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涮锅子
拿了这?个金勺子?, 江盈知?只觉得?金晃晃的,特别诱人,当然也是对她厨艺的一种肯定。
不过倒是没有想到, 她会得?到更多的关注、机会和好处。
关注是必然的, 各种同行以及其他从不出来的厨子?,都频繁地在四时鲜食铺里出现,到后来就?是在傍晚的时候, 以四时鲜为据点?, 相互交流厨艺。
基本能出现在这?的,都很认可江盈知?的手艺, 而?他们独到的见解, 也会带给?江盈知?很多新的思?考和感悟。
她也是从这?后, 渐渐融入了厨师这?个圈子?里。
当然机会确实很多,除了冬汛宴, 还有年底庆功宴、开洋节等等, 报酬不说多丰厚, 但?是会获得?不少好处, 至少航运、税收上,总不会太为难她。
得?了金勺子?后,来食铺慕名?吃饭的人更多了, 人满为患已经无法形容, 大街上也总是排满了长?长?的队,
甚至衍生出拿高价买别人的座位。
热闹与骚乱每日都在四时鲜上演, 几乎全海浦都知?道, 这?家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想吃午饭得?赶着早上排去,晚了可就?吃不上了。
为此江盈知?还又找了隔壁铺子?的店家, 加了价钱,把租改成买,全部打通,四时鲜的铺面才?算是真正扩大了两倍。
为此她又招了不少人,几个烧火婆子?、处理鱼的,洗碗的,还有烧菜师傅,江盈知?慢慢解放出来,不用事无巨细全要自己上手。
海浦镇霜降过后,天便一天冷似一天,每日清晨路边总有霜,说话就?呼出一团白气,捕捞上来的鱼,过了一夜就?冻得?邦邦硬。
所以人到这?时,总想吃点?热乎的。
江盈知?适时推出了涮锅子?。
她请匠人做了几十个铜锅,刚好赶着冷天能用。
铜锅做好以后,她只是提了一嘴,“以后晚上也可以来食铺里吃,不过只有涮锅子?哦。”
没想到,这?话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底下奔腾的河流在躁动,全都沸腾起?来。
不过,江盈知?一句,“只有五十个号。”
又让大家激动,使劲争抢那五十个号,抢到的美滋滋,把牌子?藏在最深的内里,生怕到时候被别人抢走了。
而?没有抢到的,在那里哭丧着脸,毕竟没有办法尝到这?第一口美味,想想都叫人郁闷。
“弟啊,你瞧,这?涮锅虽说就?一口,但?能坐八个人,你家里才?几个,你带上哥,算哥求你了。”
这?是没抢到,就?死皮赖脸地求别人的。
那边是豪气型,“牌子?给?我,我给?你包七天新丰楼的菜,不,十天,十天怎么样?”
“滚,还把牌子?给?你,你包新丰楼二十天都没门,三十天都是做梦!”
