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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陈闻也飘了, 陈闻也太飘了。


    医院新到了一批医疗器械,其中也包含着?助听器。


    许馥面无表情地路过?,只觉得现在简直条件反射, 看到?箱子上?“助听器”这三个字都莫名其妙一哆嗦。


    她侧身避过搬运器械的工人,旁边的男人也在避让, 一不留神两人碰撞了下,然后同时反射性地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她的语调温柔真诚, 对方的语调不耐烦且暴躁, 好像纯粹是走了个礼貌的过?场。


    两人短促地对视了下,对方注意到?她的白大褂, 于是拦住她询问, “请问住院部在哪里?”


    又来了。


    虽然加了“请问”, 但?态度仍稍显急躁傲慢,但?许馥早已习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语气询问, 很是波澜不惊地为他指明?了方向?。


    男人点点头,扬长而去?时经过?她身旁, 淡淡地撂下一句,“什么穷鬼才会来的破烂医院,连个指示牌也没有。”


    他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声音也低, 纯粹是烦躁地自言自语,但?偏偏被许馥听了个正着?。


    “再?有钱的人也会得病, ”她笑了笑,“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对方脚步一顿, 转过?身来望她,慢慢眯起一双狭长的眸。


    “平等?”他觉得好笑, “有钱的病人才能请得起顶级的医生?,研究最佳的治疗方案,没钱的人要如何谈平等?”


    “我的意思是,疾病降临之时,不会分辨人的善恶与贫富,”许馥道,“而对医生?来说,生?命也都是一样?宝贵的,没有贵贱之分。只要是病人,我们就会医治,哪怕是第二天要上?刑场的死?刑犯——只要他躺在我的手术床上?,我就要担负起治疗的使命。”


    男人不屑地转身离去?,“理想主义。”


    许馥平淡地在他身后?道,“祝你和你的家人健康。”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胡蝶终于从病房里绕了出来,缠住她就往医院食堂走,顺便在旁叽叽喳喳,对她最近的好气色表示十二分的惊奇。


    “做什么医美了这是?”胡蝶来回?来去?打量她,“最近怎么一点儿黑眼圈都见不着?,不失眠啦?”


    失眠?


    这两个字离许馥也太遥远。


    说来还要感谢陈闻也。


    越来越纯熟之后?,花样?也变得更多。


    时而戴上?助听器和她轻言细语聊上?两句,说不上?什么时间就笑着?一摘埋下头来,不知到?底把她“姐姐”的地位置于何地。


    导致许馥现在听到?他笑着?喊“姐姐”就有一种腿软的冲动。


    每天晚上?都精疲力竭地睡去?,睡眠质量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而且陈闻也只要和她在一起,手机是万年静音,晚上?睡觉时连振动都不开,他自诩除她以外别无紧急要事,有空看看消息就可以。


    自从他获得了随时上?二楼的权利后?,变得更加粘人,每晚不管会不会摘下助听器,都必须要把她抱在怀里睡才可以。


    他睡相是真的很好,揽着?她就一动不动,但?是却很灵醒,偶尔她夜半惊醒时,他总能跟她同一时间醒来,轻拍她的脊背,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还会睡眼蒙眬地说点甜蜜的情话,哄得她没一会儿就又困意上?涌,简直忘记一醒来就睡不着?是什么感受。


    当然偶尔也有翻车的时候。


    有一次她夜半醒来,不安地扭动了下,额头就被他的额头抵住。


    “宝宝,”他轻柔地吻了她的唇瓣,又带着?浓浓睡意,迷迷糊糊地哑声道,“不怕不怕……老公在呢。”


    她倒抽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他胸前,“……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那双眸顷刻间恢复了清明?,他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很无辜地道,“我刚刚在做梦。”


    许馥不好重复,只能无声地瞪他。可惜黑夜的debuff加持,让她本就不够强的杀伤力变得更加低。


    陈闻也眷恋地蹭她的脸颊,“你怎么醒了?你也做梦了么?”


    “嗯,”许馥不愿多说,困倦地阖上?眼睛,睡意却依然不见踪影,“没事,睡吧。”


    他好奇起来,“你做的什么梦?梦到?我了么?”


    “没有。”


    幸好没梦到?。


    梦里是夜晚的急诊,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是汩汩流出的鲜血……


    如果这之中出现了他的脸,许馥实?在不知道她在梦里会是什么表情。


    “看来是噩梦。”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得意洋洋,自信放光芒,“你要是梦到?我,就不会这样?了。”


    许馥笑,“你这么厉害呀?”


    “厉害着?呢。”他揉捏了她的肩颈,手法很老到?,又去?按摩她的腰,一边按一边侃侃而谈,“我在梦里从来都是大杀四方。”


    “有人时常梦见被鬼追,我倒好,梦里都在追杀鬼。哦,我还梦到?过?丧尸呢——不过?是我在抓丧尸往锅里煮,把丧尸群吓得四处奔逃。”


    许馥又恶心又想笑,“呕——你煮丧尸来吃么?”


    “怎么会?我那么饥不择食么?”他笑起来,“就是杀鸡儆猴吧。”


    “有一段我妈迷上?算命,也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算,算命先生?说我阳气特重,气运也好,天生?就不是会做噩梦的类型呢。”


    他东拉西扯地讲,许馥困意上?涌,轻声问,“真的假的,一次噩梦没做过??”


    她话音落下就又睡了过?去?,这次梦里身边好像还真的多了个“阳气十足”的人,勇敢,无所畏惧,拉着?她的手,就可以面对一切风雨。


    陈闻也将她抱得更紧一点,也阖上?了眼睛。


    ……也是做过?的。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做了吧?


    许馥半天没吱声,胡蝶的声音贼兮兮,挤眉弄眼地调侃她,“我知道了。弟弟不错吧?”


    她不显山不露水,轻飘飘掩过?,“就……还行吧。”


    胡蝶哈哈地笑,“别装了。这能骗过?我么?一看就很不得了。”


    “年轻人的体力真的很可以,还是运动员,哇,不敢想。”


    两人插科打诨地打好了饭,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坐下,许馥顺手拿出手机来,想找个电子榨菜下饭。


    结果微信一打开,又看到?朋友圈上?熟悉的头像,熟悉的红点。


    很好,陈闻也又在秀恩爱了。


    她就不该给他开这个红灯。以前几乎一条朋友圈都没有的人,现在是三天两头发,虽然配文都很短,但?图却极丰富。


    第一张就是两人去?看赛车那天的情侣装合影,野宝绕在两人脚下,他微微弯腰笑着?,脑袋靠在她发顶,配文当时把许馥笑得够呛——


    [女?朋友和狗。(爱心emoji)]


    许馥当然知道他是想秀女?朋友,顺便秀一下他和女?朋友一起养了只狗,以示他们的感情有多坚不可摧,但?这朋友圈一发,怎么看他都像那只狗。


    他们共同好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公益项目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还有车队后?来一起聚餐时,许馥一不小?心加的凌祺等几个人,陈闻也为此事还低气压了好几天,恨不得让她把他们通通删掉,只可惜没得到?许馥的首肯。


    果不其然,车队几个人在下面一溜儿开起了麦:


    [凌祺:这狗个儿挺高?啊!]


    [七仔:这狗挺白。]


    [胡云翼:呵呵,这狗挺可爱。]


    [盛郁:一看就不是品种狗。]


    一句两句还好,话一多起来,陈闻也烦了,在下面冷冷质问。


    [陈闻也:说谁是狗?]


    许馥笑得不能行,立即踊跃跟评。


    [许馥:好喜欢这只狗。(爱心emoji)]


    于是陈闻也低下头,掉下皇冠,很快回?复。


    [陈闻也:我是还不行?]


    后?来他懒得发文字了,就总爱发图片,图片都很有心机,还自以为许馥发现不了。


    比如说,拍自己做的饭菜,要露出对面许馥的衣角;


    拍遛狗的场景,要不经意露出两人交握着?的手……


    像极了那种拍照非要不经意露出一角车标或手表logo或机票的男士。


    今天发的也很是类似,虽然发的是野宝的正面照,但?重点突出了上?次两人一起逛街时给野宝定制的新?狗牌。


    野宝个子小?,狗牌也小?,写太多字显得太密密麻麻,因此取了“陈闻也·许馥”之中的“也·许”,下面龙飞凤舞地写了“野宝”两个字,背面还印了陈闻也的手机号码上?去?。


    而背景也是他们一起给野宝买的狗窝,狗窝按照许馥本人的习惯,放了很多小?的迷你软垫子,还有迷你的小?玩偶,活脱脱一个沙发缩小?版。


    许馥顺手点了个赞过?去?,很快收到?他的消息。


    [陈闻也:吃饭了么?]


