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二十年前。
“把她带下去, 我在南半球有处住所,就让她去那里吧。”
林革音看着趴在地上,头发散乱的女人, 眼神冷厉,眼底不带一丝情绪。
“记得让人看着她, 别让她再出去疯。”
说完这两句话后,林革音就抬起了头, 转过身盯着挂在墙上的古画。
趴在地上的女人被拽着头发拖了起来,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死死地捆着, 嘴上也被贴了很厚的黑色胶带。
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十,虽然被胶带粘住了下半张脸, 头发散乱,却仍旧能看出来她的底子极好, 稍微收拾收拾就是个大美人。
林革音抬了抬手, 示意让拽着女人头发的手下赶紧将她带出去。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一个五官精致,像是玉瓷娃娃的小孩, 胡乱挥开想要拉住他衣领的手, 冲过去抱住女人。
“妈妈!你们放开我妈妈!”
女人原本黯淡的目光在孩子跑出来的瞬间被点亮, 眼里的神色却是慌乱。
她死命挣扎着,不断地冲男孩摇头。
被胶带封住的嘴不断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林革音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看了眼仅到自己腰间的小孩, 微微眯了眯眼。
“林老板, 这小孩怎么办?”
因为小孩死死地抱住了女人,他们没有办法直接将女人拖出去。再加上不知道林革音对这个孩子的态度是什么, 他们也不敢随意乱动, 只能开口问道。
“他这样, 我们没有办法把人带走啊。”
林革音转过了身,盯着小男孩的脸看了一会儿。
而后忽然笑了,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停在小男孩面前。
她蹲下身,视线和他齐平。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死死地抿着嘴,眼神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林革音脸上挂着笑:“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妈妈。你不希望你妈妈去死吧?现在,她的生死可就取决于你了。”
小男孩咬了咬牙,目光像是一匹小狼一样,凶狠地盯着林革音,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李言。”
林革音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脸上的笑收了回去,面色平静地和李言对视着。
“李言……”
她的目光越过李言,落在被捆缚的女人身上,淡淡地开口:“你倒是好本事,让我儿子那么喜欢你,甚至不惜忤逆我。还背着我养了这么大一个孩子。李言,我李家的姓后面再接上你的姓。”
林革音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其中的情绪,趴在地上的女人却莫名发冷。
她疯狂地摇着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被胶带粘死了,除了含混不清的呜咽,什么都听不出来。
眼泪从眼角开始滑落,顺着脸颊滴下,溅在身前的麻绳上,晕开一小点深重的颜色。
林革音笑了笑:“但是你要记住,只要我不承认,你就永远不是我李家的儿媳。我会告诉我儿子你已经死了的,劝你不要试图再和他联系,也不要想着报警,将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告诉警方。如果我儿子再执意找你,或者让我知道警方那边有任何你透露过去的消息,让他们开始查我了——”
“那么,我不介意送你的孩子去另一个世界。”
她说完这句话后,抬手在李言的脸上拍了拍,目光凝视着有些狼狈的女人。
“你知道的,我向来心狠手辣,而且,说一不二。”
林革音站起身,面色平和:“就看你,要怎么选了。”
女人像是瞬间失去了力气,不再挣扎了,任由自己被拖出门去。
李言还想往上追,却被女人用眼神止住了,她朝他摇了摇头。
在房门关上前,女人有些眷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想要将儿子的面容刻进心里。
李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角通红,却死死地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砰——”
房门被关上,视线被完全阻隔。
看起来还很小的男孩紧紧握住了拳,背对着林革音,咬牙忍着不断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剩下还有个跟在林革音身边的手下低头看了眼背着身发抖的小男孩,小声请示着:“老板,那这个李言,您打算怎么处理?”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言陡然睁大了眼,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小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林革音叹了口气:“为什么启辰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呢?无论是从我们家来讲还是从他事业的发展来讲,他都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他的妻子。却偏偏不知道怎么被勾了魂。既然他拎不清,那只能由我这个做母亲的帮他拎清了。”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小身影,想起刚刚他看自己的眼神,眼底划过一抹嫌恶,抬手挥了挥。
“留着吧,我得用他稳住启辰。有他在,他妈那边也会老实一点。”
手下有些不解:“既然那边是个麻烦,为什么不干脆直接——”
他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划过的动作。
林革音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耐烦,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你现在有把握将她处理得特别干净,不被警察抓到把柄吗?本来最近就在严打,各种事情都查得严,之前那个人就差点被警方发现问题。要不是里面有人,我们恐怕早就暴露了。现在这个大环境,警方只会抓得更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有这个小的在,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除非她真的不在乎她儿子的命。”
