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安慰【倒v开始】
蒋鸣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外, 喘息未定,鹰隼般扫视洗手间里的一片狼藉。
目光最终落在墙边紧贴的两人,俞小远被罗峙捏在手中, 像一只破败的玩偶。
蒋鸣瞳孔微颤,一步一步走过去, 喉管发出野兽般威胁的低吼, “放开他。”
俞小远目光缓慢地落到蒋鸣身上,眼神依然没什么焦距。
罗峙松开嵌着他下巴的手, 撸了一把额发,笑着转身, “我现在说喝多了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蒋鸣停在两步开外, 冷眼看他。
“原本还想再装久一点的,”罗峙一脸惋惜, “这么着急拆穿做什么呢, 蒋哥,游戏要扑朔迷离才有趣呀。”
蒋鸣不想跟他废话, “让开。”
罗峙饶有兴趣地看他,突然抬手抓住俞小远的头发, 强迫他仰起头, 嘴角爬上恶劣的笑,“你想要他?”
蒋鸣眉头越皱越紧。
俞小远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头发湿着,神情恍惚, 被罗峙钳制的时候没有一丝反抗。
罗峙偏过头,舔了舔唇, 像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目光顺着俞小远潮湿的额头慢慢滑到苍白的嘴唇, “可是他,好像已经坏掉了。”
罗峙恶意地动了动抓着俞小远的手,“都这样了……你还要吗?”
蒋鸣眸子里投出的冷光压在罗峙身上,“放开,我不想在这儿跟你动手。”
罗峙手一松,双手作投降状,一脸玩笑,“别那么严肃嘛。”
他没打算跟蒋鸣硬碰硬,武力值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他只是享受于看到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愤怒、悲伤、耻辱、痛苦……
蒋鸣转头看向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俞小远,过来。”
俞小远好像清醒着,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罩住,将除了他自己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蒋鸣突然看见俞小远耳朵上那几颗渗血的牙印,一股难抑的怒气冲到头顶,抬手掐住罗峙脖子,骤然将人怼在墙上,目光转过去问他,“你咬的?”
是个问句,但他根本不需要答案。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把罗峙脊背撞得生疼,疼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很快便喘不过气,脸开始涨红,用力扒拉脖子上的手,奈何蒋鸣手臂钢浇铁铸一般牢牢箍着他的脖子,无论他是抠是掐都不动分毫。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他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嘶哑的字,意图提醒蒋鸣现在是在哪里,“谭……宇尧。”
蒋鸣憎恶地皱眉,扔开了他。
跟罗峙这样的人纠缠根本没有意义,他只会阴险地引出你所有的阴暗情绪,再恶劣地玩弄它们。
蒋鸣拉着俞小远想带他离开这个地方,肌肤相触时被他冰凉的体温惊了一下。
最近央城高温,室内就算开了空调,温度也并不低,怎么会凉成这样。
蒋鸣拽了他两下,没拽动,俞小远紧紧贴着墙,抗拒移动,就像坚固的墙体是他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蒋鸣低声说,“俞小远,跟我回家。”
俞小远不知听到了哪个字眼,眼里陡然涌上惊恐,慌乱地从他手中抽出手腕,戒备地缩进墙角。
罗峙看着这场景,笑出声来。
蒋鸣瞥他一眼,并不理会。
蒋鸣靠过去,碰了碰俞小远的脸,“小远,小远,看着我。”
俞小远迟缓地与他对视。
蒋鸣放柔了声音,“这里的菜不好吃对不对?”
“他们做的那些,你一样都不喜欢吧?”蒋鸣不知道之前自己话中的什么导致了他的应激,但还是谨慎地换了个用词,“我们回……去,我给你重新做好不好?”
“做你喜欢的番茄意面,不放醋,也不放洋葱,只放你喜欢的芝士和白糖,好吗?”
俞小远像是听懂了,迟钝地点了点头。
蒋鸣语气几乎是在哄着,“跟我走,好吗?”
俞小远又点了点头。
蒋鸣再拉他的时候,他没有挣扎,迟疑地迈开了步子。
罗峙脸上的嘲笑被不悦取代,皱着眉啧了声。
当俞小远与他擦肩而过时,突然抬手抓住了俞小远的手腕。
四目相对,罗峙阴冷的目光不断传递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俞小远表情变得阴戾,他扭动手腕,却挣脱不了。
下一秒,视线突然被截断。
一双温热的手覆盖上来,虚虚贴住俞小远的眼皮,视野中只剩下皮肤透出的柔红的光。
俞小远睫毛颤了颤,扫在蒋鸣敏感的掌心,而后闭上了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蒋鸣捏住罗峙手腕,手背青筋随着用力微微凸出,直到罗峙吃痛松手,蒋鸣才嫌恶地甩开他。
那只从背后环过俞小远的手始终温柔地覆在他眼上。
罗峙揉着发痛的手腕,低头笑了起来,“他总是能让人产生保护的欲望,是不是?”
“看上去像只无害的小动物,好像满眼只有你一个人,只要你招招手,他就会变成最忠诚的宠物,那些从不示人的温驯、热切、臣服,都只会向你展示……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可是等到你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他的那天,就会发现,他根本、根本不是什么忠诚的宠物!”
“他是和我一样,血管里流着黑色血液的怪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的……”
罗峙笑声愈发阴森可怖,蒋鸣不想再听他发疯,蒙着俞小远的眼睛重新迈开步伐,小心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走出洗手间。
等到确认他彻底不会再看到罗峙后,才放开手,环着他走出饭店。
洗手间重归寂静。
罗峙停下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站了一会。
走出洗手间时,已经换了副表情,又回到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倜傥公子哥。
回到包间,罗峙迅速重新融入了桌上热络的氛围。
简威喝得面色酡红,口齿不清说道,“老大跟弟弟人呢,搁厕所开会啊,这么久不回来。”
施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声,她点开微信,是蒋鸣发来的信息,说俞小远有点不舒服,自己先带他回去。
施月看完照着信息跟众人说了一遍,谭欣一听蒋鸣走了,立刻有点意兴阑珊。
众人又聊了不久便也都散了,纷纷打车回家。
罗峙没走,陪谭欣站在路边等待司机来接。
聊了两句,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开口。
“对了,有件事,好像应该让你知道。”
谭欣:?
罗峙展开笑容,悠悠道,“俞小远他……也是弯的哦。”
谭欣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眼睛一瞬间睁大。
震惊过后,记忆中存在的很多异常都突然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他画在墙角的教父,他壁画中的两个人影,他对蒋鸣的态度和对自己的敌意。
还有早上他无声对自己说的那两个字。
谭欣按照记忆中重复了一遍他的口型。
shai,shi ai。
示爱。
接二连三遭受冲击,谭欣思考几乎停滞,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罗峙作了个嘘的手势,眨了下眼,“他亲口对我承认过。”
罗峙看着霓虹映照下,谭欣不断变化的表情,愉悦到几乎忍不住笑意。
不仅俞小远是,连蒋鸣也是啊。
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等到那一天,一定会更精彩的吧-
小区楼道中,蒋鸣拉着俞小远走出电梯。
俞小远这个状态,蒋鸣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只得把他带进自己家中。
蒋鸣找了个薄毯裹住他,让他坐在客厅沙发,自己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端着水杯出来时俞小远人不见了。
蒋鸣一个个房间找过去,最后在他上次住过的客房找到了他。
房间没有开灯,俞小远正坐在飘窗上抽烟。
猩红火光明灭,白烟缭绕,迷蒙中叼着烟的那道人影单薄纤细,像是碰一下就会和烟雾一起消散一样。
蒋鸣把温热的杯子放在他手边,问他,“想说说吗?”
俞小远仰头看他,并不说话。
短短几个小时,像是把他的灵魂抽出后,再重新灌入身体,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疲惫至极。
但大脑又极度清醒。
蒋鸣没有再问,摘下俞小远口中的烟,咬进嘴里,伸手将他按进怀中。
俞小远怔愣片刻,缓缓抬起手臂,从他腋下穿过,攥紧他背上的衣服,越箍越紧
俞小远身上带着太多谜团,总是一重未解又添一重。
蒋鸣突然产生了要窥清一切的想法。
但不是现在。
苦涩的烟味在他们身上交换,蒋鸣覆上他的后颈,安抚地揉捏,熨帖的温度从粗糙的掌心传递过去。
俞小远情绪中比疲惫更强烈的其实是压抑,就像即将迸裂却找不到出口的气球,被闷闷压在濒临爆炸的边缘。
他张开嘴,牙齿隔着衣料咬在蒋鸣肩上,不敢太用力,只敢轻轻地,试探地,用齿尖一下一下磨着。
肩膀处间断传来的微弱疼痛像是挠在心上。
蒋鸣摘下口中的烟,偏头吐出烟雾,他按着俞小远的后脑,在黑暗中温柔地低语,“咬吧。”
下一秒,牙齿发泄般陷进皮肉。
之前所有的压抑、烦躁、苦闷和无法诉说的悲怆,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齿关紧合,毫无章法,近乎于野蛮的啃咬,直到口腔中漫开一丝腥甜的血味,他才突然清醒。
俞小远松开口,向后退了半寸,后脑上覆着的手又将他按了回去。
“没事。”
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夜景,窗内是冷寂空旷的黑暗。
他们在黑暗中寂静相拥。
良久,俞小远闷闷问道,“疼吗。”
“疼,”蒋鸣摸着他的头发,“但没关系,今天做什么都会原谅你。”
香烟最后一截燃尽,在蒋鸣手中灭了。
chapter 22 哄睡
俞小远脑袋在蒋鸣怀里轻轻蹭了两下, 退出来,抬头对蒋鸣说,“饿。”
情绪发泄完了, 想起来惦记吃了。
“不错,还没忘了吃。”蒋鸣莞尔, 放开俞小远, 走到门口,手搭在开关上, 回头说,“闭眼。”
俞小远乖乖闭上眼。
开关倾覆,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来客厅等吧。”
俞小远眯着眼慢慢睁开, 习惯了光亮的环境,带着水杯去客厅了。
他坐在沙发上抱杯子着喝了几口, 水里有蜂蜜, 甜甜的,热水流进胃里, 身体也舒服了些。
蒋鸣端着意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俞小远正抱着个抱枕靠在沙发里发呆, 蒋鸣把盘子放在餐桌上, “来吃吧。”
俞小远回过神来,跑到餐桌边。
桌上只摆了一盘意面, 俞小远问他,“你不吃吗?”
蒋鸣说不饿。
俞小远于是自己埋头吃了, 蒋鸣没骗他,面里满满的芝士拉丝, 没有醋也没有洋葱,只有浓郁甜香的番茄味。
蒋鸣口淡, 也不爱吃甜的,以前做意面酱的时候都习惯加点醋中和一下,他知道俞小远爱吃甜腻的,但懒得分开做,反正每次自己喂他什么他都说好吃。
久未吃到蒋鸣做的东西,俞小远吃的开心得不行,嘴角都沾上了酱汁。
蒋鸣抽了张纸给他擦了,心里想以后要不还是分开做两份酱吧,好像也不是特别麻烦。
俞小远吃完面又开始粘人,蒋鸣走哪儿他跟哪儿。
蒋鸣去洗碗,他站旁边看着,蒋鸣叠毯子,他站旁边看着,蒋鸣玩手机,他坐旁边看着,蒋鸣去洗澡,他还想站旁边……这回没看成,直接被扔出洗手间锁门外了。
蒋鸣洗完澡擦着头发回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俞小远,问他,“回去住还是住这儿?”
俞小远毫不犹豫,“住这儿。”
蒋鸣走过去朝他伸出手,“钥匙。”
俞小远:“?”
“猫不喂了?”
“啊。”俞小远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过去。
蒋鸣接过来又问了句,“睡衣放哪的?”
“卧室左手边的柜子里。”
蒋鸣点下头,拿着钥匙出门去了。
他看得出俞小远待在他家里时情绪会明显更松弛,他不知道原因,但既然能让他感觉好一点,今晚就让他安生待着吧。
上次来的时候他见过俞小远把猫粮和罐头都收在哪里,照着俞小远的步骤给霸天虎弄了顿晚饭,又从他衣柜里拿了套摸上去柔软的睡衣,带着回家了。
蒋鸣把钥匙还给俞小远,睡衣往他头上一扔,“洗澡去。”
俞小远把睡衣扒拉下来抱怀里,黑眸幽幽看着蒋鸣。
蒋鸣警惕道,“干嘛,还要我帮你洗啊?”
俞小远嘟囔,“好久没有和你说上话了。”
蒋鸣笑了声,“怪谁?”
俞小远头低下去,“怪我自己……”
“说说,”蒋鸣坐他旁边,“给你的问题想清楚了吗?”
“快、快了……”一提到这个,俞小远就开始拘谨地搓睡衣。
蒋鸣看着他,不禁开始想,自己这样逼他有用吗。
即使逼着他想了这么久,他那天还是不声不响就跟魏玚出去了,
即使逼着他想了这么久,他今天被罗峙堵在洗手间,还是待了那么久也没想着求救。
“算了。”蒋鸣拨了拨潮湿的头发,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想不出来就算了吧。”
俞小远疑惑地看过去,“什么?”
“我说算了,让你这样干想也没有意义,二十年都不懂的东西,怎么会凭空想想就懂了,”蒋鸣侧过脸看他,手搭在他头顶上,“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慢慢来吧,说不定哪天你突然就开窍了。”
即便再不想承认,蒋鸣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对于俞小远,他就是没法狠得下心来。
俞小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以靠近你,随时跟你说话了吗?”
“嗯。”
“那晚上、晚上也可以来吃饭吗?”
蒋鸣想了下,“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以后每天和我一起晨跑。”
既然改变不了思想,那就换条路,先改变身体吧,至少以后被人堵的时候不至于只能被按着欺负。
对俞小远来说,这哪是条件,这简直是买一送一啊!