    许馥拍过?去?食堂万年不变的菜色,顺口抱怨。


    [许馥:吃了和没吃一样?。]


    [陈闻也:下班我接你吃大餐。]


    [许馥:多大?]


    陈闻也那边磨磨唧唧,正在输入又停止,最后?发过?来一个有点害羞的表情。


    许馥心气总算顺了一些。


    她现在也就能过?过?嘴瘾,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中不堪一击。


    但?她的网络和现实?联系得过?于紧密,刚骂完人立马就要被开盒。


    这不,发出去?之后?就有点担心——这小?子不会真把她的鬼话当真了吧?


    “吃你的饭吧!挂着?个甜蜜傻笑给谁脸看呢?”胡蝶边吃饭边眼红起来,毫不留情面地冲她恶语相向?,“天天在这儿眉来眼去?,吃饭也不消停,我现在还单着?呢!”


    许馥清清嗓子试图保持面部表情严肃,一个游魂飘了过?来,降落在她们身旁,“我也单着?了。”


    “时颖?”


    许馥和胡蝶都被她吓一跳,没听过?她这么虚弱又缥缈的声音。


    陆时颖在知道许馥恋爱后?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降服了陆时零,给许馥省了好大的事情,许馥对她刮目相看,三人也随之建立起了稳固的友谊小?船。


    但?陆时颖和洪棒棒正处于热恋期,已经好久没有与她们两人在食堂相约了。


    “刚下手术?”胡蝶问,“和洪棒棒吵架啦?”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陆时颖今天显得格外颓靡,说着?眼圈就要红,声音也哽咽,“狗屁爱情,伤本公主的心。”


    胡蝶震惊,“啊?为什么?”


    食堂人多眼杂,许馥放下筷子拍拍她,“今天食堂菜也好难吃,我们出去?再?吃点儿?”


    三人到?了楼下的咖啡厅落座,许馥给她点了杯热牛奶和牛角包,拿跟陈闻也学的招数哄陆时颖,“吃点甜的。”


    陆时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也算是平稳了情绪,终于把最近两人的矛盾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你们敢相信么?”陆时颖越想越生?气,“他竟然就因为知道了我的家境,就要和我提分手!”


    胡蝶很谨慎,“请问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下您的家境?”


    陆时颖随口说完,胡蝶深吸一口气,招来服务员,又下单了几款昂贵的甜品,“我现在心里很苦,也想吃点甜的。”


    许馥白了胡蝶一眼,陆时颖被逗笑,“我请,我请。”


    “他怎么提的呢?”许馥问,“分手。”


    “他说他不能和我结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来自普通的家庭,穷其一生?也不过?是赚一个我家产的零头……他说他觉得他配不上?我,也没有勇气和我继续走下去?。”


    “可我不明?白,”陆时颖问,“钱哪里有那么重要?”


    甜品上?桌,胡蝶边吃边道,“我理解他。钱确实?很重要,你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陆时颖很不同意她的说法,“可我为什么要过?苦日子?我那么多钱,随便花就好了啊。”


    “话倒是也有道理。但?两个人生?活,钱肯定也会搅在一起的呀。如果是男人花女?人的钱……”胡蝶蹙着?眉头思索,“总觉得怪怪的。你这属于扶贫,属于下嫁,放到?红色软件里会被骂出翔,而且洪棒棒那种自立自强的性格,肯定不会愿意。”


    她很果决,大手一挥,劝分不劝合,“干脆就算了吧!找个家世相当的不香么?省的未来都是麻烦事情。”


    “家世相当的我见多了,个顶个的讨人嫌。”陆时颖拿叉子戳着?巧克力流心蛋糕泄愤,矛头随便乱指,“馥馥也不愿意找我哥啊!”


    两人的目光一起扫过?来,许馥终于开了口,“……我觉得你们重点有问题。”


    “谈恋爱就好了啊,不合适就分手,干嘛非要结婚呢?把自己和对方锁死?,一点都没有灵活性。”


    陆时颖怔了怔,“话是这么说……但?你不会有想安稳下来的时刻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安稳吧……”她挠挠头,“谈恋爱当然也很好,但?有时候,会真的很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我觉得这是很浪漫的冒险。”


    许馥不置可否,轻声“嗯”了下,陆时颖立即竖起三根手指,连声追问她,“姐妹,给点意见,我能听进去?,真的。”


    “如果让我说,请把‘浪漫’二字去?掉,”许馥耸耸肩,道,“这就是一场毫无必要的冒险。”


    她喝了口冰咖啡,道,“爱情本来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化学反应,克制不了的心动也好,强烈的吸引力也罢,恋爱就像花束一般,再?小?心翼翼地呵护,也会有枯萎和扔掉的一天。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追求长长久久?”


    “他如果确实?是以结婚为目的在谈恋爱,我觉得你们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许馥说着?,突然意识到?胡蝶好像一直在她对面恶狠狠地咳嗽,好像还在挤眉弄眼着?什么。


    她顿了顿,似有所知地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脸。


    陈闻也拎着?个保温袋站在她身后?,礼貌地冲胡蝶和陆时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帽衫,露出一点白T的边角,人站得笔直,像极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黑色的助听器泛起冷质的光。


    见她转过?头来,他举起手里的保温袋拍了拍,笑容干净明?亮,道,“我怕食堂的饭太难吃,做了一点。”


    第 72 章


    全场只有陆时颖和胡蝶感到尴尬。


    她俩笑容都干巴巴, 和陈闻也“嗨”“哈喽”地打了招呼后?,就感觉没什?么话讲,反而两位当?事人就如无事一样?, 沟通得极顺畅。


    “哇,”许馥挺惊喜地接过那个保温袋, 抬眼带笑问他,“做的什?么呀?”


    “甜点。你们下午有空可以尝尝。”


    陈闻也看三个女?孩聊得正开?心,很有眼色地?准备退场, 他冲许馥亲昵地?笑笑, 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下班来接你。”


    “等一下。”


    许馥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 她与两位心情仍旧紧张,表情仍旧尴尬的姐妹挥手告别, 拉着陈闻也的手离开?了咖啡厅。


    他拉着她的手,为意外得到了一个约会而欣悦, 但很快又抬手看了看表,迟疑道,“可你没一会儿就要?上班了。我们去哪儿?”


    许馥笑道,“就去医院。”


    陈闻也有些困惑地?望她。


    助听器已?经换了新的了, 她却要?带他去医院?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说实?话,陈闻也对医院的感情很复杂。


    以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医院, 结果今年连续来了这么两次,就被宣判失去了听力。谁能不厌恶这个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医院却是有她的地?方。


    他们的关系由这里开?始拉近, 这也让他对医院常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许馥早就想要?带他来一趟医院了。


    在他不经意地?抚上助听器的无数个瞬间,在他说到赛车比赛和演唱会时停顿的一拍, 在他轻声问她“怎么会喜欢一个聋子”的时刻——


    她就想好了,要?带他来一趟医院。


    这次他不是作?为病患,她也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真正的旁观者,来看一看这人间。


    许馥思索着按下了电梯,“唔,就从门诊开?始好了。”


    “你带我来参观么?”陈闻也反应过来,微微勾起唇角,“导游姐姐。”


    “差不多,”她递给陈闻也一个口罩,莞尔道,“带你参观我的‘奇妙走?廊’。”


    急诊室的大门永远常开?。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节,门口的长凳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怀里沙哑地?哭,也有几个中学生边擤着鼻涕边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一通夹杂着咳嗽的爆笑。


    医生熟练地?问病情,每个人都差不多,头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烧……


    “张嘴,做个咽拭子。啊——”


    “拿这个缴费,去抽血室采血样?。半个小?时后?出结果拿来给我看。”


    看了血样?和阴性流感报告后?,又道,“看血样?高度怀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细胞绝对值明显下降,白细胞偏高一点,应该属于假阴性。把磷酸奥司他韦吃上。”


    发烧的情况十个里有八个都一样?,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别的情况。


    “让一让——”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进来,几人很快将?轮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那床边,像抓着一根极细的、即将?断开?的丝线。


    一对中年夫妻相拥着,那男士将?老婆护在怀里,请问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队。


    “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儿子玩跷跷板时不小?心栽下来了,头上砸了这么大一个包,”他很慌张地?在他老婆头上比划,“就在这里,你们看,这么大啊!这么大!能不能插一下队?拜托了。”


    众人的目光都如他所愿,聚焦在他老婆脑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脸青一阵白一阵地?拉了他,“行了,闭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头汗跑进来,“医生,我刚被鱼刺卡了!”