手下:“可是,如果这个孩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林革音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这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都记不住的年纪了,现在将我们的话都听进去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革音轻蔑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言和他的母亲就像是被她放在天平两端的砝码,必须互相牵制着。
既然在李言的母亲那边可以用李言来威胁她,那在李言这边自然也就可以用她来威胁李言。
林革音往前走了两步,扳着李言的肩膀让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
“李言,我知道我们说的这些你都听得懂。”
李言咬着牙,低着头,眼眶红红的,但他不敢说话。
林革音也并没有在等他的回答,只是笑了笑,看着他。
“我既然答应了你母亲,把你留下,那就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那你和你的母亲就都不会有事。但如果,你想要搞什么花样——”
“我就隔几天给你看你母亲肢体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也很慈爱,却像是无数蚀骨之虫在李言身上爬着。
他心里又恨又怕。
从他出生到现在,眼看着母亲一直艰难地带着他东躲西藏。
他亲眼看着母亲被人骂、被人打,好不容易躲过一次,又会紧接着面对下一次。
虽然母亲什么都不跟他说,也总是想方设法把他藏起来,不让那些人看见。
但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看似和蔼的人主导的。
“不过,你也要记住你的身份。”
林革音收起了笑,站起身,低头冷冷地觑着他。
“虽然你占了我们李家的姓氏,但你并不是我们李家的子孙。不该碰的,不该肖想的,一概不要去动。如果你听明白了,就点个头。”
从那天起,李言学会了一个词,叫“隐忍”。
他记得这个人丑恶的嘴脸,知道她干过的事,但他也记得他的母亲还在她手里,他还没有能力和她正面对上。
李言死死地咬着牙,压着心底的恨意,点了点头。
林革音捋了下耳边滑落的碎发,半弯下腰,逼近李言,深棕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他:“这双眼睛倒是长得很好看,很有灵气。”
她看完后又站直了起来,抬手朝后招了招,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门外走。
“就是和她太像了,我不喜欢。”
随即,手下将李言抱了起来,走出门后丢进了车里。
约莫三十多岁的张自蹊站在车旁,看着李言被扔进车里,眼底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您要想清楚,这孩子未必能受您掌控。”
他嘴张了张,似乎想要替李言说两句话,却又在林革音看过来的目光中闭上了。
林革音面上带着笑,语气温和:“不过是个孩子,他母亲也还在我手里,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手里多一颗未来能够用的棋子,不好吗?”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也一点点冷了下去,“张自蹊,我知道,你看到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也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张自蹊却就此闭上了嘴,沉默地替林革音打开了车门。
他听懂了林革音话里的威胁。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林革音的手里,他没有选择。
**
李言靠在椅背上,头顶的光在他的镜片上折射着。
“林革音,早在你将我带回去的那天就应该想到的,我和我的母亲都不会真的只做一颗任你摆布的棋子。”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就是人心,哪怕有再多的束缚,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也仍旧是朝向着原有的方向。
仇恨也是一颗种子,会不断地发芽生长,并在某一天冲破压制着的土壤,哪怕自己再也看不见未来也要得到一个结果。
李言自认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却没有特别崇高的道德感。
他不会和当年的母亲一样,在发现端倪之后,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尝试着向警方进行揭发。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仅仅是为了遵从母亲的遗愿,仅仅是为了出自己多年的那口气。
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些该做的他都做完之后,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或许他到底还是没能像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终究还是在林革音身边,成了一个在黑白边界线上无法评断的人……
第 42 章
审讯室门外。
江逾白刚将门关上, 准备跟着魏珉去找燕今棠把从李言这里得到的信息共同分析汇总一下,就看到韩成慌慌张张地冲过来。
魏珉将手里的东西稍稍往后一收,抬起头看向气喘吁吁停在自己面前的韩成, 眉头微皱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韩成立马站直身子,调整好表情, 看起来很严肃。
“魏队,消防那边说找到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初步推测, 可能是苏庭闲的。”
江逾白猝然抬头,原本不算圆的眸子瞬间睁大。
“谁?!”
她的目光有些凌厉, 像是刚刚出鞘的剑,剑锋直甩而出。
韩成被这样的目光锁死, 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传,凉到四肢乃至指尖。
他下意识将目光稍稍避开, 吞了口唾沫。
“说是苏庭——”
“闲”字都还没有落下, 就被江逾白斩钉截铁地堵了回去。
“不可能!那具尸体不可能是苏庭闲的!”