俞小远忙不迭就答应了。
蒋鸣拍拍他后脑勺,“行,那就从明天开始,起不来就没晚饭吃,”说完看了眼表,站了起来,“洗澡去吧,洗完自己去客房睡。”
俞小远磨磨蹭蹭洗完澡出来,客厅已经没人了,回到客房,床头柜上放了半杯牛奶,摸上去还是热的。
俞小远抱着喝完,舔舔嘴唇,放了糖,甜的。
半夜里,蒋鸣躺床上左右翻了会儿,有点睡不着,爬起来去书房拿了本书,出来见客房灯还开着,推开门看了眼,俞小远正躺在床上瞪着两个眼看手机。
蒋鸣走到床边,“睡不着?”
俞小远点点头,握手机的手垂在床上。
蒋鸣站了片刻,突然说,“睡进去点。”
俞小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往里挪了挪,空出半边床,蒋鸣坐上去,靠在床头,垂眼问他,“喜欢经济学吗?”
俞小远实话实说,“不懂。”
蒋鸣把他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点,盖到下巴处,“闭上眼。”
俞小远还看着他,蒋鸣抬手从他额头往下抹过,手掌下的眼睛顺从地闭上了。
顶灯关闭,卧室的光源变成了色调柔和的台灯。
蒋鸣翻开手里砖头一样厚的书,摆在曲起的腿上,一手翻阅,一手放到俞小远的头上,拇指在他发顶来回轻蹭。
低缓磁性的嗓音在房中轻轻响起,“第二章,劳动分工,劳动分工起因于人性中进行交换的倾向,它最初并不是由于任何人类的智慧,它是人性中某种倾向的必然结果,这是一种互通有无、进行物物交换、彼此交易的倾向……” [注1]
俞小远闭着眼睛,在一堆根本听不懂的,艰涩枯燥的理论术语中逐渐有了睡意。
两章读完,身旁的呼吸声变得平缓绵长,蒋鸣轻轻合上书,压低声音用气音问,“睡着了吗?”
俞小远没有反应,静静闭着眼。
蒋鸣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突然看见他手里还握着手机,可能因为手掌一直贴着,屏幕并未锁定,还亮着光。
蒋鸣轻手轻脚地从他手里拿出手机,想要帮他关了,翻过来就看见了屏幕上的字。
是一个问答软件的界面,顶端是别人提出的假设问题:
【如果一觉醒来穿回过去,遇到20岁的妈妈,你会对她说什么?】
下方窗口里是一条还未写完的回答,
【29岁时你会怀一个男孩儿,不要让他出生,在还未成形时就把他 】
蒋鸣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很久说不出话来。
耳旁传来俞小远轻微的呼吸声,他偏头看去,少年在柔黄的暖光中安静沉睡,不知梦到什么,鼻子轻轻皱了两下。
蒋鸣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窗口中的回答,重新打了一段,发送出去,他退出软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轻轻放在床头。
台灯熄灭,房间里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了,月光从窗外淡淡洒入。
蒋鸣从床边俯身靠过去,停在距俞小远一拳之隔的距离,碰了碰他柔软的头发,说话轻到几乎没有声音,“睡吧。”-
第二天早上没人叫俞小远,俞小远醒来抓起手机看到已经10点的时候人都懵了。
昨天口口声声答应了人以后要早起跑步,结果头一天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是睡爽了,晚饭也飞了。
他在床上扯着头发打滚,想到什么,又立刻坐直了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蒋鸣肯定已经走了。
俞小远坐在床上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从房间出去。
一出房门,眼睛又亮了。
餐桌上摆着一份用保鲜膜包好的早餐。
俞小远几步冲过去,看见盘子下面压了张条,上面是蒋鸣的字:微波炉热一下再吃,12点之前到就不算你旷工。
俞小远捏着纸条傻笑了会儿,仔细地叠好装进口袋里。
匆匆洗漱,狼吞虎咽地把蒋鸣留的早饭吃完,出发去俱乐部之前回家换了套衣服,回到家发现猫居然已经喂过了,猫碗里还剩着一小堆猫粮,开的罐头已经吃完了,连水都细心地换了新的。
这么细致,还能是谁喂的。
俞小远赶到俱乐部的时候刚11点半,施月一看到他就问他昨天晚上怎么了。
俞小远不知道蒋鸣给施月发信息的事,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答。
施月看他来得这么晚,脸色也不太好,担忧道,“老大昨天说你不舒服,是不是喝酒喝的呀?”
“是、就是喝酒喝的。”
“我昨天回去胃也有点不舒服呢,不知道是不是红酒太冰了。”
俞小远借穿围裙的动作避开这个话题,抱着画材站起来的时候蒋鸣正好来了前台,俞小远立刻挂上抹笑,“鸣哥早。”
施月在旁边捂着嘴笑了下,“几点了啊还早呢。”
俞小远抬头看了眼钟,改口道,“啊,中午好。”
蒋鸣点点头问他,“饭吃了?”
俞小远乖乖答,“吃了,好吃。”
蒋鸣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他来了,上来看一眼,说了两句就走了。
蒋鸣一走,施月立马凑了过去,“什么饭呀?早饭?你昨天在老大家住的吗?”
俞小远想到这个就不禁弯起唇,“嗯。”
施月上下打量他一圈,“你还在老大家留衣服了?你昨天穿的不是这一身吧?”
俞小远低头看看,“我回家换的啊。”
“你们住的很近?”
“嗯,对门。”
施月张大了嘴,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了句,“你跟老大住对门?”
“是的。”俞小远点点头。
施月又问道,“那么近你怎么没回家住呀?”
俞小远没说话,抱着梯子出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chapter 23 泳池落水
一下午俞小远都在壁画前忙上忙下, 晚饭时候眼睁睁看着蒋鸣坐电梯走了,他没好意思跟上去。
蒋鸣都走了好久了,他还在跟自己赌气, 恨不得捶自己两拳。
怎么就睡过了呢,好气啊!
其实他不知道, 如果他二话不说跟上去, 蒋鸣根本就不会赶他走。
是他昨晚把俞小远闹钟关了的,也他早上没去叫人的, 蒋鸣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过要他主动食言,他也不那么愿意。
俞小远没跟来, 蒋鸣就随便做了点东西吃, 吃完回到俱乐部,一出电梯, 就看见俞小远抱着碗绿色粘稠颗粒状的东西, 坐在梯子上一口一口吃得挺享受。
蒋鸣皱着眉,一脸嫌弃地问了句, “这什么?”
俞小远把嘴里的咽下去,乖乖答道, “冰淇淋拌饭。”
蒋鸣:?
蒋鸣理解人类是杂食动物, 但也用不着杂到这个程度吧?
俞小远真诚地把碗递过去,“很好吃的, 你要尝尝吗?”
蒋鸣嫌弃地又给他推回去了,“你自己享用吧。”
俞小远惋惜地“哦”了声。
当天晚上, 俞小远就收到了蒋鸣的信息,[明早7点半跑步。]
俞小远抱着手机打字回复:[好哒]
退出微信反手调了8个闹钟, 一分钟响一次。
这总不能还起不来了吧。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闹钟刚响第二声他就瞪着眼睛坐起来了, 根本也没用得着八个。
蒋鸣从家出来的时候俞小远已经一身运动装在门口等他15分钟了,见他出来,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
20分钟后,才跑完两圈的俞小远笑不出来了,“鸣哥,我跑不动了……”
“才跑几圈就不行了?快点,跟上。”
俞小远恨不得躺地上,“我、我腿都软了。”
“再跑两圈,晚上给你做土豆炖牛腩。”
两圈后,
“鸣哥,两圈了……”
“嗯,再跑两圈,一会给你买糯米糕,芝麻白糖馅的。”
那是土豆牛腩吗,那是糯米糕吗,那是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
俞小远算是看清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胡萝卜,也是蒋鸣亲手挂的胡萝卜,他能不追么。
又两圈后,
“鸣哥,真的、真的跑不动了……”
“跑步不能突然停,慢跑两圈再停,来,跑慢点。”
又……不知道几圈后,
纵使眼前吊着一堆胡萝卜,驴小远也追不动了,往地上一坐,“鸣……鸣哥,我真的不行了,我快断气了……你放过我吧……”
蒋鸣一点事没有,倒过来原地慢跑,“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起来,最后一圈。”
“我不是男人,我是驴,”俞小远欲哭无泪,“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说最后一圈了……”
蒋鸣停在他旁边,伸出手,“有吗?你记错了,来,真的最后一圈,起来。”
驴小远看着那只手,再一次胡萝卜上头,身体快过脑子,握了上去。
这次蒋鸣倒没骗他,拖着他慢跑了一圈,然后缓下步子,又带着他走了一圈,就停下了。
两人在公园长椅上休息,各自喝水。
俞小远喝完水头一歪靠在蒋鸣肩上,有出气没进气,话都不说了。
蒋鸣把头撇开,悄悄笑了。
俞小远坐了能有半个多小时才缓过来。
等他气喘匀了,蒋鸣领着他去买了早饭,又去了趟超市,把晚上答应他要做的菜都买了。
俞小远啃着早饭乖乖跟着蒋鸣在蔬菜区穿梭,糯米糕没多大,三两口啃完了,俞小远又趁蒋鸣不注意从冰柜里顺了根水蜜桃味的冰棍丢进购物车里。
结完账回家路上,撕开包装一路走一路吃。
蒋鸣看着他感叹了句,“年轻啊。”
出了电梯,俞小远先走到门口,捏着吃完的冰棍站在门口等蒋鸣,蒋鸣两手拎着菜,停他身后,张口报了一串数字,“710408。”
俞小远:?
“密码。”蒋鸣朝门锁扬了下下巴,“愣什么,怪热的,赶紧开门进去。”
俞小远愣愣按了密码,推门走了进去。
不知从哪个点起,他们关系好像已经变得跟一开始很不一样了,蒋鸣不再抗拒俞小远的靠近,不再忽视他的存在,也不再想尽办法去改变他。
甚至连家里的密码也愿意轻易就告诉他。
俱乐部的大家也对他们的同进同出越来越习以为常。
魏玚休假结束,正常回来上班了,蒋鸣大概是跟他谈过,他回来后没再找过俞小远麻烦,只把他当透明人,每次从电梯出来,也只是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进俱乐部。
俱乐部的泳池每周一换水,夏天热得燥,快下班时候几个教练凑一起打赌,趁新换了泳池水要搞个比赛,一个来回一百米,游三个来回,输的请一顿小龙虾。
俞小远跟着蒋鸣正往外走,被简威一下揽住脖子,“弟弟来做裁判哇,小龙虾算你一个。”
俞小远扭着脖子推他,“不做,我要回家吃饭。”
简威朝蒋鸣道,“那老大来做裁判。”
蒋鸣回头,答应道,“行。”
他今天没买菜,冰箱里就剩几根菜叶子了,与其回家拿蔫菜叶下面条,不如带着小崽子去蹭顿小龙虾。
俞小远推简威的手顿了下。
简威从施月那听说了俞小远跟蒋鸣住对门的事儿,也知道他天天跟着蒋鸣回家蹭饭吃,一听蒋鸣答应,笑嘻嘻地勒住俞小远,手按在他头上,“怎么样,没饭吃了吧,送到嘴的小龙虾都不吃,给你惯的,小傲娇。”
俞小远张嘴就要咬他手腕,简威笑着松开他。
几个教练去更衣室换泳裤,蒋鸣和俞小远不下水,就没去换,蒋鸣先走到泳池边等他们,俞小远在门外站了会儿才跟进去,沿着墙边走到蒋鸣附近。
蒋鸣笑他,“站那么远干什么,这么点深,掉下去也淹不死你。”
俞小远目光定在蒋鸣脸上,没看泳池,又往前挪了几步。
两人还没说几句,几个要比赛的人哄笑着推推搡搡进来了。
三圈游起来也挺快,最后是个叫何煜的教练输了,落了第一名的简威整整半圈,被一群人按在水里嘲笑。
俞小远站在池边,背对着泳池跟蒋鸣说话。
简威玩得兴起,看着他背影,突然潜到水里朝他们游过去。
蒋鸣余光看见潜在水下的简威,唇角微微勾了下,正常跟俞小远说着话,没提醒他。
简威触到池壁,静悄悄地浮出水面,半个身子探到岸上,突然握住俞小远的脚踝,把人往泳池里一扯。
俞小远失去平衡的瞬间脸色突然变了,仰着跌落进水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简威恶作剧完立刻大笑着游走了,游到那群教练旁边,招呼大家快走快走,快点去换衣服吃小龙虾,一群人吵吵闹闹从另一边的门出去了。
蒋鸣站在岸边笑。
笑了几十秒,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俞小远沉下去的时间未免太久了。
泳池水不深,也就到他肩膀,照理说俞小远只要站起来就出水了,可他下去之后就没动静了。
蒋鸣收了笑向前几步走到池边。
水很清澈,隔着水面能看见俞小远的脸。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沉在水底,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表情痛苦地憋着气。
不对劲,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
蒋鸣衣服都没脱就跳了下去,抱着人站起来,他把俞小远的头托出水面,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俞小远整个人都在发抖,出水了依然憋着气,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蒋鸣拍他的脸叫他,“俞小远,俞小远,小远?醒醒!”
俞小远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表情松了些,但依旧憋着气,嘴唇已经发白了。
“小远,小远,听话,呼吸啊,乖,”蒋鸣有点慌了,“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听见了吗?”
蒋鸣一边叫他,一边把人抱出水面平放在岸边。
他撑着岸边也跳了上去,半跪在俞小远旁边,拍他脸,“能听见我说话吗?”
俞小远毫无反应,脸已经憋的涨红。
蒋鸣心一横,捏住俞小远的鼻子,把他嘴打开,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
唇与唇刚要接触,俞小远突然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蒋鸣还有点恍惚,虚弱地问了句,“鸣哥?”
问完就偏过头猛得咳嗽,咳得完全停不下来,蒋鸣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手沿着脊背从上而下给他顺着。
等俞小远气慢慢喘过来,蒋鸣皱着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俞小远靠在蒋鸣身上,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我不喜欢被水淹没的感觉……”
蒋鸣不说话,在等解释。
俞小远与他视线相接,安静了一会,老实说道,“我……溺水过……几次。”
蒋鸣眸子眯起,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几次?”
