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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濯好像已经吻住了他。◎
少年身高腿长, 眉眼优越,浓郁修长的眼睫垂下来时显得慵慢而骄矜。
夜风从身侧吹来,乱了江宴濯稍长的发顶, 将淡淡的鸢尾香吹到薛凝脸上,她一下就从耳尖红到耳根子。
他的嗓音淡淡的, 却分外好听:“唱什么?”
“额,那, 那个《慢慢喜欢你》。”薛凝颊边都红了,甚至不敢抬头看江宴濯的眼睛。
“可以。”江宴濯拿出手机, “不过我没怎么听过, 也不记得歌词,可能唱的不好。”
“没、没关系。”薛凝回头看了一眼乔桥, 背景音乐很快响起。
简渺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哪首歌。
温和甜蜜的bgm徜徉在操场, 因为薛凝和江宴濯都是知名人物, 路过有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机在拍照。
这首合唱也许明天就会出现在各种表白墙上,所有人都会知道这首歌是学姐和学弟唱的。
又会有很多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江宴濯动心。
简渺坐在江宴濯的身后,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外套, 低垂着眼。
明明是正常的社交活动, 可为什么……他总会觉得不是很舒服?
是因为人太多了么?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①
薛凝音色音准都很好, 可简渺却偏偏先被低沉的男音抓住了耳朵。
这是一种出乎意料的新奇, 温温淡淡仿佛枕边絮语, 好听得心尖发酥。
他第一次听江宴濯唱歌。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他的对谈。”
“……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他穿。”
明明是一场晚风作伴的耳边盛宴,简渺却无端听不下去。
因为这是江宴濯和别人的合唱。
气氛正好, 薛凝鼓足勇气,在唱到“慢慢喜欢你”的时候回过头。
这种场景多出现在这种青春氛围正好的夜里, 情歌么, 总要对视的。
可回过头时, 身侧的少年目光却落在无端的远处,深沉冷淡,是跟嗓音截然不同的漠然。
并没有在看她。
江宴濯唱着“喜欢”,眼底却没有情绪。
很清楚地告诉薛凝,这只是出于体面的“惩罚”,他不过是被意外选中的路人。
又是一阵晚风过脸,薛凝竟然忘了后面的所有词。
围圈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因为S大晚上十点宵禁,两个社团火急火燎把垃圾清理好就往校门跑。
出了校门,简渺本来想跟乔桥说他不去了,毕竟在操场的时候他已经很不舒服,ktv那种密闭空间只会加重他的不适。
“乔桥,我……”
可是刚开口,简渺就从人群中看到了江宴濯。
他站在人群之中,像是被簇拥的月光。
江宴濯身侧很多人,似乎都在跟他谈笑,随后不知从那冒出一只细白的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宴濯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低了下头。
……小学弟要被抢走了。
与眼前画面一同闯入脑海的,是这句荒诞的话。
“渺渺?”乔桥又在叫他,简渺回过头,才对上他关切的视线,“你今晚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先回家吗?”
简渺看着他,沉默了三秒:“没事,我去。”
街舞社的社长订了三个大包间,房号是并排的,可以随便乱窜。
简渺跟着乔桥到1101,进门时简渺就感觉到一阵特别闷热的气息,那阵未散的烟酒味仿佛一层密不透风的膜,瞬间压在皮肤的每一寸。
很难受,想走。
可连简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难受的时候,他会选择坐在沙发的角落,而不是离开。
他看着门口,一开始进来的都是熟面孔,可从街舞社的社长进来之后的人,他都不认识了。
而且,江宴濯不在。
“陈旭希把他们拎去隔壁包间了,这个不够大。”乔桥解释,看到服务生上果盘了,就动身去吃东西。
简渺闻言,当即起身就想走,却被另一道身影稍稍拦住。
眼前这位是街舞社的社长,跟乔桥打过招呼之后,径直就走到他面前。
“简渺同学,对吗?”他低声开口,轻笑道,“我是大三的学生,白梵。”
他坐得随意,双腿岔开时轻碰到简渺的膝盖,简渺下意识躲开了。
白梵却似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唱歌吗?我帮你点。”
“不用了,我不会唱歌。”简渺往沙发更里处靠。
白梵支着下巴看他,许久才开口:“我们今天应该是刚见面?”
简渺微顿,点了点头。
“所以,我做了什么不招你待见的事情?”白梵往后微靠,手伸落到简渺身后的沙发上,“让你不高兴了?”
白梵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所以会下意识寻找同类,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招人讨厌的类型,所以下意识觉得这样的简渺……是欲迎还拒。
可他没想到的是,身侧的人直接站了起来,脸色不善:“如果非要提的话,就是现在。”
白梵的表情有些僵硬,确认简渺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时,把手收了回去:“抱歉,是我误解了。我这人向来比较直接,尤其是对自己中意的人。”
简渺眉心一蹙。
白梵含笑看着他:“难道我表达得很隐晦吗?今天晚上这个局我是专门为了请你的……你跟段叙分手了,不是吗?”
段叙之前没有刻意掩藏,总会有好事者去探求风声。
看着简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厌恶,白梵笑容更加愉悦:“分了好,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垃圾不适合你。”
即便是为他说话,简渺也不觉得有多开心:“我们好像不是能谈论这些的关系。”
“好,那就不谈。”白梵礼貌地退回原位,拍了拍简渺刚刚坐过的地方,“我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想认识你……要不,刚刚那句话你就当没听过?”
“什么?”
“我喜欢你那句话。”白梵笑着,“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同样的话,猝不及防从第二个人口中说出来,简渺却只觉得白梵无比轻佻轻浮。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喜欢像是有多随意,轻描淡写就能收回,给他留下的只有莫名和冒犯。
……跟江宴濯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简渺不想搭理他,转身就想走。
白梵轻笑:“隔壁都是大一的小孩儿,人玩得高兴,我们这些做学长的不好去吧?”
简渺脚步微顿,回头看向白梵:“你们那个……薛凝,也在隔壁?”
“想知道?还是喜欢?”白梵一脸遗憾,“别想了,人家芳心暗许了,想追的就是你们家姓江的那个。”
简渺的脸色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心虚难辨。
这明明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为什么现在听到答案他会不高兴呢。
“现在这些个有钱有颜的公子哥还真是受欢迎啊,”白梵似不解,“小姑娘们冲着皮囊就陷进去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玩咖。”
“玩咖?”简渺似很好奇,回头看着他。
“你不知道?江宴濯还挺有名的。”白梵说,“他在国外留学了一年,玩得很开,天天有不同的女生从他公寓门口出来……”
“有证据吗?”
白梵本以为简渺是抱着吃瓜的兴趣问的话,猝然听到他那么认真的质问,微微一愣。
“证据?难道人看到妹子从他家出来还要特意拍照吗?又不是什么娱记狗仔。”
“没证据就不要乱说话。”简渺冷声道,“白梵,你刚不是问我做了什么不招我待见的事情吗?”
“从你凑过来,到现在诋毁我学弟,每一件都让我很讨厌。”简渺嗓音愈发沉冷,“所以现在,滚开。”
白梵没想到自己被拒绝了,还是拒绝得那么狠,看了简渺一会儿,沉默无声地离开了沙发。
人走后,乔桥端着果盘到简渺身边:“渺渺这个好好吃,你快尝尝!”
看到乔桥时简渺不高兴了一晚上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笑了笑,接过果盘:“……学弟学妹们,在隔壁吗?”
“对,一个大包间只能容纳二十个人,他们在隔壁。”乔桥说,“陈旭希为了看薛凝还故意跑过去玩了,也不知道学长在会多扫人家兴。”
简渺拿起一瓣橘子,随意道:“……扫兴?”
乔桥噗嗤一下笑了:“对呀,人家新生就喜欢漂亮学姐,他一个糙学长过去不是自找讨厌?”
橘子是酸的,余味泛苦,可是简渺还是把它咽了下去。
……学长过去会扫兴。
他去也会吗?
简渺实在没有太多这种聚会的经验,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动摇他的信心。
他是有话想跟江宴濯说,但也不想当扫兴的气氛终结者。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江宴濯发了个信息。
[简:有空吗?出来一下。]
信息发出去后,简渺的注意力便再也不能挪开。
他在等回信,边等边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可四十分钟,仍是没有回音。
被偏爱是个可怕的习惯,越是等不到回信,以前跟江宴濯聊天时的秒回就越显得特别。
不知不觉,他就把消息记录往上翻到了最开始那页。
……江宴濯的自我介绍。
失神时,简渺听到了乔桥的声音:“完了,我得去隔壁看看,小屁孩们居然在玩深水炸弹!”
简渺一顿:“什么?”
“有人找江宴濯拼酒,听说小学弟已经喝吐了。”
简渺自然知道深水炸弹是什么,用伏特加兑啤酒,要多烈有多烈。
他以为只有常年混酒吧的玩咖才会不计后果玩这种东西,没想到江宴濯会碰。
简渺立即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块儿。”乔桥连忙放下东西跟上。
简渺推开隔壁包间门时,看到的就是列在桌面上的一排酒杯,十杯里有八杯都空了,还有两杯色彩斑斓。
不知道这群家伙往里兑了什么东西。
他视线一扫,先看到守在包间洗手间边的陈旭希:“怎么回事?”
陈旭希见到是他,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还是如实:“一进来的时候薛凝就跟江宴濯表白了,江宴濯很果断地拒绝了,有个暗恋薛凝的男生气不过,说要替她出头。”
这不仅是为女神挣回面子,更是为了博女神芳心,那人就想了个阴损招——深水炸弹。
说到这里,陈旭希就郁闷:“谁知道那个傻逼是个疯子,玩那么大。”
普通兑酒也就算了,那傻逼什么都往里加的。
简渺从陈旭希的表情里意识到他们玩得有多荒唐,立刻走到洗手间门边:“江宴濯,开门,是我。”
里面寂静了一会儿,随后才是江宴濯哑得吓人的嗓音:“……我没事。”
“开门。”简渺沉声。
沉默了两秒,眼前的门徐徐打开了一条缝隙,简渺轻轻推开,就听到里面沉闷的哑音:“陈旭希……学长,不准跟进来。”
陈旭希:“……”
简渺推门而入,看到一脸微红的江宴濯倚在洗手台前。
他轮廓还滴着水,应该是刚刚清洗过,薄薄的眼皮微垂着,看不出是醒是醉。
但至少很不好受。
简渺刚往前就闻到江宴濯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儿,皱起眉:“怎么喝那么多。”
江宴濯没有回答,转头侧过脸:“我没事儿,学长看完放心就出去吧。”
“你都醉成这样,我还怎么放心?”简渺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气到了,从衣兜里拿出纸巾,“转过来,让我看看脸。”
跟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还愣着做什么?脸湿哒哒的很舒服?”这句话有点重,简渺说完才觉得自己语气不对,又轻声:“先擦擦脸。”
“不要。”江宴濯像个置气的孩子,闷声,“酒上脸了,红着不好看。”
……什么幼稚的理由。
简渺轻声哄:“又不是小姑娘,怎么会一直好看。”
江宴濯的声音小得像在嘀咕:“我就想在学长面前一直都是好看的。”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简渺的心窝塌陷了一块。
江宴濯现在的倔强,跟外面那个找他拼酒的人一样。
都不过是想在喜欢的人面前逞能。
“都好看。”简渺靠近,托着纸巾抬手,“我帮你擦擦,好不好?”
江宴濯嘴唇轻抿了一下,似乎是想拒绝,但又因为是简渺而在犹豫。
“还是算……”
话到一半,干燥的纸巾已经落到江宴濯的侧脸,简渺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替他擦过眉眼上的水珠。
“哪里不好看了。”简渺嗓音低柔,“还是那么好看。”
这句话不是哄酒鬼的玩笑,江宴濯的脸好看这件事,简渺入学第一天就知道。
跟前的人沉积很久,消沉地开腔:“……要是真的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语气寡淡,说不出来的委屈。
简渺替他擦脸的手微微一顿。
江宴濯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动。
“我不是……不喜欢。”简渺皱着眉,很难去解释这件事。
他不是一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因为家庭使然,他本身就是敏感脆弱的类型,即便过去收了无数情书,他也从未正眼看过。
这些年,与其说他是爱过段叙,不如说他是信赖过段叙。
因为那个人见过简渺的狼狈,有简渺向往的母亲,还在高中时候给过简渺所期望的关怀,加上后来表白的真情实感和长达两年的穷追不舍,简渺才终于松口。
而结局是背叛。
简渺知道自己这种人不适合谈恋爱,他有接触障碍,他有渴肤症……就像段叙说的一样,他不会是一个正常的恋人。
他甚至不知道江宴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这份喜欢甚至可能维持了一整个高中时间。
简渺承认,他对江宴濯有好感,这种好感可能已经上升到成为占有欲了,可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如果眼前的人对他是一片真心,只是纯粹而澄澈的喜欢……那么他用来交换的喜欢,是不是就显得过于廉价和别有目的?
他害怕自己跟江宴濯会重蹈覆辙。
可是让他对江宴濯的表白装聋作哑,保持着所谓学长学弟的距离,他又做不到。
简渺觉得自己很贪心。
贪心得近乎卑劣。
“学长在操场的时候,听我唱歌了吗?”低哑的声音忽然传开,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有点回响。
简渺垂下眼,认真地回答:“听到了。”
江宴濯这时候慢慢抬起头,忽然笑了,眼尾的灼红明艳夺目。
“学长骗人。”
“我真的听了。”简渺慢慢垂下眼,语气有一丝悄然的失落,“你和薛凝唱《慢慢喜欢你》。”
“高中的时候,段叙有段时间骑自行车,你记得吗?”江宴濯忽然问。
突兀的话题转折,简渺以为是他酒劲儿上来了,开始胡言乱语。
他眉心微微皱起,认真思考后低声回答:“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江宴濯眼睫微微垂着,像睡着了,但还在低声絮语,“有一次你放学的时候跟他去了学校车库,他的车胎被人扎破了,然后你陪他走了回去。”
江宴濯这么说,简渺才想起来。
是有那么一回段夫人请他吃饭,遇上司机有事,他便跟段叙同行。
但那天很倒霉,段叙的车胎破了,简渺见他失落便主动陪他走回去。
……这件事江宴濯怎么知道?
可跟前的人不会回答他心底的疑问,只是低着头又问另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十六中校服是什么颜色的吗?”
简渺确实跟不上他的思维:“嗯,黑色裤子,绿边外套。”
“里面夏装的短袖,是白色的。”江宴濯慢慢抬起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角,“只有校徽的颜色不一样。”
简渺这才想起来衣服的细节。
夏装短袖是白色的,只有领口下一圈跟外套相称,有绿边。
“所以,你听我唱歌了吗?”江宴濯重新抬起眼,鸦羽般的睫毛缓缓上抬,露出茶色的眼瞳。
眼瞳之下不见醉酒时的浑浊,反而有一瞬让人失神的清明。
简渺听到了自己刹那心动的声音。
江宴濯慢慢凑近他,淡淡的酒味跟他身上的鸢尾香交织,却不显得难闻。
反而低低淡淡的,有种让人微醺的错觉。
眼前的男生压着嗓音,低低哼唱:“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骑的单车还有他和他的对谈。”
江宴濯慢慢地笑开,因为喝了酒音有些不在调上,却比在操场唱的更让简渺心跳加速。
因为此时此刻,他淡茶色的眼里,只有简渺。
而他看得一清二楚。
“学长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他穿。”江宴濯在操场上的时候,这一句没有唱完整,因为他喜欢的不是女孩。
而在前半段他也不是歌里的主角,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这首歌是他唱给简渺的,歌词的意思跟原意截然不同。
江宴濯承认他有罪,他擅自扭曲原意,夹带私货。
“好多桥段,好多都浪漫,好多人心酸……好聚好散。”
“好多天都看不完。”
我有多喜欢你,好多天都看不完。
唱到这里,江宴濯将手心里那一片属于简渺的衣角拉近,凑到他怀里,懒懒地把脑袋靠上去。
过近距离的接触,像点燃了链接病态皮肤的引线,可当江宴濯真正落到怀里的时候,简渺却没有听到炸弹爆炸的声音。
咚咚地响个不停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他听了一场漫长又心酸的暗恋。
而现在,简渺的掌心很疼。
很想抱着眼前的人。
江宴濯的嗓音沿着他的耳垂浮了上来,简渺的耳蜗似乎也有些醉。
他像受了蛊惑,慢慢低头,听到了小学弟浅浅的梦呓——
“喜欢你的不是‘慢慢’,是濯濯阿……”
这句话无厘头得可爱,简渺失笑出声,却在情绪松懈的一瞬,忽然看到眼前的人凑近。
仿佛是源于本能对喜欢的人的亲近,小醉鬼带着淡淡酒味的轮廓朝他接近,悄无声息地越过安全距离。
皮肤上的每一寸神经末梢,仿佛都燃起了烟花,顺着毛细血管盛放。
简渺的余光扫见了洗手间的镜子,从那个角度看……江宴濯好像已经吻住了他。
会有一个生于爱恋的吻在下一秒诞生。
而他如果不讨厌……就只需要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①本章歌词来自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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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在那片薄唇近在咫尺时, 一帧画面却骤然从简渺脑海里闪回——
漆黑的雨夜,肮脏而交缠的身体,女人象征着勾引的红唇……
记忆里也有一面镜子, 映照了不堪入目的男女,还有在门外意外撞见的, 尚且年幼的简渺。
那是笼罩了他整个童年的噩梦。
一阵悸痛猛地攥住简渺的心脏,皮肤的刺痛瞬间成了蜿蜒的藤蔓, 绞缠每一寸皮肤。
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源于本性的抗拒挣扎不休——简渺浑身颤抖, 下意识别开了脸。
他做不到。
那段回忆像禁制, 诅咒了一切他能触碰到的亲密关系。
江宴濯的吻落了空,一无所知般沉沉地靠在简渺的肩膀上。
简渺闭上眼, 拼命地想把异样压下去……小学弟喝醉了, 正难受着, 他要先负起责任把人带回去。
可是有些事越不想想起来,却越来越清晰。
简渺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用腥涩味的痛拢回注意力, 逼迫自己分神。
他颤抖着将手搭在江宴濯的肩膀上, 轻轻地把小学弟推远。
手竟然还在发抖。
简渺将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指尖。
直到终于不抖时, 他才松了口气。
简渺稳住自己的呼吸, 平复情绪,小声地跟怀里睡过去的人说:“抱歉, 我这就带你回去。”
陈旭希守在门外,因为不想让其他同学起疑, 含笑搪塞了上来关心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简渺进去那么久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
陈旭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时,洗手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简渺扶着江宴濯慢慢走了出来,却因为小学弟醉得彻底,乍眼看去像他被搂在怀里。
“……没事吧?”陈旭希关切地上前,想伸手帮忙把江宴濯扛起来。
“没什么事。”简渺却不由攥紧了江宴濯腰边的外套,“他醉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哦,行。”陈旭希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怪。
……江宴濯刚刚进洗手间之前,好像还没醉到神志不清啊?
他跟了一步:“需要帮忙吗?小学弟怎么那么高。”
陈旭希还没抬手,就听到了简渺低闷的声音:“……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低沉断然,是陈旭希没听过的语调,他愣了一秒,随后道:“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简渺径自带着江宴濯下了电梯,把人慢慢带出来之后才给乔桥发了信息。
乔桥听说他把江宴濯带回去了,连忙应好,还疯狂道歉希望他能照顾好小学弟。
都怪他没有眼力见,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这个热闹,把街舞社的拉过来玩。
但简渺没有怪他,只是礼貌地回了个好。
时间已晚,简渺扶着高大的男生站在街口,安静地等着车来。
身形修长的人向来容易引来注意力,人行道对面的路灯下,有两个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简渺察觉到了,不自然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司机还有两分钟才到。
红灯转绿,两个女生越来越近。
简渺眉心微蹙,正想侧过身时,身边的人却忽然用力,低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温热的呼吸骤然洒到颈侧,简渺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失声:“……江宴濯?”
“难受,”可是喝醉的人只是哑着嗓音,低低淡淡,“胸口……好闷。”
听到他说不舒服,简渺下意识抬手就按住了他的胸口,慢慢地抚了两下:“是不是想吐?”
可江宴濯却跟个大狗狗似的,在他颈窝摇了摇头。
……蓬松细软的头发划过简渺的颈侧,一阵鸡皮疙瘩攀满了他的手。
不能说讨厌,只是他从未尝过这种亲近。
“看吧,我就说是情侣……”
“人都撒娇了,你还要什么号码,走走走……”
带着遗憾的女生从身后走过,简渺低垂下眼,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
随后,出租车停在跟前。
简渺小心翼翼地掀把江宴濯放到车里,因为记得小学弟晕车,替他摁下了车窗,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照顾好人之后,简渺才从另一侧上车,看着车窗慢慢开始发呆。
心理医生说,简渺的接触障碍和渴肤症源于幼时对亲情的不信赖。
可他始终不肯对陌生人打开心扉,也无法深层地探究病因,这些年就只能放任他的心疾蔓延。
其实,简渺是知道的。
他的父母在结婚前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们因为一段商业关系走在一起,生下他之后又貌合神离。
家庭的破碎是一重原因,他父亲的放纵是第二重。
……简渺六岁意外撞破他父亲和情人的腌臜事,十六岁被他父亲的情人爬过床。
过早以错误的方式接触这种事情,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
所以成年后他宁可独居,也极少回那个家。
因为,很恶心。
……而正因为这些恶心,他不受控制地抗拒任何亲密接触。
可如果是真的抗拒,那为什么又会衍生出矛盾的渴肤症呢?
他也想不明白,只觉得羞耻,痛苦。
简渺定的地址是他的公寓,半个小时就到了。
车停的时候他收拾好情绪,先下车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小学弟扛下来。
冷静之后,那种恶心的感觉好像就消退了,他对触碰江宴濯的障碍也似乎也是昙花一现。
小学弟腿太长,简渺不敢生拉硬拽,只好慢慢地扶着。
司机大概是嫌他动作太笨,不耐烦地催:“快点,看着小伙子半死不活的样子,待会吐车上了赔两百。”
简渺今晚已经过得够不高兴了,闻言从口袋里翻找出两百现金扔到司机跟前。
他垂下眼:“小濯。”
醉醺醺的人慢半拍地应:“嗯?”
“吐他车上。”
司机:“……???”
江宴濯当然没吐,只不过象征性地干呕了两下,司机被吓了一大跳,捏着钱不敢再嘀咕,只好闭嘴等简渺把人扶下来。
等人关门离开时,司机才骂骂咧咧地开车离开。
简渺把人扛进电梯,上升时侧首看了一眼江宴濯的情况,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慢慢拢紧。
他低声问:“怎么样,难受吗?”
醉鬼小学弟只会趴在他身上,哼不出半个音。
简渺叹了口气,低头扶稳了他的腰,慢慢将他带到公寓里。
开门,来不及开灯,他先把人放到沙发上。
烈酒烧胃,他得先搞点什么让江宴濯解一下酒。
摸出手机开始查解酒茶的做法,简渺还没搜到好的配方,沙发上的人就低低哑哑地喊渴。
……渴了,要喝水。
平日低沉的嗓音换了一种柔软的语调在哼唧,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在房门外闹。
简渺这才想起去开灯,取了上次洗干净但还没来得及用的杯子接了一杯水。
可简渺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好不容易把江宴濯扶起来,但喂到嘴边的水却是半点灌不下去。
“小濯,醒醒,先喝一点。”简渺不知道该不该捏他腮帮子,但还是想着把水润到江宴濯唇面,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张口了。
结果这么一喂,喝没喝到他不清楚,江宴濯的衣服全被淌湿了。
看着小学弟被水沁湿的唇边和颈,简渺不由地涌起一阵挫败。
他手忙脚乱地把水放到桌面,拿起桌面的纸巾就给江宴濯擦……越擦越湿。
看着江宴濯沾湿一片的前襟,他稍稍颓败地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房间里找衣服。
他找到一件很久之前买错尺寸的睡衣,带着新毛巾出来的时候,江宴濯仍睡在沙发上。
换之前,他小小声地跟江宴濯道歉:“抱歉,我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现在帮你换新的。”
简渺说完,先用湿巾帮江宴濯擦了擦脸和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外套和短袖。
即便他很小心翼翼地不要触碰江宴濯的皮肤,可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他的腹肌,脖颈,手臂。
掌心不小心触碰的每一寸,都是灼热而滚烫的。
像要把简渺灼伤。
好不容易换上一件上衣,简渺已经出了一身汗。
照顾人原来是一件那么麻烦的事情。
简渺再看了一眼江宴濯的裤子,一下又想起那天晚上江宴濯赤/裸半身在他面前的样子,那两条利落的人鱼线瞬间勾得心跳快了两拍,简渺慌乱地把睡裤搭在沙发上。
……裤子也没弄湿,再换就不礼貌了。
把江宴濯的衣服和外套放入洗衣机之后,简渺找了条小毯子给小学弟盖上,之后才到厨房去忙活醒酒茶。
而在简渺离开后的片刻,躺在沙发上醉醺醺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茶色的眼瞳映照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眼底不见半分醉酒的浑浊。
有人虽然是第一次装醉,但却没有一点破绽。
江宴濯细心甄别他脚步声的方向,慢慢把小毯子揪到鼻端。
上面是简渺独有的黄桃奶油香,和他刚刚在路边撒娇时闻到的味道很像。
……这是简渺日常会盖的毯子。
江宴濯隐藏已久的本性忽然暴露,他痴恋地嗅着小毯子,仿佛这样就能凭着想象力舔舐到被它触碰过的,简渺的肌肤。
隐约分神时,他忽然听到了刀具平放和简渺低低的抽气声。
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沉静的湖面,打碎了江宴濯无端的幻想。
……学长用刀的时候割伤了?
旖旎的想法瞬间消退,江宴濯下意识要起来,却又想起自己在装醉。
起身就什么都暴露了。
自作自受的恶果。
忍着所有冲动,江宴濯紧闭双眼,听着简渺匆匆去房间的脚步声。
确认人进房间后,江宴濯起身看了一眼,厨房的案板上果然有半个现切的柠檬,而柠檬边沾了一点点血。
一晚上因为得逞而沾沾自喜的心情骤然塌散,忍了好几次,他才重新躺了回去。
简渺在食指上开了个很小的口子,紧急处理好之后,又匆匆地回到厨房。
终于泡好一杯蜂蜜水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他端到江宴濯跟前,小心翼翼:“小濯?”
喝醉的人慢慢睁开眼睛,仍像混沌地看着他:“嗯?”
见江宴濯没睡着,简渺连忙:“起来喝点水再睡好不好?”
江宴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起身,就着简渺的手喝了一口。
“……好甜。”
“嗯,我网上查的蜂蜜水,能解酒。”简渺往他唇边喂了些,这次比刚才小心得多,“喝完再睡,明天没那么难受。”
他喂得认真,却没发现江宴濯的手抬了起来,碰了碰他被创可贴包裹的指尖:“受伤了……疼吗?”
