透过表层的伪装,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追得是否太紧凑了?明明之前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放养式。
时雁一对阁使了解不深,多由黎孟夜告知过些许关于他们的传闻,这会是初次与其正面交战。
按修士的等级分,阁使的能力大概在中阶往上,远不到高阶的水准。但因玉宴阁主半珏能够操纵阁使,江湖人没有十拿九稳前提,不会与之交恶。
盖因无法预判真正交手的是何人。
乌池方才说以他的修为,毫无胜算,那便假设面前这位,有五成可能背后站的是半珏。
剩下的五成,时雁一赌他没有这么大的面子,需要玉宴阁主亲自动手。
争夺一触即发。
时雁一策略是强攻,不管对方实力如何,先逼得他无法出招,只能防御。同时对他的消耗也极大,需要速战速决。
凑巧的是,阁使和他同样的想法。
一时间,场上只有两道身影跃闪,几乎看不清招式。
台柱上响起一阵骚动,于魔修而言,比起势均力敌的对决,他们更爱弱肉强食的碾压局。
时雁一袖中短刀贴合掌心转了个花哨的弯,即将刺到阁使时被后者避开,但仍被随后而至的血刃割伤。
割开瞬间便意识到不对劲,时雁一快速后撤,跟人拉开距离。
阁使身上的腐臭味竟然因其真是……
时雁一右手一麻,短刀落地,麻痹感自手攀至小臂,迅速向全身扩散。
而阁使抓住机会,正面直袭。
“……”
‘……’
默契的无言后,阁使毫无预兆地整个人倒飞出去,撞上护栏冲力不减,砸断木制的围栏滚落地面,四肢痉挛抽搐几息后不动了。
时雁一垂眼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刀刃,隔了半晌都没蹲身去捡。
举座皆惊,不知方才的战况如何突然扭转,一时竟无人出声。
唯有处在时雁一识海内的乌池清楚缘由,他此刻不动并非故弄玄虚,而是无法动弹。
别看他现在还像模像样的,实则全身血肉皆碎,仅靠这副皮囊支撑,稍微大幅点的动作都能瞬间血崩,光是维持站立已经不易。
然而下一秒,乌池发现对方的血肉竟已然奇异般地开始重塑。
‘前辈可是要替我保密啊’
时雁一凉凉地说着,缓慢弯腰捡起了短刀。
薄薄的刀身泛着冷光,映射出他眼中瞬闪而过的猩红。
而那方看台上。
头戴鬼面的黎孟夜才从宛若碎骨重生的痛楚中回神,衣衫被冷汗浸透。
左侧的扶手扭曲变形,依稀能瞧见手掌握过的痕迹。
现如今的生死契能同步一切,任何一方所受的伤痕都会分摊给另一人。
……这还是分摊的结果。
黎孟夜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忍受过来。
这熟练的程度显然不是初次动用的招数。
时雁一擦试去些许脏污的短刀,将其重新收回袖中。
之前沾染上阁使血液导致的麻痹感早已褪去。
他缓慢地适应着重塑后不太灵活的肢体。这本来是他的保命招数,无意这么早在人前暴露。
奈何本能反应太快,等意识跟上已经迟了一步。
好在只要意识清醒,恢复起来难度不大,而后遗症,容后再谈。
第二场的对手很快上台,但因阁使在前,对付普通魔修便衬得容易许多,精神压力不大,随便打打就行。
时雁一全然将这场当作中场休息。
结果无疑,胜出。
他对折磨不相识的魔修没兴趣,但必要时会果断地给其一个了结。
至于最后一场的对决者。
雀安轻移莲步,款款走上对决台,羽毛贡扇在指间唰地一下拢合,那翦水秋瞳瞧过来,媚意横生。
“这一场,便由奴家来会会吧。”
时雁一没忘她之前虐杀看客那会,也是这般的万种风情。
第二十九章 魅惑术
不知何时,台柱上寂静无声。
看客们都专注着台上的人。
从神态到姿势都保持一致,反而成为了一种异常。
不太妙啊。黎孟夜心想。
转瞬目光迎上雀安,后者的诧异稍纵即逝,没多加在意地挪开了眼。
正同雀安面对面的时雁一留心到了她的反应。
根据视线落点,哪怕是背对姿态,也大致能判断雀安在看谁。
他此时也意识到了周围的安静。
像是隔空辟出了一方天地,阻隔去周围无关人士,单独把他拎进了场地。
“你注意到了啊。”
雀安也不着急和他打,慵懒地玩着贡扇,语气懒散。
她这样给人的感觉就像猫戏弄老鼠。
“姐姐的本事我瞧见过,还望手下留情。”
“好说,为着这张脸,怎么也舍不得下狠手。”
雀安缓步走向时雁一,期间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他。
“公子若是愿意陪我一晚,我可将这场对决的胜利拱手相让,你想在赢下三场后得到的东西,我也可以找人疏通关系,改日送到你手里。”
时雁一勾唇轻笑,上挑的狭长眼目含笑,衬得眉眼稠丽,艳若桃花。
“谢姐姐抬爱,只可惜我这身病体,恐怕无法让姐姐满意。”
时雁一边说着,边抬起手臂,袖袍滑落,白皙手臂上新鲜的伤口还在淌血。
下一瞬,血液腾空而起凝成了细针。
雀安纤长柳眉微微蹙起,在此前,红衣的少年找上她,透露过时雁一的能力。
可以操纵自身血液,化作他想要的任意武器,目前为止没有上限。
细针临空而起,结成密密麻麻的网,瞬发时似雨般砸下,即将落到雀安身上时,倏然化整为零地消失。
雀安的术法从她踏上台的那一刻,已然悄无声息地向外延伸感知区域,血针此时虽肉眼不可见,她依然定位到了它们藏匿的区域。
再者,她亦是看过时雁一和阁使的那场对决。
对方看似毫发无伤地胜了阁使,但损耗定然存在。
空气细微波动,那些隐藏起的血针数量突然锐减。
机会!