俞小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蒋鸣仿佛又看到了那层把他包裹起来的茧,缠得那么紧,那么严,一丝能让人进入的缝隙都没留,一丝让自己出来的缝隙也没留。
他可以不要求他改变,也可以不强迫他从自己的舒适区出来,但他很不喜欢这种什么都摸不透的无力感。
蒋鸣又等了很久,俞小远还是没有张口。
两人都浑身湿透,形容狼狈,浸满水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
泳池的水面恢复了平静,清澈的浅蓝色池水映着岸边无声对峙的人影。
蒋鸣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俞小远的回答,他胸口起伏几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chapter 24 急转直下
安闲无忧的日子结束在这天, 央城的好天气也结束在这天。
俞小远后来自己回了家,没去跟他们吃小龙虾,蒋鸣去没去他也不知道, 因为从第二天起,蒋鸣就不再跟他说话了。
他早上掐着点跟着蒋鸣去晨跑, 蒋鸣也并不拒绝, 只是不会再迁就他的速度,掉队了也不会停下来等他, 全程和他零交流。
天一直阴阴的,空气里闷着潮气, 乌云在天上翻涌, 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雨憋了几天才终于下下来,就跟天漏了似的, 噼啪地往下砸。
俞小远一整天都戴着耳机站梯子上画画, 饭也没怎么吃,快下班的时候, 外面雨还没停,雨滴打在窗户上, 拉出长条的水迹。
他不想回家, 雨天阴暗窄小的房间像一座牢笼,让他感觉压抑, 俱乐部多少有点人气,能冲淡一些雨天的压迫感。画到晚上有点累了, 他就从梯子爬了下来,靠着墙边就地坐下。
靠着靠着困了, 干脆闭上眼睛眯过去了。
蒋鸣从门口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抱着膝盖缩在墙边的俞小远。
下了一天的雨, 温度降了不少,室内空调一直开得低,这会儿蒋鸣醒着都觉得有点凉。
他看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蹲在俞小远旁边,碰了碰他脸,“醒醒,别在这里睡。”
俞小远戴着耳机睡得正熟,没听见他的话,他不知做了什么梦,紧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
大门上方有个空调出风口,正对着俞小远的方向呼呼吹着,蒋鸣抬头看了眼,思量片刻,弯下腰,手穿过膝弯,将他横抱起来。
这个点已经没有会员了,员工也几乎都下班了,蒋鸣抱着俞小远从楼梯间下到6层,走在俱乐部空荡的走廊上。
旁边更衣室门突然打开,魏玚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蒋鸣愣了下。
视线接触几秒,蒋鸣面无表情与他擦肩而过,抱着俞小远走进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里间有个隔间,放了张单人床,方便平常累了休息。
蒋鸣把人放在休息间的床上,俞小远无知觉地往枕头上一歪,手一松,手机掉在床边,蒋鸣捡起来,看见屏幕上的播放软件,并没有在播放歌曲,只是开了降噪模式,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正在播放白噪音。
蒋鸣拉过毯子给他盖上,走了出去。
魏玚正站在办公室外,见蒋鸣出来,刚要开口,蒋鸣竖起一指放在唇上,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说吧。”
魏玚还有点没缓过来,一脸震惊加纠结,“老大……你是不是对俞小远……你是不是……”
他问不出来那句话。
魏玚认识蒋鸣有好几年了,从很久之前他就一直有一种猜测,蒋鸣这样的人,身边围着的女人太多了,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家世、颜值、身材、谈吐、气质,只要他想挑,尽可以挑到他满意的。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哪个亲近过,更别说发展什么关系了。
对其他人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跟谁都像隔着一层。
可唯独对俞小远,好像总透着那么点不一样,即使在最开始,嘴上说着跟他不熟的时候,也总会不着痕迹地护着他,容忍他,更何况今天还这样、这样抱着他。
魏玚整个人都乱了,表意识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太荒谬,可潜意识又告诉他越荒谬的往往就越接近真相。
蒋鸣平静地与他对视。
并没有缄默太久,蒋鸣坦然承认道。
“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动他。”
俞小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回了9岁的自己,又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终日充斥着酒精味的房子里。
窗外又是个暴雨天,窗户被砸的噼啪响。
他被人扯着胳膊一扔,跌坐在厕所的地上,接着一道黑影将他笼罩。
不绝于耳的谩骂和诅咒向他袭来,俞小远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还是那样歇斯底里,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和痛恨。
听见水声,俞小远转头看去,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即将蓄满水的浴缸,他惊恐地爬起来想要逃脱,下一秒就被人揪住了头发,压在浴缸边。
脸在浴缸壁上被压得侧了过去,视线看到厕所门外的一道人影。
那是个男人,正冷漠地看向里面,他有时是父亲的脸,有时是蒋鸣的脸,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幻不清。
俞小远想张口求救,可却怎么都叫不出声音,他竭力地无声喊叫,站在门口的身影却始终无动于衷。
水声停止,浴缸水满溢,头发又被人揪起,惊恐在一瞬间笼罩了他。
厕所的墙壁开始向里缩进,空间在被挤压。
他拼命挣扎,竭力哭喊,可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水面越来越近,脑中只剩绝望和慌乱。
突然,揪着他的人动作停了下来。
他扭头去看,门外的那个身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他看不见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他只揪着他的手蓦地松开了。
他重新跌坐回地上,笼罩他的黑影刹那消散,墙壁也停止了缩进,接着,他陷进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拥着他,将他带出了潮湿阴暗的厕所。
光亮重新充斥在他的整个世界。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清楚。
他贪婪地把头埋进那人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汲取着一切可以汲取的温暖。
厚实的胸腔里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整个人被从未有过的,安稳的舒适感包裹住。
他隐约记得,这是长久以来,门外的那道身影第一次走进来。
原来他是会走进来的,原来他是会来救自己的。
耳边壁炉烧柴的噼啪声越来越清晰。
俞小远缓缓睁开眼,
发现那只是一个梦。
他怔怔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喉头滚了滚。
原来,是梦啊。
是啊,怎么会有人进来呢。
没有人会来的,那扇门,他走不出去,也没有人走得进来。
他的命运就是坐在暴雨的窗边,睁眼看着希望在一个个寒夜中被杀死啊。
俞小远,怎么能产生那种遥不可及的妄想呢。
浓重的悲伤在斗室中蔓延开来,将人淹没,近乎窒息。
外面雨已经停了,窗户是干的,他抬手摘下耳机,手搭在眼睛上,躺了会儿,慢慢爬了起来。
休息室的门是开着的,抬眼望去,蒋鸣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财经杂志翻看。
俞小远走过去,跪坐在蒋鸣面前的地毯上。
蒋鸣放下书,“醒了?”
俞小远没说话,眼里是一片萧索的黑。
“做噩梦了?”
“梦见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
俞小远靠过去,脸伏在他腿上,轻轻地说,“梦到你不理我的这些天,梦到你说以后都不管我了,梦到我快要死了,你却不想救我,你说你要搬走了。”
怎么尽梦些不吉利的东西。
蒋鸣看着他蔫蔫的样子,“难受了吗?”
俞小远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蒋鸣把他脸拨过来,看着自己,问他,“怪我吗?”
俞小远匆忙摇头,“不怪。”
他又向上靠了点,“我不会怪你的,永远不会。”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把能刺穿我心脏的匕首,我也会亲手把它交到你手上。”
“你可以握着它悬在我的胸膛。”
“如果我做错了,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刺穿下去。”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想。”
俞小远一句比一句炽热的话语脱口而出,像一道道滚烫的咒语,一步一步蚕食着蒋鸣的理智。
蒋鸣很想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想问俞小远,这些话你也对别人讲过吗?
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可以在你的胸膛悬着匕首,把伤害你的权力拱手送出去。
你也曾经像现在对我一样,用臣服将别人诱向过无尽深渊吗。
俞小远对他的心声毫无知觉,口中言语依然没有停下,含着赤忱,含着孤勇,声线颤抖,
“吞噬我,驯养我,为我戴上项圈,让我成为你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雪豹吧。”
“项圈?”蒋鸣嘴里喃喃问着,缓缓抬起了手,粗糙的手掌箍住了俞小远细白的脖子,“这样的吗?”
他想起俞小远嘴上说的臣服,又想到俞小远每每在关键时刻闭口不言的抵抗。
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愠怒,手掌逐渐用力,手臂上肌肉收紧。
这个言行不一的小混蛋。
俞小远没有丝毫反抗,驯服无比,像一只甘愿将喉管送入猛虎口中的羔羊。
麦色的手臂与白皙的颈项给视觉带来强烈的感官冲击。
蒋鸣体内在一瞬间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是源自雄性动物基因中对于生杀予夺本能的追逐。
掌心里凸出的喉结微微颤动。
蒋鸣卸了一丝劲,虎口顺着细嫩的颈脖缓缓上移,钳住俞小远的下巴,粗暴地强迫他将头抬起。
脸与脸靠得极近,鼻尖几乎相触,他目光沿着俞小远的眉眼、鼻梁缓缓下移,停留在他的唇瓣上。
那里看起来柔软润泽,引诱着人去探查它的触感,他抬起拇指按了上去,轻抚揉捏,慢慢地揉捏变成了毫不怜惜地用力搓弄。
原本苍白的唇珠逐渐泛起鲜红。
蒋鸣垂着眸子,盯着指下娇艳温软的唇瓣微微出神,喉结上下翻滚。
俞小远被搓弄得嘴唇发疼。
他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无辜脸庞,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截按在他唇上的手指。
然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蒋鸣瞳孔陡然一缩。
窒了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眯了眯眼,“喜欢舔?”
“总有一天…”
蒋鸣截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注视着俞小远,再开口是不由分说的语气,“起来。”
俞小远跪坐了好久,腿有点麻,撑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整个人扑在蒋鸣身上。
蒋鸣薄薄的眼皮垂下,看着他。
俞小远脸腾地红了,推开他退了一步,还没站稳,突然腰际被手臂一捞,又跌坐回蒋鸣腿上,脊背与他的胸口相贴。
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下颌抬高仰起,微凉的薄唇贴上他的鲜活跳动的颈动脉。
唇瓣沿着血管上下游移,炽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细微的汗毛立起,俞小远半边身躯颤栗到近乎失去知觉。
耳畔传来低沉的耳语,“就这么喜欢点火。”
不等他反应,颈根蓦地传来刺痛。
蒋鸣狠狠一口咬下去,见血仍未松口,手探进他的衣服下摆,手臂肌理滑过皮肤,锁紧他的腰。
他像一头从背后绞杀猎物的凶兽,身体紧贴绞缠,不余一丝缝隙。
怀中少年倏地扬起头,双眼紧闭,睫毛颤抖,急促地无声喘息,喉结滚动,唇微微张着。
理智早在贴紧他的那一刻就已被全然撕碎,蒋鸣脑中只残余最原始的占有欲望。
想要撕开他的茧,想要窥探,也想要禁锢,想要把自己刻印进他的血肉里。
良久,蒋鸣松开了齿关,但仍然从背后抱着他,他把头埋在俞小远颈脖处,深重地呼吸,平息着什么。
周围像有无数藤蔓将他们紧紧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俞小远没有动,任他抱着。
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像只过了一瞬,蒋鸣放开了他。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蒋鸣锁上办公室的门,和俞小远一起下楼回家。
外面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有积水,倒映着灯火辉煌的街景。
chapter 25 画蒋鸣
隔天来俱乐部的时候, 俞小远穿了件衬衫,黑色短袖,扣子扣到最高, 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简威他们看到了直问他不热么。
俞小远又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我体寒”。
中午俞小远回了趟家,把霸天虎送去宠物店洗了个澡。
霸天虎讨厌水, 这点倒是随他, 每次洗澡都叫得跟杀猪一样。
俞小远也不想让它遭这个罪,但不洗又嫌它脏, 所以固定一个月送去洗一次,它在里面洗, 俞小远坐在外面等。
洗完出来接进猫包, 再当着面装作跟店员吵一架,店员都驾轻就熟了, 俞小远吵得敷衍, 店员回的更敷衍。
反正傻猫也听不懂,意思差不多到了就行了。
洗完猫也不早了, 俞小远直接背着猫包回了俱乐部。
一群人看到猫就涌上来了,几张大脸同时凑在猫包上透明的那一块, 首当其冲就是简威, “弟弟你养的猫啊?哇,脸跟你一样臭诶!”
俞小远不爽地纠正他, “这叫酷。”
简威手指戳在透明塑料上逗霸天虎,“能抱抱不?”
俞小远点了点头同意, 又不忘加了句,“被挠了不管啊。”
简威已经被霸天虎柔软的皮毛蒙蔽了双眼, 哪管那么多,在旁边几个人怂恿下把霸天虎抱了出来, 抱在怀里各种撸。
几个人拜邪.教一样围着简威,一人一只手摸在霸天虎身上。
“好软好软啊。”
“啊,猫猫,猫猫!”
“毛养得真好,油光水亮的。”
简威怀里抱着猫满足得不行,问俞小远,“它叫什么啊?”
俞小远挤着颜料呢,抬头看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答道,“霸天虎,小名霸霸。”
简威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头埋进霸天虎肚子里一通“霸霸,霸霸”地叫,自己还觉得跟霸天虎特亲近。
可霸天虎不这么觉得,爪子揍他脸上的时候一点情面都没留。
蒋鸣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见简威在人群中傻子似的对着只橘猫叫爸爸,还把头埋在猫肚子里挨打挨得甘之如饴。
定睛一看,原来是霸天虎。
霸天虎爪子一边打他嘴里还一边各种叫,看表情骂得挺难听的。
蒋鸣走过去捏着后脖颈一拎,把霸天虎捞自己怀里了。
霸天虎进他怀里突然就乖了,爪子好好收着,脑袋还主动去蹭他手,也不哈了,摸了没几下就开始有节奏地呼噜。
简威一脸惊奇,“老大,霸霸认识你啊?”
蒋鸣没抬头看简威这傻子,“我|干儿子。”
简威羡慕坏了,“你怎么给霸霸收拾得这么乖的啊,是威胁它了还是贿赂它了,它吃软还是吃硬啊?”
蒋鸣听着他一口一个霸霸,都有点于心不忍了,“你还没反应过来呢?”