原本秀丽的眉在眉峰处涌在一起,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以苏庭闲的性格他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目标还没有达成之前就去死的!李言才刚说过,如果我想要知道苏庭闲杀死苏庭知的原因和背后的真相, 就只有去问他本人。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早就布好了局, 等着我跳进去, 等着见到我,告诉我那些事情。他想要亲眼看到我痛苦的样子!”
魏珉站在她旁边, 表情冷凝, 沉声问着面前的韩成。
“确认了吗?”
韩成摇了摇头:“还没有, 尸体刚被运回警局,要进一步尸检与DNA比对才能确定。”
魏珉点了点头, 朝韩成挥了挥手, 示意他先走。
“我知道了, 先让法医做鉴定吧。等结果出来再做进一步的商议。”
韩成:“是。”
江逾白就站在一边,手里抱着的文件被她仅仅攥着,边角都捏皱了。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下颌处的线条紧绷成了直线。
在室内灯光下,江逾白别开脸,看不清神色,就这么沉默着。
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苏庭闲的,她会很不甘心。
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亲手击毙或杀死苏庭闲,虽然被抓捕判刑和被烧死,苏庭闲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但在江逾白看来就是不一样。
犯下恶行的人应该要得到属于他的惩治,而不是因为意外离于人世。
魏珉在韩成离开之后便转过了身,面对着江逾白。
“小白,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江逾白抬起头:“我觉得苏庭闲是在诈死。”
魏珉微微眯了眯眼:“继续说。”
江逾白:“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目前所查的几起案件背后都是林革音所带领的走私团伙,但苏庭知的这个案子又和其他的不一样。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苏庭闲这个人并不是一个能够被别人掌控的人,他骨子里很自负,无论是利益还是威胁其实都不能将他拴住,他也不可能会顺从地听命于人。”
灯光在他们身后的单向玻璃上折了道光,闪到了他们中间。
好像在忽然之间,就于两人中间划开了一道界限,一道怎么都跨不过去的界限。
魏珉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从他没有按照组织一贯的做法去处理尸体,甚至挑衅着报了警就能够看得出来。与其说是他在这个组织中,被这个组织所用,倒不如说他是在借着组织的手,来发泄自己的仇恨。”
江逾白嘴角朝下压了压:“对!所以我才说苏庭知的案子不一样。苏庭闲动手像是一条线,连带着扯出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但归根结底,这起案件本身,苏庭闲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杀了苏庭知。”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在听完李言那些话之后,稍微梳理了一下整个的脉络。我觉得背后其实可能李言和苏庭闲达成了某种协议。”
魏珉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等她把自己的所有推断说完。
江逾白:“从李言刚才的供述中可以知道,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要将林革音及他背后的组织拉下马。这些年来他的筹谋也一直在此,虽然没有足够的实力一次性将其摧毁,但却不断地在从内部的边角上一点点蛀蚀着。而不受控制的苏庭闲让他看到了撕开裂痕的希望。”
“而对于苏庭闲来说,相比于林革音,他更愿意与和他年龄相仿,感觉相似的李言合作。”
魏珉接着江逾白的话说道。
“所以其实与其说是苏庭知挑衅着报了警,不如说是和李言联手将这件事情暴露在警方面前。甚至于刚才的爆炸也是为了引起后面的山火,让我们发现后面的藏尸地。”
他说完自己又皱了皱眉,纠正道:“不,从刚才李言的反应和态度来看,对于突然发生的爆炸他也很意外,他没有说谎,确实应该不是他的安排。而且从我们在监控中发现李言前往那个废弃工厂,到我们前去实行抓捕,时间也不够。恐怕这是苏庭闲自己想要干的。”
江逾白点了点头。
“说过很多次,苏庭闲这个人做事完全凭心情,但还有一点,他这个人其实目的性也很强,在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之前绝对不会罢休。李言说的那些话,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是苏庭闲让他说给我听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目标确实应该是我。”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说道:“其实我现在在担心一件事情,如果说放出来的尸体不是苏庭闲的,而是他想要诈死逃离的手段,那他接下来会不会再度进行整容,以此方式继续逃脱我们的追捕,甚至悄无声息地再度混到人群中接近我们。虽然我知道逻辑上好像有些说不太通,现在有DNA比对技术,诈死几乎就是无用功,但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加大对苏庭闲的搜捕力度,尽早将他缉拿归案。”
面前的姑娘有些疲惫但仍旧在强撑着,魏珉对上她眼底异常亮的光,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的下颌角轻收了两下,最后自鼻腔长舒了口气,抬起手,在空中定格了片刻后,落在了江逾白的肩上。