雀安一个疾步冲向前。
袖中乾坤的把戏,时雁一耍过很多次,没想到自己哪天也会栽在这上面。
在雀安甩袖而来之际,时雁一已有所警惕,屏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小口。
只这一口,乾坤骤然扭转。
里边藏着的药物直接作用于神经,其次是视觉。
时雁一倒退了两三步,宽袍袖口掩着半张脸,视角仍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影影绰绰地好几层浮动在眼前。
越是想要辨析外物,眼前画面晃动的弧度越大。
但雀安的身影却满满当当地占据着视野,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时雁一清楚这是魅惑术奏效了,但即便清晰地认知到自己中了招,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
不用乌池对此作评价,时雁一自己就够嫌弃这幅鬼样了。
情欲于他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无法对他们耽溺情爱时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也不能理解被抛弃后寻死觅活的模样。
时雁一始终觉得,自己与之无缘,却不曾想需以如此可笑的方式正视己身。
中魅术者,脑中画面会短暂被施术者掌控,由其肆意构筑情景,多离不开欢好之术。
凡夫俗子无法抵抗,清心寡欲者亦会败下阵来。
而时雁一从不曾修过入门心法,即便知晓自己中招,不得要领自然无法将那些颠鸾倒凤之景隔绝。
“公子,答应陪我一夜,哪怕只是露水情缘,奴家也会甚是感激。”
时雁一闭着眼,血液自紧握成拳的指缝下渗落,一点点滴到地面,砸出一片暗色。
然而,疼痛并没有让他感受到清醒,反而比之前更加昏沉。
“有人特地透露过你的能力,巧合的是,我的魅惑术可以沿伤口渗入体内,天生克制你这样用血的能力。”
雀安见人已经中招,便也不加掩饰她招式的能力,一边说着,一边朝人走近。
“今日,你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时雁一感受到了无力,这次算是栽得彻底。
雀安口中的别人不做他想,定是路霜寒无疑,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能力刚好克制他。
时雁一凝眸而视走到跟前的雀安,魅术控制下他无法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目光直白地从下而上打量他。
事已至此,时雁一反而能冷静下来。
他撇开脑海中由对方安排的香艳发展,将自己思绪割裂开来。
时雁一不觉得雀安真对自己有情爱方面的欲望,不然无须特意地卡在第三场参与进对决。
换做是他,会选择在目标得意忘形的时候下手,而非依旧高度紧绷状态的第三场……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掉的东西。
雀安柔若无骨地靠上了时雁一,掌心贴着他的脸颊缓缓下滑,盖上了侧颈,已经能感受到对方皮下跳动的血管。
倒是意外,在如此持续的强度施压下,时雁一还能保持平静,不露半分丑态。
从刚才雀安碰到他的瞬间,时雁一就觉得之前的那道视线更加炽烈了,如有实质,盯得他汗毛倒立,属实似曾相识。
而彻底确认,是在雀安抬起他的手,纤长手指即将顺入指缝达成十指相扣前,时雁一有瞬间失去了身体半数的掌控权。
抽手拍开雀安的手掌,同时撤离到了护栏边。
因着怀疑,时雁一挪了一部分注意在鬼面人身上,身体重新恢复掌控后,他迅速翻身下了对决台。
既然有人悄然撕破脸在前,时雁一也没必要继续替人打这擂台。
魅惑术的控制虽然霸道,却受范围限制,只要出了设立圣况的场地,效果大大减弱,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雀安被推开后懵了一刹那,很快便反应过来。
时雁一纵身跃下台,她紧随其后。
魅惑术的正面效果最佳,往后距离越远,成效递减。
显然对方已经意料到了这点,尽全力地想要甩开她。
雀安顾不得阻挠她好事的那个鬼面,对时雁一穷追不舍,一路到客栈前才堪堪将人拦下。
“公子,话说一半就跑可太扫兴了。”
时雁一不欲在和人周旋,毫无犹豫地掀翻了雀安。
甩上房门后,迅速拍了张禁止符。
顾不上考虑这地方是别人帮着垫付的金银,随时可能被找上门来。
他神色微妙,确实没想到脱离了魅惑术的控制后,还会有后续的生理需求。