旁边几个人憋笑都憋累了,简威“啊?”了声,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咬牙切齿大喊,“俞小远!!!”
俞小远也笑了,丢了笔就跑,“我上个厕所!”
俞小远被简威堵在厕所门口一通修理,闹完了从厕所回来,霸天虎已经连猫带包被人拐走了。
方思桐指指楼下,“被老大带办公室去啦。谁都不让抱,就跟老大走,鬼得很。”
俞小远磨磨蹭蹭下了六楼,在蒋鸣办公室门口站了会儿,感觉有点闷,进门前解了颗扣子。
蒋鸣生日快到了,他每天脑子里都在盘算该送点什么。
这段时间但凡他开播,823都会来,每次都从开播待到结束,这人像是在用他的直播间探索平台不同礼物的特效似的,直播看了没多久,礼物倒是都送了个遍,不管哪样都十个起送,反正价格不忌,一通乱砸。
现在823在他直播间里的称呼已经从“823小哥哥”一跃升级成了“8总”。
俞小远算算卡里余额,想着要不最近再多播几次,从823那儿再搞点钱,给蒋鸣买个贵点的礼物。
反正那个823看起来人傻钱多的。
俞小远也想不通自己直播间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吸引来这位金主。
总不能是喜欢自己吧,他连脸都没露过,谁这么傻啊。
管他呢,他爱砸,自己还能拦着么。
推门进去,蒋鸣抱着猫坐在沙发上。
俞小远有点不能直视他坐的那个位置,想到昨天自己就是在那块地方被蒋鸣咬了一口,脖子上的牙印又有点发麻。
他昨天回家后照镜子看了,蒋鸣下口还是克制的,就有一点破皮而已,比他咬在蒋鸣身上那口可轻多了。
俞小远走过去坐到蒋鸣旁边,伸手摸摸霸天虎。
蒋鸣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从他敞开的领口看到脖根处贴着的创口贴,看了几秒,转开了目光,“怎么把它带来了。”
“中午送去洗了个澡,洗完不早了,就直接背过来了。”
“怪不得还挺香的。”
“你喜欢这个味道?”
“还行,不讨厌。”
俞小远开始认真思考动物洗浴剂人能不能用。
蒋鸣偏头问他,“壁画是不是画得差不多了,我看整体画面已经都出来了。”
“嗯,再有一个星期左右吧,细节调整调整就能完工了。”
说完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都有不想提起昨天的理由。
蒋鸣从看见他脖子根那块创口贴的时候就想问问他疼不疼,硬是压住了。
霸天虎窝在蒋鸣怀里已经快被摸睡着了,俞小远收回手,“它在这儿麻烦吗?麻烦的话我先把它送回家。”
“不麻烦,就放我这儿吧,晚饭时候一起带回去。”
俞小远抓住了重点,“……晚饭?”
“怎么,你有别的安排了?还是又想吃你那个……冰淇淋拌饭了?”
俞小远急忙否认,“不是,没有!”
蒋鸣点了点头,“那晚上一起吃吧。”
就这么约定了晚饭。
俞小远站起来往门口走,沙发上的蒋鸣突然在背后问了句,“那些话,还对谁说过?”
蒋鸣问完就后悔了。
昨天的事谁都不该提。
从见到俞小远起,压了这么久,怎么最后了却反而功亏一篑。
俞小远呆呆的回头,愣了半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结巴道,“没、没有了。”
蒋鸣没看他,“回去画画吧,晚上走的时候喊你。”
俞小远关上办公室的门才想起来,我下来干嘛的?
不是想来问蒋鸣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的吗,怎么进去转了一圈,提都没提就出来了?
晚饭如愿跟蒋鸣回家蹭了,蒋鸣还给他榨了橙汁,喝完俞小远跟蒋鸣请了个假就回家去开直播了。
不管蒋鸣想要的礼物是什么,他都得先好好赚钱才能买得起呀。
俞小远画着画,脑子里却总浮现出蒋鸣的脸,思绪越飞越远,他不禁想,要是笔下画的是蒋鸣多好啊。
会给他画上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用什么颜色描绘他的皮肤呢。
会用怎样的笔触去勾勒他肌肉的线条呢。
要是真的能让他心甘情愿坐在那里给自己画该多好啊。
俞小远平时直播不怎么跟观众聊私事,今天鬼使神差开麦问了句,“如果我想画一个人,但是又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该怎么办?”
【什么!还有人不想被阿极画的吗!】
【画我吧我愿意。】
【把你微博账号发给他看!告诉他36w粉丝的大画手赏脸要给他画幅画!】
【问什么愿不愿意,直接绑在椅子上画,嘶哈嘶哈】
没几个有参考价值的,俞小远当开个玩笑,就过去了。
今天时间多,俞小远画了幅深海,上次吵着要看深海的粉丝满足了,大喊过瘾。
俞小远画完把图同步传到微博上,刚准备退直播软件,突然收到条私信。
发信的人是823,俞小远看见他的头像终于不再是原始的系统默认头像了,而是换成了自己画给他的那张黑豹。
看起来对自己的画还是很满意的。
vies5769823:[你想画谁?]
金主爸爸还管这么多呢。
俞小远回了句,[就是一个朋友。]
823可能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突兀,解释了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你好像挺苦恼的,想看能不能帮到你。]
对于俞小远来说,这个823就只是飘荡在虚无缥缈的网络另一头的一段数据而已。
反正也不认识,反正现实里也不会有交集。
俞小远这么想着,对他说了实话,[其实想画他很久了,也是真的很想画,但不敢开口问]
vies5769823:[为什么不敢问?]
俞小远回得很快:[他一定会拒绝的]
823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最近有什么节日,或者特殊的日子吗?你可以借口送礼物,试着问问看。]
vies5769823:[比起其他随便购买的礼物,亲手画的肖像画有时显得更有诚意。]
礼物?他怎么没想到!
俞小远打字的手都有点亢奋:[谢谢我有想法了!]
俞小远混到蒋鸣家蹭晚饭又成了日常。
蒋鸣对俞小远口味的拿捏已经得心应手,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吃了什么会不自觉地笑着摇头晃脑,吃了什么会按着胃但忍着不说,他心里都一清二楚。
虽然嘴上没说,但其实做饭时已经开始越来越照顾俞小远的口味。
俞小远端着炖得奶白的鱼汤喝了口,抬头期期艾艾问道,“鸣哥,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蒋鸣无所谓道,“没什么,我什么也不缺。”
“那我、那我,给画幅画送给你,怎么样?”
蒋鸣抬起头,“什么画?”
俞小远睁着双漂亮的眼睛,眼里映着蒋鸣的倒影,“画你。”
蒋鸣不自在地转开视线,“画别的吧。”
俞小远抱着汤碗又喝了口,“可是我想画你。”
蒋鸣还是不大愿意的样子,“我有什么好画的。”
俞小远被堵得有些落寞,心里骂823出的什么破主意,早知道不听他的了。
蒋鸣看俞小远噎在那饭都咽不下去的样子,语气有些松动,“我不喜欢定着不动,会不好画。”
俞小远听出一丝希望,连忙答,“没事。”
“我容易面无表情。”
“也没事。”
“我也没什么镜头感。”
“都没事。”
蒋鸣还没想出下一句,俞小远就追问了句,“可以吗?”
蒋鸣本能地还想拒绝,但张口时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了下,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你到时候画快一点。”
俞小远眼睛一亮,欢天喜地答应道,“好!”
时间定在第二天的晚饭后,地点在俞小远家的客厅里。
蒋鸣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白衬衫,在俞小远的安排下坐在落地灯边的单人沙发上。
窗外夕阳西斜,正是黄昏时分。
这一幅估摸着要画好几个小时,俞小远怕日落之后光源会变化,拉上了窗帘,用落地灯做为主光源来打光。
画架和画布在蒋鸣来之前就摆好了,俞小远坐回画架后,左看右看都有点不满意,问蒋鸣道,“鸣哥,扣子可以解开一点吗?”
蒋鸣抬手解了颗扣子。
俞小远看了片刻,又问,“可以再解一点吗?”
蒋鸣又解开一颗。
“再……”
对视片刻,俞小远放下笔,走到蒋鸣面前。
抬手把衬衫扣子一路解到胸口。
然后停了几秒,又抬手,一不做二不休从上到下全解了。
蒋鸣:“一点?”
俞小远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模特请服从安排哦。”
蒋鸣:……
落地灯的暖光从侧边打过来,蒋鸣清晰的肌肉线条在敞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
蒋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开脸看向别处。
俞小远站在近处越看越觉得这衬衫碍眼。
于是蹬鼻子上脸,捏着衣襟就帮他宽衣。
蒋鸣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还没来得及阻拦,俞小远已经把衬衫褪到了手肘。
突然动作重重一顿。
蒋鸣麦色的胸口上横亘着一道狰狞凸出的旧疤,暗红的疤痕虬结着从前胸一直蜿蜒爬到上臂,疤痕触目惊心。
俞小远愣在当下。
他脑中蓦地越过时光浮现出这块疤痕还没有长出新肉时血肉模糊的样子。
身体的相同部位好像同时遭受重击,突然泛起尖锐的剧痛。
蒋鸣拉着衣襟想把衬衫穿回去,俞小远拦住他。
“不要穿,”俞小远指腹轻轻触到那道疤上,手指细微地发着抖。
疤痕处的皮肤和其他地方一样温热,但颜色与周边皮肤不同,是深一号的,不均匀的颜色。
俞小远不觉得害怕,也不嫌弃它丑陋,只是心里止不住地泛起难过。
“……疼吗?”他问。
蒋鸣淡声道,“早就不疼了。”
俞小远指尖停滞片刻,沿着伤口的边缘轻轻游走,用祈求地语气问他,“不要遮住它,可以吗?”
“我想要画你,画关于你最真实的一切。”俞小远抬头看向蒋鸣,问他,“可以吗?”
蒋鸣拉着衣襟的手缓缓松开,最终轻点了下头。
一画好几个小时。
窗外夕阳早已沉入暮色,晚霞消散无踪,天幕黑得彻底。
蒋鸣脖子都有点僵了,俞小远倒是没看出什么不适,应该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节奏。
画到胸口处时,俞小远笔尖悬在画布上,怎么都画不下去。
俞小远索性放下笔,走了过去。
他蹲在沙发前,轻声问,“这是、怎么……”
他想碰碰那道疤,又看见自己满手的油彩,缩了缩,没触上去。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往前一拉。
油彩斑驳的手掌毫无间隙地贴上了那道狰狞的疤痕。
“车祸。”蒋鸣答道。
温热的皮肤之下,俞小远还能触到心脏的鲜活跳动。
蒋鸣没松手,拇指在他手腕上轻轻划动,“已经长好了,早就不疼了。”
俞小远低低“嗯”了声。
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蒋鸣松开俞小远,探身拿过来,屏幕上显示简威的名字。
电话一接通,简威急躁的声音就在听筒里响起:“老大,你赶紧回来一趟吧,这边壁画…”
听筒里漏了点声音出来,俞小远听到关键词,抬头看蒋鸣。
蒋鸣皱眉问了一句,“你说壁画怎么了?”
chapter 26 壁画被毁
蒋鸣套上衬衫就跟俞小远一起出门了。
出门前俞小远抬头看了眼钟, 11点多。
一路上街边都没什么人。
大厦的电梯还在运转,但大厅的主灯已经关了,空旷的空间显得有点昏暗。
简威守在7楼的电梯前等他们, 电梯门一开,就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两人走出去一看, 地上倒着个油漆桶, 黑色的油漆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油漆难闻刺鼻的味道。
不容易找了块干净地方站着, 蒋鸣皱眉问简威,“怎么回事?”
简威垫着脚走到他们旁边, “我下班时候东西丢柜子里了, 到家才想起来,就跑回来拿, 一出电梯黑黢黢地就看到个男的拿个油漆桶站这儿。”简威指了指壁画前。
“抓住没?”
“没来得及, 我出来时候他刚泼那一下,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会那么晚回来, 看见我吓了一跳,桶往地上一丢就从楼梯间跑了。”
蒋鸣抬头去看壁画, 正中央就是简威说的‘那一下’。
应该是直接端着桶泼的, 弯着的粗重浓厚的一道,就在画里人影的正上方。
从画里看, 就像悬在天地中间的一道格格不入的脏污,把整个和谐的画面从中间撕破。
蒋鸣跟简威讨论着怎么在明天上班前把门口这块地方清理干净, 俞小远一个人站在旁边愣愣看着那块丑陋的黑色。
蒋鸣问俞小远,“能补救吗?”