“小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仅是你,我也很迫切地希望能够将他们都缉拿归案。但是,我也很希望你能记住,你的身后还有我和燕哥。你……”
他的话没有在继续下去,而是别开了头,将手在江逾白肩上拍了拍之后,又移了开来。
沉默了片刻后只说了一句:“走吧。”
魏珉没有说完的话里是担心,是知道可能并没有用的劝谏。
其实难过的也从来不只江逾白一个,他已经面对过父亲的离开,信任长辈的背叛,这条路上陪着他走的人也在逐渐减少着。
他不愿再看到任何一个人的离开了……
江逾白抿着唇,感受着肩上还留有的余温,眼眶一点点地从边缘泛起红。
她明白魏珉的担心,明白魏珉的忧虑,如果两人换位,她或许会比魏珉更加。
但很多时候,人生的方向也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躲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在浓烈的仇恨面前,她也没有办法去躲避。
江逾白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落在魏珉转身向前的背影上,落在他们中间由室内灯光折射着单向玻璃落下的界限上。
直到魏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才又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荒山上,靠近工厂一侧的草木都已经被烧成了黑灰,一片枯败。
原本虽然荒凉却仍算葱郁的山被火一烧,一片一片地秃着,唯有反向的一侧还残存着些在风中晃动的高枝。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牙隐隐约约在云层后面露出个角,在地上铺了层亮晶晶的沙。
消防和刑警仍旧在搜寻着,在忙碌着。
警犬的吠鸣在有些空旷的山间回响,手电的光左一道右一道地晃着。
苏庭闲背靠在树干上,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山上的那些尸骨好像都已经接下去了!”
紧接着,衣料摩擦枯枝的声音、纷纷杂杂的脚步声逐渐开始悉悉索索地响起来,而后又在苏庭闲的耳中一点点、一点点地变远。
所有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回归于无。
今夜的月色有些凉。
苏庭闲抱着自己在奔跑间不小心被划伤的手,脑袋微微向后仰,枕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月光从上方斜照下来,勾勒在苏庭闲的眼尾处。
夏天的夜晚仍旧是燥热的,但总体来讲,在轻微的小风里比白日要好上许多。
天边有零散几点星光,还有半隐半现的月亮,偶尔响起的几声蝉鸣,平添了几分惬意。
不知为什么,苏庭闲靠在树干上,忽然就想起了苏庭知,想起了苏庭知死的那天。
明明苏庭知死的那天和今天很不一样。
那天是个狂风呼啸的暴雨天,今天是个烈日灼灼的晴天。
那天是潮湿微凉的春末,今天是干燥酷热的夏末。
那时是四下昏暗的下午,此刻是月光明朗的夜晚。
明明什么都不一样,苏庭闲却偏偏就想起了苏庭知。
他现在顶着苏庭知的脸,脑海里却不断回想着苏庭知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在想,苏庭知是失血过多死的,那在死之前,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想很多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第 43 章
那天是三月二十七, 苏庭闲的生日。
雨下得连了天,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
办公室里很安静, 只有手腕上的机械表走动时发出的细小声响。
“苏总,这份材料已经处理好了, 您签个字就好了。”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苏庭知抬起头, 看到助理抱着本文件站在门口。
他点了点头:“好,你稍微等一会儿, 我现在就签好。”
苏庭知手里的钢笔看起来有些旧了,笔杆的位置上有些细微的划痕。
银白色的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光, 映着他唇角温和的笑。
“我今天下午有点事,需要先走。”
工整有力的笔迹在纸页上刻下痕迹, 苏庭知将手里的钢笔小心地盖好, 抬头看向在一边等着的助理。
“现在是三点五十五,如果等会还有什么要签的文件就直接放在桌子上,我明天来的时候签好了给你拿过去。然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处理的话, 就打我的私人电话。”
助理点了点头, 而后抱着文件转身出去了。
窗外的雨没有一点要停下的趋势, 苏庭知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后,转回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笔, 眉眼间溢满了笑意。
这支笔是他高考那年, 江逾白送给他的。
他今年三十了, 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是和江逾白一起度过的。
她是他生命里的那束光,是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的那束光……
手腕上, 表盘中秒针走过了十圈。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 苏庭知的目光落在桌前伏着的背影上,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放轻了步子,走到江逾白桌前,曲起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江逾白闻声抬头,一双澄澈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朝她望过来。
她的鼻尖小幅度地耸动了两下,眉头微微一蹙。
“换了衣服,喷了点香水。苏庭知,你这是要去哪?”