简渺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喝醉了还能发现自己的伤口,摇摇头:“不疼,你快喝。”
简渺削笔的时候经常留下伤口,这点不痛不痒。
江宴濯很轻地嗯了一声,微微低头时,却似醉意蔓延看不清眼前,唇先贴到了简渺的指尖。
简渺狠狠地颤了一下,差点握不住玻璃杯。
隔着创可贴,他却仿佛感受到江宴濯嘴唇的温度。
“不是……这里。”简渺把杯口重新上抬,“慢一点。”
“嗯……”
喂下醒酒茶后,简渺便去把江宴濯的衣服洗了,也给自己冲了个澡。
把残存的酒味儿洗干净之后,简渺抱了一床新的被褥床铺,把沙发边的小茶几搬开。
“沙发太短了,不适合你睡,我给你打个地铺。”简渺说完,自知理亏地小声,“我会垫厚一点的。”
宿醉的小学弟迷迷糊糊,没有应好和不好。
铺好之后,简渺把人扶下来,给他掖好被子。
把他微乱的刘海拨正之后,简渺小声喟叹:“……以后别乱喝酒了。”
看着小学弟熟睡的脸,他回头再次确认客厅的窗帘拉紧了,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江宴濯在客厅里,虽然有厚重的房门隔着,但仿佛仍能感受到简渺的一举一动。
解酒茶似乎起了效,江宴濯感觉自己的胃微微暖着,那阵确实存在的酒后不适渐渐消退。
可夜越深,简渺在洗手间里惨白的脸却越发清晰。
……是想到了什么,才在那个瞬间那么憎恶亲密接触?
是段叙?还是其他更隐晦的原因?
他只知道简渺可能有接触障碍,却不知道那么严重。
……严重到本来可以是例外的他,也在那一瞬间被排斥。
未等江宴濯想明白,他又听到了很轻的开门声……来自卧室。
江宴濯若无其事地闭上眼,听着简渺刻意放轻的脚步由远及近。
然后,停在身侧。
简渺许久没有动静,江宴濯慢慢有些警惕时,却发现自己垂在被子外的手却忽然被握了一下。
简渺纤细而微凉的指扣住他的掌心,很小心地握住。
只是短暂的触碰,想是在试探……或者确定什么。
简渺软软的指尖沿着江宴濯的掌心纹路轻轻摩挲,不显失礼的抚摸,到最后如释重负地松开。
人走之后,沉闷的关门声又传来。
江宴濯慢慢蜷紧了被他摸过的手,握住掌心残存的余温。
简学长这是害怕因为KTV的事而对他有接触障碍,所以过来重新确认一遍吗?
索吻失败后低落的情绪被这轻之又轻的触碰一扫而空,江宴濯闭上了眼睛。
……段叙那个傻逼是怎么舍得出去鬼混的。
*
简渺明明调了早上七点的闹钟,可是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有些朦胧地看着床边的闹钟,盯着秒针走了大半圈之后才猛地坐起来,起身去看客厅里的人。
昨晚铺开的床褥也收拾好放在客厅中央,没有宿醉后的酒味,整洁得像江宴濯没出现过。
简渺顿了片刻,下意识回头想去找手机时,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
他转步走到厨房,随后就看到了正在煮面条的人。
江宴濯上身穿着的还是昨天晚上他给换上的睡衣,身下则是简渺不敢换的牛仔裤,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着很好,完全没有宿醉时的狼狈。
江宴濯回头,视线随之跟他撞在一起,微微一顿:“……学长?”
“嗯。”简渺说不出来的心惊才慢慢平复,他轻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本来是想赖床的……但不是自己家,不好意思。”江宴濯别过脸淡淡地挽出笑容,“我昨晚喝醉了,给学长添麻烦了。这顿面就当是补偿?我会收拾干净的。”
食材是新鲜的,显然是刚买回来的。
江宴濯不可能“刚醒”。
“没有的事。”简渺下意识否认,垂下眼,“是我失礼才是,擅自把你带回家……还麻烦你做饭。”
江宴濯闻言失声轻笑,声音轻微得近乎乖巧:“这对我来说怎么可能是失礼的事情。”
简渺看着江宴濯的表情恍惚了一秒,忽然往前了一步:“小濯。”
这个称呼是昨天晚上喝醉后简渺第一次叫,江宴濯本以为那只是个对醉鬼的昵称,没想到简渺会在这个时候叫他。
翻滚的面汤因为熄火而渐渐平息,江宴濯回过头:“嗯?”
简渺看着他,微顿了一些,本能又开始退缩:“……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不顾后果地跟人拼酒?”
猜到是这个问题。
江宴濯笑了下,拿出干净的碗替他装了一碗面:“薛学姐毕竟是女孩子,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她的表白已经让她很难堪了,如果连酒也拒了,她下不来台。”
这个原因跟简渺想得差不多,但听他亲口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简渺低下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好温柔。”
“这不叫温柔。”江宴濯把两碗面端了出来,微微地笑着,“是我的错,谁让我不喜欢女孩子。”
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事实陈述,简渺却不由得怦然。
高中的时候,段叙因为害怕被排挤,所以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向……和他对比起来,江宴濯这份坦然莫名让简渺心动。
如果那时候,他认识江宴濯的话……
“……我先去洗漱。”简渺看着那碗卖相极佳的面,立刻回到房间。
江宴濯看着他着急的背影,浅淡的笑意慢慢散开,眼睫微暗。
他不温柔。
不拒那杯酒的原因,更多是想试探简渺会不会担心他。
但这样的私心他肯定不会承认。
简渺洗漱出来,江宴濯还没动筷,他有些懵:“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江宴濯摇摇头:“我们家的规矩是人齐才能动筷子。”
是跟简家截然不同的餐桌礼仪,简渺心头一暖。
“味道看着很好。”简渺先喝了一口汤,眼睛微亮,“尝起来也很好。”
江宴濯轻声解释:“我在国外独居了一年,吃不惯外国的食物,自己练出来的。”
简渺点点头,吃面的时候又想起白梵说的话:
——“他在国外留学了一年,玩得很开,天天有不同的女生从他公寓门口出来……”
“国外好玩吗?”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简渺说完愣了一下。
“没什么印象。”江宴濯细长的指尖支着筷子,吃东西的样子也很斯文,“当时一门心思顾着考大学,没想过其他的事。”
江宴濯的入学成绩,是导演系的第一。
白梵的话果然是胡编乱造的谣言。
“对了,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江宴濯垂着眼,不自在地咬着筷子,心虚道,“没有给学长添麻烦吧?”
简渺知道有些人如果喝得太过记忆会断片,他猜江宴濯也是。
想起小学弟昨天晚上跟小孩无差的别扭劲儿,简渺忍住了笑:“没有,你喝醉了挺乖的。”
“乖?”江宴濯皱起眉,似乎是猜不到这个词跟自己有什么样的联系,又问,“真的?没做什么冒犯你的事情吧?”
“没有。”简渺轻笑。
似乎昨天晚上那个差一步就成的吻完全没发生过。
江宴濯吃得比简渺快,放下筷子后便微低着头在看手机,昨晚滞留的信息不少,他一条一条地在挑着回复。
简渺吃完之后,下意识要把碗拿去洗碗池,江宴濯却先伸手将他的餐具拿起来。
江宴濯认真看着他:“说好了让我来洗的。”
简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手:“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我擅自要煮面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简渺下意识低头,江宴濯这种进退有度的前后辈距离感,忽然让他浮现出昨晚那种感觉。
是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意踏空般的失落感。
江宴濯希望他装作不知道暗恋的事情,保持这样的现状。
可是他对江宴濯的“不知道”,已经覆盖了高中两年,他还要继续“不知道”吗?
“小濯。”简渺忽然站了起来,站在厨房的门口。
江宴濯拧上了洗碗池的水龙头,转过身:“嗯?”
“……喜欢吃的。”简渺说。
江宴濯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这碗面,轻笑着低头:“谢谢夸奖。”
“还有,”简渺慢慢低下了视线,声音不由变轻,“我想,我不能把你那天说的话当做没听见。”
他有点紧张,怕自己说得颠七倒八,不由自主地咬了下下唇。
“嗯。”江宴濯冲干净了手里的泡沫,随意地在裤子上抹干双手后,慢步走到简渺跟前。
他轻轻俯身,平时着简渺,分外认真:“好,那就不当没听见。”
“简渺,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重新表白,简渺心间怦然,第一次在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看清自己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江宴濯似乎也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他说不能当做没听见,所以……他重新表白了。
“我……我知道。”都怪这句表白,简渺原本打好的腹稿猝然凌乱,只能胡乱地翻找话题,“你昨天晚上那首歌,是唱给我听的。”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轻浮,明明才结束上一段恋情,一被人表白就动摇了。”简渺眼睫毛轻轻地颤抖着,自我陈述,“但我还是想解释,我跟段叙的关系没那么……深入,我们没有所谓青梅竹马的十年,也没有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
江宴濯安静地听他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滴落在心湖里绵延的细雨。
简学长这是在告诉他,他对段叙了无牵挂了吗?
“我这个人……向来比较迟钝,一开始没有察觉你的心意,到后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心意。你很温柔,对我也很好,我确信这种感觉我是喜欢的。”简渺抬起眼,温软的眼神像极了一只无害的小兔子,“所以,小濯,你可以不只是我的学弟。”
兴许这是简渺的第一次剖白,能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夹杂了很多勇气。
可偏生江宴濯太过敏锐,听出了他的避重就轻。
……他可以不只是他的学弟。
好狡猾的一句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只有几厘米,却像忽然隔了一重玻璃。
而先前飘落的雨,落在距离之间,将情绪淋湿。
简渺压抑着眼底的局促,紧张地等待江宴濯的反应。
“学长,什么叫可以不只是学弟?”江宴濯稍稍往后退开,距离拉远,情绪消落了三分,“我听不懂。”
“就是……”冷锐的视线像是利刃,从那双湛澈的茶色眼瞳而出,贯穿了简渺的心房,他故作镇定,“就是,我们之间没有距离,你想,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多么轻飘飘的五个字。
“是么?”江宴濯垂落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手背向他,细长的指尖先拂过简渺的侧脸。
猝不及防的触碰让简渺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忍了下去。
因为刚碰过水,江宴濯的指尖有点冷,划过颊边时带起轻微的,令简渺颤抖的战栗。
江宴濯的指尖延到耳垂,换做掌心托起他的脸。
“是可以像这样,近距离留在你身边,摸你,牵你?”他问。
那阵酥酥麻麻的痒沿着皮肤蔓延,像轻软的羽毛抚过最敏感的地方,简渺感觉到自己神经末梢在颤抖。
他听到了自己不成语调的回应:“嗯。”
“那其他呢?”江宴濯慢慢低头,掌心用力,迫使简渺抬头,“亲你,吻你,把你带到……床上呢?”
他的声音低轻,昨晚被酒意熏陶的磁性尚未完全退下,哑哑的很磨耳朵。
因为距离过近,晨间的光落不进两个人的距离之间,一层阴翳骤然降在江宴濯的眉眼间,平添了三分异样的偏执,郁然。
这样的小学弟莫名地,很陌生。
可偏偏,简渺却因为面前的人,心态止不住地加速。
他的问题好露骨。
寂静蔓延了好些秒。
才是简渺轻之又轻的应答。
“嗯。”
可以。
可以亲他,吻他,或者把他带到……
“那算什么呢?”江宴濯贴着他侧脸的手忽然松落,掌心好不容易氤氲起来的温度骤散。
一阵凉意贴到简渺的侧脸。
像个巴掌。
“没有身份,却亲你,吻你,还把你带到床上做过界的事……那不是小学弟会做的事情。”江宴濯的嗓音又冷又沉,他回过头,避开了视线相触,“是炮/友会做的事情。”
简渺微愕,近距离接触时浮现的浅红骤退,只剩下白。
“可以越过那条线,肆无忌惮地亲昵接触,但是却没有身份的枷锁,不用承担感情的责任……这是学长你的意思吧?”江宴濯茶色的眼瞳重新映光,破碎不已,“学长是觉得,单恋你的我,很可怜?”
因为可怜,所以他在补偿。
“不是。”简渺立即道,可后续却底气不足。
通过昨天晚上的接触,简渺知道了自己对江宴濯也并不是能毫无底线地接受的,他不排斥这个人的接触,抚摸,可是吻还不行。
他有心理障碍,他无法完全交出自己,而且他不知道这个心障要怎么跨越。
跟段叙在一起的时候,简渺无法让他触碰,所以给他提供资源,铺好未来的职业道路作为补偿。
……可即便如此,段叙还是寂寞难耐,找了别的慰藉。
如果他擅自答应了江宴濯的表白,却在情到浓时无法回应……他会觉得自己作为伴侣,很失格。
他也许会一辈子都接受不了那样亲密的行为,难道就要江宴濯一辈子跟他维持着牵手,拥抱的进度,为他忍受吗?
偏偏江宴濯跟段叙不一样,简渺想不出来能从什么地方弥补,他不缺钱,不缺爱,不缺任何。
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是去掉“恋人”的大前提。
江宴濯喜欢他。
那么他可以默许江宴濯在出现下一个更喜欢的人之前,从他这里得到能获取的。
而在多次被拒绝,心灰意冷堆叠到一定程度后,江宴濯也能毫无负担地离开。
没有段叙那样的欺瞒和背叛。
可是江宴濯却将他的设想的这段关系定义为炮/友……怎么是炮/友呢。
可又怎么不是炮/友呢。
“对不起。”简渺挫败地垂下视线,很想辩解,却无从辩解。
到头来,他想的一切还是为自己在开脱。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失神低落的语调,像是犯错被指出来的孩子。
简渺的提议并没有恶意,更没有其他轻佻的想法,只是基于他的心病给出的最好解决方案。
但他搞砸了。
江宴濯没想过会把简渺逼到这个地步,但刚刚那句话,确实让他的情绪稍微失控。
他是有点生气。
……简学长到底有什么秘密,才能在明明厌恶段叙不自洁的前提下,跟他提出那么荒诞的关系?
简渺心乱如麻,这是他想了一晚上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法,却不知道会有那么冒犯的另一重意思。
他为什么总是在这种问题上犯错?
明明他是想给江宴濯一点回馈的。
心焦慌张时,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落到发间,顺着简渺柔软的发丝揉了揉。
亲昵的举动,轻易扫开了笼罩在简渺理智间的大半乌云。
他抬起头,看到了江宴濯温柔的笑:“简渺,喜欢你不是一件可怜的事。”
这句话落到心头,像是在枯野中新生的花。
虚渺的荒原迎来了江流与风。
“你只是不够喜欢我而已,不用勉强自己。”江宴濯俯身跟他平视,认真而有耐心得像个长辈,“毕竟我对你的喜欢也是这三年日积月累下来的,要你十天半个月就回馈相同分量的感情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你能记住我的表白,并且在意,这已经让我很高兴了。”江宴濯抽回手,转身走向洗碗池,“献身的话,还是当你愿意成为江宴濯男朋友之后再考虑吧。”
语调轻又温柔。
可回过身时,江宴濯脸上温柔的笑容骤散,阴郁拢聚在眉间,难以言明。
简渺刚刚在提出那段关系时,他听到两把声音在心头叫嚣。
一个说反正亲密行为是简渺默许的,就这样占有他侵吞他也未尝不可,反正江宴濯的目的由始至终都是得到这个人。
另一个声音却在劝阻,错误的开端只会引向错误的结尾,他不该任由自己心爱的人衍生出那么扭曲的想法。
……只不过刹那的一瞬撕扯,江宴濯就已经辨出哪个才是正确的。
他喜欢简渺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呵,装乖的下场。
清洗完之后,江宴濯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里发呆的简渺。
简渺比他年长,手脚也长,可就那么静静坐在沙发里时,却就像一个软软的团子。
怎么看怎么可怜。
江宴濯先前那点阴郁被面前的画面轻轻拂开,缠绕着心口的那丛荆棘上又忽然柔开了一朵朵红软的玫瑰。
痛,但漂亮。
江宴濯唾弃了一句阴晴不定,给自己。
他握紧了拳头,慢慢走到沙发边,很轻地开口:“学长?”
简渺回过神,先把手心里捧着的热茶放下,随后回头:“小濯。”
江宴濯嗯了一声,好耐心地看着他。
简渺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很不自然地抬起手,带着一丝不熟悉的僵硬,轻轻牵住了江宴濯外套的衣角。
这是昨天晚上他洗过的外套,刚晾干,还有一点饱受阳光照晒的干燥。
他知分寸地轻轻牵着,以撒娇讨好的姿态。
江宴濯看着他那只软白的手,浅色的瞳孔微微紧了紧。
简渺拿捏分寸地牵住了他的衣角,然后像那天晚上江宴濯所做的一样,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
“我也很认真地想了,我希望你能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当什么都没有。”简渺垂着眼睛,因为这套撒娇是蹩脚的照猫画虎,所以他不好意思抬起眼。
没有实践过的现学现卖。
“我真的很慎重地考虑了你的喜欢,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可能审错题了……所以提交了一份不正确的答案。”
说完,简渺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不真诚,又把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到江宴濯的衣角,双手牵着,“我想重新解题,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搞砸的学长想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却不知道他这幅略显祈求的柔软在江宴濯眼底是怎样的光景。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如此清醒地靠近过。
江宴濯眼底浮现片刻深沉的色彩,却被他利落地敛了下去。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才维持住平时的嗓音,带着向来浅淡的笑:“学长是在考试吗?”
第一次不合格,所以想补考?
认真说的话被他这么轻柔地开了个玩笑,简渺刚刚的紧张散了大半,反而有点小低落:“……也不算。”
他的恋爱经验确实太贫瘠了,所以才总会在江宴濯这里栽跟头。
从学校回来之后,一直有很莫名的情绪堆叠在简渺的心头,厚厚沉沉的让他有些挫败,而昨天晚上江宴濯喝醉酒的那通表白,一下又让简渺晕头转向。
他本能地想抓住当初没抓住的人,所以刚刚一时着急,反而用笨办法把自己赶鸭子上架了。
江宴濯有读档重来的机会,他也想有。
可简渺却忘记了,自己读档的机会恰恰是建立在毁掉江宴濯的存档上的。
他是个耍了小手段的玩家。
可江宴濯却照收不误。
他说:“好,那我们再读档。”
他等得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3 20:11:08~2023-03-04 03: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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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濯,不要误会,我在追你。”◎
病好之后第一次开播, 简渺准备得很足。
这套小裙子是好好新做的,刚缝合好就立刻给他寄了过来,并且殷切地恳求他一定要穿。
……还真是把他当现实版的换装游戏在玩。
简渺如她所愿换上了裙子, 跳了最近流行的几个热门女团舞。
[路过被老婆扣了,呜呜呜呜]
[啊啊啊今天的宝贝是kuromi!]
[嘿嘿我好喜欢今天的小裙子…感觉像那种看起来甜妹小女仆, 但是会把咖啡泼我脸上]
[?老婆不能只泼一个,要泼大家一起泼!]
简渺轻喘着气, 坐下的时候才看到屏幕都是[老婆泼我]。
……过上泼水节了这是。
“今天就差不多到这里了,跳不动了。”简渺喘了口气, 抱着水壶认真地看弹幕:“嗯, 病已经好了,之后会是正常时间直播……会不会参加V杯?说实话不太清楚。跟平台的合同?是快到了。”
提起直播合同, 简渺才想起前段时间小淑淑带出来的节奏。
虽然小淑淑已经道歉了, 但是江挽鲤那边还没有确切的回复, 简渺猜江挽鲤的团队应该是要寻找新的合作对象了。
简渺不觉得失去跟大明星的合作机会有多遗憾,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教了他枪法的Deep。
想到这里,水杯空了, 简渺起身:“我去倒杯水。”
S大男寝七楼, 江宴濯坐在书桌前, 支着下巴淡然凝着简渺的背影。
舍友沈余今晚出去参加联谊了, 江宴濯便用笔记本在看Miao的直播。
前几天因为简渺生病, 江宴濯没怎么上直播平台,结果今天一打开, 就收到了小淑淑的道歉私信。
他才知道,简渺因为他被造谣而生气了, 要求这位给他道歉。
……明明生病了, 还要费心维护老板的名誉。
江宴濯眼睫微垂, 也不知道当学长知道,他敬重的Deep老板就是那位听话乖巧的小学弟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静淡地看着屏幕,脑子里闪过的是刚刚看到的画面。
……这条裙子的腰带上有一条小小的银链,侧垂在简渺髋骨的位置,显得腰一只手就握得过来。
尤其在跳舞的时候,明明没怎么扭,都能让人看入迷。
平时的简学长穿的衣服偏休闲宽松,一点都看不出来腰那么细。
……简学长是通过什么接触到直播的?女装是为了掩饰身份,还是另外的兴趣爱好?
江宴濯漫不经心地想着,却无意扫到一条弹幕:
[今天没看到Deep霸霸出现,趁他不在,偷偷亲一口Miao宝]
[Deep:?]
[……不亲了不亲了,霸霸您请。]
[霸霸你还真是24小时随时在。]
[因为帅罚八块:24小时随时都在?不用工作?]
一条白色弹幕忽然闪进弹幕群里,很快引起其他弹幕的注意。
……怎么现在还有闲人管老板工不工作。
偏偏这个白色弹幕却起劲了。
[因为帅罚八块:主播呢?]
[因为帅罚八块:主播不练枪吗?]
[因为帅罚八块:主播什么时候玩枪?]
像这种一直在说一件事,小范围刷屏的白色弹幕,通常会被列入带节奏的水军范围,十分影响观看体验。
[刷屏干嘛?播啥看啥,不懂?]
[……最烦这种一级刷屏号,问霸霸还要提V杯,不会又是小淑淑雇来的小号吧?]
[亲亲这边提要求建议先上个粉丝牌呢。]
Miao的粉丝战斗力本来就高,加上前段时间小淑淑恶意带的节奏,对这些一级小号警惕性十足。
然而下一秒,“因为帅罚八块”忽然砸了个炫目礼花。
白色弹幕瞬间连升五级变成彩色弹幕。
江宴濯眉头微微一蹙,还没看懂这位“八块”是什么操作,他又连砸了五个礼花。
[因为帅罚八块在主播Miao直播间荣升【帝王】]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抱歉,第一次看直播,不是很懂规矩。]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你们说的上牌子是指这个“帝王”吗?]
[……]
[是我失礼,原来又是一位霸霸。]
[霸霸您这彩色弹幕真的是华丽又耀眼]
所谓的上牌子指的是每个直播间主播特设的粉丝牌,只要送10个签到获得的免费小饼干就能达到。
鲜少有人做这么离谱的阅读理解。
……这位土豪是什么脑回路。
而且,他竟然在月贡献榜上超过了Deep,成为新的榜一。
简渺刚倒满一瓶热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特效乱飞的屏幕。
他愣了一下,直播间的热度居然突破了千万。
简渺下意识以为是平台出了什么问题,回到位置上才发现原来是排行榜突然打起了架。
弹幕一片看热闹的,还有不少被热度吸引进来的路人,简渺看了半天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给deep发消息。
[Miao:老板,怎么了?]
[Deep:没什么,守个擂。]
简渺一惊,连忙回到镜头前:“不用送了,我马上就下播了。”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怎么就下播了,我刚来,还想看你玩枪呢。]
简渺认真看了这行弹幕三次,有些懵懂:“……我还能有技术粉?”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的,八块老板非常专一地想看老婆打枪。]
[老婆,我先帮你把霸霸哄着,你快去给八块老板打枪!这钱不挣白不挣!]
[两位别争了,我宣布今晚的老婆一分为二,同时属于你们两个人。]
江宴濯的所有情绪就是在这一刻达到制高点,他冷着脸把“一分为二”封了之后,打开私信。
八块和上次那个“你爹姓李”不一样,他没有恶劣发言,还送了不少礼物,即便他很不爽也没有正当理由踢人。
[Deep:能踢吗,这个八块。]
可是这行字刚键入,江宴濯就看到八块又飘了个弹幕。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原来提要求不礼貌吗?对不起。我很少看直播。]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主播按照你的流程播吧,不用在意我。]
向来茶习惯了的江宴濯忽然被一口绿茶呛到。
他慢慢地抬指删掉了那句话,退出私信,然后脸色不善地看着屏幕。
简渺是彻底被面前的弹幕搞不清楚状况。
如果江挽鲤不打算跟他合作,他是不会去参加V杯的,因为他已经打算在两个月的合同到期后,就终止直播这项爱好。
一开始选择直播本来就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病症,而现在江宴濯出现了,直播作为“抑制剂”已经渐渐开始失效。
更何况他知道江宴濯和段叙不一样,有些事他不想瞒。
可看着眼前的这个弹幕,简渺又有些矛盾……打游戏吗?
他确实对V那个游戏稍微有些上瘾,但仅限于有大神Deep带。
想到这里,简渺忽然摸了个折中的办法,开口:“玩是可以,但我还是很菜,要不我抽几个弹幕跟我一起开水友赛?”
他之前稍微去游戏分区看过主播的玩法,很多非技术主播会组这种福利局,跟水平相当的水友打游戏。
说完,他顺理成章:“Deep老板在不在?过来帮我压压镇呗。”
简渺语调平静自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隔着屏幕江宴濯却总觉得他在撒娇。
心头微微一动,刚刚被八块弄烦的情绪稍微压下去一些。
他没回,而是打开了游戏程序。
简渺刚上线,就收到了Deep的好友信息。
[Deep:1]
他刚把老板拉进队伍,随后就看到一条华丽的彩色弹幕。
[因为帅罚八块:我也想玩。]
[因为帅罚八块:主播能拉我吗?]
[嘶,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八块老板……咳咳]
[八块老板怎么有一种清澈的笨蛋感(你是花钱大老板你开口了肯定能玩啊!]
[虽然见面时间很短,但我萌上了八块老板,跳一天八秒CP!]
江宴濯的指尖在禁言上停留了三秒,终于克制住了封禁的冲动……八秒CP是什么烂名字。
可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到简渺的游戏界面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
[8Yuan想要成为你的好友]
都是老板,一碗水端平,简渺把八块加了,但正好他这边除了Deep老板之外已经满人了,八块只能去对面。
[8Yuan:没关系,我是新手,你们别盯着我杀就好。]
简渺刚想说我也是,就看到另一条游戏内聊天弹了出来。
[Deep:嗯。]
简渺一开始不太明白这个“嗯”是什么意思,直到进入游戏,Deep一改平时的慢条斯理,扛枪开始乱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这个“嗯”的意思是……新手?知道了,这就把你杀退游。
Deep显然是十个人里技术最高的,操控着婕提冲得很凶,第一把就只身杀了三个,有一个残血是他判定没有威胁性后留给简渺杀的。
简渺有些艰难地跟在Deep身后,这才意识到之前Deep玩游戏都是在迁就他,移动跳跃的速度放得很慢。
而现在,简渺几乎都没理解就看到Deep身法轻盈地从一个个掩体上越过,直冲对面老家。
简渺还没看到人,就听到那边有枪响。
敌方已经倒了四个,只剩下八块老板一个人,Deep握着手/枪,一动不动地瞄准掩体侧后方。
八块就躲在那里。
[全体聊天-8Yuan:哥们,我说了我是新手,你还端我老巢,不合适吧?]