    许馥对同事挤挤眼睛,示意他“来活了”,旋身拉着陈闻也走?了。


    在这条弯弯折折的走?廊里,他们时不时就要?为推着病床或轮椅的人们让路。


    有紧紧戴着氧气罩,面色发黄、紧闭着双眼的老人,和身边表情麻木的家属和护工;


    也有刚打篮球崴了脚龇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视的父母。


    他们路过了采血室、放射科,人们惶恐不安地?排着长队,等待门打开?传出“下一个”的声音,然?后?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们路过了妇产科,年轻的夫妇甜蜜地?咬着耳朵说着小?话,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时不时地?就要?去抚摸一下涨起的肚子。


    他们路过了ICU,那里紧闭着大门,门边的墙壁上被画了一朵小?花。


    “这是一个从ICU里出来的小?朋友画的,”许馥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在地?上轻轻摩挲了下,画出了个圈来,“她妈妈在这门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陈闻也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对……但那个小?朋友最后?还是去世了。”许馥望着那朵小?花出了会儿神,然?后?笑了笑,道,“她离开?了人间,但把她的这朵小?花留给了我们。”


    她转过身,面向他站定,一双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这是一条奇妙的走?廊。”


    “同样?的、狭小?的时空之中,聚集着无数正在生活中挣扎沉浮的人们。而不管是我,还是你,在这之中,都绝对属于更幸运的那一批。”


    她的手抚上他的助听器,嫣然?一笑,“不过是听力不好,算什?么呢?”


    “你还是这么健康,年轻,英俊。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们之间,也是非常正常的、单纯的谈恋爱,是健康的男人与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绝不存在什?么‘怜悯’‘救赎’之类的复杂含义。”她莞尔着,话语温柔又笃定,“你这么好,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能够可怜你、救赎你什?么。”


    “所以不要?再因为这一点小?事产生任何自卑、怀疑自己的情绪了。我希望你永远像站在领奖台上一样?自


    忆樺


    信、骄傲、朝气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样?。”


    话音落下,她望向陈闻也,觉得他那双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浓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么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听到了么?”


    “……听到了。”陈闻也终于笑笑,露出虎牙来,指指自己的助听器,“听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视线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许馥后?知后?觉,莫名其妙觉得耳根有些烧,“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陈闻也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他们,探身俯向她,一个吻飞快地?落在她脸颊上,轻声道,“晚上见,姐姐。”


    “……晚上见。”


    陈闻也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许馥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竟因为这一个普通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加速得厉害。


    她希望陈闻也能够明白,就算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分?开?的原因也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听力。


    那么明晃晃的一个显眼包,不应该为这些小?事绊住脚。


    但这里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奇妙走?廊”。


    在无数个几乎崩溃的瞬间,她曾在这里呆坐,试着去感受一切,理解一切,同时重新去感恩那些自己拥有的、却被误认为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然?后?重振旗鼓,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如今她带他走?进了她的走?廊。


    看着他扫去那些阴霾,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莫名地?,她觉得好像是拉着他的手,靠近了自己一步。


    ……这样?是正确的么?


    他应该听到了她在咖啡厅里的那些话吧?


    也明白了她从来不打算奔着结婚去,更不想要?一段长久的感情。


    这或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为什?么他却完全不作?任何评价,也不表露出任何一点儿情绪呢?


    她站在原地?,将?他刚刚放开?的、还留有他余温的手揣回白大褂的衣袋里,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嗓音说不上来的熟悉,低哑,极富磁性,带着调笑之意,道,“这么奇妙么,医生?”


    许馥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走?近-


    顾司允今天的心情烦躁得很。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一辈人的思想怎么会那么倔。


    放着极有资历、高薪聘请的私人医生不用,一定要?来这样?的公立医院亲自挂号,住院也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甚至都不跟他说一声。


    她难道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路边的那个不入流的混混、一穷二白的小?子么?


    最后?还是保姆怕出事,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告诉了他,他这才紧赶慢赶地?过来。


    这垃圾地?方——


    小?得要?死,挤得要?死,人又多得要?死。


    他没怎么来过这样?的综合医院,也根本不习惯没有人服务的日常,来得又急,没来得及叫秘书,只能冷着一张脸问护士台“住院部怎么走?”。


    但旁边排队的人太多了,叽叽喳喳,护士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抬头看是个医生,问了句路,抱怨了声,结果还换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说教。


    而准备离开?医院之前,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个熟人。


    他的死对头,陈闻也。


    当?年远也科技还没到这小?兔崽子手里的时候,发展路径也算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与领航科技平分?秋色。


    而自从他接管了远也科技,研发跑车也好,组建车队也罢,处处压榨本就不宽裕的市场,而且手段极其老练狠辣,并不给谁留一分?薄面。


    就算如今耳朵出了问题,也没有影响到“也许”系列进入了新一轮的研发阶段。


    领航科技与远也科技明里暗里竞争激烈之时,顾司允也曾在商业场合见到过陈闻也几次。


    有次他主?动端了杯香槟走?上前去,没想到对方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作?为同行,也作?为他的前辈,却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客气,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过于张狂的年轻人。


    顾司允冷下脸来。


    实?在是……让人很想看到他低下头求饶的模样?。


    而今天,顾司允竟然?看到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医生,甚至泛着那有些傻气的微笑。


    好像这时候,才显出了一些符合他年龄的幼稚来。


    她应当?对陈闻也,十分?的重要?。


    他跟在他们身后?,将?那些对话听了个全,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竟就是上午明明带着和煦笑意,眼底和话语却冷得像锋利的刀一样?的女?医生。


    原来她的笑意还可以如此温柔明亮,说话时轻声细语,哄人哄得这么真心实?意啊。


    竟然?和上午与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不仅仅是足够漂亮。


    “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顾司允勾起个玩味的笑意来,视线从她胸前名牌划过,道,“许医生,我为我上午的莽撞向您道歉。”


    第 73 章


    最近的日?子像抹了厚厚蜜糖的面包, 咬一口下去,酥软又甜蜜,温热地充斥整个心房。


    陈闻也设计的赛车进入研发?阶段, 每天?都要往公司跑,时?不时?还要跑到外地工厂监工, 忙得团团转,还要坚持当天?往返,说什么也要回家睡觉。


    许馥被安排下个月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 最近开始勤学苦练起来, 难得有空就抱着本厚厚的医学书学习,晚上电视也不看了, 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翻起书页来。


    一看就看到深更半夜, 陈闻也连轴转了几天?, 眼都困得要闭上,还死活不愿意先睡觉, 非要从她书架里找本书来和她一起看,坚持贴坐在她身旁。


    “你?先睡吧, 野宝都睡了,”许馥看着书道,野宝在她脚边窝着睡着了,一边睡, 尾巴还在扫着她的脚背,她道, “我下班睡了一下午,刚起来呢, 估计要看到深夜了。”


    “我不困。”陈闻也给她递一杯温牛奶,刚洗完的碎发?还带着湿气, 像模像样地翻开书,道,“我也很喜欢看书来着。”


    许馥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实在没想?到陈闻也还是个读书的料。毕竟那书虽然是日?常科普,但阅读起来也算是枯燥。


    结果没翻两页那脑袋就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就往她肩膀上靠。


    许馥心里暗自好笑,往他那儿又挪了点,很快地感受他沉甸甸的重量。


    他睡梦中找到了支力,鼻子皱皱闻了闻,好像确定?了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就靠着她的肩膀睡沉了。


    许馥又看了会儿书,才将他手里虚虚握着的书抽走放在一边,干脆扶着他的脑袋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唔”了一声,很快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环抱住她彻底睡去,呼吸又深又均匀,一看就是累得够呛。


    许馥端着那书端累了,放在他脸上翻了会儿页,他都没醒来,等书拿起来,倒是在他侧脸上压出浅浅一道红痕来。


    她自顾自地笑,玩心大起,揉了揉他的耳垂,又捏捏他的脸颊,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后来干脆边看边把玩着他的短发?,心情舒畅,连读书竟然读得也很舒畅。


    等她读累了,读困了,才拍拍他叫他起床挪窝,没想?到对方迟钝地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眸,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


    许馥危险地眯起眸子,“不觉得我很贴心么?”