俞小远低了头只沉默。
黑色太难遮盖了, 什么颜色叠上去都会被它吞没,更何况是这么厚重的一块。
还是油漆泼的, 抠都抠不掉。
而且泼的这块位置,正好在半空中,本来就应该是空无一物的,添什么上去都显得突兀。
简威赶到的已经很及时了,那人只来得及泼这么一下,但这一下的威力已经足够把整幅画毁了。
蒋鸣看他这个样子,不忍心再问,摸了摸他脑袋,“会有办法的。”
简威也附和,“对,对,晚上光线暗看不清楚,明天天亮了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什么办法了。”
俞小远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嗯了一声。
蒋鸣对简威说,“你给魏玚打个电话,让他明天上班前按我们说的处理一下地面,我带他先回去,壁画明天再说吧。”
简威忙答好。
临走前俞小远拿出手机,对着壁画拍了一张,然后跟在蒋鸣身后走了。
蒋鸣出门时衬衫穿的急,胸口的油彩还没干就贴在了衬衫上,这会儿油彩的颜色从白衬衫里印了一些出来。
俞小远站在电梯里看着他胸口那块隐约透出的颜色发呆。
蒋鸣以为他在为壁画的事情伤心,想想这事确实挺操蛋的,又温着声音安慰了几句。
出了电梯,蒋鸣想带他回自己家,俞小远却在走廊拉住他,“画还没画完呐。”
人都蔫成这样了,说什么他不都得答应。
蒋鸣朝俞小远家的方向看了眼,“好。”
进了门,蒋鸣走到画架前想看一眼他已经完成的部分,俞小远直说还没完成,挡住了不让他看,蒋鸣没办法,又坐回了沙发上。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裸了一晚上了,也不差这一会儿,蒋鸣坐下后无比自觉地褪了衬衫,复原到走之前的姿势,只是看向俞小远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点担忧。
俞小远坐画架前看着心里框住的那块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氛围有点不一样,看了一分钟,发现了。
差异感来源于他胸口那个斑斓的油彩手印。
明明是禁欲清冷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印在他深色的胸口上却无端生出了某种隐晦的旖旎。
俞小远敛目画了很久,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疤痕那块,画笔悬在画布上,总感觉怎么落笔都不对,最后选了比皮肤深一点的颜色几笔带过。
俞小远宣布完成的时候,蒋鸣脖子都快僵了,站起来各处关节都活动了下,才感觉活过来了。
俞小远第一时间把画布给盖了,说等送给他的时候再打开看,蒋鸣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搞得反而有点好奇了。
蒋鸣一边扣扣子,一边戏谑道,“有什么不能看的,别是把我画成什么丑八怪了吧。”
“才是半成品呢,之后还有很多要修饰的地方。”
“行,那我可拭目以待了。”
俞小远乖巧点头。
蒋鸣出门前看着俞小远,语气难得认真,“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天起来再说,听到了吗。”
所有安慰的话都是虚无缥缈的,蒋鸣自己也知道,但实际能有帮助的事情,他一时也想不到。
俞小远倒是很受用,用力点了点头。
话也听了,一早就爬上了床,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俞小远索性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盯着自己拍的那张壁画的照片看,中间那块黑色怎么看怎么扎眼。
这事能是谁干的,他心里多少有点谱。
他躺着想了会儿。
忍气吞声就不是他的风格,于是直接打开微信,从群里翻到谭欣的头像,点开,发送好友申请。
那边没一会就通过了。
Amy欣:[有事?]
俞小远招呼都不打,把手机里拍的那张照片发了过去,[就这点能耐?]
Amy欣:[这是什么?]
MJ1111:[装不懂?]
Amy欣:[本来就不懂,你这人莫名其妙的]
俞小远冷笑一声,给她发了句[你最好是],发完关了静音,手机扣床头柜上,头埋枕头里睡了。
心里气不堵了,自然也就能睡着了。
睡到夜里不知梦到了什么,俞小远突然从床上爬起来。
头发乱糟糟的,鞋都没穿跑到画架旁边把盖的布掀开,看着画发了半天呆,然后调了颜色就开始修画。
一直画到天快亮了,才又爬回床上继续睡。
第二天蒋鸣看到俞小远满眼的红血丝,以为他为壁画的事难过得没睡好,中午特意把他叫回家开小灶,给做了爱吃的拔丝红薯,每块红薯都均匀地裹着糖液,香甜拉丝,外脆里糯。
俞小远吭哧吭哧地吃,一整盘蒋鸣就吃到两块,其余都被他包圆了。
“怎么这么能吃甜的。”
俞小远猫似的从碗里抬头,“好吃。”
蒋鸣看见他嘴角粘着的糖丝,取笑他,“嘴上那几根留着晚上吃呢?”
俞小远舔舔嘴唇,把沾在唇角的糖丝卷进去,顺着杆就往上爬,“晚上想吃红烧肉,甜口的,撒芝麻。”
还搁这儿点上菜了。
蒋鸣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怕蛀牙吗?”
“真蛀了再说。”
“真蛀了你再后悔就晚了。”
“反正也甜过了,不后悔。”
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蒋鸣瞧他这状态应该是情绪好点了,给他夹了块青菜,踌躇着慢慢把话题引到正题上,“壁画那事,你也别太烦心,实在不行就……”
俞小远难得打断了他的话,从碗里抬起头,表情镇定自若,“放心,毁不了。”
蒋鸣意外地发现他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刻意表现出的不在意,而是真实的镇定和平静。
蒋鸣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虽然不知道画被毁成这样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补救,但他给出这个态度,蒋鸣就莫名有点信服。
“行,”蒋鸣把想劝的话咽下去,笑了笑,打趣道,“那就看咱们俞大画家的了。”
两人吃完一起回俱乐部,一出电梯就看到个不速之客。
罗峙站在门口,抱臂看着被弄脏的壁画,看得津津有味。
蒋鸣一看到人眉头就皱了起来,罗峙见他这样子,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不欢迎吗?”
蒋鸣不着痕迹往俞小远前面跨了一步,“你来干什么。”
“来办会员啊。”罗峙像没看见他的动作,语气还挺友好的,“上次体验完觉得你们这儿真不错,回去一直想着要来练练呢,这不趁着得空就赶紧给落实了嘛,卡都刷完了。”
开门做生意,向来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人家合同都签完了。
蒋鸣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也不欲跟他多纠缠,于是丢了句,“那你好好练。”
转头跟俞小远说,“先跟我下去,有事找你。”
俩人才一路一起走过来,能有什么事非得下楼去说的,俞小远知道他这是想把自己跟罗峙隔离开。
其实过了这么久,自己心情早就平复了。
罗峙这么虚伪的人,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也不可能会对他做什么。
更何况看罗峙这架势,以后是要常来了,今天为了避开他躲去楼下,难道以后他每次来都要躲开吗。
他对罗峙只是厌恶,还不至于惧怕。
“我先画画,有什么事晚饭再说吧。”
蒋鸣眼神询问俞小远,俞小远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行,那晚上再说。”
蒋鸣疑忌地看了罗峙一眼,转身走了,他走后俞小远就爬上了梯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全当罗峙这个人不存在。
罗峙仰头含笑问他,“毁成这样你打算怎么修?这颜色再怎么盖都得露出点,有了裂痕可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真可惜啊,你之前都快完成了吧,这一下弄的,啧啧。”罗峙惋惜地摇了摇头,“泼的位置还真不巧,这地方添点什么都不像话,”
罗峙似乎根本也不指望俞小远回他话,自说自话地建议,“不如放弃吧,别做无用功了,全铲了重新换一幅画说不定还省点事。”
俞小远侧眸瞥了他一眼,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罗峙却因为他这一眼兴奋起来,朝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你其实也猜到这是谁干的了吧,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疯吗?”
俞小远背对着他,直接关闭了听觉。
罗站在原地,盯着小远的后脑勺看了许久,忽而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蒋鸣回了办公室还是有点不放心,刚坐下就打开了手机监控,可惜监控没有声音,他只看到罗峙站俞小远身后对他说话,可是辨认了半天口型也看不出具体在说什么,还好没多久罗峙就离开了,蒋鸣这才放下手机。
chapter 27 生日趴
别看简威这人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 私下里还是个有点小文艺的摄影爱好者,假期会背着相机出去拍些山水人文分享在朋友圈的那种。
俞小远开始修画后,找简威借了相机, 每修一个阶段就拍一张照片。
一来方便他回家后查看整体效果,好及时做调整, 二来他也想保存一份记录, 留作他用。
蒋鸣生日很快到了,照例跟朋友约在他近郊的那套别墅里, 一群人打算小住几天。
来的都是蒋鸣的多年朋友,有几个是跟谭宇尧一样, 从小一起长大的, 有几个是后来认识的,但都是蒋鸣推心置腹的朋友。
一群人单拉出来每个都有头有脸, 私底下聚会也就讲究个隐私性。
蒋鸣当初买下这套别墅, 也就为了供他们这群人一年几次的小聚。
大家约好了晚饭时间汇合,蒋鸣下午便开车从家里出发, 早点过去准备准备。
车开到半路,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 是俞小远, 他不常给蒋鸣打电话,蒋鸣怕他有什么事, 接得很快,“喂?”
“鸣哥, 你不在家吗?”
“不在,怎么了?”
俞小远顿了下, 声音显得有点空旷,“没什么, 就是,画画好了,想送给你的。”
蒋鸣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在路边,从支架上拿起手机放在耳边,“你在哪?”
“在你门口。”俞小远小声问了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蒋鸣看了眼表,又看了看已经开始有点拥堵的路口,心中算了下时间,答道,“这两天应该都不回去了。”
“啊……还想在生日这天送给你的。”
“你自己开门进去,放客厅吧,我当是今天收到的,一样的。”
俞小远沉默了一会,答道,“好。”
挂了电话,引擎重新启动,黑色的高大越野车重新汇入车流。
蒋鸣按着导航指向,不紧不慢行驶了两个路口。
等红灯时,蒋鸣百无聊赖地看着后视镜,脑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前车启动,蒋鸣跟着驶过路口。
然后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往左一打,变到了左转道上。
开到下一个路口时毫不犹豫掉了个头。
在导航不断的“已偏离规划路线”的提醒声中,驶上了与正确路线完全背向而驰的道路。
蒋鸣每开过一个路口,导航就提示一遍“在前方路口掉头”。
开过三个路口后,蒋鸣伸手划了下屏幕,直接退出了导航软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蒋鸣推开门,客厅灯开着,俞小远没想到他会回来,还保持着抱着画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姿势。
“我、我刚准备回去。”主人不在家,自己搁别人家待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闯空门,被抓个正着的俞小远说话都有点结巴。
蒋鸣几步走过去,朝他伸手,俞小远反应过来,把怀里仔细包装好的画递给他。
蒋鸣接过,没急着拆开,对他道,“生日礼物,收到了。”
俞小远愣愣点了点头,问他,“不是说这几天不回来的吗?”
“东西忘家里了。”
“什么东西?”
蒋鸣没答,俞小远意识到自己问多了,赶紧站起来,“那你拿东西吧,我先回去了。”
蒋鸣跟在俞小远身后一起出了门,路过电梯俞小远还在往前走,被蒋鸣一把拎住后领拉了回来,俞小远一脸懵逼,“鸣哥?”
蒋鸣一手拎着画,一手随意往他脖子上一搭,电梯门正好打开,蒋鸣把他推进电梯,“跟我一起过生日去。”
这一程正赶上下班高峰,街上肉眼可见比刚刚堵了很多。
反正都迟了,也不在乎迟多久了。
而且别墅门的密码这群人都知道,他们到了都可以直接进去。
蒋鸣手臂搭在车窗上,不急不躁,慢慢跟着车流前行,俞小远坐在副驾安静看着窗外。
可是谭宇尧比他急,一路上来了好几个电话。
“你人呢,除了你可都到的差不多了啊。”
蒋鸣脚下不紧不慢踩着油门,“路上,快了。”
“怎么回事啊你,客人都到齐了,你人还不知道在哪儿,你说说你这主人怎么当的。”
“什么主人客人的,你们不都是半个主人。”
“行行行你好好开车,快点的吧。”
“好。”蒋鸣刚准备挂,想起什么又叫住了谭宇尧,“对了,你把帮我把主卧旁边那间房留一下。”
“还有别人要来?”
“嗯,带了个人。”
“欣欣本来想住那间呢,行,那我让她换一间,给你空出来。”
“好,辛苦。”
“你开车注意安全。”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天擦黑蒋鸣才带着俞小远赶到。
谭欣听见车声,兴冲冲迎到门口,结果一抬眼看见了跟在蒋鸣旁边的俞小远,脸上笑容僵了一下。
俞小远面无表情跟她对视两秒,瞥开了视线。
晚饭是在附近找了家不错的餐馆送餐过来,餐桌都布置好了,人一到齐大家就开始落座,一桌坐满也快十个人了,互相之间都很熟,座位也没什么讲究,就近拉开椅子就坐了。
这一群人俞小远几乎全部不认识,走到桌旁也不知道该往哪坐,正局促着,蒋鸣走到他身边,顺手把他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谭欣吃饭前去房间补了个妆,回来时蒋鸣两边都坐了人,这一桌人除了不速之客俞小远外,她都得叫声哥哥,纵使心里不快,当着这些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闷闷不乐坐到谭宇尧旁边,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戳碗里的菜。
酒刚倒上,桌上就传来一道起哄的声音,“鸣儿啊,你看你今天让大家等这么久,不罚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不是?”
众人纷纷附和,那人又笑嘻嘻说道,“罚几杯嘛就看你诚意了。”
说话的是袁敬,也是蒋鸣的发小,就坐在蒋鸣另一边。
这群人一听起劲了,都拱他罚酒,反正吃住今天就在这房子里了,醉成啥样都没事。
谭欣见他们拱酒不乐意了,“你们就知道欺负蒋鸣哥哥,本来就约的6点,是你们早到了,又不是他晚到。”
袁敬嘴巴张得老大,“我们欺负他?我们敢欺负他?!”说着两手圈住蒋鸣肌肉线条清晰的上臂,表情夸张道,“你瞧瞧这腱子肉,谁敢欺负他啊,从小就是他一个欺负我们一桌好吧。”
谭欣撅起嘴,“我不管,还没吃饭呢你就灌酒,就是欺负。”
“谭公子,你这妹妹还管不管了。”
谭宇尧笑了笑,“我可管不了她。”
酒肯定是躲不过去的,蒋鸣趁着他们斗嘴的功夫,赶紧吃了几口热菜垫垫胃,又顺手往俞小远盘子里夹了点他爱吃的。
然后在他们的斗嘴声里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自罚三杯,老袁满意不?”
袁敬笑嘻嘻道,“瞧你这话说的,什么老袁满不满意,针对性太强,是大家满不满意。”
“行,大家满不满意。”
袁敬自告奋勇替大家问道,“三杯多少的啊?”
蒋鸣答,“满的。”
袁敬看看他手里杯子摇了摇头,“这小杯子,满的能有多少啊。”
蒋鸣又上厨房翻了一阵才找到个大杯,拿回来倒了满满一杯。
袁敬还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蒋鸣笑着冲他捏拳头,袁敬立马朝谭欣大喊,“瞧瞧,这才是欺负,威胁!看到没有。”
众人被他夸张的语气惹笑,饭桌上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三杯下肚,蒋鸣杯口冲下,示意自己喝完了。
袁敬勉为其难算他过关了,吃了两口菜,又摇头晃脑开始找下一个麻烦。
袁敬这人在酒桌上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好个劝酒,很快锁定了下一个劝酒对象,隔着蒋鸣对俞小远道,“这个弟弟,第一次见啊,怎么称呼?”