[Deep击杀8Yuan]
胜利
敌方队伍已淘汰
[我要笑死了,Deep霸霸好狠的心]
[DM党一脚踹飞八秒党的老窝]
[让你抢我老婆(Deep霸霸面无表情杀手脸]
第一轮下来,因为Deep手太狠,对面四个水友纷纷在游戏里刷哭哭的颜表情,显然是希望老板手轻一点。
老板打架,凡人遭殃。
简渺作为躺赢人士,默默地站边儿,猥琐地跟在Deep身后捡人头。
攻守换边,Deep上来又是拿着一把手/枪,激进地冲入敌方老巢。
但这一回他似乎有估计对面的四个水友,途经新手们摸摸索索穿过的窄道时,只是拿枪对了一下对面的脑袋。
敌方四个水友在上一轮已经见识过Deep的残忍,见到他的第一秒习惯性地双手离开键盘等死。
可看了一会儿,发现Deep只是用枪口扫了他们一圈,并没有开枪之后,果断意识到了老板是在放他们走。
随后四人感激涕零,枪都不掏狗腿地让Deep带着Miao往老巢杀去。
不得罪老板,他们还能有草鸡互啄的游戏体验!冲鸭!
简渺看着那四个鱼贯而出的狗腿子,有些好笑,但一想到老板高抬贵手,那他这个真·狗腿子就没人头捡了,又有些笑不出来。
很快,Deep就到了敌方阵营,简渺还没看清八块老板人在哪,Deep已经开枪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一枪爆头,八块老板可能是被杀出了经验,非常利索地躲在掩体之后。
然后,砰,□□回击。
简·狗腿子·渺看到自己的血条掉了半截。
完了,捡人头捡太爽,忘记警惕了,简渺像只突然暴露在荒野里的活靶子,唯一的掩体只能躲在Deep身后。
[全体聊天-8Yuan:别动,我枪线对准了Miao,你杀我我就杀他。]
[笑死,霸霸怎么把八块老板硬生生训成了逃跑小王子]
[这不就是“你女人在我手上,不想她死就别动”的意思吗!修罗场好耶!]
[八块老板太惨了,喵喵你就让他杀一次吧(抹泪]
简渺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枪响。
[8Yuan击杀Deep]
他一愣,立刻朝枪线的源头开枪,把八块老板击倒在地。
虽然替Deep报了仇,但简渺总不太是滋味儿……老板是帮他挡枪才被8Yuan击杀的。
他拖后腿了。
再一回合开始,简渺这次并没有像小尾巴一样跟上Deep。
而前面的Deep操控的婕提跑了两步,又静步回来。
[Deep:?]
“你想杀人,我可能跟不上会害你阵亡,你去冲吧,不用管我。”简渺也有留意其他水友的水平,确实跟他旗鼓相当。
他去菜鸡堆里杀个七进七出还是没问题……的吧?
[Deep:我被杀是我水平不济。]
[Deep:不习惯背后缺一双眼睛。]
[Deep:跟上。]
我还不配当你背后那双眼睛。
我只是一条尾巴。
简渺在心底嘀咕,但还是跟上了Deep,但这一回不知道8Yuan跟四个水友交流了什么,再遇到他们的时候,这群小菜鸡竟然奋起反击。
Deep身法轻盈,但简渺就不是了,他虽然有所戒备,但四条枪线聚拢过来也很难逃掉。
砰砰砰……
[RoRi击杀Miao]
简渺刚阵亡,四个水友接连被Deep击杀。
他叹了口气,切换到Deep的视角围观大神的操作。
然后他就亲眼看到了一场猫捉老鼠。
主演是Deep跟八块。
切换视角之后,简渺看的视野就清晰很多,八块老板虽然有枪,但是枪线并不准,所以只能跑。
但是这个跑……却不像被Deep屠杀的那群菜鸡一样毫无章法,反而挺轻盈敏捷。
简渺亲眼看到他晃开了Deep两次枪线。
但也只有两次,第三次Deep就精准预判他的动向,一枪击毙。
看着游戏结束的字眼,江宴濯轻轻松开鼠标,眼睛微眯。
他不讨厌新手玩家,但讨厌装新手的。
轻抚了下耳机,江宴濯刚摸上键盘,听到了宿舍门开的声音。
沈余回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宴濯屏幕上的游戏,他惊了一下,连忙走到江宴濯后面。
“我靠,江哥你居然打游戏!”沈余看着他屏幕上的华丽战绩,下巴都要惊掉了,“还是高玩啊?天呐!最近这个游戏正火,我还想着从哪找个高手带我呢!”
游戏界面有Miao的id,后台挂着Miao的直播间,耳机里也还有Miao直播的声音。
江宴濯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把电脑合上,淡然转身看向沈余:“简单,自己玩两把就会。”
“怎么可能!”沈余聊上游戏就上头了,叽叽喳喳开始掰扯,即便江宴濯摆出一贯的冷脸也没有听。
……最近沈余是发现了,江少爷只是看着冷,并不是真的不好接触。
他一直想找个口子打开跟江宴濯当朋友的方法,而现在正好被他抓住了。
简渺结束了一局游戏,本来还想再开一把,但好友栏里Deep却显示已经下线了。
[霸霸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让我猜猜看,霸霸家可能断电了?]
[还想看霸霸和八块大战八百回合呢,这就无啦?]
Deep不在了,时间也晚,简渺便退出了游戏界面:“今天时间不早了,就玩到这里吧。”
弹幕纷纷开始刷哭哭的表情,显然是不舍得简渺就这么下播。
简渺看了一会儿,还是妥协:“行,那接下来再聊一会儿天吧,明天还是工作日呢,要早点休息。”
简渺沉默两秒,忽然说:“……找个话题聊聊吧,有没有什么暗恋的小故事?”
以前Miao的直播间也有闲谈的时候,但大多都是聊些日常生活,基本不触感情。
唯一一次提到的,是当时他发现段叙出轨,情绪有些失控,才在直播间里唾骂过渣男。
[??]
[完了,老婆聊这些了,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哭哭表情更多了。
弹幕似乎急切地需要Miao去否认,可镜头前的人却慢慢地下了眼,随后低声:“嗯,好像有一个。”
因为简渺不露脸,向来是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
可偏偏正是这种“看不清”,让Miao多了一重恋爱中的怯然。
[我懂了,笨蛋老婆是在向我们讨教追对象的办法!]
[我的老婆要成为别人的老婆了!啊啊啊!]
[失恋了,失恋了!我好不容易从八秒党倒戈到DM党,结果老婆动感情了!]
简渺毕竟只是主播,往日里的老婆不过也是爱称,粉丝对他的感情状态要求并不严格。
他不是靠给粉丝幻想吃饭的爱豆,也没有操过单身人设吃红利,没有恪守单身守则的必要。
简渺没在看弹幕,脑子里想的都是小学弟的事情,慢慢地就苦恼起来。
哀嚎了大半天的弹幕发现引起不了老婆的注意力,便改了风向。
[忽然反应过来,竟然还有老婆追不到的人]
[原来长得好看的也会为追心上人而发愁]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有喜欢的人了?那你的榜一怎么办?]
七零八落的弹幕因为八块的这道彩色弹幕忽然统一风向。
[八块哥你还没走啊?]
[……我以为你是来抢人的,没想到你也是来磕cp的?]
[对啊,老婆恋爱了,霸霸怎么办,八块怎么办?]
简渺慢慢地看着弹幕,后知后觉。
因为Deep太有分寸感,他们私底下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简渺把他当成了非常纯粹的粉丝。
没有过近的距离,便自然会在某些事情上忽略他的存在。
简渺像被泼了一杯冷水,骤然清醒过来。
“我也就说说,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匆匆说完晚安,简渺便关了直播。
八块说得对,既然他已经决定放弃主播这个爱好,那么有些事就更应该趁早断干净。
他先点开自己的后台数据,然后翻出私信。
[Miao:Deep先生你好,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Miao:十二月的直播合同到期后,我不打算续约了,因为您是我直播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位朋友,所以我提前跟您说一声。不会转到其他平台,也不会转向短视频,是退圈了。]
[Miao:【转账】]
[Miao:这是我统计过您给我打赏的总额,都退给您,希望您以后能遇到更喜欢的主播。]
Deep确实在直播的路上帮了他很多,简渺知道退还打赏对于老板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Deep没有回应,可能是下线了。
简渺回头,继续看着后台数据,把一项项金额都罗列出来。
总是要一个个退还的。
*
江宴濯应付完沈余已经是二十分钟后,要不是有电话进来,这位舍友甚至差点要跟他一起玩游戏。
他稍松了口气,重新打开直播间时,简渺已经下播了。
唯有私信在闪烁。
江宴濯点开,看到了Miao的四条信息,略一挑眉。
[Deep:不用退。]
[Deep:就当是付给你的诉讼费。]
这钱虽然是打赏给Miao的,但是经过平台手里要扣一半,而简渺却把钱分文不差地还给他。
能看出来,确实不差钱。
本来以为消息会延迟,没想到他刚想退出的时候,就得到了回复。
[Miao:要收。道歉是应该的。]
[Miao:而且,我有喜欢的人,准备谈恋爱了,您或许是欣赏我,那我就要对您这份欣赏负责。]
江宴濯心头微微一动。
[Deep:恋爱了?]
[Miao:嗯,马上。]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不知道怎么触到了江宴濯心底最软的地方,他低低地笑了出声。
马上。
恋爱了。
[Deep:不急,等你官宣的时候我再收。]
短短的一行字,简渺看不出来Deep是什么意思。
之前玩游戏的时候,他其实能感觉到Deep对他有那么一点心思。简渺不是吊着别人不负责的渣男,也不缺钱,所以他觉得最能跟这位老板划清界限的方式就是把他送的所有退还。
他甚至想过,如果Deep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他还能倒贴一点……当精神损失费之类的。
可是Deep却说等他官宣?
他又不是明星也不是网红,小主播一个,退圈就退圈了,还官宣什么?
简渺看不懂,但也不想花心思去猜,便下定决心默默要跟Deep保持距离。
无非是主播和粉丝罢了,他又没露脸,也没说过自己的真实信息,网线一断便是再不相见。
放下手机,洗澡,收拾好准备睡觉时已经接近零点了。
简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是没睡着,最后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翻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播了有半分钟才接通,随后是瞿珩低低哑哑的:“嗯?哥?”
简渺听到他困顿的嗓音才意识到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休息时间,立即带上了点歉意:“抱歉,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没事。”瞿珩那边窸窸窣窣的,显然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事您直说就好,我现在刚好有空。”
“没,我……我就是有点事想问你。”简渺声音低悄,“你追过人吗?”
直播的时候他是看了一眼,但弹幕都在插科打诨,压根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还是问问身边人吧。
瞿珩唔了一声,含混到:“追过啊。”
“怎么追的?”
“穿着我的跑鞋追的,”瞿珩应得理所当然,“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初中五十米跑冠军。”
包括上一次找魏竟和,他也是轻松跑过两条街就把人按倒在地面。
简渺顿了片刻,轻声解释:“不是那种追,是追求的追,喜欢人的那种追。”
电话那端安静了三秒,然后是啪嗒一声,手机落在被褥上的声音。
简渺轻叹一口气,随后就听到瞿珩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捡起来:“哥?你不是才跟段叙分手吗?怎么,怎么突然又想不开了?”
简渺基本上没有跟瞿珩聊过感情上的事,所以冷不丁提了这么一句,对小孩的冲击有点大。
简渺感受着他的震惊,不由地压了一下指肚:“……有新的喜欢的人了,想试着去追求。”
“可,可你的接触障碍呢?”
“……对他不严重。”
瞿珩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个不严重代表什么:“也就是说你虽然没有跟人在一起,但是你已经碰过他了?”
以他对简渺的了解,因为接触障碍,简渺基本上不会随便接近其他人。
“是谁?叫什么?我见过吗?”瞿珩的睡意彻底散了干净,一时之间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只有着急。
“……应该算见过。”简渺含糊地说,“到你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瞿珩顿了两秒,也有些不自然:“哥,你看我像是有时间去谈闲情的样子吗?”
简渺很认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问瞿珩。
瞿珩甚至没谈过恋爱。
听着电话里的沉默,瞿珩也意识到自己帮不上忙,随后小声道:“那个,哥,我虽然没追过人,但是我们那儿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去看的……你要是不知道该约人去哪,要不来我那儿?”
简渺本来低落的情绪稍断,随后应声:“好,谢谢。”
瞿珩轻笑:“能帮上忙就好了。”
挂断电话,简渺又拿起手机,给江宴濯发了一条信息。
[简:睡了吗?]
[江宴濯:还没,怎么了?]
[简:能发一份课表给我吗?]
还没等简渺说自己没别的意思,一份完整的课表已经发了过来。
[江宴濯:学长怎么要课表?]
简渺微顿,明明要课表的意思很直接,可小学弟反问的时候他却不自然了起来。
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找空闲时间去看他,简渺点了点屏幕。
[简:社团收集信息用。]
[江宴濯:好。]
[江宴濯:准备休息了。]
[江宴濯:学长晚安。]
简渺回了晚安之后,才看是细细研究江宴濯的课表。
看完之后,简渺给自己定了个闹钟,稍稍反复了一会儿才慢慢睡着。
*
大课在教学楼的四楼,江宴濯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翻阅着课本。
沈余坐在他隔壁,浑浑噩噩地打着瞌睡。
老教授语速不快,但说的都是重点,江宴濯挑着部分内容写在笔记本上。
他上课一贯如此,不会干扰别人,也没人能干扰他。
但今天是例外。
“……那是谁啊?”
“大二的,没上过校论坛吗?”
“他好像是艺术系的吧?怎么来我们这边了,也上大课吗?”
几个关键词让江宴濯分了点神,他冷淡的视线往外一扫,随后顿住。
简学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的门外,应该是没找到他在哪,安静地站在走道边等候着。
可他光是那么站着,就能吸引无数双目光。
偏偏,简学长一点不自知。
江宴濯看了一会儿,忽然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开了大学以来第一个小差。
他偷偷地拍了一张简渺在门外等候的侧脸。
下课铃声在五分钟后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从门口出来,简渺退得很后,几乎是贴在墙边,仿佛生怕碍到别人。
简渺看着慢慢离开的学生,视线一寸跟着一寸地在找人。
因为不敢影响他们上课,简渺来了之后就只在后门等,几乎没往里看江宴濯坐在那,毕竟那样不礼貌。
没看到江宴濯,简渺眉头微蹙,心想着小学弟应该不会下课就往楼下跑吧?旋即回头看向课室。
结果就在转身的一瞬,看到了轻靠在门框边,淡淡注视着他的少年。
大课室正好向着抬眼,将江宴濯茶色的瞳仁映得如一汪纯澈的湖泊,简渺心跳乱了两拍,随后才开口:“……你下课了?”
江宴濯轻轻点头,视线仍是一寸不移地看着他:“学长找我……是社团有事?”
昨晚简渺要课表的时候,江宴濯其实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学长不太愿意承认,他也就不戳穿了。
但江宴濯向来会用别人的话堵回去。
简渺后知后觉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慢慢抬起眼:“……我来找你拼午饭的,去吃东西吗?”
简渺在社团的群里见过,有几个小师弟天天在群里活跃问有没有约饭的,乔桥偶尔有空就会搭上一桌。
所以,学长找学弟吃个饭,应该很正常吧?
江宴濯看着简渺略微天然的模样,第一个反应是想抬手去捏他的脸,却又忍了下去。
他说:“好啊,但我不想吃食堂。”
没有哪个大学的食堂是好吃的。
简渺点头:“我知道一家餐厅,我请你?”
他本来就欠了江宴濯好多顿饭。
江宴濯下午的课在最后一大节,这顿午饭不赶,简渺打车带他到稍远一点的中餐厅。
简渺下车的时候在手机上找菜品,然后递给江宴濯:“这里的招牌菜很好吃。”
江宴濯细长的眼睫轻轻眯了一下,顺着他的指尖接过手机,心不在焉地扫了一圈上面的菜品。
“嗯,看着很好吃。”
“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再来。”
简渺语调故作轻声,清清淡淡地就说了出来。
江宴濯听出来了,却又没有点破,轻笑道:“好。”
把人领进了包间,简渺故作镇定地看着餐牌,实际上掌心有些薄汗。
……他不知道江宴濯的忌口,前几次去吃饭的时候也忘记留意了。
毕竟那时候只是普通的小学弟。
可还没等他斟酌好怎么开口才不显得冒犯,江宴濯却抬手招来了服务生。
简渺听他报完几个菜名,稍稍一顿。
“我记得学长你不喜欢吃姜蒜,也不喜辣……还有不喜欢吃的吗?”江宴濯问。
简渺眨了眨眼睛。
刚刚他报的几个菜名,基本上都是他来这家餐厅常吃的。
江宴濯精准无误地知道他的口味。
“没有,你……你点你喜欢的呀,这顿饭是我请你。”他说。
“我们口味差不多。”江宴濯淡淡地笑。
因为小学弟太从容,加之笑容真切,简渺便听了进去,点点头。
他很少跟人在外约午饭的经历,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免不了多看了几眼手机。
江宴濯下午还有课,他这顿饭不能害小学弟迟到。
江宴濯后背挺拔,垂眼一扫就知道简渺是在看时间,可他仍然是故作小心:“学长是有什么事吗?”
“啊?”简渺顿了一下,旋即摇头,“没有……不是,我在看时间。”
江宴濯故作不解:“赶时间吗?”
简渺沉默了两秒,还是如实:“……你不是有课吗。”
“哦。”小学弟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
简渺第一次觉得吃饭那么不自然,就着自己喜欢的菜吃了一碗饭,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了,但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是看到江宴濯在等他。
他又看了眼时间:“来得及,回去吧。”
出门的时候,简渺又在心底默默算了一下回程的时间,来去差不多两个小时,江宴濯回到学校还能稍微休息一会儿再上课。
……不过有的同学有午睡的习惯,他把人带出来吃饭了,会影响他休息吗?
是不是不该选那么远的餐厅?
“学长。”江宴濯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渺回过头,看着小学弟低垂着眼,神情不佳。
“其实如果你有事,不用这么花时间的迁就我的,我们在食堂吃就好。”
简渺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小动作让江宴濯误会了……他为了弥补那天说的错话,所以抽出空来陪他吃这顿饭。
这个目的理解起来非常简单,而且顺理成章。
可是不是的,他只是想请小学弟吃顿饭而已。
“没有,我是担心影响你下午的课,我没有什么事。”简渺低着头,“抱歉,我挑的时间不太好。”
“半个小时的车程不远,回去也不会迟到,学长为什么道歉?”江宴濯嗓音依然很轻,带着一阵说不出来的低落。
简渺又矛盾了起来。
为什么一顿饭能让两个人都不开心呢?
明明以前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是有说有笑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江宴濯先开口:“车到了,学长。”
说罢他便想上前拉开车门,却忽然被简渺拽住了衣袖。
“我不道歉了。”简渺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明天下课之后有空吗?我这里有两张livehouse的票。”
江宴濯嗯了一声,第一反应是意外。
简渺看起来不太想是会去看livehouse的类型,毕竟那些地方拥挤,吵闹。
不谈兴趣,学长因为自己的接触障碍也不会去。
可是他却来邀请他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茶色眼睛,简渺心绪一动,跟声:“这是邀请,是我想跟你去的意思,没有什么感谢或者抱歉的含义,纯粹的邀请。”
说完,又觉得自己冗长而不达重点,干脆道:“小濯,不要误会,我在追你。”
轻轻的四个字,像落在心头的水滴,轻轻地落下,然后四散溅开。
一下子,沾湿了江宴濯大片胸腔。
他抬起手回握住简渺牵着他袖子的手,轻轻慢慢地用细长的指尖拢了起来,笑意轻而愉悦。
似新奇又似意外,他低低淡淡,轻声重复:“你在追我?”
34 34
◎这句话的威力甚至比预想中的“我喜欢你”来得更加爆炸。◎
江宴濯带笑的嗓音低哑, 像一根羽毛抚过耳边。
明明是事实,可是简渺却因为他的重复红了脸,像自己说了多么……不好意思的话。
他低下头, 也不知怎么,忽然想维护自己身为年长者的尊严, 故作淡然:“就……追你啊,怎么了, 不让追?”
故作平静,视线却不敢上抬。
……傲娇起来, 也好可爱。
江宴濯掌心微微地发痒, 痒得让他不由地收拢指尖。
“不用追。”他低低淡淡地回应。
然后就看到简渺的耳尖一瞬间就红了。
真的是一瞬间,像红色的颜料坠入了透明的水中, 从耳尖的一点, 随后大片的散开。
“不行。”简渺却一口回绝, “要追的。”
江宴濯说,他对简渺的喜欢是三年日积月累下来的,简渺不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回以同样分量的回馈。
这个人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朝他走了九十九步, 简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迈出剩下那一步, 结果还跑偏了。
……既然已经跑偏了, 那就活该多绕些路才跑回来。
“你不能……不能因为喜欢我就答应我。”他忽然道。
江宴濯被他这毫不讲道理的发言镇住了, 轻之又轻地发出一声疑问:“嗯?”
不能因为喜欢他就答应他?那要因为什么才能答应他?
“这样我会没有什么……纠错的感觉。”简渺认真道, “我会用心追你的,你吊着我吧。”
江宴濯:“……”
江宴濯:“这年头, 怎么还有强迫当渣男的?”
简渺皱了下眉,低声:“因为我确实做错了, 那天话说错了, 今天请你吃顿饭也没办好。”
他直觉, 如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跟江宴濯在一起了,那些错误还会重复重复地犯。
抬起眼,对上江宴濯矛盾的眼睛,简渺稍稍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小声道:“可以吗?”
“……”
只是一个眼神,攻势骤转,江宴濯略显狼狈地别开视线。
“可以?”简渺穷追不舍。
“……”
“那就当你默认了。”简渺微微松开他的手,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晃了晃,“livehouse,去吗?”
要命。
江宴濯咬住了牙关,视线逡巡过一圈,才平复下情绪:“去。”
因为把目的挑明白了,简渺回去的路上心情比来的时候要好得多。
江宴濯不动声色地看在眼底,唇角微挽。
简渺把他送到校门口,放轻嗓音:“那你好好回去上课,我们周五见?”
错过了饭点,学校来来往往的人便不是很多了,江宴濯轻轻淡淡地笑:“好。”
说完,却谁都没动。
随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江宴濯慢慢地下脑袋:“还有四十分钟才上课,学长……我渴了。”
S大校内有咖啡店和奶茶店,简渺低头从手机翻出点单程序:“你想喝什么?”
江宴濯细长的指尖轻触上他的屏幕,却没有选择饮品,而是点了退出键。
“我想喝水蜜桃汁。”江宴濯说。
简渺一下就想起这是哪个味道。
是他烤饼干那天江宴濯请他喝的儿童果汁,也是江宴濯给他送粥那天他跑到电梯里送给小学弟的果汁。
到了学校的小卖部,结完账之后简渺看着掌心里小小一盒的饮料,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喝儿童果汁?”
说完又顿了顿,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无聊。
口味、喜好,这些事情的原因潦草又简单,突然问起就很像没话找话。
……即便简渺真的只是好奇。
问完没得到回应,简渺便更认为自己这个问题落在小学弟耳朵里显得笨,有些紧张地回头。
可他看到的,却是江宴濯轻轻拆开吸管,轻慢地抿了一口果汁的样子。
江宴濯轻轻地笑了,靠近时稍稍低头:“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
……明明不是咖啡或者奶茶,但简渺却闻到了那股清甜的桃子味。
看着他微微呆滞的脸,江宴濯笑意很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简渺对他感兴趣这个念头让他心口空缺了一块的地方慢慢沁进了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的舒服。
不知怎么,就很喜欢看他这幅被戳到软处,呆愣无措的样子。
可简渺很显然没让他看久,便小有困惑地低着脑袋,轻声说:“想追你,对你感兴趣不是很正常吗?”
江宴濯:“……”他听到了自己神经啪地一声炸开的声音。
这句话的威力甚至比预想中的“我喜欢你”来得更加爆炸。
即便简渺目前为止还没认真地对他说过“我喜欢你”。
也许他还是低估了简渺每一个字在他心头的分量。
甚至想就这么低头吻住他。
一瞬间的感觉,很强烈。
但江宴濯忍住了。
因为他清楚自己现在是学长的乖乖小学弟。
简渺见他没说话,略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拆手里的果汁。
江宴濯深呼吸了一阵,跟上他:“一开始是觉得包装很特别,所以随手拿来喝了,后来觉得好喝就记住了。”
“喔。”简渺点了点头,可却心生疑窦。
放酸奶果汁的那一排货架上,水蜜桃汁的包装看起来并不出彩呀?
可是他看到路上来往去课室的学生,想起江宴濯马上要上的大课,不再多问:“那我先回去了,你去上课吧。”
“好,学长再见。”
江宴濯在原地目送简渺离开之后,才慢慢低头看到手里的果汁盒。
高中的时候总有女生爱给他送水,从矿泉水的各个牌子到运动饮料,能堆满一整张石凳。
但江宴濯没兴趣,也不感兴趣。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在石凳的边缘看到了一盒小小的异类……他没拿那一盒,但就是记住了那个味道。
后来下晚自习经过小卖部,不知怎么的就很想喝。
那天之后,就一直喜欢到现在了。
不过这个原因来得太随意且无厘头,他大抵是永远不会告诉学长的。
*
简渺对livehouse的认知一直在演唱会或者音乐节之类的,所以当他接到瞿珩的电话,再次来确认他是否要去时,微微愣住了。
“是票太紧了吗?”他说,“我把钱转给你。”
“不是不是,”瞿珩连忙否认,“只是我那天晚上刚睡醒还有些懵,忘记了你接触障碍的事情……livehouse都挺挤的。”
简渺觉得挤是应该的,演唱会嘛哪有不挤的。
瞿珩唔了一声,其实他也觉得简渺的生活太过寡淡,每天除了上学画室就是回家,偏偏自己也忙。
“正好我也希望哥你来看很久了,那你当天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之后,简渺在画架前想了一会儿,还是拿手机翻找了一下攻略。
第一次看livehouse应该注意什么。
直到翻出一个现场视频,看到台下摩肩接踵的人头时,简渺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多人???
跟段叙在一起的时候,那人也曾抢过某位著名男歌星演唱会的门票,邀请简渺的时候声明了那是他的童年男神,希望简渺陪他一起去。
简渺曾经是想过陪他去的,但看到粉丝回馈的视频,那种拥挤的程度顿时就让他头晕目眩。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段叙。
段叙还跟他置了一阵气,后来是他送了份像样的歉礼那件事才不了了之。
可这一次,是他主动开的口,邀请的对象更是江宴濯。
反悔听起来很不像话。
……就不应该在深夜做出决定。
简渺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看攻略,但还没看完,一个号码就闪进了屏幕。
是霖姐的电话。
简渺愣了一下,没想到霖姐会专门打电话过来,接起:“喂?”