    “当然很贴心,”但他还是很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但我想?和你?看书来着,一点也不想?睡觉。”


    他帮她揉腿,问,“麻了吧?”


    还真的不怎么麻。


    稍微有点压麻的时?候她就推着他的脑袋换地方,反正?他也睡不醒,随她乱摆乱放。


    但她眼睛一眨,只道,“超级麻。”


    陈闻也生气道,“我就知道。”


    等第二天?,他一改昨日?困顿模样,在她身旁兴致勃勃地看起书来。


    许馥看累了休息时?望他,发?现他竟然边看边勾着唇角,竟然很是乐在其中。


    她一看封面,竟然是她的大学教材,不由得吃惊,“……这你?也能看进去?”


    “嗯,怎么不能,”陈闻也还带着笑,又翻过去一页,笑意更深了些,“都告诉你?我很喜欢看书的了。”


    许馥越看他越觉不对劲,探过身子来一看,立刻恼羞成怒,上手和他抢起来,“不许看了——”


    那时?候她应该才大一,初初十八岁的年纪,非常喜欢在教材上吐槽。


    看不懂的地方在旁边打着巨大的硕大问号和感叹号,波浪线下了狠劲,力透纸背,有时?可能实在背不进去,直接在旁边标注“什么鬼东西”,甚至还夹杂着和朋友顺手传的纸条。


    她那时?的字比较现在还更娟秀一些,是正?和好朋友闲聊。


    对方传来,[怎么不回我消息!群公告看了没?]


    她回,[可以当我没看到么?]


    对方很强势,[不可以啊啊啊啊!8:30和体?育学院联谊,后门火锅不见不散啊^3^]


    她更强势,[不喜欢体?育生。火锅味道大。昨晚没吃饭,今早起来体?重胖了一斤,烦。]


    对方回,[我跟人家?说好了,求你?,给你?点了奶茶马上送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没再?回复了,顺手夹进书页,想?必是被那奶茶贿赂了。


    “怎么不喜欢体?育生,”陈闻也很来劲,高?举着书不让她抢,一脸坏笑,“你?前?几天?在床上还夸我练体?育练得有多好。”


    “这几天?也总吃火锅呢,”他得意洋洋,“看来还是我比较特?别?一点。”


    许馥抢不到那书,“腾”地站起来,往他卧室跑。


    可以啊陈闻也,让我也看看你?的小天?地,难道就没有什么儿时?痕迹当笑料?


    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吓一跳。


    陈闻也……也太爱购物了吧。


    新的鞋子衣服潮玩多得塞不下,大盒的新款乐高?贴着墙快要挤到天?上。


    “这么多东西……”她额角抽抽,道,“怎么不放在别?的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教材藏好,才跟着她进来,很乖巧,“我没有得到其他地方的使用许可权。”


    “行了,你?干脆选间空屋做衣帽间吧,”许馥看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那么多,也失去了寻找他小秘密的心思,只随意挥挥手,“东西摆不下就放出来好了。”


    这天?晚上,许馥突发?奇想?睡在了一楼陈闻也的卧室。


    他也爱买四件套,这一套是灰色长?绒的,亲肤又舒爽,膝盖跪了很久也没有发?红,被抓拽了多次稍微铺一下就恢复了平整,完全看不出褶皱的模样。


    从那之后,陈闻也终于施展开拳脚,再?也不用努力克制他的购物欲,还大胆地将他的收藏品作为?装饰添在了家?里的边边角角。


    门边摆着等身高?的潮玩,几双限量球鞋在电视柜下面点缀,健身房里添了划船机和篮球架,家?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许馥发?现,他侵占的不仅仅是她那条奇妙走廊-


    这天?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陈闻也懒懒散散地从公司晃出来,路过旁边商场时?莫名想?到昨天?sales的朋友圈,突然就又走不动?道儿,转进去开始独自逛逛。


    他在珠宝区极为?熟门熟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买过了一遍,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儿。于是随意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什么推荐?”


    “您好像还没有买过戒指呢。”那小姐姐热情道,销售也是人精,不会上来就往钻戒上靠,只暗戳戳地试探金主的心意,拿出一个细闪的钻圈来,道,“这种装饰戒戴在食指上也是很好看的呢。”


    陈闻也把玩了一下,道,“有点小气。”


    销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只漂亮的钻戒来,“这个您喜欢么?”


    陈闻也垂着眸沉默了会儿,问,“昨天?你?发?的那个朋友圈是什么?”


    她心里又惊又喜,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道,“您稍等。”


    她就知道她这朋友圈没发?错。


    健身包男士,一定?会看中他们从比弗利山庄漂洋过海而来的这枚镇店之宝。


    陈闻也在休息区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端着一杯鲜榨果汁,将吸管咬得皱皱巴巴。


    许馥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久的感情,他已?经知道了。


    但这支钻戒实在漂亮,是刷到朋友圈就一定?会停顿的漂亮——


    就算不送给她,他买回去收藏也没毛病吧?


    他根本不打算向她求婚的。


    可那盒子打开之时?,他脑海里还是浮现了她戴上这戒指的模样。


    想?象一下,就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了。


    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道,“我要了。”


    甚至都没有问那过于离谱的价格。


    发?达了。这下发?达了。


    销售颤抖着手又拿出同款男戒来,钻环粗了些,也没有那么花里胡哨,是很简单的款式,“这是男戒,您戴上应该也很好看。”


    陈闻也一秒都不带犹豫,道,“也要了。”


    对方大喜过望,询问了尺寸,轻飘飘地起了身,像踩着云朵一样整个人滑离了休息室。


    陈闻也低下头继续咬那根吸管。


    休息室里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正?在等货的女人,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宣传图册,同时?将这一切互动?全部尽收眼底。


    “……请问是远也科技的陈总么?”她好像思索了有一会儿时?间,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开了口,“您好,我是领航科技的颜盈。”


    陈闻也总算放过了那根备受折辱的吸管,微微挑起眉来,“你?好。”


    颜盈,他有印象。


    是胡云翼的女朋友,顾司允的秘书,在领航科技地位极高?。


    颜盈问,“请问您的女朋友是和闵医院耳鼻喉科的许馥医生么?”


    陈闻也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嗯。怎么?”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是听胡云翼说的才知道,”颜盈合上了手里的宣传图册,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道,“我只是之前?和许医生在餐厅里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记得她。”


    “而且有天?早上我在公园里遛狗,意外碰到了你?和许医生。你?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记得她好像挺喜欢我的狗,是一只萨摩耶——叫小野,她还对它笑了笑。”


    “就算是感谢你?为?我和胡云翼那个傻瓜说话吧。”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正?打算求婚的女朋友真的是许医生的话——你?可能要小心一下我的变态老板,顾司允。”


    “他最近正?在追求她。”


    第 74 章


    顾司允是许馥见过的, 最难伺候的?病人家属。


    而他的?母亲,张临雪女士,则是许馥见过的?, 最热衷于给儿子介绍对象的?病人。


    最近在他母亲的?指点之下,顾司允对她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追求”。


    “许医生, 我儿子来了。”她笑眯眯地拉着一脸冷气的?顾司允,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个粉色的?蝴蝶结送出去,“你把我的病情和他说说就行了。”


    “好的?。”许馥抬头, 刚想张口, 又听到张临雪在旁边和?善道,“多说说。病情?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多聊聊, 阿姨去上个洗手间, 你们都是年轻人嘛, 多聊聊总没?坏处的?。”


    张临雪迈着小碎步走去卫生间,留下许馥与顾司允面?面?相觑。


    许馥秉持着专业性一气呵成地解释了张临雪的?病情?, 顾司允对此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漫不经心?地听着, 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前一段时间,他还曾因为?不相信许馥的?判断,而专门?找来了他信任的?私人医生诊断, 确认诊疗结果和?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这才勉为?其难放下心?来。


    “建议再?观察三天左右。”许馥仔仔细细地叮嘱了注意事项, 最后道,“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还有一个问题,”顾司允瞥着那毫无动静的?卫生间, 波澜不惊地道,“许医生今天晚上方便的?话,能不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他懒懒地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道,“帮帮忙。”


    “不好意思,”许馥为?难地笑笑,帮忙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向来不喜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晚上我要和?我男朋友约会。”


    “是么?”顾司允打量她的?神情?,淡淡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许馥换下白大褂,发消息给陈闻也。


    [许馥:今晚和?朋友有约,晚点回来。]


    [陈闻也:好,晚上我接你好不好?]