“不给?就?不给?,我自己吃去,”那人甩袖,说得?那叫个铿锵有力?,然后又立马哀求,“你捎我一个吧,我实在太想太想尝尝这?个锅子?的味道了。”
这?些场面每日都会在四时鲜上演,也是让人见惯不怪了,毕竟在美味面前,所有人都可以抛下脸面这?种东西。
从前的夜里,四时鲜总是早早关门的,它一关门,其他铺子?也跟着关,渔港一条街变得?冷清起?来,压根一点?人影都没有。
而?现在,长?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不少人拖家带口,提着灯笼来吃饭,还有孩子?的欢笑声。
于是,那些本来早早关门的铺子?,也顶着寒风,挑起?灯笼,点?上蜡烛,叫过路人也能进来瞧瞧,买点?东西。
四时鲜前面的空地,又支起?了小摊,反正江盈知?也不赶,他们都在这?块小地方,借光讨个生活。
有大爷卖起?了馄饨,一点?肉馅,虾皮、小葱,加上鱼骨鱼头熬的汤,不用吆喝,吹风过来的人总会要吃上一碗。
有的婶子?则卖鱼杂汤,那炖出来的鱼杂,在深秋的晚上,吃一碗总会叫人身上暖烘烘的。
还有那在火盆里烤小番薯的,以及熬好了糖稀,装在罐子?里的麦芽糖,老人家时不时搓着手,小声喊着,“麦芽糖喽——”
过来四时鲜吃饭的,大多都是兜里有钱的,也舍得?花,总会在这?些人摊子?上买点?东西,叫大家也好早点?收摊回家。
然后提着东西,走进四时鲜里,叫伙计上个涮锅。
吃锅子?,就?得?在冷天的夜里,一个人吃没意思?,几个人围在一块,说说笑笑,中间是个噗嗤冒着热气的铜锅。
四时鲜暂时只推出一种汤底,那就?是清汤,说是清汤,其实是用猪大骨和鸡肉熬的,很清透,只浮着淡淡一层油花,等沸了后才有股鲜香。
伙计端了一碟碟配菜上来,有白萝卜、大虾、皮皮虾、鱼肉片、肉片、虾滑、鱼丸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最先尝到的是一大家子?,当真是把上面八十岁老母亲,下到两三岁小孩都给带过来了。
一家人满脸喜气地等着铜锅里的汤沸腾,老太太要先吃鱼片,她还没吃过这?么薄的鱼片,在锅里一涮就?卷边,皱起?,沾嘴就?没了。
她说:“这个鱼好,汤也好,透骨新鲜。”
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小孩张大嘴,口水往下滴,指指锅子?,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她也要吃。
让她娘忍不住笑出了声,点?点?她的鼻子?,“小馋鬼。”
随后下了点?虾滑,一烫就?熟,从青转红,沾了些塞小孩嘴里,她还不大会说话,只会激动地上下晃手,打哇哇。
“她知?道这?好吃呐,来,再吃点?鱼,”老太太笑呵呵地夹了点?鱼过来。
夜里风时大时小,吹的蜡烛也摇摇晃晃,冷气越来越重?,却丝毫不减大家的热情,全都欢笑着,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美味带来的满足,吃块肉,再喝口汤,身上暖烘烘的。
大家吃的十分尽心?,有些人拿汤代酒,高举着碗要同其他桌的食客碰杯,碰了后一饮而?尽,没有酒味,只有浓浓的鲜味。
让人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默默地细品。
四时鲜里面热闹,外面也热闹,从四处来支摊的小贩越来越多,吆喝声不高不低,却都欢欢喜喜的,毕竟能挣着钱。
江盈知?还会叫人去给?他们送点?热汤,大冷天的,别给?冻着了。
等到食客陆续吃完从食铺里出来,看见那一排的摊子?,用竹竿挂起?的灯笼,在热气后朦胧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
有人感慨,“渔港以前哪有这?么热闹过,尤其大晚上的。”
“可不是,那会儿天刚黑,渔港这?头就?只有鱼行点?着灯,其他全都黑灯瞎火的。”
“那以前也没有四时鲜啊,你们都不想想,过的是什么日子?哦,”另一个人说。