“是Miao吗?”霖姐的嗓音稍微有点急,能听的出来她是在忙,“是挽鲤让我联系你的,他不想轻易更换队友,并且在为比赛做准备,问你待会有没有空,他跟你试着练两把。”
简渺没想到江挽鲤会为了V的代言负责到这种地步,不由地也跟着紧张:“有空的。”
“好,那四十分钟后?”
“好,我尽快。”电话挂断,简渺先前低落茫然的情绪瞬间被冲淡不少,他把画笔收起来,很快地从书房离开,回到自己直播的房间。
江挽鲤如约上线,简渺登录上游戏时就收到了他的好友邀请。
江挽鲤的ID叫[Koi],是英文锦鲤的意思。
简渺还有些紧张,江挽鲤就直接跟他进入队列寻找游戏。
[Koi:我在酒店没有设备,打字交流?]
[Miao:好的,您方便就好。]
江挽鲤倚在电竞椅上,看着这个拘谨又生分的“您”字不由失笑。
小主播还挺讲礼貌。
自从知道弟弟为陌生人一掷千金之后,江挽鲤便让助理整理了Miao和Deep有关的直播内容,忙里偷闲地看了几个片段。
他本想着Miao毕竟是个星秀区主播,难免会在不经意间说点暗示打赏的话,江挽鲤本想趁机摸清他的人品或者家境之类的。
没想到在能看到的片段里,简渺的直播内容都很正常,他甚至从不提打赏之类的话,人气热度统统随缘。
也就是说Miao的所有喜爱值和观众缘都是真实的,没有半分作假。
同时,造谣Miao的那个女主播江挽鲤也去看了,排行榜上除了头部那几个,剩下齐齐整整都是水军。
而且根据小助理得到的后台消息,这个小淑淑在背地里还多次以“直播违规”为由举报Miao,只不过超管彻查后确信Miao没有任何越界的内容,才一直没有动静。
这一套操作下来,小淑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概也清楚了。
既然小主播清清白白,他有什么理由随意换人?
但江挽鲤不太清楚自己的弟弟对小主播维护到什么程度,所以么……前几天晚上收工之后,他就披了个小号过来看了一眼。
嗯,正巧撞见弟弟在。
然后,不小心惹毛了弟弟。
想起那天晚上江宴濯扛枪紧追不舍那副护小媳妇的样子,江挽鲤就忍不住笑。
但笑到一半,看到Miao的id时又笑不太出来了。
……小主播有喜欢的人了,他弟弟还傻傻地候着么?
江宴濯的性取向是在高中的时候坦白的,具体是那一天江挽鲤不记得,那时候他刚出道即爆火,通告不少,半年都鲜少回一次家。
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他打趣地调笑过弟弟,问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他弟守口如瓶。
江挽鲤以为他只是摸清楚了自己不喜欢女生,还没碰见喜欢的男生。
……却无意撞破江宴濯在房间里,一帧帧剪辑高中拍的视频。
视频里满满都是一个男生的背影,即便没有正脸,可江挽鲤看了就觉得是同一个人。
他不惊讶这点学生时代的留恋,但惊悚于自己弟弟的眼神。
深沉,痴迷,阴郁……病态得吓人。
江挽鲤惊觉不对劲的时候,江宴濯却主动提出他想学影视编剧,想入行。
江家显赫,老一辈在圈里叫得上号,而他们的父母更是圈子里声名显赫的前辈,入行对江挽鲤不过是迈了一步那么简单。
可是他的弟弟却说要出国留学。
江挽鲤送他上飞机的那一刻,莫名冒出了一个微妙的念头——
与其说他弟弟是想去深度学习,倒不如说,他像是在放逐自我。
江宴濯当时好像濒临某个界点,新的环境,更像是他自己争得的缓刑。
江挽鲤直觉弟弟的变化跟他高中拍的那个人有关。
可当江宴濯回国之后,却仿佛变了一个人,锋利的棱角收敛了起来,变得温吞沉静。
而江挽鲤又直觉,这种变化跟这个叫Miao的小主播有关。
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是好的,可现在小主播有喜欢的人,他怕江挽鲤又会面临跟高中时一样的困境。
进了游戏,江挽鲤就看到Miao选了蕾娜。
……那天晚上小主播就是用这个角色紧紧跟在Deep身后的。
江挽鲤微微一挑眉。
似乎想到什么,他便选了个婕提搭配阵容。
简渺看着江挽鲤锁定的英雄,一时有些恍惚。
这几天这个游戏他多是跟Deep在玩,看到这个英雄下意识就想起榜一霸霸。
Deep跟他玩的时候也经常用这个英雄,这难道是高手所见略同?
很快进入游戏,简渺正在预备阶段熟悉地图,却猝不及防看到江挽鲤操控的英雄在转匕首。
这是切换武器的特效,大部分完结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个小习惯,但江挽鲤这个动作却让他很熟悉。
……因为Deep也有这个习惯,先把刀完整地转一圈,之后卡顿两下,然后切枪。
最开始的时候简渺还以为是Deep网卡,直到第二把开始他注意到Deep还是有这个小动作,才越来越上心。
简渺会在意这个小细节,是因为他有一个喜欢的画家,这位画家有个出了名的癖好,就是在画画之前一定要把画笔沾了红颜料,晕开,然后清洗之后才开始正式绘画。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总会有意留意到别人的小动作。
Deep老板也不例外。
简渺心底惊了一秒,看着江挽鲤切枪的姿势愣了好久,直到他敲字[Koi:出发了,跟上。]
他连忙回了个好,动身跟上江挽鲤。
转刀常见,但这一连串相同的动作,很少见。
这个认知让简渺有点悚然,他本来想宽慰自己,毕竟那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说不定是凑巧呢……
可接下来,江挽鲤无论是标点,拉枪线,还是突击的习惯都跟Deep有八分相似。
每一局游戏的战况不同,导致的局面自然也不一样,但玩家的风格和打法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江挽鲤的玩法跟Deep很像。
从选英雄,游戏前的习惯,甚至是游戏的打法思路都很像……这真的是巧合吗?
游戏结束,简渺看着江挽鲤华丽的战绩,呆坐在椅子上。
而且以江挽鲤的条件……确实符合财大气粗打赏不缺钱的人设。
江挽鲤不会是Deep老板吧?
仿佛二次元发疯时披的马甲忽然被自家亲戚揭开的感觉骤然让简渺烧了起来。
……他虽然做好准备要先跟江宴濯坦白,但这种被他哥抓住的意外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Koi:水平不错。]
[Koi:时间不早,你还要继续玩吗?]
江挽鲤问得礼貌,简渺这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时间安排。
[Miao:您今晚准备练习到多少点?]
[Koi:准备休息了,明天有安排。]
[Koi:问个问题?]
[Koi:一个小主播为什么要跟舟亿抬杠?不怕大公会给你下绊子?]
[Koi:还要专门让他跟你的榜一道歉。]
简渺一愣,江挽鲤问他跟小淑淑的事情很正常,但提到了榜一……
江挽鲤在试探什么?
[Miao:是我应该做的,不能让老板因为喜欢看我就被泼脏水。]
[Koi:挺好。]
[Koi:有麻烦随时找我。]
这句随时找我,莫名让简渺品出了一点跟Deep聊天的感觉,他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回了个谢谢。
退出游戏后,简渺沉思了几秒,登上了自己的微博小号,搜索了江挽鲤的名字。
虽然他一直知道江挽鲤是现在当红的一线小生,但看到他的粉丝量和转赞评的时候还是会震惊。
日常博互动量都在百万以上,下面清一色是粉丝的彩虹屁。
简渺想了想,还是点了个关注。
转眼就是周五,简渺在下午四点看着自己的衣柜,几经苦恼终于挑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和深蓝色的外套。
……从前没觉得出门的衣服那么难挑。
瞿珩交代过去livehouse一定要穿舒服的鞋子,简渺从鞋柜里找了一双球鞋,穿上的时候小小蹦了一下,觉得挺舒服的,才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第四节大课四点五十结束,简渺提早了十五分钟到门口,却在刚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校门外那袭颀长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手机,确定还没到下课时间。
小跑到江宴濯跟前,他微微喘气:“今天提早了吗?”
“没有。”江宴濯看着他微微凌乱的额发,淡茶色的眸微微弯着,嗓音放轻,“翘了小半节。”
简渺顿了顿,随后瞪圆了眼睛:“什么课就翘?老师不骂你?”
“不是专业课。”江宴濯垂下眼,一副知道错但不打算认的可怜模样,“就提早了二十分钟下来,不舍得让你等。”
简渺刚刚在嘴边的训话一顿,被他那双小狗般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散了大半。
“……你要再这样,我下次不约了。”
江宴濯顿了一下,随后回头就往大门走。
简渺:“?”
江宴濯:“回去把那十分钟补上。”
刚刚还没点反省的意思,一说没有下次了立刻就改正……狡猾的小狗。
简渺笑着叹了口气,轻轻牵住江宴濯外套的衣角:“这次就算了,走吧。”
江宴濯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到他身边,声音带上了点微末的央求:“没有下次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生气,只是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正常学习生活。”上一次吃午饭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我舍友,沈余,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江宴濯跟在他身侧,低声道,“谈了个对象,一整节课都在傻笑着跟人发信息。”
简渺看着他,神情微微疑惑。
“但我忍了七十分钟,大半节课。”江宴濯一脸认真,“我比他好多了。”
简渺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好的不比,比坏的?”
“那我也……没他坏。”江宴濯自我认可地点点头,同时看着简渺,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丝赞同,“我还是很乖的。”
“是,乖。”简渺无可奈何地应道。
说完,他便带着人走向路边,车刚好到。
打开车门,简渺轻站在一边,爱幼的意思很明显。
可是身边的人却没有先上车,而是低着头,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挽唇。
“怎么……”
简渺还没问完,江宴濯便轻轻把脚靠到他的脚边,两双球鞋轻轻靠近。
素白色的球鞋,唯一区别只有大小。
小学弟笑得很开心,一双眼睛弯弯的:“穿同款了,像情侣鞋诶。”
作者有话说:
可恶,为什么那么快就猜到八块是哥哥了!
我又收到一百瓶营养液了!!!啊啊啊啊谢谢给小仙女磕头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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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蹭上树的熊猫团子,挂在了他跟前。◎
简渺对球鞋没什么追求, 但他不大喜欢和人穿同款。
所以鞋柜里那几双基本都是限量版,全球那种。
而今天是他第一次跟人撞鞋,意外的, 感觉不坏。
上车之后,简渺才不由得地低头去看了一眼脚上的鞋, 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但不常穿。
虽然是同款, 但还是有区别,毕竟简渺经常在画室呆着, 所以鞋边上或多或少有沾上油彩。
而小学弟的倒很干净。
“四十……一码?”身边的人忽然开口, 先是有些犹豫,随后笃定。
简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鞋子的尺寸, 微妙地顿了一下, 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江宴濯顺势继续看着他的脚, 或许是因为话题在前,他的打量肆无忌惮,“对吗?”
男孩子间聊鞋的话题太正常不过, 可简渺就觉得江宴濯的眼神……仿佛让他脚尖都发烫。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但他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把脚微微藏了起来。
“嗯。”说完, 简渺想转移注意力, 便也跟着含糊地猜,“你的呢?”
“猜猜?”江宴濯视线上抬, 浅浅地笑着看他。
主动说出来,多没意思, 也未必能记得住。
哪怕只是迂回的话语, 他也想简渺在有关于他的细节上多花些时间。
“……四十三?”简渺凭直觉给了个数字。
江宴濯但笑不语。
“四十五?”
“嗯。”
“好大啊。”简渺说完, 不由地垂了一下视线,看到他的鞋时才想起自己刚刚藏脚那个动作。
他微滞,江宴濯却大大方方地把脚往他那边靠:“是么?还好吧。”
“嗯,”简渺含糊地抬起眼,不知怎么,视线扫过了他的腿。
好长啊。
“你多高?”
江宴濯闲散地靠在车上,听到他的问题思索了片刻,慢悠悠:“不太清楚。”
“上次量是多少?”
“上次好像是高中的时候了,太久了。”江宴濯看着简渺,又把话题落回他身上:“学长呢?一米八二?”
一米八二点六。
江宴濯记得清清楚楚。
简渺含糊地说了句好像,又往江宴濯发顶看了一眼。
小学弟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呢。
吃什么长那么高的。
半个小时后,很快就到livehouse的地点,简渺看着长长的队伍一愣,有些泄气地就要上去排队。
江宴濯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轻声:“学长?”
“嗯?”简渺应了一声,随后歉声道,“我们好像来晚了,去排队吧。”
江宴濯眉梢微挑:“你买的是vip票,是不用排队的。”
简渺低应了一声,这才发现瞿珩给他的票上确实有这个小字。
江宴濯看他后知后觉的样子,眸色不禁沉了两度,徐徐低声:“对自己的票那么不了解……别人给你的票?”
江宴濯轻轻幽幽地落下声音,无地让简渺听出了一瞬间的阴郁。
可他再抬头,小学弟又是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
简渺点点头:“问小珩要的。”
“小珩。”江宴濯跟声重复这个名字,又道,“你的小学弟?”
小学弟口中说出小学弟这个词,纵使简渺反应再慢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那一晃而过的异样原来不是错觉。
简渺眨了眨眼睛:“因为……不知道约你去哪里,他说这个地方小朋友都喜欢来。”
瞿珩说的是女孩子,但他觉得这个词江宴濯应该不喜欢听,便擅自改了瞿珩说过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句话,忽然逗笑了跟前的人。
江宴濯轻掩着纯,漫声道:“也没觉得学长你比我大多少,怎么我就是小朋友了。”
“大一岁也是大。”简渺认真道。
江宴濯看着他的表情,莫名地心头一动,缓缓朝他伸出手。
细长的五指,白皙的手心,就这么落在实现之中,像是某种诱惑。
“那你要牵着小朋友的手吗?里面人会很多。”
简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盯着他的手心,仿佛在做什么决定。
江宴濯饶有耐心:“不牵吗?小朋友会走丢哦。”
话音刚落,指尖就被轻轻地握住。
简渺的外套稍大,牵着他的时候除了温热的手,江宴濯感受到的便是摩挲过手腕的外套衣袖。
软软的,跟简渺的手一样。
验票的人早就就绪,两个人得到一个盖在手上的章。
简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背,在进场的时候被人用灯照过手背的时候,才看到那个荧光的章。
下一瞬,另一只细长的手便靠了过来,江宴濯的手比简渺的要大上一截,两个荧光的章在黑暗中呈现出同样的色彩。
他们的另一只手还牵着,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无形地酝酿出了环抱的氛围。
简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变重。
虽然他们是vip票,但因为来的时间还是晚了,前排已经被占住了。
简渺纠结的时候,身侧的手已经被轻轻拽动,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江宴濯把他带到角落。
“站这里?”江宴濯问。
简渺:“不往前吗?待会看不到台上。”
“不了,学长你不是不喜欢被人随意碰到吗?待会很挤的。”
“可是……”
江宴濯轻轻渺渺地笑:“我够高,看得见。”
“……”简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慢慢,“臭屁小孩。”
江宴濯听见了,轻轻笑着,细细慢慢:“嗯。”
入场开始了,简渺看着鱼贯而入的人纷纷进来之后就往前挤,下意识的有些难受。
江宴濯一直在看他的表情,他眉梢只不过动了一寸,江宴濯便不动声色地往他跟前遮了一分。
简渺似乎察觉到了,慢慢抬起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光线并不明亮的空间里看他。
江宴濯对他这样的眼神很受用……清澈,认真,带着连简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
忽然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看过段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一夜的心情骤然毁坏,江宴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简渺的手。
“……怎么了?”简渺察觉到他心情骤然的转变,嗓音低淡带着好奇。
江宴濯轻轻抬头,看着他往自己跟前靠的小动作,心头稍稍舒缓。
“没什么,第一次来livehouse,有点不太习惯。”江宴濯嗓音放轻的时候总会让人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学长待会不会松开我的哦?”
那阵身为年长者,应该照顾后辈的自觉又涌了出来。
简渺重新握紧他的指尖,像在哄:“放心,不会。”
进来的粉丝似乎都顾着抢位置,全然没发现角落里有两位另类。
场地委实有点小,但因为大家都往前凑,简渺跟江宴濯站的角落竟然意外地并不拥挤。
台上灯亮,乐队出场。
江宴濯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角落里,那个带着帽子装扮朋克的少年。
……简渺的另一个小学弟,瞿珩。
竟然是个地下rapper。
简渺站在角落里,江宴濯的背后,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不由地慢慢涌上一阵刺痛。
简渺闭了闭眼睛,他猜到自己会这样……甚至带了药。
这是以前心理医生给他开的,说面对必须的场合实在难受,可以稍微安神。
是他主动约的江宴濯,自然也希望能跟江宴濯有个美好的回忆。
开场之后,很快就开始唱歌了,震天的音乐响起时,简渺感觉自己胸腔里的所有器官都跟着震了一下。
开始难受了。
人头攒动,气氛热烈,简渺看着眼前的景象,很想睁开眼去仔细看看眼前的光景,可偏偏视线却开始模糊和眩晕。
生理的难受,掺着莫名的记忆,刺刺地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简渺像被打回原形,无措地往角落里躲避着。
头晕目眩得难受,简渺一下顾不上其他,两只手慌乱地去摸外套的口袋,想把自己带的药摸出来。
……他在约会,他要保持正常,如果这种场合都不能克服,那他跟江宴濯的距离不就跟段叙没有差别了吗?
简渺浑浑噩噩的时候,感觉前额忽然碰到了什么。
一袭身影轻轻挡在跟前,像是忽然横亘的山脉,给他隔出了一方能缓过一口气的小小天地。
然后,很淡的鸢尾香扫过鼻尖。
这是一种很清新自然的香调,不是喷了香氛香水后染上的,更像是在一个环境里沁久了,自然带上的味道。
很熟悉的,江宴濯的味道。
像拂面的风,一下吹开了所有的不适。
这阵风得恰到好处,简渺本能地抬手,像攀着一块浮木般靠了过去。
人声鼎沸的角落里,像是被辟出一方特别的空间,任何外物都探不进去。
江宴濯微微的失神,感受着此时被突然满足的坏念头。
他知道简渺不舒服,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在他松手的时候,故作无意地把肩膀靠过去。
江宴濯其实挺好奇,简渺对他的接受程度到哪里,他目前只知道是牵手以上,吻以下。
好奇心被挑出来一点,就很想得到满足。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被他靠一靠,或者挨一挨,却没想到猝不及防的,被蹭了个满怀。
简渺的手落在他外套的两边,慢慢攥紧着,然后一点一点像蹭上树的熊猫团子,挂在了他跟前。
埋头抱住。
江宴濯气息瞬间就沉了下去,喉结滑动过几回,他才略显僵硬地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简渺的后背。
“简……学长,”差点叫出名字,“怎么了?”
“难受。”简渺低哑的语调软绵绵的,像那天生病的时候,“抱歉,就靠一会儿。”
江宴濯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的是别一会儿,抱到结束吧。
但他忍住了,因为那样听起来相当的不乖。
不符合人设。
***的人设。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简渺毛茸茸的后脑勺,还有那截白皙的颈。
因为清瘦,后颈的线条清晰,顺着起伏的骨头绵延下白色的衣领,蓦地有种发抖的小白兔既视感。
小白兔……真合适啊。
江宴濯因自己莫名的联想无声地挽起了唇。
等那股难受的劲儿缓下去之后,简渺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在江宴濯面前。
他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松开手,撤开距离的时候感受到自己重重跳动的心脏……当然,也听到了。
可是简渺没有反应过来,这阵嘈杂的心跳声是来自他本身,还是跟前的人。
“缓过来了吗?”江宴濯抬手替他把前额微微凌乱的发拨正,“还是很难受吗?”
“缓过来了,不难受了。”简渺摇头,其实还有一点,但是站在江宴濯身边就好像在隐隐被平复。
小学弟的药效很强。
江宴濯嗯了一声,维持着距离,轻侧过肩膀:“看看舞台。”
简渺点点头,顺着他的肩膀抬起视线,这才看到抬手的瞿珩。
奇妙的新鲜感从眼瞳里漾开。
他很早就知道瞿珩在玩这个,一直没亲眼看过,直到现在看到那个在台上颇有狠劲拿着麦克风在咬词的人,才意识到这是瞿珩的另一面。
挺凶,挺狼。
难怪台下的女生为他叫得那么大声。
指尖忽然被攥了一下,简渺回过头,对上了江宴濯的视线。
可是音乐太嘈杂,他听不清江宴濯说什么,只能看着他薄且红润的嘴唇张合。
简渺乖乖凑到他跟前:“什么?”
江宴濯低头贴到他的耳边,说话的时候呼吸打落在耳廓上。
一瞬间,暖暖的气息沁到皮肤上。
简渺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颤。
他听到江宴濯问:“喜欢Rap?”
简渺摇摇头。
又听见江宴濯问:“那为什么看得目不转睛?”
简渺:“因为觉得新奇。”
浮动的波点,交错的色彩,甚至是那种看不见的灼热氛围,都交映着旺盛的生命力。
新奇的世界,在简渺的视野中成了一幅画。
这些年简渺总有种自己被热闹排除在外的感觉,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觉得有些落寞。
但今天晚上,因为有江宴濯,他的安定区不再只是窄窄一片。
他在一扇门后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而跟前这个人才是他打开门的匙。
江宴濯答应跟他来真是太好了。
瞿珩在台上拿着麦,最后一句词带着狠劲唱完时,他听到台下一片欢呼。
十八岁的少年绷着脸,强压起伏的情绪,故作高冷地扫了台下一圈,却在看到角落时视线猛地一顿。
他看到了简渺,和护在他跟前的江宴濯。
……怎么是他?!
一瞬间的愕然从眼间闪过,但瞿珩还是记得这是什么场合,故作淡定地压了下去。
可这点微末的异样却被江宴濯捕捉到了。
他平静地记住了瞿珩那个表情,在简渺跟前不显山不露水,心底却在思忖度量。
上次在麦当劳见面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瞿珩跟简渺关系匪浅,只不过那时候没身份问。
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
Livehouse的气氛烧到了接近凌晨,散场的时候简渺的脸颊浮着被热气蒸腾的红,宽松的外套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蹦的,歪歪斜斜地落下了肩头,露出里面软白色的毛衣。
简渺觉得好新奇,好新鲜。
大脑里好像还有音乐震动时的嗡嗡声,多巴胺分泌得比往常要多,调动着他的情绪。
江宴濯含笑看着他的侧脸,视线慢慢落到两个人没有松开的手上。
如果说进场的时候是他更主动牵着简渺,那么现在就是学长习惯握着他。
把他当药也好,情绪上头忘记了也罢,江宴濯很满意。
简渺从通道出来的时候,收到了瞿珩的信息,问他着不着急走。
“小珩待会想聚个餐……”简渺回头看江宴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攥着人的手还没放。
现在是冬天,他穿得本来就不少,加上一晚上在那么热闹的地方,他是出了汗的。
现在才感觉掌心黏腻,简渺立刻就松开了江宴濯的手。
这是出于礼貌的举动,但他却看到江宴濯低下头,眼里闪过失落。
“手汗。”简渺立刻解释,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握在手心捏完之后,又重新牵起江宴濯。
小学弟脸上的表情一下就散了。
……明明就跟个小孩儿一样喜形于色,还说自己不是小朋友。
“小珩要聚餐?”江宴濯开口应他前一句话。
“嗯。”简渺点头,信息已经回了,“他给我送了票,我想请他吃顿饭,怎么样?”
“好啊。”江宴濯笑眯眯的。
瞿珩还有一点后续工作,简渺便跟江宴濯在外场等着。
安静下来,脑子里那阵嗡嗡的感觉也褪去了,简渺便有意无意地低头,去看两个人握着的手。
像在确认什么。
江宴濯看了他一会儿,猜到他的想法,轻声笑:“学长不会又在想,今晚我玩得开不开心了吧?”
被他戳破,简渺抬起头,眨眨眼:“那你怎么想的?”
怎么说呢,简渺好像总能精准拿捏他的心情。
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可爱,恰到好处地放出一些懵懂。
一下就把江宴濯吃得死死的。
江宴濯凝着他的眼睛,简渺是圆眼,黑眼仁占比很大,仰头看人的时候很容易就显得无辜。
“开心。”他如实回答。
简渺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江宴濯的余光看到他被夜风吹过的一缕发:“学长很在意我的情绪?”
“我约你出来的,肯定要在意你开不开心啊。”简渺约会的经历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寡淡收场。
“可是你在追我啊,”江宴濯低低地笑开,“都已经追我了,还要在意那么多,岂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简渺:“……”
公平是要放在这种事情上的么?
追别人,难道不是就应该考虑别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么?
他和段叙在一起的时候,段叙知道他排斥人多的地方,也会绞尽脑汁选择安静的地点,目的是为了让他更舒心一点。
这点约会的基本要求,简渺还是知道的。
怎么在江宴濯这里,反到像是小孩分苹果,你一口,我一口。
……这还算追吗?
“学长,不用在意那么多框框条条。”江宴濯抬起空出来的手,把他落到肩头的外套轻轻拢好,“因为喜欢你,所以只要跟你呆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开心的。”
唯有不够喜欢的,才会在这种小事上锱铢必较。
江宴濯其实隐约能感受到简渺在苦恼什么,他说要重新“解题”,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恋爱公式去走,精挑细选,严丝合缝。
规整得像是在执行某道程序。
江宴濯有点无奈,却也明白这是太在意的表现。
简渺对他上心,至少代表是真的喜欢,而不是像段叙那样……随便给点什么就打发过去。
简渺侧过脸便对上江宴濯含笑的瞳,又听到了咚咚的心跳,这次很清晰,来自他自己。
年上的说要追人,可从容的总是年纪小的那个。
一阵难以言喻的不服气忽然涌起,他垂下修长浓郁的眼睫:“……你就不能矜持点。”
小学弟暗恋了他那么久,难道就真的没想过让他多用心点,在意点么?
“不知道,可能是没谈过恋爱,所以意识不到矜持有什么重要性。”
静淡的一句话,带上了轻描淡写的笑意,却像一颗石子咚地坠入深湖。
向暖说过,江宴濯在高中的时候就很受欢迎。
所以简渺觉得江宴濯中间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发生过感情也很正常。
……毕竟他们高中的时候错过太多。
就像他当初好奇过在旧球场打篮球的是谁,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段叙一样,他以为江宴濯的感情也是开始的时候浮光掠影的浅浅一眼,中间阻断更迭后,又再大学重遇时续上。
而江宴濯的话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他内心深处掀起一片风暴。
没谈过恋爱,是他的暗恋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断过的意思吗?
“哦。”简渺干巴巴地应了,又觉得不太合适,胡乱了找了个问题,“为什么,不谈恋爱啊?”