    [许馥:不用,医院放了台车,我今天开回来。]


    [陈闻也:那好,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帮你收拾行李,在家等?你哦。]


    她放下手机,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又将头发散落了下来,显得更温婉了一些。


    今天晚上梁宁坤约她见面?。


    自跨年夜之后,就没?有再?组织过之前这样的?四?人小局,而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黎茵询问此事好,索性就当没?发生过,期望时间会将这些问题消磨掉,推动事情?继续回到正确的?轨道。


    但目前黎茵和?梁语堂是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今天突然收到梁宁坤约她见面?的?消息,心?里才隐隐约约有些发虚。


    说实话,梁宁坤和?她心?中的?印象不大一样。


    她以为?他是极沉稳的?、识大体的?,更是极有眼色、高情?商的?,绝不应该,也绝不可能会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我没?有想要个妹妹”这样的?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情?绪到了相当的?顶峰……


    看来是对她很有意见才是。


    但是就算是真的?很讨厌她,也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才对啊。


    真的?就有那么不想要这个妹妹?


    她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两人为?数不多的?联系和?见面?,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还得罪得那么彻底。


    而今天梁宁坤约她见面?,她知道应该是他对她摊牌的?时候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黎茵的?第一场失败的?婚姻是因她而起的?,第二场幸福的?婚姻难道会因她而破碎么?


    她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和?梁宁坤说清楚才可以-


    梁宁坤定的?餐厅高级且私密。


    偏日式的?装修风格,灯光是暖色系的?,两个人坐下刚刚好的?小包间,菜系华美?精致。


    许馥摘下围巾,笑道,“好久不见。”


    她没?有喊“哥哥”,也没?有喊“梁局长”或“宁坤”。


    刻意被忽视的?称谓里,是模糊的?、不够确定的?态度。


    梁宁坤苦涩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见。”


    他喊她,“馥馥。”


    许馥笑了笑,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家餐厅我还从没?有来过。”她率先?打破这沉默,笑道,“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梁宁坤提振精神,“是么?”


    他温润地笑着,用公筷给她布菜,“尝尝对不对胃口。你有什么忌口么?”


    “味道很好,”许馥笑笑,“我不挑食的?。”


    梁宁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起来好像相信了她似的?,“这样啊。”


    许馥一针见血,“你不信?”


    “确实不信。”梁宁坤失笑,“被你发现?了。”


    “你小时候很挑食的?。我不相信长大了就会变得不挑食……更挑食还差不多。”


    “时间会让人成长的?。”许馥道,若有似无地望他一眼,低声道,“我哪里做得不好的?,也会改掉的?。”


    梁宁坤动作一顿,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要是知道,就已经改掉了。”许馥歪歪头,道,“就是不知道呢。”


    她抬起眸,问,“你知道么?”


    那眼神明明很温和?,也真诚,完全没?有敌意,只是多少带了些小心?和?谨慎,与之前的?大胆率直割裂开来,让梁宁坤觉得心?在发颤。


    她看他的?模样就像在面?对一个不可以交心?的?陌生人。


    梁宁坤放下了筷子,沉默半晌,终于道,“黎阿姨拒绝了我父亲的?求婚。”


    许馥眼眸微微睁大,望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


    梁宁坤低下了头,手在桌下攥到指节发白,才吐出了一句,“我只是告诉我父亲,说我想追求你。”


    “你……”许馥瞠目结舌,“你什么……?”


    “我说我想追求你。”梁宁坤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在那个餐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他道,“对不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的?像个毛头小子,要当场向正在暴怒的?父亲摊牌,完全没?有徐徐图之的?谋略。


    更不知道本来正怒火中烧的?父亲听了之后为?什么会突然地陷入沉默,没?有对他训斥一句,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和?他再?提过这个问题。


    “黎茵当场就拒绝了我的?求婚,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梁语堂今天才告诉他,他靠坐在沙发上,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你想追求就努力?看看吧。失败也无所谓,至少未来想起不会再?后悔了。”


    许馥怔愣之间,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陈闻也突然打过来了电话。


    “馥馥,”他声音很冲,很急,竟然少见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和?……”许馥一怔,瞥了梁宁坤一眼,道,“梁宁坤。怎么了?”


    “……好,”陈闻也道,“你们在哪里?”


    许馥回答了餐厅的?名字,顿了顿,再?次问道,“怎么了?”


    “没?事,”那边好像松一口气,道,“你等?我,我来接你,马上到。”


    “你来接我做什么?我开了车,也不喝酒。”许馥蹙了眉,她刚刚问了两遍“怎么了”对方也没?回答,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只道,“我在谈事情?,就这样。”


    说完,就径直挂了电话。


    陈闻也电话来得急,她还处于黎茵拒绝了求婚的?吃惊之中,一时也没?有起身出去接电话,于是梁宁坤坐在对面?,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此时心?情?也稍微有些尴尬。


    她挂了电话好像还有点在气头上,手机往身旁沙发上一撂,灌了口冰凉的?果汁,没?说话。


    “……不好意思,”沉默良久,梁宁坤终于迟疑地道,“我不该这样约你出来的?,让你男朋友误会了。”


    “没?事,”许馥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道,“不用管他。”


    不是,他要误会什么?


    她已经解释了他们的?关系,和?父母的?情?况——


    而且就算是普通的?异性朋友,一起吃个饭也再?正常不过。


    至于么,一个电话拍过来,先?问和?谁吃,又问在哪里……


    竟然明目张胆地查她的?岗?


    就这么不信任她是吧?-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顾司允将烟捻灭,发动了车子。


    越野车里,摇滚乐的?声音被开得很大,真皮座位跟着闷雷般的?节奏一震一震。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方向盘,从地下车库跟上了许馥的?车。


    许馥和?陈闻也今天会去哪里约会呢?


    去看电影么,去逛街,还是去吃高级餐厅?


    他们会在人群之中手拉着手,或在无人之地拥抱接吻么?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


    他将车子停在餐厅附近,在车里闷坐着抽烟,时不时抬眼,望向那餐厅暖色调的?灯光。


    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用力?很猛,让顾司允的?眉微微拧起来。


    他转头,看到一双黢黑幽深的?眸,正微眯着打量他,莫名带着股像要把他拆解吞噬掉狠辣劲儿。


    而这种狠辣竟完全不懂得掩藏。


    小狼崽子。


    顾司允勾起唇角,降下车窗,“陈总?”


    “顾总,”陈闻也冷冷道,“在这儿等?谁呢?”


    顾司允倒是好心?情?,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笑道,“我来这儿吃饭呢,这么巧。”


    陈闻也嗤笑一声,“这餐厅的?味道倒是好,十里飘香。”


    “可不,”顾司允被嘲笑闻着味儿就来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挺灿烂,“好吃的?菜肴人人要,漂亮的?美?女人人想。”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横亘着的?小臂抵在了车上——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陈闻也的?黑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潭水般深不见底,声音也像淬了冰一样,“顾司允,我警告你,不要打许馥的?主?意。”


    他被抵住了咽喉,咳嗽了两声,反而更是开心?,“话怎么说得这样难听?许医生又没?结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不能追求了呢?”


    “你可以试试看。”陈闻也咬肌发紧,臂上力?度更强硬了些,“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送进监狱。”


    顾司允呼吸不上来,挣扎着伸手抓他的?手臂,陈闻也却根本不卸力?,反而越抵越紧,就在顾司允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要窒息之时,一道温婉平和?的?女声打断了这场对峙。


    “阿也?”


    陈闻也被点了名字,倏然收回手臂,咬了下唇,眼神从好整以暇的?梁宁坤脸上飘向许馥,低声道,“……姐姐。”


    顾司允被放开来,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得他眼角都润湿,他在那朦胧之中抬起眼来,望向许馥身边英俊陌生、眼神温和?的?男人,然后顿了顿,勉强整理了下衣领,道,“许医生。”


    他张口一说话,没?忍住又咳了几声,才舒一口气,道,“你弟弟脾气挺暴躁啊。”


    “对,他很不好惹。”许馥笑笑,语气关切,脸上却没?有一丝关心?的?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哦——你就是许医生的?男朋友吧,”他作恍然大悟状,走向梁宁坤,伸出一只手来,“你好你好。”


    梁宁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微微蹙眉,“啊,我不……”


    “许医生告诉我晚上要和?她男朋友吃饭来着,”顾司允直接打断了梁宁坤的?话,笑着瞥了眼许馥,“是吧,许医生?”