俞小远知道在场的都是蒋鸣的朋友,看在蒋鸣的份上也会给几分面子,对袁敬答道,“俞小远。”
“小远弟弟啊,”袁敬自来熟地选了个称呼,端着杯子就凑过来了,“来,初次见面,哥哥敬你一杯。”
俞小远端着杯子过去要碰,袁敬手一缩,“哎,第一次跟哥哥喝酒,这杯子有点没诚意吧。”
袁敬眼神往刚刚蒋鸣喝过的大杯那儿一瞟,意思明确。
俞小远今天心情好,也不推拒,就着蒋鸣喝过的杯子就倒满了一杯。
袁敬看着那大杯子特别满意,直呼弟弟懂事,跟俞小远碰了杯两人都干了。
袁敬这人没坏心,他是看俞小远合眼缘才会来闹他,蒋鸣都清楚,俞小远也有点酒量,这几杯没什么问题,蒋鸣就随他们去了。
袁敬喝完就跟俞小远聊开了,一听俞小远是学艺术的,问道,“大学读的哪儿啊?”
俞小远还没开口,蒋鸣替他答了,“央城美院。”
袁敬看俞小远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欣赏,“哟,真的啊,哥哥有路子,以后成名成家了,画拿哥哥这儿来卖啊。”
“老袁有画廊生意,”蒋鸣半开玩笑地对俞小远道,“等你的画能放到他家画廊卖的时候,你就真混出头了。”
袁敬摆摆手,“嗨,什么混不混出头的,想卖随时来,哥哥给你开后门。”
俞小远笑了下,“好。”
别墅有三层,一层除了他们吃饭的餐厅外,还有一间宽敞的娱乐室,什么台球桌,街机,电脑,应有尽有,二层是一个ktv包间和一间影音室,三层是主卧和客房。
吃完饭众人带着蛋糕齐聚ktv包间里,关了灯点起蜡烛给蒋鸣唱生日歌,俞小远坐在蒋鸣旁边,被挤得靠他很近。
漆黑的房间里,几根微弱的蜡烛是唯一的光源,蛋糕被捧在蒋鸣手中,光照在他脸上,将侧脸的轮廓映照得比平常柔和很多。
俞小远看着人群簇拥中那张被微光照亮的脸愣了愣神,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点好奇。
被一群人围着过生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蛋糕是袁敬买的,他最近在家里天天被老两口控制饮食,这下难得能有个借口出来放纵一下,于是定了个自己垂涎已久的大蛋糕,蜡烛一吹完就赶不及地催蒋鸣,“赶紧切赶紧切,你瞧给人小孩儿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自己馋还要拿无辜的弟弟当借口。
蒋鸣顺着他的话看向俞小远,一头白毛的男孩正盯着蛋糕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好奇和向往。
袁敬已经泥鳅似的滑到俞小远身旁去了,“我说弟弟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跟没吃过蛋糕似的,是不是刚饭没吃饱啊?哎不是我说,鸣儿这菜点的太素,要给我非点他十个八个大硬菜……”
“是没吃过。”
“啥?”
俞小远收回目光,淡淡道,“是没吃过生日蛋糕。”
袁敬以为俞小远在跟自己开玩笑,揽着俞小远冲蒋鸣喊,“听见没,给咱弟弟饿得都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赶紧的,给弟弟切块大的!”
蒋鸣离得很近,不用袁敬重复也早就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中了,此时看见袁敬拿别人当借口的馋样,笑着瞥他一眼,拿起了蛋糕刀。
几刀下去蛋糕裱花碎得惨不忍睹,袁敬直呼这什么直男切法,白瞎了他提前一个多月去特意定制。
他还特意让店里把蛋糕侧边的裱花都做成了拳套模样,以展示他的用心,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蒋鸣刀法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害他们每年都要被迫目睹一次蛋糕分尸现场。
但不知道是出现了什么神迹,俞小远被分到的那块蛋糕虽然侧边裱花同样一片稀烂,但顶上的字却奇迹般地保留完整。
俞小远端着蛋糕抬头看了一眼蒋鸣,只见蒋鸣伸出一指竖在唇前,隔着人群轻轻对他一笑。
手里的蛋糕上,清晰地保留着红色果酱写下的——
“快乐”两个字。
chapter 28 勾手
一群人年纪也不小了, 不爱搞抹蛋糕那一套,吃蛋糕也就意思意思,吃了两口就喝酒的喝酒, 唱歌的唱歌,认真吃蛋糕的全场可能只有俞小远一个人。
刚才吃饭的时候除了袁敬, 其他人喝的都不多, 俞小远当时以为他们不爱喝酒,这时候才看出来, 他们哪是不爱喝酒,那是饭桌上都收着呢, 等到胃里都装满之后再好好发挥, 一个个都酒蒙子。
屁|股还没坐热呢一群人就开始拎着啤酒瓶轮着来跟蒋鸣喝,俞小远坐在旁边也没怎么幸免, 顺带手也被灌了不少。
他酒量倒是不差, 就是啤酒涨肚子,几瓶下去也涨得难受, 去了趟厕所。
回来一推开门,竟然看见蒋鸣坐在包间的立式话筒前, 低着头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调节话筒, 在包厢华丽纷乱的灯光交织中呈现一种慵懒状态。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觥筹交错的氛围, 俞小远觉得此时的蒋鸣与往常的他很不一样。
俞小远不想错过任何一秒,就近坐在了门口的沙发上, 专注地看着那个在暗沉的灯光下散发着光晕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伴奏响起, 蒋鸣点的是首粤语的《单车》。
他有一把不需调谐的低沉嗓音,很适合唱粤语歌, 发音也准,每一个字都咬在韵上。
歌词很熟,根本不需要看,他一直垂着眼唱。
唱到“茫茫人生好像荒野”时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眸,目光扫在门口的某个方向,又很快垂下。
在昏暗喧闹的包厢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小的举动。
那几秒的对视太快,快到俞小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太想拥有而产生的错觉。
蒋鸣唱完被袁敬叫出去抽烟,两人靠在阳台上各自点了根烟。
蒋鸣的性向曾在小范围的几个人中公开过,袁敬是知道实情的其中之一,私底下的聚会蒋鸣从来没带过人来,之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今天毫无征兆身边突然带了个漂亮男孩儿,袁敬老早就好奇死了,前面当着那么多人不好问,找了个空就赶紧把人拉了出来。
袁敬吸了口烟,一开口就直击重点,挑着眉问蒋鸣,“那小孩儿,什么情况啊?”
蒋鸣夹着烟摆摆手。
“别不承认啊,”袁敬撇嘴啧啧了两声,“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看人那眼神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蒋鸣居然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回忆完仰头笑了下,转了个话题,“陈阿姨最近好吗?”
陈阿姨是袁敬的妈妈,也算看着蒋鸣长大的。
“好得很,老太太现在沉迷养生,每天吃得贼健康,那天拉去体检,身体状态比我都好。”
蒋鸣笑了笑,问道,“阿姨现在还在央城美院吗?”
“还在呢,现在已经不是陈教授了,前阵子升陈副院长了。”
“恭喜。”
“你有空自己跟她说吧,天天念叨着让你上家里吃饭呢。”
“一定去。”蒋鸣想到什么,正了正色,说道,“有个事儿,帮我打听一下。”
“你说。”
蒋鸣低声大致说了下,袁敬听完指了指包间方向,“跟他有关?”
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蒋鸣点了下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行,懂了,我办事你放心。”
两人还在聊着,谭宇尧找了出来,“你俩躲这儿干嘛呢,欣欣找你半天了。”
袁敬接过话,“我说你妹也太粘鸣儿了吧。”
谭宇尧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袁敬皱了皱眉,“鸣儿什么情况你还没告诉你妹呢?”
“她就小孩子心思,三分钟热度,等她热情过去再说吧。”
“我看她这三分钟三了挺久了,你总这么瞒着不是个事儿啊。”
“再哄一段时间吧,”谭宇尧对蒋鸣说,“就当帮我了,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袁敬对谭家对谭欣从小到大的那种溺爱式教育一直挺不赞同的,但这些事也轮不着他一个外人来管,该点的他点了,不该说的他也不会多说。
谭宇尧见这气氛,又多解释了两句,“这丫头做事没个轻重,我这不也是怕她万一到时候闹起来,一不小心捅到蒋伯伯那儿去,事情不好收拾嘛。”
两道视线落在蒋鸣身上,蒋鸣低头说了句,“看吧,尽量。”
这不是第一次谭宇尧这么拜托他了,之前每次提这事,蒋鸣都答应得挺痛快,态度这么暧昧不明是第一次,这种变化让谭宇尧产生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抽完烟三人一起回了包厢,蒋鸣进门就看见俞小远靠在沙发上,酒已经有点上脸了。
蒋鸣知道这群人喝嗨了什么德行,他不在这会儿俞小远估计没少挨灌,他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贴了贴俞小远脸颊,“多了?”
俞小远委委屈屈点头,“有点。”
“靠会儿吧,我回来了,不叫你喝了。”
话音刚落,方燃端着酒就来了。
方燃是蒋鸣的高中同学,跟蒋鸣一直走得近,两人生活中的重要时刻都互相有参与的那种。
方燃这人,酒前酒后判若两人,吃饭的时候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业界精英摸样,喝多之后谁都sao不过他,一张嘴就大舌头,还凑到蒋鸣跟前说今天寿星故意冷落他都不跟他喝酒,他这兄弟是不是失宠了。
蒋鸣没找到自己原来的酒,笑着拿起俞小远的杯子跟他碰了下,仰头喝了。
方燃跟他喝完又要找俞小远,蒋鸣直接截了胡,说我来,重新倒了一满杯碰完又喝了,都没给方燃个反应时间。
方燃挑了挑眉,“怎么个意思啊?”
蒋鸣扯了下领口,“小家伙喝多了,别闹他,胃不太好。”
方燃摆出个弱柳扶风的姿势,往蒋鸣肩上靠,“人家胃也不好,怎么没见你代人家喝啊,死鬼。”
“滚。”蒋鸣笑着一把把他推老远。
方燃滚出去又滚回来,挑眉看着蒋鸣的杯子,“这就完事啦?代酒就代一个?”
蒋鸣:“那你说,代几个。”
方燃坏笑着说:“你知道规矩的,代喝至少来两个吧。”
蒋鸣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拿起来就要喝,俞小远见状伸手拦住他,“我自己来。”
蒋鸣把他手从杯子上推开,低声道,“别闹。”
方燃也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小俞你别管,咱寿星有量,这点酒对他来说洒洒水啦。”
蒋鸣仰头喝下去,倒得猛了些,有几滴顺着唇角逸出,流过下颌,顺着锁骨隐没进衣领的阴影里。
俞小远目光随着酒液划动,感觉那几滴酒好似流进了自己心里,一瞬间变成了翻腾的岩浆。
蒋鸣放了杯子,跟方燃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手随意垂在沙发上。
忽然感觉小指传来温软的触感。
他嘴里话没停,余光瞥了一眼。
只见旁边俞小远的左手不经意地贴着他的右手。
男孩垂眸靠在沙发上,片刻微微动了下,将小指轻轻搭上蒋鸣的小指。
不知道谁点了首《Reality》,房间里瞬间被旖旎的旋律充斥。
轻柔的男声柔缓唱着:“Dreams are my reality, the only kind of reality”。
蒋鸣不动声色侧了侧身,继续跟方燃聊着,只是在有人来敬酒的时候,换了只手去拿杯子。
房间中人人喝得酒酣耳热,话筒被遗忘在角落的沙发上,轻柔浪漫歌词在耳畔一遍遍回荡,
“I dream of holding you all night,
and holding you seems right,
perhaps that''''s my reality.”[注1]
无人看见的暧昧黑暗中,沙发上一只白皙的小指微微一弯,旁若无人地勾缠住另一只修长的麦色小指。
正在说话的蒋鸣口中突然停顿一瞬。
方燃见状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蒋鸣提杯抿了口酒,压下唇角笑意,“刚刚讲到哪了?”
一旁靠在沙发上假寐的男孩嘴角悄悄翘起。
快12点的时候,俞小远突然拽了拽蒋鸣衣服。
“怎么了?”
“快过12点了。”
“困了?”
“不是,礼物还没拆呢。”
蒋鸣见俞小远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唇角弯了弯,说,“走。”
两人趁没人注意,溜出了包厢。
车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两人钻进车里,打开车顶的氛围灯,蒋鸣探身从后座拿过那副画,将画背面靠在方向盘上,小心地撕开包装。
眼前的画与俞小远一贯的血腥童话风格十分不同,从环境氛围到人像,用色清爽明亮。
画中的蒋鸣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落地灯的光从侧上方散射下来,将他的头发照成一种散发着光晕的金色,如同沐浴在阳光中。
他微低着头,神情温柔,专注地翻看手中画册,下颌划出完美的弧度。画中的他虽然赤着上身,但画面整体的氛围太过清爽坦然,让这幅画并不具有任何低俗的旖旎感,只让人想感叹他浑身肌肉蕴含的力量和完美的线条比例。
蒋鸣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胸膛的部位,那块原本疤痕虬结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色尾羽,细羽飞散,柔软轻盈。
这就是那天俞小远半夜爬起来一直改到天亮的地方。
哪怕不切实际,也希望那些疤痕能像风吹细羽一样,轻易地消散。
蒋鸣看着画,一股暖意从胸腔蔓延开,顺着血管流淌进四肢百骸。
一时竟然找不到言语去表达,他有多喜欢这副画。
俞小远见他拆开画后半天没有说话,小心翼翼问道,“鸣哥,你……喜欢吗?”