腹下热意蒸腾,一路迅速上窜。
时雁一整个人都染上一层绯色,略微上挑的眼被水汽氤氲得愈发潋滟。
魔界的客栈管理不修边幅,白日不会供给洗漱用水。
他如今的情况,要么硬抗,要么找人。
时雁一折中地打算自己解决。
第三十章 啧
时雁一本身并不是耽溺于欲望的人,应该说潜意识中他有更重要的事,完全顾不上这些。
不擅长此道,便格外不得要领。
时雁一只感觉到了难受。
他靠着立柱闭上眼,却没能如预期地那般养神,反倒是带上了自暴自弃的意味。
如此几番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
时雁一猛地自臂弯间抬眼,眼中的潮湿未散,夹杂着情绪不得缓解的烦躁。
这就样直直撞进鬼面人澄澈一片的眼底。
他姿态随意地坐靠在窗边,一腿屈起,一腿自然地垂下,手指灵巧地旋转着一块木牌。
那东西看起来非常眼熟。
时雁一不久前甚至还有苦恼过它的真实用途。
现在就这么出现在别人手中。
时雁一分心检查了一遍袖口,才发现原本被收纳进袖袋的牌子,不知何时丢了。
这个鬼面人就这般一路跟随在后,现在又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时雁一没有错开和人对视的眼。
他想着痛苦与欢欣若要二择一,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第二个。
时雁一看着他,薄唇微张,朝人伸出手。
“……过来帮我。”
黎孟夜把玩着木牌的动作一顿,略带诧异地看向他。
那手指些微濡湿,指节自然收敛着,单若忽视掉指尖的痕迹,其口吻正经,实属让人猜不到他之前正在做的事。
时雁一说话带有些许鼻音,哪怕本人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配合着上挑眼中含着的水色,也像是在撒娇。
手中木牌被收起,黎孟夜翻身下了窗台,面具掩去了他唇角略微牵起的弧度。
存了几分捉弄心思地问人,“你要我如何帮你?”
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时雁一松开拽着的衣摆,极力忽略掉升腾起的燥热感,手指压过被面,自下而上地看着鬼面人。
“你且先过来。”
黎孟夜依言走到床榻边,隔着脚蹬的距离看他。
细看发现他额间沁着薄汗,时雁一肤色白,衬得一点红意就分外明显。
这人素来穿衣讲究,衣服领口习惯遮住大半的后颈。
这会衣襟微敞开着,隐约能见半截锁骨,衣衫下摆略显凌乱,再往下……
黎孟夜喉咙微紧,结喉迅速攒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带上了哑意。
“过来了。”
时雁一压在被面上的手指蜷动,点了点床沿,对方看着他动作,好似不解其意地站着。
耐心于此告罄,时雁一忍着不适,一把拽过对方垂落在身前的头发,迫使其不得不弯腰。
一手盖在黎孟夜肩膀上的力度加大,另一手拽过他的袖袍,直白地表达,“用手……帮忙。”
轻笑声伴着衣料摩挲声而起。
黎孟夜倾身向前,面具下的双眼泛着沉沉色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心在膝头小作停顿,随着彼此距离的缩减,能嗅到对方身上浅淡的气息,而后欲望被迫向着他而敞露。
被人伺候的感觉与自力更生完全不同。
时雁一应激地后退,但很快被拦住了去路。
而身前人眼神危险,察觉到他躲闪后利索而巧妙地制住了他的行动。
动作也没落下。
面具后的视线落在了脸上,时雁一隐约感觉对方说了什么。
可他偏偏在那个档口走神了,错过了可能有的重要信息。
时雁一识海起了波澜,许久都不能平静。
先只是乌云压顶,将有的雨水在蓄力,欲落不落地僵持。
随后是越发黑沉的云层在翻滚,无声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在其降下前,势头已然难以阻挡。
可识海的主人还想要抵抗这样的自然现象。
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雨势迅猛,势不可挡。
顷刻间就打湿了地面,不及躲避的人也被沾湿了衣衫,颇显狼狈。
时雁一手指微动。
黎孟夜却没有马上松开人的打算。
目光在那瞬间迎上彼此。
时雁一气结,但他依旧轻抬下颌,挑衅的意味分毫毕现,他示意对方。
“松开,你帮人的态度过分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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