    许馥懒得多和?他解释一句。


    她唇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只道,“是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您,实在太巧。”


    “太巧”两个字咬得稍重,顾司允却像完全没?听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我们也算是比较有缘分。”


    “那这会儿缘分正好尽了,”许馥收起笑意,直白地道,“我们已经吃完了。就先?告辞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陈闻也,道,“走了,阿也。”


    第 75 章


    许馥与梁宁坤告别, 把车钥匙抛给?了陈闻也,然后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位。


    陈闻也沉默地望着她背影,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启动?车子。


    两边的景色缓慢地倒退,陈闻也在许馥的?沉默中, 也开始缓慢地倒带回忆,然后终于张了口?,“我……”


    “没事, 好好开车。”许馥望着窗外, 神色恬淡,语调也温柔, “回家再说。”


    他偏头看她一眼, 又望回前方, 语气很确认,“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最后一句话, 许馥发觉自己根本?已经带上了百分之百的?怒火。


    ……怎么这么讨厌,陈闻也, 非要吵架是不是?


    他不嫌吵架丢人她还嫌呢。


    许馥勉强压抑着,重新拾回脸来,道,“好好开车。”


    陈闻也根本?不听她的?。


    车被他打了双闪, 靠边停了下来。


    “姐姐,”他握着方向盘, 表情严肃地向她解释,“顾司允是领航科技的?CEO, 也可以算是我的?竞争对手。他的?发家史非常黑暗复杂,本?人也很危险, 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我不想你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了么?”


    “我当然没有这么觉得。”陈闻也蹙着眉,恨恨道,“是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追求你。”


    “那你何必要给?我打这么一个?电话确认呢?”


    “我是在确认你的?安全。”


    “电话的?第一句,我就告诉你我和梁宁坤在一起。”许馥总算侧过头来,悠悠地望他几秒,问,“那时候还不足以确认我的?安全么?”


    陈闻也拳头发紧,“但顾司允果然在跟踪你。”


    “他跟踪我,也不止这一次。”许馥道,“也就是在小区门外徘徊的?水平。如果他真的?敢再向前一步,我会第一时间报警。”


    她拎了拎身旁的?手提包,“防狼喷雾、警报器——我带得都很齐全。”


    “但我还是担心。”陈闻也急急道,“万一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哪怕只是万一,哪怕只是假设性地想想,我就觉得几乎活不下去。”


    他望着那手提包,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准备这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他跟踪你的?事情?”


    许馥蹙起了眉,“告诉你做什么?毕竟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没有必要多?麻烦一个?人来为我担心。”


    “麻烦?这怎么能叫麻烦?”陈闻也被她点燃,“为你担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因我而起,我都还没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好了,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很感谢你的?担心。”许馥眉目平和舒展,问题却直捣红心,“但这不足以让你明明知道了我和梁宁坤在一起,仍然在电话里强调‘马上’来接我。”


    她问,“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和梁宁坤风平浪静地把那一顿饭吃完。是或不是?”


    陈闻也咽了咽嗓子,刚刚的?理直气壮像被撑破了的?气球,他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垂着眸,收敛了情绪,终于开了口?,“……梁宁坤是不是喜欢你?”


    这个?问题许馥在今天之前还完全回答不上来,她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陈闻也说“不知道”,说她觉得没有,说是他多?想,但偏偏今天的?现在不可以。


    她只能“嗯”一声?,转开视线,余光看到男人颤颤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喜欢你,你明明也知道他就是喜欢你。”陈闻也蓦然开始委屈,眼神也受伤,“所?以我讨厌他,也讨厌他和你一起单独相处。你会对他笑,还会和他愉悦地聊天,我确实?很不开心。”


    他越说越委屈,“而且你为什么是和梁宁坤吃饭,要告诉顾司允是和男朋友一起?他问你梁宁坤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还说‘是’——”


    “陈闻也,”许馥打断了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努力?克制,也还是正在进行一场恋爱多?年都从未经历过的?冲突,而如今二人对峙吵架的?样子好像和她的?父母也没什么两样,这让她感觉嗓子发干,喉咙也发紧,“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她努力?寻找自己的?理智,“我和梁宁坤是真的?有事情要谈。我不可能因为你不开心,就去减少一些必要的?社交,更没有兴趣和不必要的?人去解释那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他很快哑了火,低低道,“对不起。”


    “……没事。”许馥笑了笑,好像毫不介意。


    她偏过头,道,“好了,回家吧,今晚要早点睡,我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呢。”-


    尽管许馥回到家后一切如常,连笑意都没有减少,就像把这一页完完整整、不留丝毫痕迹地揭了过去,但陈闻也的?心里还是慌张。


    这种七上八下地忐忑,让他完全沉不住气。


    晚上的?时候,她还能以“困了”“先睡觉”之类的?原因安抚住他,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些借口?通通失效,陈闻也开始忍不住地跟在她身后连环追问。


    “你在想什么?姐姐。”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你担心我,我知道,”许馥已经准备出门,检查了一遍陈闻也给?她收拾的?行李箱,发现他心非常细,对日期也敏感,甚至帮她放好了卫生?巾和暖宝宝,笑道,“这都能记得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楚,”他从后面?环抱住她,脑袋在她发顶蹭,“这是你最爱欺负我的?日子。”


    许馥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


    确实?,她总是在姨妈期莫名其?妙的?来劲,又知道他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无?所?顾忌,特喜欢说一点中听的?话,耍一点带感的?手段让他难受到团团转,冷水澡洗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在等他实?在忍不住,求她缠她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用手帮他解决一下。


    那也很有乐趣。


    她高高在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旁观,看绯红之意漫上他的?身子和脸颊,看他颤着睫毛咬住唇,只为克制着不发出声?音,看到他羞得不愿让她再看。


    “……别看了,姐姐。”


    他试图捂住她的?眼睛,但她动?作时轻时重,让他的?胳膊软得无?力?,他也无?心恋战,干脆随便从旁边抽了件衣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倒是会闷头装傻,想听不到的?时候就听不到,想看不到的?时候就可以看不到。


    但那带着黑色蕾丝的?衣物随意地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微张的?唇时,莫名就带着些旖旎的?、勾引的?意味,许馥呼吸一滞,力?度也失了控制,语气恶狠狠,“故意的?吧?”


    “什么,啊……故意?”他倒还真的?没注意,此?刻在她手下不小心溢出一丝闷哼来,深觉丢人,不甘心地道,“等你好了我一定……”


    “一定什么?”


    她手上动?作没停,人却极轻柔地俯下身去,舌尖滚过一点,他身陷黑暗的?世界里,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打了个?抖,然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胡乱地亲。


    许馥被他抱住,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他那些吻里冒冒失失的?爱意。


    “一定好好补偿你。”他餍足地咬着最后几个?飘忽的?字,让她心里都有些发毛,“我很期待,姐姐。”


    ……当然,也确实?,补偿的?,非常好。


    只是这么浅浅一回忆,她就又感受到了身后男人非常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这一出差就是一周,她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心底漫出几丝不舍,可惜他本?人毫无?察觉,依然身陷迷阵般,势必要将昨天的?事情讲清扯明。


    “你昨天生?气是因为反感我打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陈闻也追问道,“你觉得我限制你的?自由,还是觉得我不够信任你?”


    许馥不说话,陈闻也明白了,“都有,对么?”


    她动?作一顿,微微蹙眉,烦躁起来,“你纠结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这事已经掀篇了。”


    年轻的?人就是爱追根究底,陈闻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逼迫两人四目相接,“掀篇了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知道原因?”许馥望着他明亮的?眸,实?在是很不理解,“负面?情绪实?在是很影响两个?人的?心情。我都已经说了掀篇,就这样掀过去不好么?有句话叫‘难得糊涂’懂不懂?何必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和你之间怎么可以糊里糊涂?你的?情绪过去了,问题呢?”陈闻也一步也不肯退让,“我不想这些没说清楚的?事情变成混乱的?结,倒不掉的?垃圾,塞在你的?心里,未来那么长的?日子,万一哪一天被重新点燃怎么办?”


    许馥心跳乱掉一拍。


    未来……多?么长的?日子?