蒋鸣拇指抚着画布,感受着画上粗糙的纹理,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我很喜欢。”
俞小远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就好。”
蒋鸣侧头去看他,眼神里带着温度,“画很喜欢,心意也很喜欢。”
俞小远想要通过画布表达的,不用说,他都懂。
仪表盘的钟表上时针与分针将将重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宣告着午夜零点的到来。
蒋鸣在这一刻,在这个只有他和俞小远在的寂静车厢内,过完了他的二十六岁生日。
他抬手摸了摸俞小远的发顶,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心爱之物,柔缓而郑重。
手掌顺着发丝落到侧脸,拇指摩挲着俞小远的脸颊。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想要不管不顾。
想要就这样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蒋鸣的目光沉沉落在俞小远白皙的面庞。
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飞逝。
最终,蒋鸣还是压下了那股冲动。
只探身过去轻拥了一下俞小远,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蒋鸣把画妥善地放进后备箱,带着俞小远又回了包厢。
包厢里还热闹着,袁敬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别说调子了,连字都唱不清,谭宇尧喝挂在了沙发上,谭欣在照顾他,其他一堆人玩骰子的玩骰子,聊天的聊天,还有一两个好像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两人在包厢里待到一点多,蒋鸣生物钟早就过了睡觉的点,又喝了不少酒,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去睡觉了,俞小远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蒋鸣住在主卧,来时安排俞小远住在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客房里。
俞小远熬夜熬惯了,回到房间也不怎么困,洗漱完就跪在床上耳朵紧贴着墙偷听,可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道蒋鸣睡了没。
他翻了个身,敲了几下墙,没反应,隔了一会又敲了几下。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解锁一看,是蒋鸣的信息,[大晚上不睡觉折腾什么呢。]
俞小远抱着手机回他,[吵到你了吗?]
Jerome:[好好睡觉。]
俞小远不敢再造次,乖乖发了句:[鸣哥晚安。]
抱着手机等了半天,那边没再回复,俞小远关了灯躺进被子里。
刚闭上眼,听见床头的墙叩叩响了几声。
俞小远弯起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笑了。
他伸手盖住眼睛,笑得愈发灿烂。
无端地,他就是知道,那是蒋鸣回复他的“晚安”。
chapter 29 献祭
俞小远早上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短暂清醒之后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他昨天喝了不少,回笼觉睡得很沉。
蒋鸣也猜到他不到中午不会起, 晨跑没叫他,放他睡了。
郊区这块的生态环境跟城里不可同日而语, 俞小远睡到中午爬起来, 推开窗户望出去,满眼都是绿的, 空气里带着清新的气味。
手机上好几条信息,都是蒋鸣发的, 前几条让他醒了下楼吃饭, 后几条是不久前刚发的,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俞小远回了信息说自己刚醒, 马上下去。
楼下餐桌上放着各种吃的, 还冒着热气,俞小远拿了个包子咬在嘴里, 伸手想去拿粥,谁知另一边也同时伸出只手跟他拿了同一碗粥。
一经对视, 两人都一脸厌恶地松了手。
真是晦气, 冤家路窄。
餐厅里就他们两人,谭欣换了碗馄饨拿, 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 “你的那些脏事,我都知道了!”
俞小远咬着包子, 慢吞吞地问,“我什么事?”
谭欣瞪他一眼, “哼,恶心。”
“有病早点去治,少在这跟我犯病。”
“装什么装,等蒋鸣哥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你好看的。”
俞小远冷笑一声,“我求求你快点给我好看。”
“你得意什么,你没几天好蹦哒了,我不在这里给你难看只是不想破坏蒋鸣哥哥的生日罢了。”
“你还会看场合呢?”俞小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手,“哦,我怎么忘了,你最擅长\''''看场合\''''了。”
谭欣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我连跟你说话都恶心。”
“彼此彼此。”
饭厅里两人正火花四溅,门口突然伸进颗脑袋,一看见俞小远就招呼他,“小远弟弟,会打吃鸡不?”
俞小远懒懒道,“还行,玩的一般。”
袁敬冲进来就拉俞小远,“来来来,救个场。”
俞小远被拉出门之前只来得及再顺个包子。
他跟着袁敬来到电脑桌前,长桌上并排放着六台电脑,四台亮着,屏幕上都是吃鸡的游戏画面。
有两台坐了人,分别是方燃和蒋鸣另一个胖胖的高中同学,总是笑笑的,脾气很好的样子,大家都叫他阿福。
袁敬把他按在一台电脑前,俞小远看了眼屏幕,上面已经登录了账号。
袁敬在他旁边坐下,“老秦那小子打一局就跑路了,非要去跟鸣儿打桌球,你就用他号吧。”
俞小远慢吞吞吃完包子,点了点头,戴上耳机,在游戏中调节着自己顺手的操作设置。
袁敬点了开始游戏,进入排队,很快就排了进去。
在飞机上袁敬搓了搓手,“来来来,咱今天不吃鸡不下播!”
“啊?”
俞小远还没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袁敬已经带着小队标着机场跳机了,一边跳一边叨叨,“别怕,敬哥哥带你吃鸡。”
15分钟后,轮到袁敬“啊?”了。
这鸡吃得也忒快了!
小崽子这叫玩的一般?他都快赶上人体八倍镜了!狙得也太准了吧?!
袁敬感叹道,“不愧是搞美术的啊,手就是稳。”
俞小远漫不经心道,“还行。”
“你这技术,你这脸蛋,不干游戏主播可惜了。”袁敬惋惜地摇摇头。
俞小远没接话,点了准备让袁敬开下一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需要露脸的直播他都干不了,他也不想说原因。
吃了几局鸡,方燃和阿福有点坐不住了,他俩游戏瘾没袁敬那么大,玩几局过过瘾就够了。
他俩走后袁敬拉着俞小远还要继续,连称呼都从“小远弟弟”升级成了“远哥”,俞小远左右闲着也没事,就换了自己的账号带他打,组队后把队长丢给他,自己去了个洗手间。
两个人排队没有直接开黑排得快,俞小远回来的时候才将将排进游戏。
俞小远坐回椅子上戴上耳机,才看到队伍里多了个眼熟的id:L。
他把麦关了转头问袁敬:“队友都是排进来的?”
袁敬见他关麦,也把麦关了答他,“不是,那个L是自己申请进队的,我看是你好友就放进来了,咋了?”
“没事。”俞小远说完重新看回屏幕,不易觉察地眯了下眼。
上了飞机,袁敬在组队频道咋咋唬唬,“点跟随点跟随,远哥带我们去机场刚枪,刺激!”
他话音还没落,俞小远就标了个荒无人烟的野外厕所带着全队跳下去了。
袁敬:“……?”
降落途中,袁敬想通了,“我知道了,远哥肯定是怕新队友刚不过那些人,没事,你俩跟好远哥哈,在远哥身边安全!”
落地后队友都听话地紧紧跟着俞小远,结果刚走进房间,俞小远捡到枪就回头一梭子把其中一个队友扫死了。
目睹残|杀现场的袁敬都懵逼了,“卧槽,什么情况?!”
连个枪屁|股都没摸到就落地成盒的倒霉蛋正是那个刚进队的L。
耳机里传来了一声了然的轻笑,俞小远皱了下眉,没理袁敬,袁敬又叫了声,“远哥?”
俞小远说:“手滑。”
“才夸完你手稳!”袁敬游戏人物立刻离他远了点,“你你你怎么那么不禁夸呢,稳着点啊,别把我也扫死了。”
“死了就带你躺鸡。”
袁敬一听,好像也不错,又走回了他身边,同情地给地上同伴的盒子又补了两枪,“兄弟,你安息吧,有远哥在,咱带着你的骨灰盒躺鸡,会让你瞑目的哈。”
耳机里传来一道的声音,学着袁敬的称呼,“没事,我ob远哥的号。”
俞小远:“ob就闭嘴ob。”
袁敬不禁侧眸看了眼俞小远,他也察觉到俞小远的状态跟前几把有点不一样了。
除了第一局他们赢的特别快,后面几局玩的时候俞小远都挺悠闲的,路遇别的队伍都尽量把人头让给他们,厉害的他再自己解决,大家游戏体验都很好。
可是这一局却打得特别激进,就像急着结束战斗一样,一路上都追着枪声跑,哪打得激烈往哪钻,袁敬一路小心脏都跳得扑通扑通的。
这一局也确实结束得很快,比第一局的15分钟还快,决赛圈都没刷俞小远就把人杀完了。
俞小远打完耳机一摘,“累了,不玩了。”
袁敬意识到自己可能干了坏事,放了不该放的人进组。
他感情上觉得有点抱歉,但内心里又舍不得俞小远这个人体外挂,难得能躺得那么爽,想了想还是开口挽留,“别啊,要不咱玩儿别的。”
俞小远靠在电竞椅上,停了会儿,没把话说死,“歇一会儿吧。”
袁敬一看有戏,立马说,“成,你歇,哥哥去给你拿点喝的,歇完咱再继续。”
趁袁敬去拿饮料的功夫,俞小远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刚刚那个账号,直接点了删除。
袁敬没一会儿就端了两杯橙汁回来,给了俞小远一杯,两人喝着橙汁聊起天。
“年轻就是好啊,玩游戏反应都那么快。”
“好久没玩了。”
“好久没玩还这么狠?!”袁敬感叹完又问他,“好久是多久啊?”
俞小远仰头想了下,“不记得了,血变成绿色的之后我就不玩了。”
袁敬回忆了下,好像有个一两年了,这游戏为了过审做了许多调整,其中有一项就是把血变成绿色。
袁敬吐槽道,“是挺神经的。”
俞小远嗯了声。
他一开始玩这个游戏,是享受击中对手时那种血浆崩溅在屏幕上的刺激感,可是自从那些设置变动实装之后,他在游戏里就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没多久就弃游了。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来得及把罗峙的好友删除。
他隐约记得,自己弃游的时候,大学里那些事情好像都还没有发生……
“还打着呢?”蒋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俞小远从回忆中回过神,换了副表情仰着头看他,乖巧叫了声,“鸣哥。”
蒋鸣走到他另一边椅子坐下,“这么好玩儿啊,玩一下午了都。”
俞小远问他,“你要一起来吗?”
蒋鸣拿起桌上鼠标看了看,“我不爱玩游戏。”
俞小远“哦”了声,有点失望地靠回椅子上。
袁敬一瞅这情况,自己补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他两步走过去就把蒋鸣按那儿了,拿起耳机给他戴上,“陪我们玩两把,跟你说我远哥老厉害了,今儿我一定得带你见识见识。”
蒋鸣抬手想摘耳机,袁敬眼疾手快把他手打了,“不准走啊,你走我跟你翻脸!”
蒋鸣无奈道,“我真不会玩儿。”
“没事没事,你落地成盒我远哥也能抱着你骨灰盒吃鸡,是吧远哥?”
俞小远已经全副武装鼠标都握稳了,冲着蒋鸣重重点了下头,点完头觉得不太吉利,又郑重地补了句,“我不会让你死的。”
蒋鸣被他这傻样逗笑了,“行吧,陪你们玩两局。”
蒋鸣在的这几局,袁敬化身尽职尽责的“远哥吹”,彩虹屁一个接着一个,俞小远拿下的每一个人头都伴随着他的欢呼和解说。
打到一半随机排进来那个队友都听不下去了,开麦问了句,“4号是陪玩?这能吹的,2号给你多少钱一局啊?”
蒋鸣和俞小远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可惜袁敬这么尽职的吹彩虹屁也没换来俞小远的半点照顾,他眼睁睁看着连架枪都不会的蒋鸣拿了一堆俞小远出生入死抢来的装备,空投里的吉利服,满配的M762,满配的AWM,各种大血包止疼药肾上腺素,药多到他就站在原地不动硬吃毒都能把对手熬死。
再看看自己包里,装的都是些啥?蒋鸣不要的Scarl,蒋鸣扔掉的散弹枪,蒋鸣装不下丢给他的762子弹,他特么连能匹配这子弹的枪都没有啊!!!
打了几局袁敬也受不了了,把把吃鸡也抚慰不了他被嫉妒折磨到扭曲的心灵。
袁敬键盘一推,“不打了不打了,休息休息。”
俞小远摘了耳机,问蒋鸣,“鸣哥,好玩儿吗?”
蒋鸣抬手压了压他脑袋顶上那撮被耳机夹翘起来的毛,“还不错。”
袁敬在旁边酸溜溜道,“能不好玩儿吗,局局背着顶配装备,每个人头都打残了喂到嘴里,中一枪就立马有人给补满血报仇,包里永远装满了各种血包,啧啧,一小时300都点不到这种等级的陪玩!”
嫉妒使袁敬面目全非。
蒋鸣跟俞小远对视一笑,“行了,休息会儿准备吃饭吧。”
俞小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腰确实有点累。
他们晚上买了菜回来准备自己做,蒋鸣跟袁敬去了厨房,俞小远要去帮忙,蒋鸣让他休息,俞小远就出了门,在院子里呆了会儿。
草坪上架着个秋千,俞小远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荡着。
远处暮鼓山沉,夕阳已经隐没山背,照出山色重重剪影,天边还残留着一片淡淡的血色晚霞。
俞小远站起来沿着院子散步,边走边拿着手机无意识地乱翻。
别墅后院有个恒温泳池,池壁亮着灯带,将周围照得明亮一片。
俞小远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抬起头才发现后院还有个人影。
谭欣正站在不远处看夕阳。
俞小远扭头就想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在产生想法的瞬间,他已经拿出了手机,把想法付诸实践。
俞小远走到泳池边,对谭欣的背影说了句,“喂。”
谭欣回过头来,“干嘛?”
俞小远站着没动,“有话跟你说,你过来点。”
谭欣停了会儿,不悦地走到他面前,“有话快说,不想跟你单独待着。”
“放心,我只会比你更不想。”
俞小远慢悠悠地把手机关了,装进口袋,开口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坦诚点,油漆是你找人泼的吧。”
谭欣满眼戒备,“什么油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跟鸣哥后来去看了监控,都认出来了,那人就是你司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你要自己去看吗,他虽然戴了帽子,但监控照到了他的手表,那表是限量的吧?鸣哥都认出来了。”
谭欣听到蒋鸣的名字,表情微微变了一下,“什么手表?”
“鸣哥说这次回去就要去找他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指使他的。”
“你少胡说!”谭欣语气愤愤,但眼神已经有些动摇了。
俞小远向前迈了一小步,“鸣哥也跟简威确认过了,他那天是亲眼见到人的,也说身形,动作,都跟你司机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胡说,去的根本就不是谢叔叔!”