“可能是因为……”江宴濯轻轻地晃了一下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渺渺地笑开,“学长,你是真的好奇,还是明知故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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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让你看着他成为我男朋友,宠我哄我捧着我。◎
简渺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震的反应慢了。
江宴濯不是第一次朝他告白了, 他却锲而不舍地问。
刚刚散下去的颊边忽然又红了,他支支吾吾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尴尬的时间没持续太久, 瞿珩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我好了,没等太久吧。”
他抹了一把下颌的汗, 第一眼就盯向简渺跟江宴濯牵着的手,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瞿珩对江宴濯印象很差, 所以一看到这人,他下意识眼神放得不太温和。
而后者却静淡如水, 似笑非笑地看着, 却无声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张扬。
“哥。”瞿珩忍着情绪走到简渺身边,“久等了。”
“没关系。”简渺给他递去纸巾, “去吃什么?”
“你们吃饭没, 这个点大部分吃的店都关门了。”瞿珩瞥了江宴濯一眼, 稍稍有些不情不愿,“去上次那里?”
……上次那里。
江宴濯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转头看向简渺。
简学长却对这种微妙的话语没什么察觉, 点点头:“好。”
打车, 出发, 到达目的地。
瞿珩虽然装作平常地在跟简渺聊天, 但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往江宴濯身上放。
江宴濯虽然温温淡淡地坐在窗边笑, 但先前在简渺身边的温顺乖巧一旦敛下,剩下的就是那种难以靠近的疏冷。
瞿珩就是因为他这幅少爷架子, 本能地不喜欢他。
车停在一家音乐餐吧前,瞿珩下车的时候习惯性地帮简渺拉着车门, 却看到简渺在动身的时候被身后的人轻轻牵了一下。
瞿珩看不到他们眼神交汇的样子, 却看到简渺转了个方向, 从江宴濯那边的车门下了。
音乐餐吧的店长显然是认识瞿珩和简渺,把两人领到窗边的位置,笑着:“老样子?”
简渺点点头,随后才看向江宴濯:“小濯,你要喝什么?”
江宴濯一路上隐隐压抑的情绪忽然被这声亲昵抚过,他微微挽起唇:“学长喝什么?”
“鲜橙汁。”
“那我也要一杯。”
下单之后,简渺才感觉到身上的不舒服,毕竟是在人多的地方蹦了那么久。
“我去趟洗手间。”他轻声说。
瞿珩点点头,等他离开之后,窗边的位置便只剩下他和江宴濯。
简渺走了之后,这人连装都不屑装了。
“江宴濯,你对简渺是什么意思?”瞿珩蹙眉开口,距离他跟江宴濯上次见面也就一个月多点。
据他所知,那时候简渺才刚跟段叙分手。
简渺不是滥情的人,做不到前脚刚和前男友分手,后脚就跟别人在一起的事。
想到这里,瞿珩更觉得江宴濯不对劲。
“他是跟分手了不是丧偶了,还要守活寡?”江宴濯轻嗤出声,微敛的眼神带着一阵嘲弄。
不知怎么的,瞿珩就觉得他是在笑自己幼稚。
简渺比他大两岁,江宴濯比他大一岁。
“那就是你趁人之危,趁虚而入,”瞿珩咬牙,“江宴濯我警告你,如果你只是想找个捧着你哄着你的,随便去街上走一圈就能捞到,别招惹简渺。”
“警告?”江宴濯微微后倾,后背轻落在沙发的靠背上,神色淡然,“你什么身份来警告我?那么在意简渺,喜欢他?”
瞿珩没想到他的话绕到这里,反应慢半拍,却又想明白了:“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你能离他远一点吗?”
简渺跟江宴濯在他眼里几乎是两个类型的人,如果不能相融,那基本上没有好结局。
江宴濯淡淡地看着他的表情,瞿珩很明显不是能藏住事的类型,所以也不会掩饰表情。
刚刚他随口问是不是喜欢的时候,瞿珩没有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和错愕,反倒生气……那么对简渺就不是喜欢。
在朋友的及格线上,这小屁孩还是勉强及格。
可是江宴濯就是不高兴啊,不高兴就看小屁孩不顺眼。
“不离。”他笑盈盈地,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不但不离,我还要让你看着他成为我男朋友,宠我哄我捧着我。”
瞿珩:“……”这是什么言情剧里恶毒女配的台词!
他咬牙切齿地还想开口,简渺已经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点的饮料和菜品。
瞿珩在喉间的话只能生生地咽了下去。
瞿珩点的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简渺接过橙汁喝了一杯,随手放到身侧:“今晚的表演很好看。”
瞿珩喝了一口,突然被夸了,有点不好意思:“……还好吧。”
简渺笑了笑:“真的,我都没见过你那个样子,蛮有风格的。”
说道风格,瞿珩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钉:“也不算什么风格吧,他们说我看起来太小了,得修饰一下。”
本来是要给瞿珩化妆的,但他实在不喜欢那群人的审美,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挂了个耳钉。
一点点小的变化就能掀起很多的不一样。
瞿珩把耳钉摘了下来,放到桌子上:“好像说是什么朋克,我不太懂。”
简渺观察了一下,他是学美术的,自然对各种风格有所涉猎。
但也只是潦草地扫了一眼,又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公司怎么样?”
“不是很想去,”瞿珩拿起叉子拨了拨跟前的餐盘,“我还是想按之前说的走。”
简渺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有事找我。”
简渺的声音向来低淡,放温和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让人有种安心感。
江宴濯听着他们像说谜语般的交流,慢慢回过头,视线落到右手边的橙汁上。
他的橙汁端过来就放到桌子里侧的角落,一点没动。
似想到什么,江宴濯故作无意地抬手,将本该在简渺手边的橙汁拿起来,抿了一口。
说是抿,不如说是沿着塑料吸管轻轻含着,在无人察觉的间隙里轻轻用舌尖划过。
然后,江宴濯就等到了简渺下意识摸向桌沿的手。
简渺没碰到橙汁,回头的时候看到小学弟神情平常地喝着橙汁,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另一杯在他的手边。
简渺一顿:“小濯。”
“嗯?”江宴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这杯……”简渺眼睫颤了一下,“好像是我的。”
他的声音放得比刚刚对瞿珩说话时更轻,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在委婉地叙述一个事实。
瞿珩眉头一跳,抬起眼就看到江宴濯一脸无辜:“啊,喝错了。”
瞿珩:“…………”
好假,好假!!!
他再回头,看到的是简渺无奈的笑:“好喝吗?”
“好喝。”
瞿珩:“………………”
简渺其实不太喜欢跟别人共用什么,但江宴濯说好喝的时候眼神太乖,他便无自觉地忽略了这件事。
“是吧,这家店的鲜橙汁很甜。”简渺把银叉也递给他,“这个烤饼也好吃,你尝尝。”
江宴濯看着他手里的银叉……也许是这个菜品的分量使然,厨房摆盘时配备的叉子只有两个。
而另一只在瞿珩那边,这只是简渺用过的。
江宴濯指尖轻抬,在接过的时候很小声:“学长不介意吗?”
这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简渺没明白:“什么?”
江宴濯划了一小块烤饼,用银叉送到唇边,吃下去后自然地把银叉落回餐盘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间接接吻。”
银叉触到陶瓷餐盘的动静很小,但很清脆。
简渺感觉自己的心口也跟着被敲了下。
间接接吻……这种事情,是有必要说出来的吗?
“咳咳——咳咳咳!”瞿珩非常不自然的咳嗽声夺回简渺的注意力,他回过头,眼神还有点茫然,但耳尖已经红了。
瞿珩看着他一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用自己的银叉也划了一小块烤饼,然后气呼呼地让服务员递来一把新的。
吃晚饭之后已经是一点钟了,瞿珩站在门口思忖很久,还是凑到简渺身边。
“哥,我有话跟你说。”
简渺点点头:“什么?”
“跟你,”瞿珩瞥了一眼江宴濯,不情不愿,“你过来。”
江宴濯浅浅笑了一下,拿出手机低头:“那我在这里等会儿。”
简渺说了声马上回来,就跟瞿珩走到另一边。
“哥,你说要追人,是追他?”即便瞿珩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还是想重新确认一边,“之前在麦当劳的时候你不还说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吗?”
简渺想了想:“现在也是普通朋友啊。”
瞿珩头顶冒出一个问号泡泡。
简渺轻咳一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路边高大的身影:“我还没追到手。”
问号泡泡瞬间x99.
就江宴濯刚刚那副茶里茶气的样子,他还以为至少混在一起不少时间了,现在告诉他没追到?
还是简渺没追到?
一种翡翠琉璃白菜被猪拱了,猪还特么不识好歹的感觉瞬间涌上瞿珩的心头。
拳头in了。
“我找他打一架的话,你会生气吗?”瞿珩问。
简渺:“……小珩,他和段叙不一样。”
是啊肯定不一样啊!
段叙哪有他手段高!
“我只是担心你。”瞿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高中的时候状况就很不好,后来好不容易有点好转的意思,又因为段叙弄得一团糟。”
瞿珩是简渺最黑暗时光的见证人。
“如果他真的……好,你也非他不可,我不会多说什么。”瞿珩低着头,“只是我希望如果你跟他有什么问题,不要再像段叙那样,到最后那一步了才告诉我。”
简渺跟段叙的事情瞿珩也只是知道一点点,他本来以为这两人至少是正常交往,结果后面就接到简渺的电话,要他找魏竟和。
然后瞿珩才知道简渺在那段感情里根本不开心。
“我知道,我会的。”简渺看着小孩儿直白的关心,笑笑,“之前你不是为了筹钱在认真工作么,才没跟你说。”
“我现在够了。”瞿珩说完又道,“这个冬天就出国了,碰碰运气吧。”
“……嗯。”简渺笑着看向他,“你一定会做到的。”
“好。”瞿珩笑了笑,“你去找他吧,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
告别瞿珩之后,简渺走到江宴濯身边,小学弟几乎是他一过来就把手机放下了。
晚秋的夜有点冷,简渺被外套袖子盖过的手轻轻攥着,慢慢看他:“要回去了吗?”
“学长累了吗?”江宴濯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还好。”
“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江宴濯朝他轻轻侧过身,“去吗?”
“好。”简渺点点头,“那就去吧。”
也不问去哪,但先答应了。
江宴濯微微挑眉,带着人往通道外走:“不好奇去什么店?”
“你已经陪我看完livehouse了,接下来你想去哪应该是我陪你了。”说完,他又补,“公平。”
江宴濯对他这种上心的程度感到有些可爱:“是我以前去过的一家店。”
说完,江宴濯打开地图,刚把导航调出来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轻轻地握住。
他一怔,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被宽大的袖口拢着的手,唯有一小节指尖在外,还握住了他。
简渺抬头瞥了他一眼,故作镇定:“怕小朋友走丢。”
江宴濯拿着手机的指尖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头:“好。”
简渺本来还在想江宴濯要带他去的是什么店,也许是吃的也许是玩的,却从没想过是一家刺青店。
如果说瞿珩的耳钉只是小小地带有一点朋克元素,那么这一家店几乎就是把朋克两个字大写加粗印在店门上了。
黑□□的装饰,铆钉骷髅头……还有各种夸张的刺青图案。
……小学弟曾经去过的店。
看着简渺愣在门口,江宴濯低低地笑:“怎么了,不敢进去?”
“你来这里……”简渺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问出个很难以置信的话,“纹身?”
这个词跟江宴濯格格不入,简渺很难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江宴濯看了他一会儿,像忽然来了兴致,回头看着他:“嗯,那你猜猜我纹在哪里了?”
简渺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似回魂,抬手指了指他的胳膊:“手臂?”
很显然,学长并不相信他是暗黑叛逆少年,也想象不出来他在身体的哪里留了痕迹。
江宴濯忍笑失败,一边笑一边把袖子拉开,将没有任何痕迹的手递到他跟前。
“那……找找?”
简渺过于震惊,便听话地把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才迷惑:“没有啊,我猜错了吗?”
“猜错了。”江宴濯点点头。
“那你的……纹身,在哪?”简渺仍没看懂他眼底的笑意。
江宴濯低下头,忽然侧过来:“在这儿。”
不知怎么,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侧脸,简渺居然有一瞬间觉得江宴濯是在讨吻。
……毕竟这个姿势太过自然和亲昵。
但江宴濯不是,他轻抬简渺的手腕,将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耳垂上,轻轻碰了下。
“十七岁的时候,打了个耳洞,在这里。”江宴濯轻偏着头看他,“这家店不只是纹身,还有耳钉。”
在吃饭的时候,简渺盯着瞿珩的耳垂看了有一阵了。
江宴濯猜他应该对这种偶尔显露的新奇感很感兴趣。
简渺啊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多傻。
但江宴濯在说明之后,简渺却又忽然觉得,小学弟身上有刺青,似乎也不是什么违和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江宴濯那么乖,这么叛逆的东西不像他会去碰的。
江宴濯推开门,简渺本来以为店主会继承门外的风格是个酷飒达人,却没想到里面坐着的是一位婉约的姐姐。
非常正常的打扮,甚至看久了还有一阵平易近人的温和。
“欢迎光……啊,江宴濯?”店主显然认眼前的人,立刻站了起来,“你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江宴濯点点头,随后侧过身,轻轻地抬了一下牵着简渺的手,“这是我的学长,简渺。”
简渺礼貌地跟面前地人打了个招呼,可却在点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女人眼底的一瞬欣然。
店主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到新客人,反倒透着一阵惊喜。
为什么是惊喜?
“你好,我叫慕荷。”店主笑着走到简渺跟前,看了他许久,笑意难止,“可以叫你小渺吗?”
这是一种很温和的亲切感,简渺点点头,却不知慕荷的态度为何如此。
“你不是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慕荷这才看向江宴濯,笑着说,“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跟他们说一声,对了,周柯锦呢?”
“不知道。”江宴濯没什么兴趣提到那位,“回来上大学了,今天在这附近,正好过来看看。”
慕荷点点头,视线扫过江宴濯牵着简渺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宴濯笑。
江宴濯淡淡地看着侧边的展台,没有回避,大大方方。
简渺进店之后就被里面的装潢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也没意识到他和江宴濯牵着手的事情。
“学长。”跟前的人忽然叫他。
简渺低头,随后便看到江宴濯轻倚在一个玻璃展柜前,里面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耳钉。
简渺走到展柜前,看着里面风格鲜明的耳钉,低声道:“都好看,比小珩的那个耳钉好看多了。”
江宴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那学长选一对吧。”
简渺抬眼:“可是我没有耳洞。”
“留念也可以。”江宴濯说,“买一对,我和你一人一枚,是我们第一次去livehouse的纪念品。”
简渺低头,指尖轻轻点在一对深绿色的耳钉上:“这个,可以吗?”
耳钉是深绿色,但中间却有一条浅银色的竖痕,看起来很像猫咪的眼睛。
简渺一下就想到学校里的橘猫球球,所以看入了眼。
江宴濯低头看了一眼,修长的眉慢慢挑起。
一直在柜台后含笑看着两人的慕荷把耳钉拿起来,放到两人跟前。
“小渺还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店里著名的情侣耳钉呢。”慕荷笑着说,“传说戴上它们的人会拥有真爱呢。”
简渺不知道一对耳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蕴意,问:“为什么会有这个传说?”
“哦,这只是噱头。”慕荷失笑,“你难道没发现,这里面的耳钉都是不对称的,唯有这一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猫眼吗?”
“因为设计这个耳钉的人,他只想了一个图案,一开始只做了一只,后来觉得不甘心,又复刻了一只。”
“设计者,一开始只是想做一只?”简渺更疑惑了。
慕荷看了眼江宴濯,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低声:“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人已经辞职了,可能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答案呢。”
简渺哦了一声,有些遗憾,可看到展柜里其他的耳钉似乎都有名字,唯有这一对面前空空如也,便又开口:“这个真的是猫眼吗?”
慕荷点头:“是的,这对叫……”
“柴郡猫。”接话的却是江宴濯。
慕荷似乎是料到他会开口,欣然抿上唇。
“柴郡猫?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简渺眼底跃过一瞬的奇妙,“好童话啊。”
那么朋克的纹身店里,有一对带着祝福和童话色彩的耳钉。
……是什么样的设计理念?
江宴濯笑了笑,看向慕荷:“麻烦,帮忙包起来。”
慕荷点头,装的时候似想到了什么,用了两个单独的盒子分别装好。
江宴濯接过袋子时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下次再来。”
慕荷轻笑:“我也没觉得你要久留。”
江宴濯敛眸笑了下:“走了。”
简渺坐上车之后,视线有意无意地就落在江宴濯身上。
纹身店让他有种无意看到江宴濯另一面的感觉,脑海里一向乖巧可爱的小学弟有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由的……就让简渺目不转睛。
总觉得,他每次都在刚跟上江宴濯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发现新的秘密。
像一根鱼饵,一点点拽着他往未知的领域探进。
……有没有可能,江宴濯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乖?
作者有话说:
八块:论茶,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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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37
◎江宴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问:“为什么喜欢?”◎
下车的时候, 已经接近两点了。
刚进门口,简渺就听到小学弟轻声:“我送你回家吧。”
他跟江宴濯都住在同一个小区,两栋楼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分钟, 送对方回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简渺点了点头:“好。”
夜深人静, 电梯里悄然无声。
叮咚的一声门开,简渺站在走到温和的光里, 没有着急去开门。
“时间不早了,那……”
话音未落, 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便递到他跟前。
要不是知道这是他们先前买的耳钉, 这个颜色这个包装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这对耳钉没分左右,我就拿了上面这一盒。”江宴濯轻轻放到他的手里, “还是你想亲自挑?”
简渺连耳洞都没有, 自然不可能对耳钉有什么要求, 接过之后,他在手里握了握。
“谢谢。”
江宴濯:“喜欢这枚吗?”
“喜欢。”
江宴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问:“为什么喜欢?”
慕荷那里漂亮的耳钉很多枚, 江宴濯也不认为面前这一对有多独特, 可是简渺独独选中了它。
没有丝毫犹豫。
“第一眼看就觉得像猫猫的眼睛, ”简渺低着头把盒子打开, 想到什么又笑着看他, “更别说名字是柴郡猫。”
“只是因为喜欢猫?”
简渺顿了片刻,颔首:“嗯。”
江宴濯看着他的表情良久, 轻轻挽唇。
明明只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可是简渺却莫名感觉到他似乎有话没说。
江宴濯也在好奇吗?像他想知道小学弟为什么会喜欢喝蜜桃汁一样?
简渺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因为它有另一重含义?我觉得挺美好的。”
江宴濯忽然笑了, 低头凑近简渺, 小小声:“我想也是。”
喜欢一件东西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未必就是他心底猜的那一个。
也不需要是。
简渺看着江宴濯凑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剔透的光,忽然抬手抱了他一下。
因为身高差距,他这么迎上来仿佛是蹿进了江宴濯的怀里,然后抬手搭着他的腰搂了一下。
江宴濯浑身一震。
他以为在livehouse的那个拥抱,只是简渺难受时下意识的举动。
但再抱一次,就证明那个不是意外了。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简渺低头靠在他肩膀上,认真说,“真的。”
“嗯。”江宴濯维持着亲昵的动作,一动不动。
简渺听着他的声音,慢慢侧过脸,近距离地跟他对视:“我觉得你应该也挺开心的,是吧?”
“当然。”江宴濯眉眼挽起。
“但是最后的时候感觉你好像跟小珩在置气?”简渺眨眨眼,腰侧的手轻轻揪住他的外套,“所以哄你一下。”
江宴濯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这句轻飘飘的“哄”侵蚀腐化了。
他想,简渺要是愿意跟人谈爱,是真能把人吃得死死的。
闭了闭眼,江宴濯轻轻蹭着他的侧脸:“有一点点,我感觉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低低轻轻的委屈,让简渺手心痒痒。
小珩年纪小,喜形于色,对讨厌的人也不加掩饰。
简渺斟酌了一下:“他年纪小,不跟他计较?”
“学长,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江宴濯开声问,“他好像不是十六中的学生。”
他调查过瞿珩,这人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甚至是家庭住址都跟简渺没有交点,他不知道瞿珩为什么是“学弟”之一,也不知道那小屁孩为什么能那么亲昵地叫简渺哥。
这种未知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江宴濯甚至觉得自己像某种野兽,在简渺露出对瞿珩任意东西的好奇时,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用属于自己的东西掩盖过去。
比如耳钉。
与其说这是给简渺的礼物……倒不如说像是他的标记。
提及这件事,简渺脑海里闪过一阵回忆。
不想说,却又不想敷衍江宴濯,便开口:“他是我高三去美术集训的时候认识的。”
集训基地里总有不同学校的学生,会碰上也很正常。
江宴濯眯了下眼睛,简渺高三集训的时候,瞿珩不过是个高一的小屁孩,应该还没到集训的时间。
可简渺只是说:“那时候他帮了我挺多的,就认识了。”
之后,没有更多的解释。
江宴濯知道,这个话题要到此为止了。
“那我要是对学长更好一点,他是不是就能接受我了?”江宴濯可怜兮兮,看着他,“那我会努力对你更好更好的。”
“好。”简渺轻轻地笑,宠声道,“早点回去吧,晚安。”
“晚安。”
*
虽然简渺说是在追江宴濯,但那天约会之后他就再没时间约江宴濯出来了。
S大的校运会在十一月中下旬,班上要筹备开幕式的节目。
艺术学院向来是在这两个活动上最出彩的学系,早该忙了。
简渺在画室呆到晚上七点才猝然反应过来,他今天一天都没吃饭。
饿了,好饿。
摸出手机去看外卖时,简渺看了眼日期,这才想起来自己跟江宴濯差不多一周没见面了。
倒不是刻意不见面,这个时间好像是导演系第一次实习周,学校安排大一新生去各种剧组里学习实践。
简渺向来是以学业为第一的,所以只跟小学弟发发信息。
但今天江宴濯应该是结束实习回来休息了。
他刚想发信息问小学弟有没有空时,一个电话却率先闪入。
没有存但是简渺一眼就认出来的号码,他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看向画室。
没有人,才愿意接起。
就像这通电话是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丑陋的疤痕。
“小渺。”但电话接通的时候,却是异常温柔的女声。
听得出来上了年纪,语调从容不迫,带着一阵笑意。
“我回国了,这个点你应该下课了吧?出来吃顿饭?”女人娴静而从容,“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如果说她和简东城的区别,那就是简东城要见简渺的时候,会用尽手段使他出现。
而她想见简渺的时候,就会这么不声不响地出现。
手心在疼,简渺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着画笔,尾端都快刺进手心了。
他冷着脸扯了扯唇:“我在忙。”
“没关系,那我就在门口等你,”女人说完,还轻声,“絮絮,来跟哥哥说句话。”
絮絮,女孩儿的名字。
简渺脸色一下就僵住了,随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十几岁小女孩的声音:“哥哥好。”
女人总是那么聪明。
简渺不愿意见她,她就等,还要让他知道,有那么一个小孩儿也在陪着等。
简渺慢慢放下画笔:“在哪?”
初冬天气冷,简渺把外套的拉链提在胸口,刚要到门口的时候就收到了江宴濯的短信。
拍了张照片,是弯弯的月亮。
[小濯:刚收工,今晚天气很好。]
江宴濯似乎很钟爱风景照,而且好看的总会分享给他。
平常简渺会很高兴,先回一张同类型的风景照,然后再把他发过来的照片收藏。
可今晚简渺着实没心情。
他回了个月亮和笑脸,然后把手机放下。
学校门外停着一辆低调的宾利,他看了眼车型就沉默无声地走到车边。
还没敲门,驾驶座的车门先开启,衣着低调的女人缓步而出,迎向简渺:“小渺。”
简渺却忽略了她温恬的笑容,径直拉开车后座:“走吧。”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就恢复自然,走到驾驶座上。
简渺刚开车门,就看到靠坐在车窗边的小女孩。
圆润的杏眼意外地看着他,但很快露出一丝笑容,软声道:“哥哥。”
顾絮继承了顾静烟姣好的美人轮廓,非常夺目的中式美人胚,但却有一口不流利的中文。
简渺本以为她会坐在副驾驶。
顾静烟扫了一眼后视镜,看着四目相对的兄妹两人轻轻笑笑:“马上就是周末了,这两天都跟小絮一起吧。”
简渺看着窗外,没什么情绪:“电话里只说是一顿饭。”
顾静烟嗯了一声:“本来还想告诉你的,但你挂断了。”
车已经开动了,简渺冷淡地想开声时,身边小小的脑袋忽然靠了过来。
低头,是顾絮圆溜溜的眼睛:“哥哥,我好想你啊。”
顾絮比简渺小七岁,现在十二岁多半,还是小孩子爱撒娇的年纪。
简渺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顾絮又小声说:“新的庄园里好大好空,哥哥来住就太好了。”
简渺的视线跟顾静烟在后视镜里对上。
“新置办的宅子,有你的房间。”顾静烟却这么说。
简渺笑了笑:“怎么,在国外跟老公吵架了,跑回娘家?”
顾静烟微微皱眉:“不是,我想让小絮以后回来读书。”
简渺没有回答。
“那栋房子……他给你了吗?”顾静烟又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很明显,简东城。
前段时间简东城的律师才把房子转让的各种文件发给他,妥帖地说办妥了,但简渺着实没兴趣,回都没回。
直到顾静烟这么问,他才想起自己手里多了笔不动产。
今晚的心情算是落到最低点,简渺连应声都显得敷衍。
一个半小时后,到底暖城最著名的别墅区。
简渺看着眼前奢华的别墅,心湖静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静烟的风格总是这样,明明名字听起来那么静淡缥缈,却总喜欢这种奢靡奢侈的东西。
进门的时候,还有管家过来招待,上来很自觉地开口叫简渺“少爷”,对着顾絮喊“小姐”。
“我不是……”
“哥哥。”顾絮软声叫住了他,打断了简渺的澄清。
简渺回头,看到的是顾絮轻轻拽着他。
对这个妹妹……简渺的感情很复杂。
不算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喜欢。
但顾絮却跟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那些备受宠爱,同母异父的傲娇妹妹不一样,没有对简渺有什么反感排斥,反而对他特别的依赖。
哪怕他们并不住在一起,甚至是很少见面。
简渺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身后就是趾高气昂的男音:“站在这里做什么,堵门?”
他回头,跟年纪相仿的男人对上视线。
管家笑吟吟:“大少爷。”
顾絮也期期艾艾:“大哥。”
男人的名字叫戚止炀,跟简渺没任何血缘关系,是顾絮同父异母的哥哥。
后者哼了一声,绕开简渺和顾絮,随性地进了大厅。
看着那道人影,简渺微微皱眉。
顾静烟在跟简东城结婚之前,就有一个相恋很多年的初恋男友,那人姓戚,来自南边一个小城镇。
但是顾家显赫,老一辈之间最要求门当户对,而多次棒打鸳鸯之后,姓戚的抱着自己破碎的自尊心,扔下顾静烟出了国。
顾静烟当时跟家里决裂,一脚踏进娱乐圈闯荡,怎么都不肯接受家里的安排。直到后来顾老先生被她的各种花边绯闻气得住院,顾静烟才似乎想起那点父女情分,终于肯回家。
而回家的后果就是被硬凑婚姻,和完全没见过面的简东城结婚,生下简渺。
最初那几年顾静烟其实收敛了脾气,跟简东城似乎也是相敬如宾,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这么洗尽铅华安心当豪门阔太时,她又在国外重遇初恋。
彼时姓戚的在国外有一番事业,并且是商圈里小有名气的新贵,更重要的是也已经结了婚,还有个比简渺大两岁的儿子,戚止炀。
只可惜事业有成但中年丧妻,初婚对象死于车祸中,只剩下他和儿子。
然后,顾静烟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简渺是不知道顾静烟跟简东城纠葛了多久,又怎么跟初恋好上的,等他再见到顾静烟的时候,她已经生了一个小女儿了。
简渺其实觉得顾静烟挺懂反抗的,如果不生下他的话。
刚进厨房打点的顾静烟看到坐在沙发里,脸色相当难看的戚止炀,还有另一边的一双兄妹:“都回来了?”