    她怔怔地望他,而陈闻也已经在许馥的?态度之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开始新一轮地解释,“我真的?没有限制你的?自由——我当然信任你,只是顾司允实?在太?不入流,我不得不多?加防备。”


    “那时候确实?非常担心,听到梁宁坤,也一时没忍住,就多?说了几句。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我在楼下等,也没有上去。”


    他把许馥往怀里揽,低声?求饶,“别生?我的?气,好么?我知道你们?在说事情,我以后不会了。”


    “你明明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占有欲太?强了,也太?爱吃醋,我今天开始深刻地反思,争取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许馥下意识地环抱住他,胳膊被他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硌了下,思绪被那句“未来”和“长久”混着,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东西?,陈闻也却当即意识到,像吓了一跳似的?,退开了一步。


    这一退开,她反应过来,眯起眸子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他撒谎水平太?差劲,做贼心虚地捂住了衣袋,“小东西?。”


    许馥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他迟疑地询问,“可不可以不给??”


    “当然可以。”那纤细的?手掌立即收了回来,她笑眼弯弯,“怎么会不可以?”


    “别——”陈闻也咬了下唇又叹口?气,磨磨蹭蹭地掏了出来,握在自己手心,“……你看了可不要生?气。”


    盒子拿了出来,陈闻也脚尖蹭着地,垂着脑袋递给?她,许馥拎在手里,半天没有打开,但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半晌才问,“……送给?我的?吗?”


    “不是。”陈闻也答得飞快,紧接着看到她惊诧瞪圆的?眼睛,连忙道,“……当然是,是买给?你的?,但我还没打算送给?你。”


    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她在咖啡厅明确地说了,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长久久的?关?系。


    但那有什么的?呢?


    陈闻也才不担心。


    他很愿意和她一起享受当下。


    只要做好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长久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有足够的?耐心。


    “‘还’没打算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打算是么?”许馥顿了顿,决定问得更直白一些,“你想要和我结婚?”


    陈闻也望着她,慌乱之下,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来,他很大方地承认,“……当然想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和她结婚?


    “但我绝对没有逼你的?意思,”他解释道,“我只是正好看到了……想买一个?而已。”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我知道,”他回忆着许馥在咖啡厅的?话,向她保证道,“我也不是在以结婚为目的?和你谈恋爱,你放心。”


    他可记得她的?话呢——


    要是对方以结婚的?目的?谈恋爱,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但你想和我长长久久,”许馥声?音很稳,但心里莫名地发慌,她再次确认道,“你是不是想和我长长久久?”


    陈闻也笃定地道,“我当然想和你长长久久。”


    他去拉她的?手,“谁谈恋爱不想和对方长长久久?”


    许馥没法直视他的?眼睛。


    她被他拉着手,觉得他的?体温过于暖,灼得她很不适应,抬头去望墙上的?钟表,道,“我该走了。”


    “知道了,”陈闻也和她拥抱,他好像察觉到她心情不虞,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也根本?不需要考虑长久或短暂的?问题,过好当下就足够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许馥慢慢地环住他的?腰,眼神落在桌上的?蓝色丝绒方盒上,缓缓道,“好。”


    ……是她太?天真了。


    一个?玩赛车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寻求一个?终点?


    他和她谈这段感情,初衷就不一样,目的?地更是完全背道而驰。


    她只想寻开心,他却在努力?地试图解决每一个?问题。


    是的?,她承认,恋爱前期的?矛盾大多?可以被上头的?冲动?掩盖下去,但到了后期,一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冒出。


    想要敞开心扉地拥抱一段亲密关?系,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和强硬的?刺,势必会两败俱伤,就像她的?父母亲,最终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他反思他的?问题,势必要找到矛盾的?根源,还说要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什么鬼话,许馥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人是可以改变的?么?


    绝对不可以。


    就像陈闻也,哪怕她在之前向他强调再多?“随时暂停的?关?系”也无?用,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他根本?就不把那些警告当回事,仍然在执着地追求着长久稳定的?感情,甚至试图为她戴上那禁锢的?、华贵的?戒指。


    就像她,从来不喜欢被人束缚,只追求新鲜和刺激,将男人作为生?活中的?调味品、助推器,随时会打退堂鼓伤别人的?心,从不会因为心软而停留,更不会愿意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但最可怕,也最让她心惊的?是——


    为什么当她接过那个?盒子,望着他害羞垂眸的?那一刻,竟然从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真的?想要打开看一眼,然后戴上试一试?


    “我们?竟然要分开一周的?时间,这么久,”陈闻也埋在她颈窝,嗅着她发丝的?香,道,“我会好想你的?。你会想我么?”


    许馥的?视线从那方盒上收起,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温柔的?笑,“当然会了。”


    然后她离开他的?怀抱,蹲下身来,拍拍一直绕在脚边的?小白狗脑袋,笑了笑。


    “野宝,我走啦。”


    第 76 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涩又厚重的?书。


    拉着行李箱出来?, 大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风也好像更凛冽些?,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调,看得不?甚清晰。


    “……这风也太大了吧?”陆时颖在她旁边跳脚, 还面?对着空气做了个恶狠狠的?挥拳动作,“洪棒棒跟狗一样,还和我?说没事儿不?冷, 说会场和宾馆都有暖气, 不用带那么多厚衣服。”


    “是么?”许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显。


    出门前陈闻也千叮咛万嘱咐, 下?了飞机要把他买的?保暖套装穿戴整齐, 于是现在裹得像只松软茸茸的?小熊, 风一点儿也灌不?进来?。


    她问,“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没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结果, 还不?如断在这里算了。”陆时颖在风中昂首阔步,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模样, 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能留下?点美好回忆,挺好。”


    “嗯, ”许馥垂下?眸,突然觉得那风剥离衣物, 带着冰碴灌进了她心?口,划出了细密的?伤口。她伸手在胸前轻轻按了按, 才道,“你说得对。”-


    论坛为期一周, 邀请了两院院士、国家高层次人才出席,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在这些?大佬里,许馥才发觉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竟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场分论坛中汇报疑难病例,她就?准备了一整晚的?时间。


    PPT、文献、发言稿、可能被提问到的?问题、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台之时,面?对台下?无数人的?注视,她大方,自信,沉浸其中,作为一个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书没有白看。


    在台下?的?掌声之中,她笑着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怀念起?那人沉甸甸的?脑袋,均匀温热的?吐息,还有脸颊和发丝柔软的?触感。


    会场邀请了一些?名校学子,可能是看她亲和力比较强,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在休息时间将她团团围住,问的?问题不?涉及什?么专业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问题。


    比如,“老师,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师,您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么?怎么办好?我?还在规培就?觉得很累了。”


    许馥望着那些?年轻的?、稚嫩的?脸,为难地蹙起?眉来?,笑了笑,“……都是好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佼佼者,也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今天才能够站在这里,却仍然对未来?充满迷茫。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人生的?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深奥了,我?是个挺俗的?人,凡事不?会想得那么深。”她思索着回答,“对我?而言,可能是尽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吧?努力学习,获得了想要的?结果会开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转的?时候,也会开心?。病人痊愈的?时候最开心?。其他时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这样。”


    “坚持不?住的?时候也太多了吧,有时候一天都会有好几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着发出一阵笑声,“要找些?发泄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叹了口气,“我?压力一大就?好容易和亲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骂一顿,心?里就?爽了。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发泄方式?”


    “这……”许馥卡了壳,认了,“是的?。”


    虽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这问题回答得她都心?虚。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图新鲜图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伤害过?多少男人的?心?,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各取所需罢了,她最讨厌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爱你的?人……不?,如果是相爱的?人,”许馥垂下?眸来?,轻声道,“还是尽量不?要伤害他比较好哦。”


    “因为伤害对方,也等同于伤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东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会场和各种学术活动之间,晚上也要为第二天的?研讨做准备,没什?么空余的?时间和陈闻也聊天。


    而陈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气,竟也不?像往日里那么黏人,给了许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思考这段关系。


    许馥终于发现,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陈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不?作声地侵占了她的?点点滴滴。


    她吃饭不?对胃口时会想念他,晚上睡觉时总觉得冷,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少了怀抱依偎,怎么都不?习惯。


    行李箱里也处处都是他的?贴心?,那内衣许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他亲自买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时爱穿的?类型太像,竟然一时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还翻出来?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装。


    糖果袋里每天都只有一两颗,甚至还标注上了日期,贴着便笺纸,标注着口味。


    [这个可没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过?我?]


    ……


    许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每次她刚刚想要抽烟的?时候,他总会吻她,吻得她晕头转向,都忘记自己刚刚还正摸着那烟盒的?一角。


    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许馥发现了,危险地眯起?眼?睛质问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帮我?戒烟么?”