大家便沉默了,都在回想,没有四时鲜以前的生活,大概就?是家里随便对付两口,外面食铺要不酒楼对付两口,能吃饱就?行,一点?不挑。
现在却不行,尝惯了那么多好吃的,再回到以前,那日子?干脆别过算了。
有人还记得?,“那时小满还在这?摆摊呢,就?两个人,后面有了摊位的,一晃眼,食铺都开两三间了。”
“可不是,我可是在她摊子?上天天吃,开了食铺我也日日吃,瞧瞧我肚子?上的肉,以前才?一层的,现在都三层了,人家能不发达吗?”那胖大哥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嘿嘿笑。
要是放在别的东西上,提起?以前总是让人唏嘘,而?在四时鲜上,提到之前,留给?大家的只有各种好吃的,想起?就?馋,半点?伤感也无。
“走走,再去买几根鱼肠,你说的馋死个人了。”
一人拉众人走,之前要是馋吃的,那恨不得?啃盘子?,现在馋四时鲜以前的吃食,渔港到处都是。
要想吃烧卖、锅贴的,去河泊所斜对面的义塾食铺里买,想吃鱼丸,不正宗的到处都是,正宗的那家忙也忙不过来。
卖鱼肠、鱼豆腐、鱼饼的摊子?比比皆是,馋酸汤的,那也有家专门熬酸汤的,江盈知?那给?的方子?,每日过去都酸香气十足。
海鲜炒面、海鲜粥的,可不要太多,如?今大家可以吃的地方远远超过了以前,但?即便如?此,依旧是四时鲜的生意最好。
它就?像渔船上的测风旗,高高挂着,只要它在,就?会让大家安心?。
其实不仅食客会回想以前,江盈知?自己也会想起?,一路走来,失去的又以新的方式拥有。
她也快忘记,以前孤零零的自己了。
“阿姐,你在想什么?”小梅跑过来拉她,“走呀,我们烤羊肉串吃。”
羊肉是王逢年托人买的,是湖羊,膻味轻而?肉质细腻。
“给?你吃最大的,”王逢年拉了下椅子?,又顺手递过来一根肉串,羊肉特别大,烤得?油汪汪的。
海娃不服气,“阿姐,吃我的!”
他的肉串烤的乌漆嘛黑,沾了点?啥都不知?道。
江盈知?咦了声,“你这?在灰里滚过了啊。”
“他非得?把肉往炭火里杵,可不就?沾了灰,这?脏娃,”周巧女嫌弃。
海娃哼了声,“我自己吃,我不脏。”
火盆边,燃着熊熊的火焰,几个人围坐着,海娃闹着要小梅吃自己的烤串,周巧女去看炖的梨,江盈知?和王逢年偷偷牵手。
她抬头望天,“立冬要到了,冬天来了。”
立冬到了,她又开始忙着冬汛宴,完全以高要求的备菜,各种雕花雕工,连夜里都回不去,全在灶房里。
忙了三天,大家累得?够呛,但?是宴席效果却是出奇得?好,七星鱼丸、雪花蟹斗、猴头海参、烩金
银丝、扒鱼福,种种闻所未闻的菜肴,让人吃的完全停不下嘴。
连那些抱着挑剔来吃的客人,也都赞不绝口。
这?场冬汛宴完美收场。
三天冬汛宴,过了便是家人离别时,要出海的渔船集结在渔港,等着河泊所一吹海螺,万船齐发,一路南下。
他们会捎来冬天海洋的馈赠,也会带来春回的讯息。
江盈知?目送他们远去,她问王逢年,“可不可惜呀,小王老大,今年你没去。”
毕竟以前是王逢年掌舵,乌船带头出海,今年虽然也是乌船带头,但?人却换了。
王逢年替她挡着风,看她,“我不可惜。”
“当个孤家寡人才?可惜。”
江盈知?也回望,她笑说:“看你表现。”
却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里,小声地说:“等明年。”
“我听见了,”王逢年说,紧握她的手。
海浦的冬天总是要更冷些,海风呼呼吹,却吹不走四时鲜的热闹与温暖。
每个打着寒颤过来的人,总会浑身暖洋洋的出去,涮锅子?、烤鱼、海鲜焖锅、鱼糍面、鱼肉豆腐煲等等。
他们每次都会回望那个牌匾,当听见屋檐下贝壳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仿佛回到了盛夏里。
夏日的四时鲜带来海鲜盛宴,冬日里,又谱写着美食的温度,一直延续,直到冬去春来,四季轮换。
——鱼汛不断,故事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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