只有顾絮乖巧地应了声。
简渺和戚止炀默契地把对方当做透明人,餐桌上只有顾静烟和顾絮在说话。
“妈妈,是明天吗?”顾絮小声问。
顾静烟点点头:“小絮很期待吗?”
“期待。”顾絮笑着说,“我喜欢party,更何况还是哥哥的生日party。”
简渺和戚止炀吃饭的动作相继一顿。
有些事可能就是孽缘,明明他们两个差了两岁,但都是十一月份生的。
这个生日party一时之间说不清是给哪位哥哥的。
顾静烟先是看了一眼戚止炀,才面向简渺:“渺渺,到时候我很多的朋友都会来,你要出面。”
简渺握着叉子的手缓缓用力,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还没开口,对面的戚止炀忽然扔下了餐具,银叉敲在碗碟上的声音很刺耳。
戚大少爷:“吃饱了。”
说完就冷着一张脸上楼。
顾絮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吃饭。
简渺笑了笑,没有回答,耐心地在餐桌上把晚饭吃完。
顾絮晚上要练琴,吃完之后顾静烟就让管家把她带上二楼,餐桌上只剩下顾静烟和简渺。
简渺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开门见山:“顾女士,有话直说吧。”
十岁那次顾静烟把他强行送回简东城身边之后,简渺就没再叫过她妈了。
顾静烟从容不迫地把餐点吃完,才看向他:“就跟小絮说的一样,你生日快到了,我给你办一场派对。”
“有什么理由,是你要放着一直关心的儿子不哄,来给我办派对的?”简渺反问。
戚止炀刚刚那个态度还是挺明显的,大少爷非常不高兴。
顾静烟看着他:“简渺,你才是我儿子。”
时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她那么直接的承认,简渺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现在提这些?”简渺认真地想,“你跟简东城离婚那么久,应该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看这栋别墅的豪华程度,你也应该没有经济问题……思来想去,你是良心过意不去?”
所以之前让简东城把房子留给他,而现在亲自来办什么生日派对……哦,看顾女士的意思,似乎还有要当着所有来宾的面把简渺认回去的意思。
顾静烟温温淡淡:“这是小絮的提议。”
“哦。”简渺笑着看向她,“那你会邀请简东城吗?”
顾静烟那副姣好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瞬僵硬,她顿了一会儿,才答:“不会。”
“嗯。”简渺也没有掩藏自己对简东城的厌恶,“那就随你吧。”
顾静烟看了他很久,似乎很多话想说,但又忍了回去。
吃完饭已经晚上九点,简渺跟着管家进了安排给他的房间,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江宴濯。
淤积了一晚上的坏情绪似乎疏通了一些,可是简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想接。
他装不出很高兴的样子,也不想让小学弟察觉他的不开心。
但听着电话的声响,简渺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想去摸手机。
刚摸到电话边缘,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哥哥。”是顾絮。
简渺应了一声,再低头时电话已经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他打开门,顾絮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盒子。
“哥哥的生日礼物。”顾絮悄声说。
简渺挽起眼轻笑:“谢谢。”
顾絮把盒子交出去之后,两只小手就背在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哥哥你要现在打开看看吗?”
外国文化下的小孩,很期待送出礼物后得到别人的反馈。
小女生的心意是好的,简渺不好拒绝,单膝轻跪在地上,把盒子放在自己的腿面:“那我打开了。”
“嗯嗯。”
柔顺的丝带轻轻落地,包装精美的盒子徐徐打开,里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水晶球。
手掌大,浅紫色的闪片在球体内纷纷扬扬,而球的正中间是弯身惊叹状的爱丽丝,着急忙慌的三月兔,还有神秘莫测的柴郡猫。
简渺顿了一下。
顾絮看到他的表情,矜持地笑:“哥哥小时候一直陪我看爱丽丝,所以我亲手做了一个水晶球。”
“谢谢。”简渺抬手把水晶球捧起来,认真地看。
做工不算精致,但很有心。
“我很喜欢。”简渺笑着看向顾絮,“谢谢你。”
顾絮背在身后的手挪到跟前,像许愿:“希望哥哥二十岁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
“好。”
顾絮把礼物送完,蹦蹦跶跶地就下楼回自己的房间,简渺在门口端着水晶球看了一会儿,先前的情绪才沉落。
他收拾好起身,刚想关门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一袭身影。
他眉头微蹙,抬头就看到一直站在三楼平台上的戚止炀。
戚止炀不知看了多少,一双沉色的眼看了他一会儿,冷嗤出声。
简渺脸色微沉,本来以为他是下来找不痛快的,结果戚止炀却一字不应地上了楼。
……豪门少爷,总有莫名其妙的脾气。
简渺把盒子和彩带捡起来,关上门。
靠在门后,简渺才慢慢抬起手,水晶球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一周时间,他已经以不同的方式收到两只柴郡猫了。
想起刚刚来不及接的电话,简渺拿起手机,轻叹了一口气,拨了回去。
那端秒接。
“学长?”
“嗯。”简渺挽出笑容,“刚刚在忙,没看手机,怎么了?”
“嗯,想学长了。”江宴濯低声说,“明天放假了。”
简渺眼睫轻颤,随后听到他轻声说:“学长不约我吗?”
是啊,说追人的是他,没有行动的又是他。
简渺低头看着眼前崭新的床:“抱歉,这周有点事。”
“哦,”江宴濯嗓音低低的,有一点点的不开心,但很快就敛下去,“那回来要约我哦。”
“好,想去哪里?”
“跟学长在一起,去哪都好。”江宴濯想了一下,“学长,实习周结束了,后面的时间稍微松了些……我晚上可以去画室找你吗?”
他的情绪不加以掩饰,简渺一下就听出来了,低低地笑:“怎么了?”
“没什么钓人的经验,怕做得不够好。”江宴濯的声音很低,像贴着耳骨,“感觉应该主动放饵了,不然鱼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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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不动就想江宴濯什么的,像那些青涩的男高中生一样。◎
周月到晚宴地点的时候, 正是宾客来往热闹时。
他今晚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顾静烟跟他的父母是旧交,又多年在国外, 好不容易回来还为她的儿子庆生,周月自然是得来的。
更别说周月还跟戚止炀是多年朋友。
司机车一停, 周月就看到在路口一脸不耐的戚止炀。
他轻整理衣服,提着礼物含笑推开车门:“戚少, 生日快乐啊。”
戚止炀手边夹了根烟,见他的时候不高兴地蹙了下眉, 吐了口烟:“送我的?”
周月挑眉, 打趣道:“十一月,生日, 大少爷, 不送你我送给谁?”
“那扔了吧。”戚止炀没什么耐心的转过身, “今天晚上这个party不是我的。”
周月一怔:“不是你的?你不是就一个妹妹?”据他所知今晚生日宴的主人是个少爷。
“别问。”戚止炀突然回头,一口烟就这么喷到周月脸上,“我现在烦得很。”
周月了解戚止炀, 见他这个眼神就知道他情绪是真的不好, 随后骤然抬手。
砰的一声, 礼物应声落地。
戚止炀看着摔在地上的礼盒, 唇角扯了一下, 不紧不慢又抽了口烟。
“戚少要是不喜欢,那我就砸了。”周月张开自己的双手, 笑得坦然,“我现在失了作客的礼, 你就不用给我摆脸色了吧?”
戚止炀家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过一点, 这场生日加上他的态度, 周月一下就联想到了那种不见得光的私生子。
如果是给那种身份的人的礼物,扔了也不可惜。
戚止炀把烟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淡笑:“行,不给你摆脸色,带你去看看今晚的主人公。”
偌大的别墅里热闹非凡。
他跟着戚止炀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在被围在人群中,但却一身冷淡的简渺。
华丽的灯光之下,他衣着整齐,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少爷与生俱来的淡然从容,被围在人群中,却看着又遥不可及。
……简渺。
怎么会是简渺?
周月愣住了,扯了一下戚止炀的外套:“他叫什么名字?”
“姓简,单字渺。”戚止炀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不屑地扫了一眼被各种大明星小明星和名门公子围着的人。
戚家早已站稳脚跟,而顾静烟在圈内打拼那么多年也有不少人脉,大家都想跟两位攀上关系,那么作为派对主人公的简渺自然就是焦点。
更何况当初顾静烟和简东城的婚礼办得那么隆重,即便这些年双方都没有公开孩子的消息,但来的人自然也能猜到简渺的身份……不是每个来宾都跟周月一样傻,往不见光的私生子上想。
不过也怪不得周月,他在国外长大,哪里知道这些事。
周月愣了足足半分钟:“戚哥,看在我这么多年都叫你哥的份上,给我解释一下?”
可能是周月这副表情太蠢,真的把戚止炀逗到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把他和简渺的关系说出来。
周月:“也就是说……虽然你跟简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你们算名义上的兄弟?”
戚止炀朝他踹了一下:“放屁,谁跟那种人是兄弟。”
客厅里太吵了,戚止炀本身就讨厌这种气氛,随手拿了杯饮料走到客厅外。
周月跟了出去,好奇道:“我不觉得你多恨你的继母和你的妹妹啊,怎么讨厌他?他跟你连血缘关系都没吧?”
更何况简渺在学校里被人所知也是因为简家出名,而他是简家的少爷。
今天以前周月都不知道简渺的母亲居然是曾经的当红女星顾静烟。
“我讨厌他只是因为讨厌他,跟他父母没关系。”戚止炀哂笑,“最讨厌那么装的人了。”
“……装?”周月更加意外,以他对简渺的认知……这位确实没有什么假的。
对段叙说翻脸就翻脸,对外也是始终如一的冷,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表里不一的地方。
“是啊,他明明那么恨他妈,却装得一点事都没有。”戚止炀云淡风轻地道。
戚止炀第一次见简渺是在十二岁的时候,那年顾絮刚满三岁,他的继母顾静烟把在国内的儿子接去了芬兰。
那年……简渺十岁吧。
戚止炀一开始挺讨厌顾静烟的,毕竟她是继母,还在他亲生母亲刚意外身亡不久就上位。
母亲的离世在年幼的小孩心底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戚止炀会排斥讨厌“替代品”顾静烟,更会讨厌可能分走父亲宠爱的“拖油瓶”简渺。
同理,戚止炀也觉得在简渺眼里,自己也是那个惹人厌的角色。
所以他们两个按正常来说,应该是针锋相对才是。
但戚止炀在第一次简渺的时候,就得到了简渺主动的示好。
小他两岁的男孩乖巧文静地朝他伸手,喊他哥哥,弄得他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
他忍不住去观察这个“弟弟”,发现简渺在陌生的环境里过分乖巧,乖得像是某种讨好。
顾静烟显然是喜欢女儿为多,经常把简渺打扮成小女孩,还让他带顾絮。
简渺不吵不闹,给什么穿什么,哄三岁小孩儿也得心应手。
而对戚止炀的父亲,简渺也没有任何排斥或者抗拒。
戚止炀以为他真的是性格好性子软,加上他穿小裙子的样子确实可爱,便对自己之前犯的恶不由心虚,最后送了简渺一架自己珍藏的军舰模型作为道歉。
简渺在他面前欢欢喜喜地收下,表现出很珍惜的样子。
戚止炀当时觉得,如果他爸爸真的要和顾静烟重组家庭……或许有简渺这个弟弟也不错。
然后当晚他就看到简渺在卧室里,面无表情地把那架军舰砸得稀碎,然后偷偷在后花园挖了个小坑埋掉。
十岁的孩子,眼神却狠得不像砸模型,而像砸戚止炀的脑袋。
然后第二天继续若无其事地冲他笑,叫他哥哥。
戚止炀第一次后脊发寒。
……简渺一点都不喜欢戚止炀,一点都不喜欢戚家,所有东西都是装出来的。
但后来,顾静烟没有抢下简渺的抚养权,而且顾忌着他父亲和他,把简渺送了回去。
之后,戚止炀就没再见过简渺了。
戚止炀其实还挺好奇,他在简家是不是也这么装的,但随着年岁渐长,渐渐地也忘了这么一个人。
再次听见简渺的名字时,就是戚止炀刚成年的时候,那天晚上他路过父亲的书房,听到顾静烟泣声:“……我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但是简东城说简渺捅了他一刀。”
那天夜里,本该埋葬在记忆里的小孩一下就从脑海蹦了出来,还染上了血色的阴影。
周月听完戚止炀说的事情,慢慢眨眼:“以你戚少的性格,不是睚眦必报吗?他小时候那么讨厌你,还砸了你的小飞机,你不做点什么?”
戚止炀白了他一眼:“军舰模型。”什么小飞机。
戚止炀不是没想过要报复简渺,毕竟孩子年纪小,容易记仇。
但后来他忽然想明白了,他是戚家的小少爷。
戚止炀的父母结婚基础是爱,即便他的母亲早逝,但他也是被爱过的,而且他就算骄纵,父亲也会替他撑腰。
而简渺选择低声下气讨好,是因为没有人爱他。
戚止炀是爱情的结晶,简渺是敷衍了事的恶果。
简渺讨厌戚家,却笑脸相迎的理由很简单……他宁可委曲求全地装,也不愿意回去简家。
但结果并没有如愿,顾静烟没有把他争回来,他也察觉到母亲并没有那么强烈地需要他。
“有些伤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会腐烂,而持续置之不理,就会一直烂下去,从血肉,到骨髓。”戚止炀又摸了根烟,随声,“简渺自己会坏死,又何必我再去针对。”
周月从漂亮窗户的缝隙里看着简渺的侧脸,确实像校论坛或者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简渺看起来是很美好的存在。
雪山高陵间无声腐烂的花……
这个形容还真是,凄美又贴切。
“那你说,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他会走出那片阴影吗?”周月问。
“很爱很爱?”戚止炀笑了,“先不说会不会有这种人出现,即便出现了,你看他的样子是能很坦然接受别人的爱么?”
“他知道自己里面是烂的,又怎么可能敞开胸怀去接受感情,”戚止炀转过身,迈步走进客厅,“再多的爱,到这种人面前也只是浪费。”
若不狠下心把陈年的腐肉剜出来,又有谁能去疗愈那些伤。
但问题是,如果腐肉那么容易剜,也就不会陈年累月地淤积在伤口上了。
Party接近尾声时,已经是深夜,还下起了雨。
周月在戚止炀的书房里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人差不多散场了,才回头下楼。
正好看到简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简学长。”周月笑着跟他打招呼。
简渺脚步微顿,很快认出来他是之前跟江宴濯很亲近的学弟。
“生日快乐。”周月笑着走向他,“你还记得我吗?周月啊。”
“记得。”简渺轻轻颔首,“谢谢。”
周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学长生日……没请朋友来吗?”
既然这场生日排队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理所当然要遵从简渺的心意,但现场怎么一个简渺的朋友都没有。
就算普通朋友不来,江宴濯应给也要到场吧?
那人不是喜欢简渺喜欢得要死要活非他不可吗?
“嗯,办得突然,没来得及邀请。”简渺淡声回答。
周月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了点不正常的味道,点点头:“时间不早了,那我也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礼貌地道了别,周月走到门口,看到了开车过来送他的戚止炀。
戚止炀摁下车窗:“下雨了,冷得要命,赶紧滚上来。”
上了车,周月想到什么,笑着摸出手机。
戚止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笑那么恶心,给谁打电话。”
“给我追不到的那个混蛋啊。”周月看着手机屏幕,打了整整三个电话,才接通。
“有事?”江宴濯的嗓音冷淡,透着一阵不加掩饰的倦怠。
周月听着他这个调调就来火,好似全天下只有简渺值得他有耐心。
周月笑眯眯地讽刺:“那么累啊,挑礼物挑得很劳神费心?”
“钱多捐了都轮不到给你买礼物。”
周月笑容一僵,这狗男人是真的嘴毒又心狠。
“我虽然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倒也不至于开口问人要礼物。”他忍住恼怒,恶意满满,“我是说你的白月光学长,他生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是江导太忙了抽不出空来参加人的生日派对呢。”
说完周月就候着江宴濯的冷言冷语,却没想到五秒之后,都只有沉默。
周月以为他挂了:“江宴濯?”
“什么时候?”冷不丁的质问,语调沉郁得吓了周月一跳。
“就……今天啊。”说完,周月看向戚止炀,口型问:今天是简渺生日吧。
戚止炀面无表情地点头。
周月回头:“你不会……”不知道吧?
可惜后面那半句,周月还没说完,江宴濯就已经挂断了。
“靠!狗男人!”周月愤恨地把手机砸到一边。
戚止炀面无表情:“悠着点,砸坏我车你得赔。”
周月:“老子又不是没那点钱!一个个净是狗屁少爷脾气,呸!”
戚止炀:“……”
*
简渺洗了个澡,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床边的手机在响。
七个未接来电,都是没见过的陌生号码。
他皱了皱眉,抬手接起。
“是,是简渺吗?”依旧低轻而恭敬的女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简渺认出来了,是楚可。
“有事?”他问。
“我是楚可,”女人轻声解释,“那个,你爸爸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让我带了份礼物给你……就在你家门口。”
这个“家”,指的是那栋已经划到简渺名下的宅子。
往年他的生日都没人记得,今年反倒是一个个凑上来给他过。
简渺淡声:“不用了,扔了吧。”
“可是你爸爸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如果你不回来,我就送到你手上。”楚可为难道,“他给了我顾女士的地址。”
简渺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有时候他是真的分不清楚简东城到底对顾静烟是什么感情。
说他恨吧,顾静烟提离婚又答应得干脆利落,说他爱吧,又要耍这些手段纠缠不休。
他和楚可就是这场拉锯战里最可笑的两个工具人。
大雨倾盆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简渺的耳边,听得出来楚可在雨夜里。
简渺看了一会儿:“你把它放到门口,我待会去拿。”
“可……”
“楚小姐,我知道你跟简东城在一起是为了他的权和钱,你也不想参与到这种纠纷中去。我不为难你,你也别给我添麻烦?”
楚可安静了一会儿,低声:“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简渺随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外套,推门而出时正好看到站在门外的顾絮。
“哥哥?”顾絮一眼就看出来他要出门的意思,“你要出去吗?”
简渺点头:“嗯,有点事……妈妈呢?”
“妈妈跟姨姨在卧室通电话,”顾絮跟着他到楼梯边,“那你还会回来吗?外面在下大雨,很冷。”
简渺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女孩慢慢地低下头,弱声弱气:“哥哥路上小心。”
简渺最后还是抬手摸了摸顾絮的脑袋:“晚安。”
简渺并没有让顾静烟知道他走了的打算,所以撑伞到别墅区门口才打的车。
刚上车,一阵沉闷的雷声从天边响起,震得骇人。
简渺拉上车门,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在跳。
像某种不详的征兆。
“这种天气还要出远门啊?”上车后,司机校准导航,开口,“要不是这单派到我手上,我都不想接的。”
简渺把滴水的伞放到门边,淡淡地笑:“钱我会付双倍,麻烦您专心开车。”
司机知道这里是富人区,出来的大多是少爷,却没想到眼前这位脾气那么大。
他打开雨刮器,盯着眼前昏暗模糊的路景缓缓开车。
简渺看着车窗外的雨景,沉寂在心口那股落空的感觉忽然浮现。
今天没跟江宴濯通电话。
平常这个点小学弟该跟他说晚安了,而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在忙吗?
简渺垂头看着聊天窗口,想跟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分享。
如果江宴濯在忙,他还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小学弟?
思忖片刻,简渺还是选择重温聊天记录。
跟江宴濯聊的内容不多,一眨眼就看到头了,刚刚被充实的那点感觉瞬间消散。
简渺的视线又重新抬到窗边,他就谈过两段感情,和段叙即便交往一年也从来没有这种一阵不见就想念,一天不聊就落空的不满足感。
但跟江宴濯……明明都还没在一起,却已经一天到晚有八百种感情。
动不动就想江宴濯什么的,像那些青涩的男高中生一样。
江宴濯要是知道学长那么幼稚,会不会在心底默默扣分啊?
回过神时,简渺才发现自己倒影在车窗上的影子在笑。
雨水打落在他倒影着的笑容上,三分虚无,三分缥缈。
简渺垂下眼,心说打个电话吧,听听声音也好。
简渺低头播出了电话,贴到耳边的时候才听到冰冷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眨了眨眼,江宴濯在跟别人打电话?
怕打扰到江宴濯,简渺很快地就抬手挂断。
还没等他回神,屏幕上又闪了个号码,正好是江宴濯。
“学长刚刚打电话给我?”小学弟的声音轻快,带着一丝笑意。
简渺眼睫微垂,不知怎么掌心中间就满处了一阵微妙的痒。
他握起了拳头:“嗯,你不是跟人打电话吗?”
“嗯,我刚好给你打电话。”江宴濯低声,“好巧。”
他们在同一时间给对方打电话了。
“今天放假,在家休息吗?”简渺问。
“没休息,专业老师把我拎去片场跑了一天,才回家吃饭。”江宴濯轻声道,语调里有很明显的撒娇意味,“好累啊学长。”
“累是应该的,你们那个专业经验比知识重要,有空多泡泡片场。”
“嗯……”江宴濯靠在椅子上,电脑屏幕的剪辑软件上,每一帧都是高中拍的镜头。
这是高中文艺晚会录制的节目。
十六中的设备陈旧,录不出什么高清的画质,更何况负责的老师电脑内存有限,每年的节目压根不会积存多久。
这是江宴濯以取材为由,自己带摄像录的。
因为是自己的设备,所以能明目张胆地把每个镜头都只放在想放的人身上。
无一例外,都是简渺。
高二那年,简渺的班级出演的是灰姑娘,简渺被男扮女装出演了辛德瑞拉。
当年的反响还是很好的,简渺穿裙子的造型甚至一度登顶非官方微博的校花票选榜。
江宴濯其实也很喜欢……只可惜舞台剧的另一个主角是段叙。
所以这些年,他把这段影片反反复复碎尸分割,就是想剪出一个没有男主的HE结局。
他设想过千百种结局,但故事的脉络总是那么凌乱,稍有一点烦躁江宴濯便进行不下去。
一烦躁,就很想简渺。
江宴濯垂下眼:“学长呢?放假做了什么?”
“我……”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淡声,“没做什么。”
江宴濯的指尖落在鼠标上,反复看着画面里简渺披着金色假发的侧脸。
周月打电话来,说今天是简渺的生日,还开了挺隆重的派对。
而简渺却亲口告诉他,今天没做什么。
“简渺。”江宴濯垂下眼,低声唤他的名字。
情绪很重,一下就跳出了刚刚温柔暧昧的气氛。
电话那端安静片刻,人声忽然变得遥远:“嗯?”
“我想知道,我跟段……”
嘀——
尖锐的车鸣声忽然从手机里传来,随后是汽车碰撞时的动静,然后含糊的人声和雨声交杂。
江宴濯脸色骤变,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简渺?”
嘟嘟。
回应他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冷声。
39 39
◎主播今天我包了。◎
雨夜的车道漆黑湿滑, 简渺坐的车在掉头的时候跟一辆小轿车发生了追尾事故。
交警和救护车来得都很及时,简渺第一时间就被送到医院。
……难怪上车的时候眼皮会跳,原来是厄运征兆。
简渺脑袋浑浑噩噩的, 所有思绪好像沉了下去,只有一个问题浮了上来。
出车祸了, 第一个来的人会是谁呢?
应该是顾静烟吧,毕竟她先知道自己出门了。
简东城也说不定, 毕竟他会为了恶心前妻装作关心儿子的样子。
简渺从放射科出来的时候仍然在慢吞吞地想这个问题,但抬头的第一眼, 看到却是江宴濯。
医院的灯光是冷色的白, 空气中漂浮着医用酒精的味道,耳边是延绵不断的雨声。
视觉像是被拉远的镜头, 周边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成了模糊的幻影, 唯有江宴濯的身影浓墨重彩。
简渺怔怔地站在原地。
江宴濯迎身上前, 面向医生:“我是患者家属。”
清润低哑的声音从跟前飘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简渺凝着跟前的人, 所有感觉都慢了一拍, 迟缓凝滞着。
医生先看了眼简渺, 但见患者没有反应, 便如实看向江宴濯:“因为防护及时, 脑部没有受伤,也没有严重外伤, 但是脚踝扭伤了……”
医生在说伤势,可简渺却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带着一种像梦没醒的懵懂。
江宴濯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五官也绷得很紧, 没有在学校里那种阳光开朗的气息,整个人阴沉得像披了一片深夜的云雨。
雨……
简渺后知后觉地抬手,落到江宴濯的肩膀上。
江宴濯下一瞬便扶住了他的腰,却仍是面朝医生:“好,谢谢医生。”
说完,他的视线便回落在简渺身上,看着他微微踮着的右脚。
鞋已经脱了,上面裹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就很严重。
压抑一晚上的情绪瞬间在胸口撞出裂痕,阴戾的情绪像蹿出来的毒蛇,盘满了他的胸口。
江宴濯的脸色比凌晨的雨夜还要吓人。
“简渺。”他的嗓音低哑,平日里装乖的技巧全部被抛诸脑后。
眼前弱不禁风仿佛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忽然低头,轻飘飘地倒进了江宴濯怀里。
江宴濯一怔,随后就听见怀里的人绵绵软软地开口:“雨的味道。”
他是冒雨而来,外套早就湿了。
江宴濯抬手落到他的肩膀上,想把人轻轻推开,不要沾上湿意,肩颈处却被简渺低头蹭了一下。
简渺像是忽然被抽出了骨头,浑身软绵绵的,轻轻落到他怀里时像一片飘落的叶。
一时让江宴濯生出了一种飘零孤寂的感觉。
可他开口时声音却很浅,沙哑虚弱:“我好疼啊,江宴濯。”
就那么一句话,像一只手探进胸口,揉碎了所有负面情绪,驱散一切阴霾。
江宴濯甚至停顿了秒余,落在简渺肩膀上的手才改推为搂。
他问:“稍微忍忍,现在就回家?”