    “对,”他很诚实地点头,“你要是能像对香烟那样对我?就?好了。”


    许馥翻他白眼?,“像抽烟一样抽你?”


    他被逗笑,乐不?可支地道,“抽我?当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对我?也能像对香烟一样上瘾。”


    ……


    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断。


    许馥站起?身来?,敲出一支烟走向阳台。


    她以前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是陈闻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开一条缝隙,将自己塞了进去,让她变得这么、这么地软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连最熟悉的?“分手”两个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来?好。


    到底应该怎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又刻意?


    才不?会……那么地伤他的?心?。


    许馥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爱情是一时的?。


    越是热烈,越是短暂如极光,完全抵不?过?时间的?磋磨,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还是感到犹豫——


    犹豫到,竟然会在这个夜晚,燃尽一支烟后,选择拨通了黎茵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


    “妈,”许馥笑道,“干嘛呢?方便么?”


    “……没干嘛。怎么了,你说。”


    黎茵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怪的?,许馥这边风大,听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问点儿私人的?问题。行不?行?”


    “问。”


    许馥沉默了半晌,问,“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和我?爸结婚么?”


    “当然后悔,”这个问题抛得极为突兀,许馥以为她肯定会沉默一会儿,没想到那边竟然回答得极快,且语气极为笃定,“嫁给你爸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这样的?态度平日里少见?,几乎让许馥一怔,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那你当时爱他么?”


    “当时多少有一点吧,”黎茵道,“但为了这一点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诺,进入婚姻,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她强调,“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个男人锁死,很无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后悔。”


    许馥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着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风中轻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黎茵那边顿了顿,疑惑地重复,“对不?起??”


    “嗯,对不?起?,妈妈。”许馥道,“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应该会很不?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黎茵很是恼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烧,“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了你是我?最幸运,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也让你作出了最后悔的?决定啊。”许馥突然感觉喉头发堵,她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嫁给我?爸了。没有这段令人后悔的?婚姻,也就?不?会离婚,不?会成为一个单身的?、辛苦的?离异母亲,也不?会被诟病,说你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电话那边突然陷入沉默,两人都安静无言,只剩风声呼呼地灌入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茵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你不?要这样想,馥馥。”


    她音色温柔,划开了黑夜的?寂静,好像还带着些?叹息,“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嫁给你爸爸的?。”


    “我?和他结婚,不?是因为有了你。”


    “是因为那时候,我?真?的?很爱他。”


    许馥握紧了手机。


    她吸吸鼻子,问,“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黎茵径直地打?断她,重又恢复笃定,“不?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嫁给他。”


    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黎茵向来?平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我?……有点工作,先说到这里。”


    “还有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天天想点这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回上海和我?说一声!”她急急又补充了一句,道,“挂了。”


    电话被挂掉,只留下?了嘟嘟的?忙音声。


    许馥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打?开和陈闻也的?聊天框。


    她往上翻着,发现前一段时间连上班忙碌的?时候两人消息都不?停,而这几天却彻底冷却了下?来?,他除了早安晚安和对她吃了什?么的?关心?,好像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分享欲。


    今天上午他们还简短地聊了几句,等下?午许馥问他在干什?么,那边却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她又发了自己讲座的?照片过?去,可到现在已经晚上了,陈闻也还是没有消息。


    大抵是彼此都还介怀着那次吵架的?原因,所以没有什?么话讲吧?


    也是,吵架实在太伤感情。


    吵一次,感情就?会在被锋利的?刃切割掉一块,想要再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不?管前期有多么甜蜜美妙,到了一定的?峰值,便总是由争吵开始作为节点,挣扎着下?坡,滑向无边无际的?深渊。


    于是许馥简单地输入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不?是风大天冷的?原因,指尖都抖,几个字打?得颤颤巍巍,接连输错好几次。


    你做的?是对的?,许馥。她这么告诉自己。


    离婚后痛苦的?不?仅仅是黎茵,许知远同样一败涂地,背弃了曾经的?理想,变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类型。


    原本那么骄傲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非要缠绕在一起?,最后都变得不?像自己呢?


    实在是太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还是算了。她这么愉快肆意,陈闻也同样意气风发,两人快乐一段时日便罢了,不?要搞得这么复杂,这么深刻,这么……麻烦。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快快回到过?去吧。


    她闭着眼?睛一狠心?,点了“发送”键,在这一瞬间,突然听到房间外的?门铃声响起?。


    ……谁啊?


    这么晚了,陆时颖么?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想把顾司允送进监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馥一离开上海,陈闻也就?沉下?心?来?,没日没夜地搜索证据链条,为此还重又找到了王斯立。


    等他几乎把所有东西凑齐,稍稍安下?心?来?,第一件事就?是订了机票来?北京。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都怪顾司允突然杀出来?,破坏了他的?大计。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掐指一算,许馥的?学术论坛也快结束了,陈闻也喜滋滋地盘算着,他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当然,如果非常地忙,可能也不?会那么惊喜。


    不?过?她再忙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吧?这些?时间总归是他的?了。


    而且之前她说论坛结束后可能有假期,如果真?的?有,说不?定可以一起?旅个游呢,他们天天窝在家里,好像老夫老妻,也不?知道许馥会不?会不?满意。


    按下?门铃的?同时,手机也跟着一起?响起?,陈闻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


    门被打?开了。


    许馥的?声音不?太稳,“……你怎么来?了?”


    陈闻也不?说话,他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样,怔怔地望着他的?手机屏幕。


    ……明明都是中文,他怎么像不?认识一样?


    读了几遍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脚边是一个行李箱,他出门出得急,薄薄的?卫衣外面?只套了件黑色单外套,稍显凌乱的?发丝,昭示着他在飞机和出租车上奔波的?经历。


    许馥望着他的?眼?圈一点一点地漫起?红,看到他不?太理解地蹙起?眉,抬起?眸来?。


    “分手……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颤极,微微歪头看向她,语气里都是不?确定,“你是不?是发错了?”


    然后他好像有点想明白,“哦,还是在做什?么游戏——就?是那种测测男朋友反应之类的??”


    “……不?是,”许馥只说出来?这几个字,就?感觉心?像被利刃剜了似的?,随着心?跳的?节奏钝钝地发痛,“我?是真?的?和想你分手。”


    “我?不?明白。”酒店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陈闻也克制着音量,上前一步,想要走进房间里,但许馥却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他只能顿住脚步,去拉她的?手,小声问,“为什?么?”


    许馥咽了咽嗓子,干涩道,“没有原因。”


    他的?手竟然比她还冰凉,手心?却全是汗,颤着握上她的?,晃了晃,像求饶,又问,“太突然了,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么?”


    这才没说几句,声音就?哽咽起?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说了我?会改的?,以后你和谁在一起?吃饭我?都不?会介意——”


    “你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不?介意?”许馥艰难道,她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只能背过?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别的?男性一起?单独吃饭,这是非常正常,也完全没有问题的?一件事情,你完全有权利生气或闹脾气,但你甚至都没有这样做——你做得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理解,“……那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这几天出什?么事情了么?对不?起?,是我?没有关心?你,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顾司允的?事情,他是个随时会炸开的?雷,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马上就?会把他送进监狱……”


    ……这样啊。


    许馥突然感觉非常泄气。


    对方忙着处理正事,自己却胡乱地猜测,患得患失地生闷气……


    实在也太惹人嫌了吧。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这样的?沮丧之中,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果然如此。


    一旦亲密关系越界脱轨,势必失去控制。


    自己也痛苦,让对方也痛苦,两个原本洒脱的?人都备受折磨,变得不?像自己。


    如果她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应该都会更快乐、更独立、更自由自在才是。


    他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在这深更半夜跨越两个城市的?距离……


    现在也来?得及。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熬过?这么几天不?习惯不?适应的?日子,一切都还可以回得去。


    “我?说了没有原因。”许馥抽出手来?,她别过?眼?睛,强调,“开始我?就?说过?了,我?想要一段随时可以结束的?感情。”


    “现在就?到了结束的?那个时间节点了。”


    “死刑还可以上诉呢,”陈闻也试图让这个话题轻松一点,他想笑一下?,但偏偏眼?睛红得更厉害,“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判我?死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别这样……”许馥不?敢再看,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只有声音还勉强算稳,“你答应我?不?可以纠缠的?。”


    她用气声道,“我?讨厌纠缠的?男人。”


    “姐姐……”


    许馥最后仅剩了一点点气力,趁他用手背挡住眼?睛彻底无力抵抗之际,将那门轻轻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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