俞小远弯唇一笑。
谭欣脑中一闪,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她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道,“你把话套出来又能怎样,蒋鸣哥哥和我哥他们现在都在里面忙着,根本没人会出来,你说得没错,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知道真相又能拿我如何。”
俞小远笑了下,“不如何,这么说,你承认了?”
谭欣有恃无恐道,“对啊,就是我,油漆就是我找人泼的。”
谭欣恶劣地笑了下,继续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上次我砸了那破鱼之后,蒋鸣哥哥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东西是你砸的,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还补偿了我好多东西。”
“他后来回去是不是连问都没有问过你?”
“因为他只相信我。”
“还有去我哥店里吃饭那次,也是我安排好的,没想到连罗峙都会给你解围,你运气还真好。”
俞小远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罗峙当时站在壁画前问过俞小远,不好奇谭欣为什么突然发疯吗。
其实俞小远真的不好奇,他早就已经学会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放任何一点注意力了。
他不好奇,但,也许有人好奇。
“需要为什么吗,”谭欣厌恶道,“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狂妄,讨厌你粘着蒋鸣哥哥,也讨厌你是个同性恋。”
俞小远听到最后那个词微微皱了下眉,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只说道,“可是我从没有惹过你。”
谭欣趾高气昂地露出一丝嘲笑,“你人在那儿就惹到我了。”
“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就被怎样对待都活该吗。”
谭欣理所当然地说,“对啊。”
“那无辜被冤枉的人的感受呢。”俞小远知道这句用来问她等同于废话,但他还是问了出口。
果不其然,谭欣毫不犹豫答道,“别人的感受关我什么事!”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陋吗?”俞小远盯着她,声线淡淡,“比那些小说里最恶毒的巫婆都要丑陋,比那些电影里最畸形的怪物还要丑陋。”
“你、你才恶心!”谭欣抬手指向俞小远,恨不得手指能发射出什么将人立即毁灭的咒语。
俞小远非常小声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谭欣,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谭欣还没想通他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见俞小远突然变了脸色,握住她指着他的手推向他自己,然后顺着这股力道向后倒去。
谭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大眼睛。
入水的瞬间,俞小远脸上的表情是割裂的,乍看是惊恐,可嘴角却勾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弧度。
与其说他在惊恐,那更像是……戴着惊恐假面的从容赴死。
他像在献祭自己。
俞小远在水中逐渐合上了眼。
不过区区恐惧,不过区区窒息。
水面上突然传来一道急促低沉的声线,“俞小远!”
chapter 30 修画
谭欣慌张回头, 只见蒋鸣正快步从她背后走来,谭欣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张口想要解释, 蒋鸣看都没看她,随手将她推开, 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泳池里。
此刻的蒋鸣无暇去思考自己刚刚听见的那番对话, 他眼里只有俞小远,那个淹没在冰凉, 寂静和恐惧中的俞小远。
蒋鸣抱着瘦弱的少年浮出水面,小心地将他放在池边, 然后自己爬上岸边, 蹲在他身旁。
俞小远的情况与上次如出一辙,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 身体细细发着抖。
后院的泳池很浅, 谭欣不知道俞小远的情况,见他这样, 以为他又在装什么,“泳池水这么浅, 他、他怎么可能有什么事。”
见俞小远没有反应, 谭欣朝他们走近两步,“俞小远, 你不要再装了!”
蒋鸣没有回头,出声制止了她, “你别过来。”
谭欣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 试图解释,“蒋鸣哥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说的……”
“不用说了,该听的我都已经亲耳听到了。”
谭欣也知道刚刚那些话被蒋鸣听去,已经不是轻易就能解释的了,她咬了咬唇,冲着蒋鸣说道,“蒋鸣哥哥,你应该离他远点,他就是看你善良才想这样骗取你的同情的,他诡计多端,你不要被他骗了!”
蒋鸣声音冷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还看不出来吗!俞小远他、他就是想缠着你,”见蒋鸣仍然没有反应,谭欣生气地喊道,“他是个同性恋啊!”
蒋鸣转头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罗峙告诉我的,”谭欣斩钉截铁道,“绝对不会有假。”
罗峙,又是罗峙。
蒋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问谭欣,“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找人来毁了他的壁画吗?”
谭欣理直气壮,“对,我不想让这种人缠着你。”
蒋鸣问她,“哪种人?”
谭欣终于等到机会,皱着眉把心里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吐了出来,“就是他这种同性恋!他们都是心理变态,思想都有疾病,他们跟正常人都不同的,关系都很混乱的,说不定身上有什么病呢!”
谭欣在国外留学时也参加过一些LGBT组织的游行活动,那时的她手上举着平权标语,脸上贴着彩虹旗,嘴里口口声声喊着“love is love”。
可当她与这个群体中的某个个体产生了利益冲突时,心态却完全倒转,她恨不得用所有她所知的所有恶毒词语去形容这些少数的异端,把世界祸源的所有罪责都推在这个少数群体的头上。
她讨厌这些痴心妄想的同性恋。
蒋鸣看了看地上少年苍白的脸,轻轻点头,真诚地对她道,“懂了,以后我会离你远一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所厌恶的那种人,”蒋鸣出言打断她,十分平静,“不巧,我也是。”
谭欣再怎么也想不到蒋鸣会这么说,她如被闪电当头劈中,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你是说……”
“对,我也是你口中的同性恋,我只喜欢同性。”
蒋鸣看着地上的俞小远,继续道,
“并且准确地说,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谭欣还没能接受他的前一句话,就被后一句话砸得更懵。
她呆愣一般站在原地,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蒋鸣接二连三地丢完了雷,没再去看谭欣,他俯身查看俞小远的情况。
俞小远双眼紧紧闭着,眼皮轻轻颤动,双唇像渴水的鱼一般张合,仍然陷在无意识的窒息状态中。
蒋鸣将他横抱起来,有过上次的经历,他不再那么慌乱,只是语气轻柔地叫着俞小远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俞小远面无血色地缩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对他的呼唤有所反应,骤然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然后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
蒋鸣松了口气,丝毫不在意两人都湿淋淋地滴着水,下颌轻轻蹭了下他的额头。
蒋鸣抱着人转身朝别墅后门走去,走前甚至没有看一眼谭欣。谭欣跟了两步,蒋鸣沉声说,“你不要跟着。”说完大步走开了。
他抱着俞小远从别墅后门的电梯上了三楼。
走到房间门口正准备开门,怀里的俞小远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脑袋抵在他胸口,低声道,“鸣哥……我想回家。”
“好。”蒋鸣抱着他转身下楼出了别墅。
蒋鸣把俞小远放在副驾里,又从后备箱拿了车上唯一的一件备用T恤给他,让他把身上的水简单擦一擦,自己则随便拧了下滴水的衣服下摆,直接坐进了驾驶座,启动引擎开了出去。
蒋鸣自动把俞小远的“回家”解读为回他的家,出了电梯都没有往俞小远家走的意思,直接领着人进了自己的门。
一进门就翻出了浴巾和他上次留下的那套睡衣塞进他怀里,把人推去洗澡。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蒋鸣也换了套干净衣服,拿毛巾随手擦着头发。
脑子里回放着泳池边谭欣和俞小远的那段对话。
那些对话中的信息给他带来的震惊程度其实并不亚于他丢给谭欣的那颗炸弹。
蒋鸣又想起了最早前俞小远和谭欣的“踩手”事件,那晚他问过谭欣后其实有立刻回去翻看监控验证,他记得当时的监控视频是印证了谭欣的说法的。
他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还原了整个事实的原貌,所以他没有再去询问过俞小远的说法,没有给过他任何一个解释的机会。
蒋鸣从手机里翻出他很久之前保存的那段监控视频,又重新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一遍,他才看到谭欣握着雕塑跟俞小远说话时挂在眼角的挑衅神色,他才看到俞小远是跟着谭欣走进监控死角的,他才看到俞小远从死角走出来时,表情是呆愣的。
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这些,为什么当时要那么自负,为什么当时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
他那么喜欢那个雕塑,怎么可能亲手把它砸碎?
如果是他砸的,他又怎么会连最细小的碎片都要仔细地捡回去,就为了把它重新拼回原来的样子呢?
你蠢啊蒋鸣,你怎么能这么蠢!
视频结束在俞小远抱着碎片走出走廊的画面。
蒋鸣低头坐在沙发上,自虐般一遍一遍倒回去,看着俞小远是怎样目睹自己带着谭欣离开,看俞小远是怎样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空旷昏暗的走廊里,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弃犬,看着俞小远是怎样弯腰蹲在地上,沉默不语地往怀里一片一片捡着没有人要的碎片。
蒋鸣的心脏针扎一样疼。
手掌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力道大到几乎快要把屏幕生生捏碎。
铃声突然间响起,蒋鸣回过神来,手上卸了劲,屏幕显示袁敬的来电,蒋鸣整理了下声音才接起来。
“喂。”
“什么情况啊?怎么回事儿啊?你人呢?”一接通袁敬就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堆问题,背景里人声杂乱不堪,间或还传来女孩呜咽的哭声。
蒋鸣捏了下眉心,说,“我先回家了。”
“小远弟弟呢?人也不见了。”
“他跟我一起走的。”
“你们怎么突然就回去了?欣欣在这儿哭得跟泪人似的,宇尧都慌了神了,怎么哄都哄不住,这不让我打电话找你呢。”
“这回恐怕我也哄不住了。”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一个搁这哭天抢地的,另外两个话也没留就凭空消失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把她怎么了呢。”袁敬头都大了。
“没人把她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蒋鸣沉默了片刻,说,“我都跟她说了。”
“说啥了?”袁敬结合目前的情况,反应了一下,然后惊了,“你说了?你的情况,还有小远弟弟,都说了?”
“都说了。”
电话那边的袁敬好像向外走了几步,背景嘈杂的声音小了些,“怎么突然这时候说了啊?你说这,也没个铺垫啥的,她也确实一下子难以接受啊……”
“没忍住,”蒋鸣叹了口气,淡淡道,“但也不后悔。”
袁敬也在那边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蒋鸣说:“替我跟宇尧说一声吧,扫了大家的兴也抱歉了。”
“害,兄弟间说这些就外了,宇尧那儿我去给他说。你也别多想了,说就说了吧,这事儿也不怪你,他一直让你瞒着也是强人所难,这个炸弹早晚得爆,早爆了也好,也好。”
袁敬其实挺能理解蒋鸣的,也一直替蒋鸣提着心,这事儿真爆了,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谢了。”蒋鸣这句谢是发自真心的。
两人匆匆挂了电话,俞小远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头发还滴着水,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蒋鸣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俞小远乖乖坐到他旁边,蒋鸣拿起他脖子上的毛巾盖在他脑袋上,轻柔地给他擦头发。
俞小远闭起眼睛,湿漉漉的耳朵旁传来蒋鸣的声音,“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想要说什么,不用再以这种方式向我证明,以后,只要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都会相信。”
俞小远睁开眼睛,转过头去望他。
蒋鸣放下毛巾,“所以以后尽量少骗我,好吗?”
俞小远认真道,“我不骗你。”
蒋鸣轻笑了下,说,“好。”
两人靠得近,刚洗完澡的俞小远身上还蒸着热气,一阵阵传来淡淡好闻的皂香。
蒋鸣突然靠近过去,头埋在他脖子里,两手把他整个人圈住,闭上眼睛静静呼吸。
这阵仗,跟简威吸猫时候一样一样的。
“……鸣哥?”
“别动,让我靠会儿。”
俞小远一开始被抱着身体还有点僵,后来脖子被蒋鸣头发搔得有点痒痒的,他动了动脖子,身体也松下来了。
两人都没有出声,就这么在夏夜凉爽的客厅里静静拥在一起。
恼人的潮湿和闷热都被隔绝在室外,空调呼呼运转着,室内温度适宜,舒爽惬意,紧贴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交换着互相的体温,两人谁也不想开口打破这份平静。
过了很久,俞小远听见蒋鸣轻到几乎没有声音的一句“对不起。”-
蒋鸣没想到俞小远真的能把壁画修出来,更没想到他能修得那么快。
从生日聚会回来不过一个多星期,俞小远已经把画修完了,之前该细化的地方也全部细化完毕,这天大早就把他拉到俱乐部,告诉他整幅壁画终于彻底完工了。
太阳初升的暖光从窗户照进来,整个门厅明亮又干净。
蒋鸣站在壁画前,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
他第一次从心底发出感叹,俞小远有一双被神眷顾的手。
画面依然是夜晚的50号公路,两个身影前后行走在夜空下荒凉孤寂的荒漠之中。
壁画中那块巨大的黑色污渍在俞小远的修饰下,变成了一只游弋在半空中的巨大鲸鱼。
夜空中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庞大的座头鲸在半空伸展前翅,身躯舒缓弯曲,正游动在荒漠中那对并肩而行的身影上方,像一柄巨大的雨伞。
沉沉天幕之下,两人一鲸齐驱并行,蜿蜒的公路伸向未知的远方。
画面色调和线条都带着俞小远所特有的不受世俗规训所束缚的恣意。
有了这只不属于陆地的生物的加入,画风瞬间从写实压抑变得充满了奇幻色彩。
这只为了掩盖污渍而即兴创作的巨大鲸鱼,最终竟成为了这幅壁画中意料之外的点睛之笔。
蒋鸣笑着说,“鱼游荒漠,创意不错。”
俞小远站在他身边,仰望着壁画,轻轻说道,“数百万年前,这片荒漠也许真的深处海底,那时海水中充满了我们无法认知古老的生物,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个时间点,真的有巨大的鲸鱼曾经从这里游过。”
“他自由自在地游弋,不用惧怕任何事物。”
“谁知道呢。”
蒋鸣莞尔,侧眸看他,“是啊,谁知道呢。”
俞小远回到家后,把他在修画每个阶段拍摄的图片翻出来,集在一起,剪成了一支15秒的视频。
视频完整地呈现了壁画中央那块巨大的黑色油漆印是如何在他的笔下,从破坏了整个画面的污渍变成了画中的点睛之笔的。
他把视频发在朋友圈里,视频配文:[多谢灵感 微笑.jpg]
此条朋友圈@了谭欣。
俞小远发完把手机扔在一边,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从加她好友那天起,一切就是为了今天。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