“回家?”简渺轻声重复,语调带着轻轻的无助和迷茫。
好像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家。
江宴濯感觉有一根细长的钉子拧进了他的心口,紧接着就是无边的心疼。
简渺说疼,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或许是因为出车祸的时候磕到的地方太痛了,伤处都在一起痛,反而察觉不到哪一处最尖锐。
只是看到江宴濯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种被隐忍了许久的感觉能说出口,就说了。
简渺是真的没想到江宴濯会忽然把他横抱起来。
迎上四周讶然怪异的目光时,那种脑子被蒙了雾的感觉一下就散了,简渺脸边有些烧:“江宴濯……江宴濯你放下,好多人。”
江宴濯却一声不吭,低声跟路过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轻轻点头,撑伞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把简渺轻放到副驾驶上,江宴濯才回过头:“谢谢,麻烦您了。”
“没关系。”护士笑笑,低声叮嘱,“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和静养,记得补充营养。”
简渺坐在副驾驶,车窗关紧雨声又大,听不清江宴濯跟护士说了什么,但江宴濯的脸色一直很严肃。
他都没见过江宴濯这样。
终于等到他上车,简渺看着他系安全带时才愣:“你开车过来的?”
“嗯。”江宴濯发动了车子,宽大的手抚着方向盘,低声,“坐好。”
简渺不是没见过他开车的样子,国庆出游的时候是小学弟亲自把他送去医院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看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小学弟落在方向盘上的手节骨分明且修长,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其间,看起来很有力量。
这双手刚刚把他从医院里抱出来。
“你怎么会来啊。”简渺问。
“出车祸的前一秒你还在跟我通电话。”江宴濯情绪低淡。
就那一刹那,他比亲身在车祸中还要恐惧。
之后江宴濯回拨了好多次电话,等来的都是无人接听,最敏感的神经一下就被烧掉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
知道出车祸的时间,动用点关系联系人,很快就能知道简渺在哪。
一路上他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不停地想车祸现场的样子,不停地浮出最坏的结果。
那根被烧伤的神经又被反复拉扯,余惊不断。
即便简渺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身侧,江宴濯的手仍是微微颤抖着,只不过他竭力忍住了。
“我没事。”简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是都听医生说了吗?”
“嗯。”江宴濯听着他低弱的声音,露出笑容,抬手将他凌乱的额发拨正,“是我情绪不对,给我点时间?到家就调整过来了。”
简渺已经够害怕了,他不能再让学长感觉到内疚。
“好。”简渺低声应,坐回副驾驶上,双手紧握着安全带。
沉默了片刻,简渺却又开口:“可以先不回家吗?”
江宴濯用第二声调的嗯反问,意思是问他去哪。
“有件事还得处理。”简渺偏过头缓缓挽唇,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笑,“能载我去一个地方吗?”
车内安静了很久,没人应答,也没人改变主意。
最后,是江宴濯先让步,担忧无奈:“有什么事情是受了伤也非处理不可?”
医生交代过,简渺刚出事,虽然检查没问题但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息。
简渺仍是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刚经历车祸的人不是他:“今晚不去我明天也要去。”
这是学长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回答他的问题。
温和恬静的姿态,却让人无法动摇。
“好。”
江宴濯改了导航,却发现简渺去的地址是……他和段叙的家所在的地方。
他眼睫微颤,没有出声。
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大雨倾盆。
简渺下车的时候被江宴濯按住了手腕。
“我去打伞,不要淋雨。”江宴濯又恢复了小学弟的乖巧,语调带着一丝担忧,“学长你已经很任性了,再淋雨真的不行。”
简渺垂下眼:“好。”
江宴濯把伞遮在车前,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
简渺站在雨帘之中,看到了放在别墅大门后放着的东西。
精致的丝带,华美的外盒,一看就知道是礼物。
楚可还挺有心的,放得那么小心,让简东城的“礼物”一点都没被雨淋。
两人停在台阶边,江宴濯刚想低头去看简渺受伤的腿是否沾了水,跟前的人却忽然俯身,一手拽起礼盒的丝带,恶狠狠地把东西往别墅的窗口砸去。
砰——
碎裂的声音在雨声中很突兀,分不清是玻璃还是礼物发出来的。
江宴濯抬起视线,细雨飘落到简渺的脸边,将他的轮廓淋得有些落魄。
同时也显阴戾。
虽然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到这一刻才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晰……简渺看不清真正的他,他也没有接近真正的简渺。
简渺在伞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笑。
太轻太快,让江宴濯捉不住是什么情绪。
随后,他冰冷的指尖就落到了伞柄上,轻轻包住了江宴濯的手。
“回去吧。”简渺回头的时候,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如常,还冲他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转身的时候,江宴濯一直轻轻落在简渺腰上的手骤然一重。
简渺不可控制地倾身倒向江宴濯的怀里,后者很快把他搂住。
“简渺,”江宴濯哑声叫他的名字,“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没有什么需要掩藏的。”
就像刚刚,他扔那个礼物的时候明明蔓延都是厌恶憎恨,却在转头就对他露出笑容。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转变。
沉默许久,简渺轻轻开口:“小濯。”
“嗯。”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简渺的语调微微软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吗?”
江宴濯看了他一阵,轻声:“七月。”
“七月……过了好久喔。”简渺语气有些可惜,“不过我的生日也刚过,昨天。我现在跟你补一句生日快乐,你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江宴濯已经低头靠着他的发梢:“生日快乐。”
简渺垂着的手颤了一下,心头一酸。
有些时候过于体贴的温柔,反而更容易让人刺痛。
简渺慢慢侧过身,低头靠在江宴濯的肩膀上,许久,很轻地开口:“谢谢。”
江宴濯眉峰微蹙,刚想回应,却又听到简渺说:“回去吧,我脚疼了。”
他忍了忍,低头把伞塞到简渺手里,俯身将人横抱回副驾驶。
上车的时候简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纱布一点也没湿。
江宴濯收了伞回到驾驶座,关门的时候简渺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深了一个颜色。
……那把伞就没遮住他。
简渺嘴唇微抿,想说什么,又无从提起。
“回去吧。”他低头扣住跟前的安全带。
“嗯。”
江宴濯来回的车速简直像两个人,可放得再稳再慢,他也能察觉到简渺那阵不安。
毕竟刚出了车祸,没谁能正常地面对后怕。
车慢吞吞地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简渺坐在窗边,看着空旷的停车场,慢慢抬手推开车门。
但还没落地,江宴濯已经俯身在车边,俯身把他抱了出来。
“饿不饿?”江宴濯问。
“不。”简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为难,“放我下来吧,只是扭伤,骨头没事。”
“医生说了,你这几天要静养,最好不要动。”江宴濯把他抱进了电梯,垂着眼,“按一下楼层。”
简渺听他的话。
到达楼层,输入密码,江宴濯轻轻地把他放到门边。
“室内拖鞋?”他轻声问。
简渺单脚站着轻扶着墙:“不用,你直接进来吧。”
“外面下了很大雨,进医院的时候没来得及撑伞,鞋踩脏了。”江宴濯俯身在玄关的鞋柜里找到了两双,“不想弄脏你的地板。”
简渺想说没关系,可是江宴濯已经把鞋换了,话只能吞了回去。
江宴濯脱了湿淋淋的外套,又把简渺抱到沙发上,然后才开灯。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原因,简渺看着江宴濯的背影,觉得他很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不仅是因为他出了意外,还有点别的什么。
因为专注于纠结这个问题时,简渺没发现江宴濯明明是第二次来,却很熟悉他的家。
一杯温水落到桌前,江宴濯开了灯,替他把药拿出来:“先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好”简渺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暖暖地让他指尖回温,抱了一会儿才听话地吃药。
刚把药咽下去,还没顺过气,简渺就感觉自己的另一只脚被握住。
他低头,就看到江宴濯拆开了他的鞋带,帮他把鞋换了下来。
简渺一顿,连连摇头:“我自己来……”
“湿了,我拿出去。”江宴濯掌心轻托着简渺的脚踝,顺便帮他把袜子也褪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简渺敏感的地方,指尖无意划过时能感觉到明显的颤抖。
简渺不自觉地咬着自己下唇,尽量不让自己这些微小的变化显眼。
江宴濯这次是真的无意的,却发现他的脚趾都不受控地蜷紧了,整只脚白皙瘦削。
……不经意一碰就这样,那以后如果被握着,咬着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宴濯眸色暗了暗,轻轻将他的脚放在一边的棉拖上。
他回头帮简渺把鞋放到阳台,随后找了拖把,把门口到沙发的地板擦干净。
弄完之后去洗了个手,出来时发现简渺趴在沙发上盯他。
像只被冷落的猫咪,眉梢都有淡淡的低落。
江宴濯俯下身,跟他平视:“洗漱么?医生说不要碰水,将就一晚就擦擦脸?”
简渺看了他一回儿,才慢慢地垂下眼:“凌晨三点了。”
“嗯,今天周日。”江宴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没课,没事。”
“可是你说你今天在片场跑了一天,还开了那么久的车。”简渺自责地低着头,“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出事前江宴濯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撒娇说累呢。
只不过出车祸后简渺脑袋混沌了一阵,没想起来。
江宴濯看了他一会儿,低头靠到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嗓音很轻:“真的可以?头晕不晕?脚还疼不疼?”
“可以。”简渺认真地点点头,“那个司机反应很快,只是小小追尾了一下,我没有受伤。”
“好吧。”江宴濯嗅了一口他的味道,“那我明天给你带吃的过来?”
简渺点点头,抬手抱住他:“吓到你了,对不起。我真的没事。”
简单的拥抱,江宴濯贪恋地蹭了一下,才慢慢放开:“那学长早点休息。”
简渺跟他挥了挥手,看着小学弟依恋不舍地离开,带上门。
郁结在胸口那阵浊气终于散了,简渺靠在沙发上,双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江宴濯在等他解释,解释这两天去哪,为什么扔那个礼物……可是这些为什么,简渺一个都不想提。
没人想把丑陋的疤露给喜欢的人看。
坐了一会儿,简渺扶着沙发的靠背站起来,本想小心翼翼,却眼前一暗。
有时候总是事与愿违,他明明答应了江宴濯会好好照顾自己,却在转身的时候重重地磕到了椅边。
入骨的痛瞬间刺进脚踝,简渺一下跪落在地。
眼泪沁过通红的眼眶,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
*
江宴濯下楼之后,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
车内的灯暗了下来,他拿出手机,解锁,明亮的光落在轮廓上,显得很阴森。
他笑了笑,拨了个号码。
预想之中的时间接通,随后是周月没睡醒的嗓音:“……稀罕啊江少,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周月正躺在自家温馨的大床上,听着窗外堪比asmr的雨声香香甜甜地睡觉。
还没来得及清醒,周月就听到了江宴濯冷如寒冰的声音:“三十分钟,D1酒吧,不来等死。”
说完,挂断,丝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周月困顿的睡意被这短短的十二个字彻底吓退,睁圆了眼睛,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破口大骂。
三分钟,把江宴濯祖宗十八代数了一遍之后,周月连滚带爬地下床穿衣服。
外面还是很大雨,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彻底清醒,开车到D1酒吧。
周月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活脱一只冤死鬼。
他现在对江宴濯的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执念,杀意倒是不少。
进去就看到坐在角落吧台的人,他冷笑着站到江宴濯跟前:“江少昨晚不会是因为男朋友没跟你说生日的事情,跟人家闹掰了,所以半夜出来借酒消愁,还点名让我来陪吧?”
说到这里,周月笑眯眯:“如果是这样,不好意思,晚了,我已经有新的目标了。”
江宴濯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里面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
“说说。”他道。
周月的气焰被他沉冷的两个字压下大半,不明所以:“说什么?”
“你在他生日派对上看到了什么。”
周月顿了三秒,气笑了:“你他妈大半夜把我抓出来,就是为了关心你学长的生日派对?”
那江宴濯真他妈疯得够彻底的。
“你那么想知道,不亲自问他?反正你在他面前装得那么乖,说不定撒个娇卖个蠢他就全告诉你了,至于大半夜的折腾我?”周月咬牙切齿,几乎是把自己砸到江宴濯对面的卡座上。
江宴濯手肘落在膝盖上,倾身向前时那阵无形的压迫感便肆意蔓延,茶色的眼瞳平静朝向他,却盯得周月惊心动魄。
“谁让你……”
周月听着他拉长放慢的语气,忍不住吞咽。
“事多又八卦。”
周月:“……”想买/凶/杀/人。
“说吧。”江宴濯淡淡地道,“我没时间。”
周月脏话已经到嘴边了,但看着江宴濯阴郁的神情,却忽然想到更适合报复的言语。
“这件事既然简渺没有主动告诉你,不正代表了他不想让你知道吗?”
家人间都还有不想倾诉的秘密,更何况他们最多不过是情侣。
周月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的人眼尾眉梢落上了阴翳,他淡淡笑开:“就像你,你那么那么喜欢他,还不是没告诉他你收集了多少他的照片,物品,甚至还设计陷害段叙把他们拆开?你告诉他了吗?”
这是他意外在国外发现的,但他只是知道江宴濯有那么个“收藏”的癖好,不知道这个癖好多严重。
但即便如此,周月已经觉得作为伴侣,江宴濯这种占有欲还是挺可怕的……只不过江宴濯不是他的对象,又在面对简渺时藏得那么深。
“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简渺心里,其实比段叙强不了多少?”
江宴濯先前低淡垂着的眼徐徐上抬,静默无声地看着周月。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周月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骨头里仿佛都冻了冰,所有得逞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周月仍故作镇定:“我说错了吗?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段叙,也没告诉你。”
砰。
玻璃杯被扔落在桌面的声音很清脆,乍听有种碎裂的错觉。
周月下意识盯着那个被子,却发现里面的冰块仍是静静地漂浮着。
江宴濯:“我让你来,是让你说废话的?”
桌子上沉寂了良久,周月先错开视线,不甘心地开口:“你应该知道顾静烟吧,她回国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简渺办生日宴……基本是把她的人脉过给简渺的意思,挺多圈里人都来了。”
灯光落在桌面的冰酒之中,折射出不同的色调。
周月不情不愿地把戚止炀跟简渺的关系也说了个大概。
“简家的家事我只知道这么多,不太清楚简渺跟他父母有什么矛盾,但问题肯定不少。”
说到口干,周月看了一圈,抬手把酒保招来的时候,跟前的人却站了起身。
周月顿住:“江大爷,我喊你祖宗好不?你大半夜扰我清梦,把我拎过来这里给你递情报,递完你就走,你是干间/谍的?留下了陪我喝两杯会死?”
“不限消费,给你机会把我喝破产。”江宴濯低头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月忍了又忍,抄起手机给戚止炀打了个电话:“出来陪我喝酒!”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是戚少冷讽的声音:“滚。”
“……”
江宴濯从酒吧出来就打车去了最近的市场,买了做饭的材料后回家熬了粥。
医生说简渺需要好好休息,也得补充营养。
松茸鸡丝粥煮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江宴濯洗了个澡,昨天晚上那一身戾气顺着水流褪了个干净,他搭着浴巾坐在床沿,安静了很久。
换上衣服,江宴濯转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摁下了灯。
自从简渺那天说无法忽略他的表白之后,江宴濯来这个房间的时间远比之前要多。
明明已经快得到那个人了,可心底却总没有什么靠近的实感。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江宴濯慢慢走到桌子前,用钥匙扭开了锁,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裁纸刀。
裁纸刀非常别致,暗色的木质刀柄上嵌着淡色的翡翠,低调的欧式风格。
作为收藏品不怎么夺目,但出现在一个高中生的画架上就分外显眼。
尤其是上面还沾着血。
江宴濯第一次见这把刀,它就抵在简渺手腕,没怎么用力就见血。
他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默默看着自己手腕淌血的简渺,像一尊被推到桌角,一个不慎就会触地粉碎的玻璃花瓶。
美丽而危险。
后来简渺自己去了校医室,江宴濯跟了一路,思来想去还是回到画室,把这把裁纸刀带走了。
他知道这把刀的价值不菲,甚至想如果简渺真的喜欢,凭着刀的价值找上他,或许他就有理由赔偿,并且跟简渺说上话。
江宴濯甚至托人在欧洲找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就是准备还给简渺。
只可惜,后来的简渺只是轻微地失落,并不在意。
锋利的刀刃映着窗外的光,江宴濯慢慢把它放回原处,重新落锁。
中午十二点,江宴濯给简渺发了个信息,很快就得到回复。
[简渺:已经睡醒了。]
江宴濯回了个好,就把粥装在保温瓶里,下楼。
不到十分钟,他就站在了简渺的门外。
他看着手机,茶色的眼瞳里落了一层暗雾。
[江宴濯:学长腿不方便,把密码给我吧,我自己开门。]
很快,简渺把一串数字发给他。
江宴濯进门的时候,简渺正扶着卧室的门,顶着稍微凌乱的发站在门口。
不像是“已经睡醒了”的样子。
也许是他忪怔的样子过于可爱,江宴濯轻轻挽唇,把带来的粥放到桌面上,缓步迎到简渺跟前扶着他:“小心点,头还晕吗?”
“没什么事了。”简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没睡好吗?”
江宴濯眼睫轻颤:“算吧,担心你磕着碰着。”
简渺的眉瞬间拧了起来,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你这么早给我发信息?不休息吗?”
“哪里早,”江宴濯一本正经,“现在十二点半了,午饭时间。”
说完他就把人抱到餐桌上。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简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他放到椅子上了。
江宴濯把温热的粥放到他跟前:“我去给你拿个勺子。”
简渺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这才看着跟前的粥。
无论是成色还是包装,他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外卖……江宴濯到底是起得多早才能给他熬粥?
胸口里像有什么被狠狠撞动,简渺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时发出的声音。
江宴濯拿着勺子过来的时候,就看着简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粥。
他轻轻俯身,把勺子放到保温瓶边:“学长不喜欢松茸鸡丝粥吗?”
简渺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瞳间情绪复杂,像在做什么决断。
江宴濯见他不说话,低头用勺子舀了一点,看向简渺:“或者先试试……”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就被简渺搭住了,余光里,简渺温静柔软的脸徐徐靠近。
江宴濯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简渺要做什么,眉梢微挑。
简渺很用力地把他摁到了跟前,指尖用力,隐隐泛着一圈白,他闭着眼,明明在脑海里重复了几次的亲吻,但落到实处时却变得那么困难。
到底还是没亲上去。
尝试失败后,简渺挫败地坐在原地,不敢看他,更不敢动。
他有预感,亲到了,昨晚的所有都能翻篇,亲不到……他还要江宴濯等多久呢?
失神的时候,温温热的粥和微凉的勺子忽然贴到唇面。
简渺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江宴濯喂到他唇边的粥:“学长,挑食可是不行的哦。”
粥的味道很鲜,简渺眨了眨眼,慢慢地吞掉了一勺。
江宴濯慢条斯理地又给他舀了一勺之后,简渺才反应过来:“不用了,我自己吃。”
江宴濯一脸不是很相信的表情:“学长刚刚不是因为不想吃才贴贴我的?”
简渺:“……”
简渺:“不是。”
小学弟这是彻底把他当小孩么?觉得他刚刚的动作是不想吃饭所以耍赖?
不过,江宴濯好像没察觉他的意图,也没放在心上。
简渺接过勺子,慢慢地开始喝粥。
“你呢,吃过了吗?”保温瓶见底的时候,简渺才抬头。
“吃过了。”江宴濯含笑撑着下巴,乖巧地看着他,“学长还有什么忌口吗?这几天我都给你做饭。”
简渺眼睛微微瞪圆:“不用。”
“你这样不好自己下楼买食材做饭,外卖又不卫生……”说到这里,江宴濯微微抿唇,有点委屈,“还是你有其他小学弟给你送饭,不需要我?”
他这明显是还记得上次简渺生病的时候给瞿珩打电话的事。
“这太麻烦了,你还要上课。”简渺的腿暂时还不能动,他是打算请两天假来着,但他知道江宴濯不一样。
“我平常也在家做饭啊。”江宴濯低声,“可是你请假了,我如果不来给你送饭,就没有借口见你了。”
简渺看着他低落的表情,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干脆让江宴濯过来住两天吧。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简渺立刻就开始盘算自己的直播时长……这个月还剩十五个小时。
今晚一口气播完的话……
江宴濯安静地看着他,之后听到简渺小小声:“好吧。”
饭后,江宴濯监督简渺吃完药,又把人提回床上休息之后才从他家出来。
不是他不想久留,而是简渺说他没休息好,要求他回去休息。
江宴濯坐电梯的时候拿出手机,对着漆黑的屏幕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皮……也没见黑眼圈,来的时候还特意洗澡换了衣服,简渺怎么发现他没睡好的?
懒散地回到家,刚开门,他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
江挽鲤闲散地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眼前,神情专注地看着一部电影。
江宴濯瞥了一眼,脱了鞋就往房间走。
江挽鲤是在他开卧室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回来的,彼时屏幕上的鬼影正好突脸,把他魂吓没一半:“我草,你走路没声音啊?”
江宴濯冷嗤:“我就应该录下来给你粉丝看看。”
江挽鲤把电脑屏幕摁了暂停,视线落到他放在饭桌上的保温瓶:“哟,我来给你送饭,你给别人送饭啊?”
江宴濯回头,这才看到桌面上丰盛的晚餐。
几个他爱吃的菜,一壶汤,还有一碗香喷喷的蟹黄面。
“妈做的,正好我要回学校办事儿,就让我给你带过来,趁热。”江挽鲤起身给他拿筷子,“知道你喜欢吃蟹,这碗蟹黄面是单独给你做的。”
提到江妈,江宴濯的眉目柔软了些,本来想直接回屋躺着的念头也被延后。
他拉开椅子坐下,接过哥哥递来的筷子。
“办完了?”
“办完了,晚上八点的飞机,五点经纪人来接。”江挽鲤又坐回沙发上,“借个地给我呆一会儿。”
江宴濯随声应了,低头认真地把蟹黄面吃完。
江挽鲤看了一会儿电影,等江宴濯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抬头:“如果我现在说这碗面是我给你做的……”
铛。
筷子被扔进碗里的声音响起。
江挽鲤乐不可支:“骗你的,是妈做的。”
说完,他看着江宴濯慢条斯理擦拭唇角的样子,挑眉:“你舌头不是一向挺刁的么?今天状态不好啊,是不是妈做的都分不清。”
江宴濯端起桌面的汤喝了一口,皱眉:“这个是你做的?”
江挽鲤:“……”
江宴濯放下碗:“困了,睡觉。”
看着弟弟摆着经典臭脸进房间,江挽鲤骂骂咧咧地说了句不识好歹,低头把剩下的电影看完,才起身去帮他收拾。
收拾的时候倒发现那碗汤喝完了。
不是嫌弃么?呵,小屁孩。
江挽鲤把碗筷放进厨房,刚洗完兜里的手机便响了。
[亲爱的“因为帅罚八块”,您订阅的主播Miao正在直播中哦~]
这是晚星平台的自动推送,每个订阅的主播在开播的时候都会有。
江挽鲤擦了擦手,心说这个小主播开播的时间还挺随心所欲的,他蹲了两天都没蹲到开播。
因为江宴濯说要睡觉,他便将笔记本接上了耳机,确保安静才点开Miao的直播间。
兴许是习惯了小主播的女装打扮,所以猝不及防看到他一身寻常的睡衣时有些意外。
主播带着口罩,也没有化妆,一头看着柔软清爽的黑发衬得皮肤特别白,眼睛也大。
没有女装时赏心悦目的漂亮,但却很耐看。
……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
江挽鲤在圈子里见过的帅哥美女太多了,要单独记住哪一个确实有点难。
[这是什么?老婆?亲一口。这是什么?老婆?亲一口。]
[啊啊啊又等到Miao宝私服夜了!我最喜欢家居服的软宝了!]
[一想宝贝,Miao就开播了,他心里有我!]
“扭到脚了,这段时间可能都不能跳舞了。”直播镜头中,简渺看着齐齐闪过的弹幕,“确实,这段时间老容易生病。”
过几天V杯就要正式开赛了,虽然他跟江挽鲤确定合作,但还有另外三个专业玩家没确定。
他想表现好点,争取三个更好的队友。
他已经把V杯当做直播生涯的重点,自然是想完美收场的。
简渺刚登上游戏,屏幕中间便闪过一条礼物打赏的信息。
[卧沙小海疼:主播主播能带我一起玩吗!]
[清新脱俗癞疙宝:+1]
[短腿长颈鹿:+2]
兴许是起了个头,零零碎碎有几个老板也送礼物表示想上车。
Deep并没有冒泡。
[这是什么动物园跑出来的老板?]
[霸霸不在咩?那……新的西皮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危!DM党危!]
因为Miao不常与其他主播互动,而Deep的存在感又太明显,直播间里磕他们CP的粉丝不少。
直播到现在,唯一威胁过Deep存在的也就“因为帅罚八块”,但在上次的5v5水友局里,Deep已经亲自固粉了。
江挽鲤看着涌上来的小礼物,微微挑眉。
既然弟弟不在,那么CP粉就得由他来稳定军心。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送出彩虹桥。]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主播今天我包了。]
作者有话说:
江挽鲤:固粉,这我熟啊-
感谢在2023-03-10 10:21:49~2023-03-11 13: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玦 34瓶;暴躁修勾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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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40
◎我建议你认真地想一下,是不是要跟我睡同一张床。◎
简渺刚在输入游戏的账号密码, 回头就看到这条炫彩弹幕,愣了一下。
他昨天晚上稍微磕到脑袋,不太清楚游戏状态如何, 本来是打算单排的,可八块老板出手大方, 还是他忠实的“技术粉”……
还没决定好,游戏里的好友信息闪了闪。
[8Yuan:趁Deep不在, 快拉我。]
[我没看错吧?是“趁Deep不在”不是“趁你老公”不在吧?]
[八块老板,说好一起当爱情的保安, 你却不守道义偷我老家!]
[你们两个旗鼓相当的水平, 双排不是找死?]
简渺看到那句“旗鼓相当”,眼尾挑了挑。
“知道你们慕强, 但不要看不起新手。”简渺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 把八块拉进了队伍中。
八块老板很快点了准备。
[8Yuan:我舍友在睡觉, 他生性暴戾残忍且好梦中杀人。]
[8Yuan:不敢吵他,就不语音了。]
[懂的懂的,偷情嘛, 都应该静悄悄的。]
[??八块你的舍友不会身高两米体重三百斤枕边放一把杀猪刀吧?]
[难以想象有钱人也在如此水深火热的环境下生存。]
简渺只在大一住过宿, 舍友是个喜欢浪的, 一周在宿舍的时间都没三天。
看到这里, 他这才想起小学弟都没怎么跟他说过宿舍的事情。
和舍友相处得好么?
简渺回过神:“男孩子在外住宿, 要保护好自己。”
[8Yuan:没关系,像我这种做舍友的, 主打一个包容。]
亲弟弟,没法不包容。
排位的时间有点久, 简渺便随便找了个话题:“八块老板是什么段位?”
在所有pvp游戏中为了照顾高端玩家和低端玩家的游戏体验, 都会为玩家划分段位, 而如果双排的玩家段位差距过大,就会导致排入游戏的时间稍慢。
简渺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单排已经摸到白银黄金段了。
[8Yuan: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吗?]
[8Yuan:我的段位就跟里面的leon差不多。]
简渺懵了一下,随后就看到弹幕给他反馈:
[帮老婆查了,八·Leon·块青铜段。]
……也是,从上次他被Deep追着杀来看,也不像是个高手。
简渺虽然只精通一个英雄,并且游戏体验多是跟着Deep躺来的,但对带人这件事还是跃跃欲试。
但很快,这个跃跃欲试就被一桶冷水浇灭。
因为低段位没有什么位置讲究,大家选的都是自己想玩的,八块跳的英雄叫菲尼克斯,外号火男。
然后简渺就体验到和Deep截然不同的配合体验。
也许是因为新手,八块在游戏开始前一动不动,只会呆等着倒计时结束,然后撒丫子冲出去,莽得独树一帜。
而游戏中,则更加离谱。
八块的致盲技能基本是阻碍队友,辅助对手,简渺在前端跟对手刚枪时,火男一个炫目□□砸在视野中,然后简渺被对手一枪KO。
残局对枪的时候,简渺眼看敌方跟自己都是丝血,将要你死我活的时候,火男一个□□在脚底下铺开,简渺直接升天。
好不容易苟到最后,眼瞧着敌方只剩下一个人,只要他们不暴露行踪悄悄摸过去,再菜二打一也能行。
结果火男抬枪对着远处就是邦邦两枪。
然后他俩就因为枪线暴露了位置,被对面躲在掩体后的敌人小身位晃肩,一穿二反杀。
这下,连三个老外队友都忍不住打字骂8Yuan了。
简渺一愣:“老板?”
[8Yuan:……我看稳赢,想鸣枪示威来着。]
简渺:“……”
[如果八块现在说一句对不起我想做个好人,我会当你是二五仔而不是二百五]
[八块医生妙手回春,治好我多年的低血压]
[这个杀手冷不冷我不知道,我只希望leon八赶紧凉]
[舍友睡饱了吗?起来解决一下八块。]
一局游戏下来,简渺才知道为什么说没有水平别带新手。
因为新手的破坏力展现在方方面面。
而且因为对比强烈,他甚至对Deep老板存有一丝愧疚之心。
原来带人玩游戏都是负重前行。
[我从老婆的脸上读懂了:难道Deep也是带崽一样带我的吗?]
[放心,不是,你绝对比八块好带。]
[谢谢八块,让慕强粉忠贞不渝留在DM坑底,不会吃你们八秒家半口饭]
江挽鲤这通花里胡哨的菜鸡操作,狠狠地洗掉了一波爱好看乐子的混沌邪恶CP人,包括之前刷小礼物想上车的老板也跟着寂灭。
没有新的CP出现,八秒CP也跑了大半。
江挽鲤对此表示满意,并且默默扛起自家CP大旗。
[8Yuan:我太菜了,要不你还是跟Deep玩吧。]
简渺看着队伍聊天框里的这句话,慢慢蹙眉。
“没关系,新人都容易这样。”他说。
自从隐约猜测Deep是江挽鲤之后,简渺就有意跟这位金主榜一保持距离。
说不出来的怪,总觉得跟Deep再多聊点就有种越轨的禁断感。
听着小主播冷淡平静的回应,江挽鲤托着下巴,似乎想到什么,鼠标移动到粉丝榜排名第一的Deep上。
Deep前面的牌子是灰色的,示意这位用户暂时不在线。
即便江挽鲤刚刚砸了不少钱,也没能取代Deep在总贡献榜榜一的位置。
唉,用情极深啊。
……怎么这小主播还会想不开去追其他人呢,他弟弟难道不够好吗?
想到这里,江挽鲤便忍不住敲字。
[8Yuan:主播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八块真的对老婆的恋情很关注,妈粉既视感]
[不过确实很难想象老婆喜欢的类型啊,我一个女孩子有些时候都没老婆精致qaq]
[老婆是喜欢年上还是年下?]
话题开头,直播间瞬间变成寝室夜话。
江挽鲤支着下巴,听着耳机里小主播的回答:“年下,比我小一岁。很乖很可爱,性格特别好,很懂礼貌。”
江挽鲤听着跟自家弟弟大相径庭的描述,再次沉默。
小主播喜欢软软甜甜的小可爱?
那江宴濯岂不是一辈子都没可能了?
江挽鲤思忖片刻,敲字:[8Yuan:怎么样才算又乖又可爱?]
直播镜头里,小主播沉思几秒,一脸认真地开始数:“喜欢喝甜的,吃饭的时候总会先为别人考虑,出门见面会提前到……聊天发信息的时候也很可爱,爱说晚安早安,手艺也很好。”
江挽鲤安静地听了会儿,骤然失笑。
[8Yuan:我是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乖和可爱,不是在问你的理想型。]
简渺皱眉:“不是理想型,我说的是事实。”
江挽鲤:“……”
嗯嗯是,事实上那么可爱温顺样样精通,对你天天发早安晚安的人,还要你追?
[……闻到了渣的味道。]
[Miao宝你不会是太喜欢了,自动给人加的滤镜叭?千万别恋爱脑啊!]
“不是……”简渺看着忧心忡忡的弹幕,有些无奈,“他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不图钱,他家挺有钱的。恋爱?也没谈过。他真的特别纯特别乖。”
[我像极了在劝一个被绿茶蛊惑的笨蛋]
[真不是我心胸狭隘,听老婆描述就觉得那位很假,醒醒吧(扼腕]
[有没有可能,她不是不图你的钱,是不让你察觉她图你的钱?]
江挽鲤在圈内见过不少表面近乎完美的,私底下基本上是判若两人的,这太常见了。
小主播一看就是年纪轻没交往过太多人,十有八九是被骗子钓住了。
没有谈过恋爱但懂得发早安晚安,没有谈过恋爱但会主动给人做饭,没有谈过恋爱出门的时候会提前到……不是天使就是海王。
海王遍地走,天使不常有。
江挽鲤思忖片刻,觉得他弟在圈子里好歹也是各家千金小姐主动打听的人物,虽然脾气坏了点,但也算是个抢手货。
跟他弟在一起不比跟这种虚伪的感情骗子在一起好?
至少他弟有钱,在物质方面不会亏待小主播。
[8Yuan:我的评价是,不如Deep。]
[八块说得对,miao宝回头是岸,看看我们Deep!]
[Deep霸霸怎么就今天不在,要让他听到这个假甜心的事儿,早就用钱的力量让miao宝清醒了!]
[……不会是Deep真的三十以上头顶寸草不生,所以miao才被骗子迷了眼]
[用户6xxx因发布弹幕“……不会是Deep真的三十以上……”被房管因为帅罚八块禁言一天。原因:诅咒/人身攻击。]
[???]
[八块,你看起来不仅是Miao的妈粉,还是Deep的妈粉]
[老板当老板的妈粉,嘿,稀奇]
江挽鲤本来还想跟抹黑Deep的弹幕对线,桌面的手机逢时亮起。
他转过头,接起电话。
“挽鲤,我到楼下了。”霖姐一如既往地干练,“我今天不是说了,让你发个日常微博吗?你的粉丝都把我私信堆爆了!”
江挽鲤才想起回家前霖姐叮嘱过的事儿,淡淡应了一声,跟着在弹幕敲字:
[因为帅罚八块:有点事,下次再一起玩吧。]
“我马上就下来。”
关掉游戏和网页,他把笔记本收进袋子里,随后打开相册。
幸好今天中午他在家拍了妈妈精心准备的午餐,江挽鲤编辑了日常,随手发送。
然后悄然地收拾好东西,转身下楼。
直播间里,简渺送走八块,也感觉累了,便也退了游戏:“今天会直播久一点,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老婆是知道明天我要上班,所以陪我享受周日最后的时光吗?]
不是,是打算一口气把剩下的十五个小时播完,然后好好休假。
但简渺自然不会说,于是挑了弹幕刷得最多的一部有版权的纪录片,调出来播放。
调试的时候顺手看了一眼手机,扫见微博的一条特别关注的推送。
[江挽鲤v:今晚是妈妈的爱心蟹黄面。]
*
江宴濯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看了会儿漆黑的天花板,随手把枕边的手机摸起来,刚解锁就看到一条直播通知。
[亲爱的“Deep”,您订阅的主播Miao正在直播中哦~]
触开直播间,上面赫然显示这直播时长:14小时23分,而现在的时间:凌晨三点三十一。
算了算时间,简渺几乎是从他离开家之后就开了直播,并且一直播到现在。
江宴濯皱着眉,先看了一眼弹幕。
因为简渺在播纪录片,弹幕没有人吵架很和谐,热度也在平均值。
想到了什么,江宴濯轻触屏幕。
[Deep:怎么播那么久?]
[Deep:吃饭了没?]
他是炫彩弹幕,即便简渺看得认真,还是能从副屏上看到。
“后面一段时间有事要忙,把剩下的时间播了。刚吃过饭。”说完,简渺想起了那条微博推送,一点点试探,“老板呢?吃饭没?”
[Deep:吃了。]
“喔,吃了什么呀?”
因为主播互动了,弹幕纷纷开始刷晚饭菜品。
[Deep:蟹黄面。]
看着显眼的炫彩弹幕,简渺微微一怔。
对上号了,Deep真的就是江挽鲤。
一阵辈分变迁的崇敬感油然而生,简渺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对着镜头:“好,蟹黄面好。”
江宴濯:“……”这是,想吃蟹黄面了?
不过简渺刚出车祸,饮食方面还得注意。江宴濯把食谱记在了备忘录上。
弄好之后,江宴濯便起身做早饭。
他是要去问问学长,为什么刚出车祸不好好休息,大半夜在跟弹幕熬鹰。
江宴濯准备了早餐和午餐,他周一只有两节大课,下午放学就能回来做饭。
早饭是三明治,午饭蒸排骨和骨头汤,刚把时间定好,江宴濯便回头去看直播间。
不巧,三分钟前Miao下播了。
播了整整十五个小时。
还没等他点开直播回放,一条消息又悄声闪入屏幕。
[简渺:这几天你还要上课,跑来跑去不方便,你早上来的时候带两件换洗的衣服,过来住两天?]
江宴濯看着最后几个字,眉眼漾开深深的笑意。
简渺向来对直播时间有着严格的安排,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多播。
……今天特意熬了十五个小时,是把这个月的时长都熬完,然后邀请他去小住几天么?
江宴濯回了个好。
然后就收到了简渺一张震惊的表情包。
[简渺:你是还没睡还是刚睡醒?]
江宴濯看着那张震惊的表情包笑了许久。
[江宴濯:睡醒一阵了。]
[江宴濯:学长还没睡的话,我现在过去?]
[江宴濯:不然过两个小时你睡着了,我还吵醒你。]
看着三连发送到手机上的消息,在浴室里的简渺眨了眨眼。
他刚下播,本来是打算洗个澡就睡觉的,临睡前忽然想起小学弟,想给他留个言。
没想到他这个点居然醒着。
[简渺:不着急,你先收拾。]
[简渺:晚上黑,注意安全。]
说完,简渺就赶紧把浴缸的水放满,小心翼翼地垫好浴巾把腿靠上去,用一个不怎么文雅但迅速的姿势洗澡。
他有轻微的洁癖,昨晚回家因为脚伤和身体累,只能草草地冲了一下,今天便明显感觉不太舒服了。
既然江宴濯要来,他便放快了速度,洗了一层泡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出来冲干净。
简渺吹完头发的时候,才发现腿上不舒服,低头去看的时候吹乱的刘海落到眼睛里。
熬了十五个小时,眼睛有点干涩,他随手从洗漱台上找了个日常用的夹子别住刘海,然后低头去看腿。
他都那么折腾了,腿上的纱布还是没保住,沾湿了大半截。
正烦恼着应该是用吹风吹干还是换一块新的时候,门铃响了。
然后手机也跟着亮了亮。
[江宴濯:我进来了,学长睡着了吗?]
[简渺:还没,你输密码吧,我在房间。]
回完消息,简渺还是把腿上的纱布拆了,放下裤腿穿上棉拖,慢慢地走出卧室。
于是,江宴濯进门的时候就看到简渺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探头看他。
额前稍长的刘海被一个浅蓝色的毛绒兔子发夹别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下面松墨描绘般的眉眼。
超乎意料的可爱,让江宴濯光是看着就愣在原地。
心脏顿时像被舔到的棉花糖,软软甜甜地塌陷了一块儿。
偏偏,简渺似乎不自知。
“来了?东西多不多,快进来。”他慢慢踮着脚往江宴濯跟前走,本来想帮他拿东西,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江宴濯安静地看着迎到目前的人。简渺靠近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被水雾氤氲的黄桃奶油香。
跟上次在毯子上闻到的干燥而清淡的味道不同,眼前的味道带着一阵澡后的暖意,软软甜甜,在深夜当中异样可口。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江宴濯藏匿在胸口的歹念勾/引而出,他的呼吸瞬间沉了下来。
跟前的人久久没有回应,简渺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才从江宴濯浅色的眼瞳里看到自己头发上的东西,一张脸顿时涨红。
完了,怎么戴了这个。
他瞬间就把毛绒兔子揪下来,细长的眼睫毛轻缠着垂下,磕绊道:“这是,我,我妹的。”
……撒谎了。
顾絮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出现在简渺家,这个发卡是好好学姐给他寄衣服的时候顺带送过来的,当时简渺觉得挺可爱的,直播的时候别过,备受好评,觉得方便就一直在日常用了。
刚刚心不在焉,随手拿着就夹上了,却没想到会戴着这个在江宴濯跟前晃悠。
后知后觉犯了蠢,简渺后悔莫及。
江宴濯会觉得很怪吗?
兀自后悔时,温热的手心却落到他的发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很可爱。”
简渺反应过来时,江宴濯已经提着东西擦身而过,背对着他走进客厅:“早点做的是三明治,现在吃也可以,放一会儿再吃也行,午饭都在保温瓶里,家里有微波炉吗?”
简渺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等脸颊的热感落下。
“有,你放着就行。”
江宴濯嗯了一声,随后才回头:“那我这两天……?”
简渺顿了顿,他这套公寓是三室一厅,但是被分成了主卧、直播间和书房。
因为他没有让外人进来的打算,所以只有主卧有一张大床……
同、同床吗?
江宴濯站在客厅里,慢慢欣赏着简渺纠结犹豫的表情,唇角微挽。
“那我还是跟之前一样,在客厅……”
“房、房间吧。”简渺低声道,“我,我的,床,蛮大的。”
是他脑子一热开的口,人也来了,总不能还委屈他睡地上。
大不了明天他再买一张单人床放在直播间里,然后把主卧让给江宴濯。
江宴濯自然知道简渺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但却保持沉默,没有拆穿。
初冬,公寓里暖气很足,刚洗完澡的简渺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衣,应该是知道他要来所以有些着急,胸前的扣子还扣过了一个,导致领口歪斜,露出一片白皙细嫩的锁骨。
江宴濯进门的时候,除了他的发卡,第二个看到的便是他的锁骨窝。
他故作镇定地站在简渺跟前已经耗光了自制力,要再把送上门的小羊羔拱手让出去……他还没高尚到这一步。
见江宴濯没说话,简渺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浴室在这边,你先把洗漱用具放过来吧,或者我家有新的,你看看喜欢哪个。”
简渺注意力不急着,转身的时候忘记自己腿还伤着,踏在地上时习惯性地用了力。
那股钻到骨缝里的痛瞬间传来,简渺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随后,他余光里就看见江宴濯把东西放到地上,一步走到简渺跟前,迅速将他抱到沙发上。
简渺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宴濯已经抬手把他宽松的睡裤提了上去。
纤细白皙的脚踝微微红肿着,衬得淡青色血管覆盖的脚背可怜又可爱。
江宴濯的喉结不经意滑动了一下,嗓音微微哑:“纱布呢?”
简渺低着头,像知道自己犯错一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洗澡的时候打湿了。”
江宴濯细长的指尖故作无意般顺着他的小腿落下,用指尖最前端的一点点神经感受着简渺伶俐细瘦的腿。
那么白,那么软,他只不过是顺着划了一下,便浮出了一条浅粉色的红。
然后顺着那道红,掌心一转,握住了他的脚后跟。
这一次,简渺颤得很明显。
是双方都不能当做没有发现的程度。
江宴濯轻轻咬过齿尖,用强烈的痛感压下所有带有欲的念头,艰难地将平静和无辜扯在表情上。
“怎么了?”
简渺落在沙发边缘的指尖紧紧扣着,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痒像挖开了他隐忍已久的渴望,每一寸被江宴濯触碰过的皮肤仿佛都蔓生了纹路,一寸寸变得干涸。
唯有被江宴濯触着的脚踝,不知餍足地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好像被他继续触摸。
渴肤症,不合时宜地发作了。
“……疼。”简渺极力地克制着情绪,逼迫自己吐字清晰,不敢让江宴濯发现他病态的念想。
果然,小学弟皱起了眉。
“医生不是交代过这里尽量不要碰水么?”他的指肚轻轻抚上跟腱,慢慢地轻按了两下,“很疼吗?”
简渺早就不记得骨头里的疼了,被触摸过的地方像着了火,烧着燎着,把理智弄得破碎不堪。
江宴濯将他失神无措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又不知悔改地停在半道。
“医院拿回来的纱布在哪?我给你重新绑上。”
简渺跟中了蛊一般盯着江宴濯的掌心,良久才开口:“……电视下面的桌子下。”
“好。”江宴濯轻轻放下他的脚踝,转身去拿药。
怅然若失的空虚感瞬间蚕食进骨头里,简渺甚至觉得自己的腿仿佛感觉不到踏在地上的感觉。
……刚刚只是被江宴濯摸了那么一下,怎么就会那么舒服?
还想要……
更多的触摸。
江宴濯估摸着纱布的长度剪开,随后把敷腿的药拿过来,转身的时候就对上了简渺水光潋滟的眼睛。
简渺对情绪的控制没有他那么收放自如,满目的渴望和依恋溶在漆黑的眼瞳中,明明是纯粹的暗,却如覆上雾霭般浓稠。
像是把对江宴濯的渴望写进了眼睛里,然后又沉默无声地央求着他。
含蓄又热烈,像不谙世事的妖精,本能地诱/惑着别人而不自知。
江宴濯觉得自己瞬间就不太对劲了。
幸好沙发到电视的距离不远,他能用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点意志力走回去,然后快而仔细地把简渺的脚踝包好。
“先放在沙发上晾一会儿,不要动了。”江宴濯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故作平常地躬身撤离,“我去洗个手。”
到了浴室,江宴濯在温度稍低的空间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
……简渺是挺不耐碰的,一碰就软。
他也够不耐看的。
被看了一眼就失控成这样。
江宴濯把水开到最冷端,把沾了药膏的指尖洗干净,瞬间洗褪一身躁动。
本能反应难以自持,江宴濯撑着洗手台低头在冷静,心里默默扯了几条公式复背时,余光却扫见毛玻璃外的一袭身影。
“小濯。”简渺低低的嗓音传来。
江宴濯闭眼无声骂了句脏话,控制着嗓音:“嗯?”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简渺小心翼翼,“你方便吗?”
“……方便。”江宴濯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马上就出来,你先去坐着,不要乱跑,好不好?”
简渺乖乖应了,模糊的影子从浴室前离开。
他扶着墙壁,慢吞吞地移动到沙发边,想绕过去的时候又看到昨天晚上磕到的桌角,顿时有些谨慎。
不能重蹈覆辙。
这么想着,简渺不由得再放慢了脚步。
但他刚想抬腿,绕到沙发上,一双手从身后再把他抱了起来。
“都不能乱动了,喊一声就好。”江宴濯微微蹙着眉,把他抱回沙发上,“怎么要乱动?”
简渺微愕,近距离抬头的时候能看到江宴濯眉尾的那一点点湿意,脸庞也是冷的。
他刚刚在浴室里洗脸了吗?
……为什么?
简渺一顺不顺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但江宴濯把他放到沙发之后,却拉开了距离。
江宴濯:“时间不早了,说完该去睡觉了,嗯?”
简渺听着他喑哑的尾音,在他仰身抽离的时候忽然扣住了江宴濯的手腕。
“我,我有接触障碍,挺严重的。”
“我知道。”江宴濯任由他抓握着,轻轻点头,随后像恍然大悟,“所以刚刚你的反应,是因为接触障碍?”
这是个合理的理由,能缓解刚刚那阵濒临界限的尴尬。
江宴濯本以为简渺会顺着他的台阶揭过,可跟前的人却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改靠为跪,忽然俯身到他跟前。
本来安全的距离骤然变近,江宴濯刚刚在浴室里洗下的热又隐隐浮现。
“是因为我有接触障碍,而你是例外。”简渺细长的睫毛颤抖着,半拢着漆黑的眼瞳,“你是例外。”
有些事重复了,就会让人意识到重要性。
江宴濯呼吸又沉了回去,心底好不容易被囚回去的野兽又开始跃跃欲试,但他的嗓音却放得极致温柔。
“我是例外……是什么意思?”他手腕回落,把简渺带到跟前,迫使视线相接,“不说清楚,我不懂。”
“就,就是,我不排斥跟你……大部分的触碰。”简渺看了他好久,低声,“我看过心理医生,他说,这是心理原因,药物起不了多大作用。”
小可怜。
江宴濯点点头,等着他后半截话。
“所以,我可以跟你尝试吗?”简渺扣着江宴濯的指尖微微松开,却没有离开他的皮肤,而是沿着他的手腕轻转,掌心贴着掌心,指尖扣入他的指缝。
说来不可思议,这却是简渺第一次跟人十指相扣。
江宴濯的手心里还有刚刚洗手时的凉意,大冬天的,竟然用那么冷的水。
简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穿过江宴濯的指缝,慢慢摩挲感受着。
江宴濯理智那根线,是在最后一句话时崩裂的。
——“可以跟你一点点尝试,所有恋人间最亲密的事吗?”
这句话的意思,明明跟当初简渺开口说炮/友的时候一样,可真正的含义却已经完全不同。
简渺轻伏在江宴濯的身上,跟他十指交扣,说话的时候呼出来的气息吹着他的耳朵……他干尽了勾/引的事情,却用那么纯澈认真的眼睛看着他。
问他可不可以,好不好。
江宴濯觉得自己今晚真的是要疯了。
简渺还在安静地等他的回复,而下一秒却被人毫不温柔地再一次抱了起来。
虽然好不温柔,甚至有些发泄的意味,但江宴濯还是护着他的伤腿。
疾步把人从沙发上拎起来,用脚推开房门,然后把人压到床上。
简渺陷入了绵软的被褥之中,懵懂地看着跟前的人。
因为没有开灯,看不起江宴濯的表情,却能听到他蕴含了浓浓情/欲的嗓音。
“可以,好,都听你的,简渺。”江宴濯埋在他的颈窝,湿热的呼吸覆在他的皮肤上,牵起一阵颤栗。
“但是如果你是想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就不要再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天知道江宴濯现在多想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
“我有耐心,但我的本能未必。”江宴濯狠狠地蹭了一下,似乎想通过这种野兽般的举动,把自己现在的感觉分一半给他,“所以,我建议你认真地想一下,是不是要跟我睡同一张床。”
说完,江宴濯抬手捂住简渺的眼睛,然后吻在覆盖在他额前的手背上。
“别折腾我了,睡吧,晚安。”
说完,起身离开,关门。
脚步沉稳,却莫名留下了一抹落荒而逃的意味。
简渺躺在漆黑的房间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回过身将刚刚跟他十指相扣的手挪到胸口。
心房里,咚咚如鼓擂。
简渺慢慢侧过身,把脸埋到团抱的被子里,后知后觉耳尖滚烫。
……他都做了什么啊。
*
托简渺的福,江宴濯在早上第一节大课走了大半节课的神。
睁开眼半个字看不进,闭上眼全是今天凌晨的事。
想简渺有没有好好睡觉,又想提醒他记得吃早点。
台上教授讲的课,大半都进不去脑子。
江宴濯第一次庆幸自己跟简渺在高中的时候不认识。
要是真在高中就把人追到手早恋了,就他这个状态还得了。
终于熬到下课,江宴濯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自己想给简渺发信息的冲动。
还没在一起,就每一秒都想了,什么绝世恋爱脑。
“江哥,江哥!”
沈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江宴濯抬眸:“嗯?”
“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阿姨差点查到我们。”
江宴濯虽然不太合群,但是很少夜不归宿。
“嗯,这周可能都不回去了,你帮忙打个掩护。”
沈余挑挑眉,一脸稀奇:“怎么,谈恋爱了?”
江宴濯掀起眼皮扫他一眼,看着他一脸八卦,哼了哼。
沈余:?
哼,是谈了还是没谈?
“哦,对了,班长还让我来找你,问你校运会报什么项目。”沈余回头把项目表摆到他跟前,“别的班都交上去了,就咱班还在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我打算参加接力,您有没有兴趣陪陪?”
就以江宴濯的名,脸,腿,光是跟他站在一个赛到上就无比拉风。
要是他参加,沈余能沾的光不亚于十八线蹭上一线顶流。
然而,江宴濯连遐想的时间都没给他:“不去。”
沈余:“……那跳高?”
“不。”
“五十米?”
“。”
沈余挨个点了,江宴濯到后面甚至直接把他当空气。
看着江宴濯这个表情,沈余知道基本上是没戏了,最后那个团体赛也懒得说了,回头把项目表还给班长:“没戏。”
班长推了推眼镜:“篮球赛问了吗?”
“江哥个人项目都懒得报,就别说团体赛了,更别说篮球赛还是跟大二大三的打。”
就以江宴濯那个讨厌人多的性子……
可是班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攥着表格:“江哥,这里还有个篮球赛你参加吗?你开学的时候不是也打过吗?要不试试?”
沈余站在一旁,本来想看着江宴濯如何狠狠拒绝班长,却没想到一向冷淡的舍友回头。
“篮球赛会跟大二的打?”
“啊,对,这个是全校的,每个系决出第一,然后跨系打。”班长点点头。
江宴濯顿了顿,忽然抬手:“有交名单的了吗?”
班长顿了顿,拿出手机在大一的班干群里,找出了实时上报等级的电子表格:“你可以往这里看看,但不全。”
江宴濯接过手机,翻到大二,表演系。
果然看到了段叙的名字。
……他跟段叙有过一场球赛。
在高二的时候。
当时,他赢了,但却比输好不到哪去。
江宴濯放下手机,低低淡淡:“报名吧,我参加。”
班长顿时僵住,沈余逢时:“看吧,我就说……什么?参加?!”
沈余顿时一副难过的样子:“江哥,我作为你亲舍友好说歹说你都不去,班长求你你就去啦?你好狠的心!”
江宴濯:“……”
上午两节大课一结束,江宴濯连午饭都没看一眼,直接开车回家。
路过超市的时候,江宴濯挑了点新鲜的食材,顺便买了点水果。
看了眼时间,简渺现在才睡了五个小时多一点,应该是还没睡饱。
不发信息了,反正他知道公寓的密码。
停车,上电梯,江宴濯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他向来习惯延迟满足。
可在踏出电梯的一刻,江宴濯却看到另一袭身影站在门前。
男人身形高大,眉眼冷峻,融着淡淡的不耐。
而他身侧,站着一个身高刚刚及腰,眉眼乖巧的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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