今天是苏庭闲的生日,他定了个蛋糕,想要去给弟弟过个生日,所以稍微收拾了一下,没想到江逾白居然把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
他微微一愣,而后轻笑道:“你倒还是这么敏锐,衣服都是一样的款式,居然还能发现我换了。”
外边的雨绵绵密密的,让整个空气都潮潮的。
但江逾白下意识的耸鼻皱眉的小动作却让苏庭知觉得好像有一股小小的暖流在心口涌动着,她不自觉拉长的语调中带了些方言的软糯。
在这一刻,他感觉江逾白“活”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心里有件期待的事,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感觉还挺不错。
苏庭知抬起手,放在江逾白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我今天有点事,就先走了。今天下着大雨,我给你带了伞,放在门口了,你记得拿。”
他的眉眼间沁着笑,温和地看着江逾白。
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苏庭知将手移开,准备起身离开,手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拉住。
他回过头,对上了一双闪烁着不安的眼睛。
“一定要去吗?”
江逾白的声音有些抖,仰着头一脸认真地望着他。
他好久没有看到江逾白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抬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确实是有点事。”
江逾白:“外面在下雨,路滑,可见度不高,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的语气认真而执拗,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庭知,像是非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江逾白和苏庭知就这么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雨滴敲击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庭知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语气温和地应了:“好。”
而后觉得还不够,又抬手再次在江逾白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别担心。我先走了。”
江逾白似乎迟疑了一下,最后才温声说了句:“好。”
她的手随之轻轻放开,但目光却仍旧落在苏庭知身上,一刻也不肯移开。
时间确实是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苏庭知也就没再耽搁,在江逾白放开他的手之后,他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心口突然有阵悸动。
或许是有什么在无形之中牵引着,苏庭知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朝着江逾白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在那一眼里,他心爱的女孩两手围在桌上,脑袋歪歪地搁在上边,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的鞋出神。
苏庭知忍不住低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是满满的无奈和宠溺。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怎么改变,江逾白在他心中都永远是那个自信飞扬的小姑娘,是那个总爱把情绪藏在心里却又不小心偷偷漏出来的小女孩。
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救赎。
一步跨出,透明的玻璃门留在他们中间。
明明是透明的门,明明不存在什么遮挡,但他们看向彼此的身影都好像模糊了很多。
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庭知骤然回神,接通了电话。
“你今天会过来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他几乎没有差别,从声线到语调,都像是从他这里复制粘贴过去的。
苏庭知也没在意,温声答复:“会,今天是你生日,我定好了蛋糕。”
他抬腕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蛋糕店就在过去的路上,他顺路去取应该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我现在刚出公司,准备过来,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能到,最晚四点半可以到,你稍微等我一会。”
对面突然沉默了下来,电话的听筒里只能听见呼吸声。
苏庭知一边从口袋里拿着车钥匙,一边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庭闲?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苏庭闲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像是在跟苏庭知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我生日,还会想着给我过生日。”
拿着手机的手一顿,苏庭知说不出来心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轻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个哥哥,还会有人记得的。”
苏庭知一路往下走着:“去年你回来的时候生日已经过了,我想着反正还有机会,就没有刻意给你补一个。但今年赶上了,自然是要过的。”
电话那头又没有了声音。
苏庭知也没有催他,只是站在通往地下车库的楼梯口前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雨滴从玻璃窗上不断地滑落着,留下一条条划痕,似乎将玻璃切割了。
苏庭知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将玻璃上的雾气抹去。
但是雾气抹去后,划痕似乎更明显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筒里才又传来了苏庭闲的声音。
“等你过来再说吧。”
苏庭知轻笑了一下:“好。”
随后挂断了电话,拿着车钥匙走入了楼梯间。
**
苑华小区的居民楼有些老旧,墙上的白漆都有些脱落。
苏庭知手提着蛋糕站在电梯前,看着完全不动的数字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提了几次,苏庭闲却始终不肯从这搬出去。
但他尊重他的选择,说了两次没有结果后,便也没有再多劝。
面对着始终不肯运行的电梯,苏庭知也没有办法,只能转向楼梯,吭哧吭哧地爬上五楼,停在苏庭闲家门口。
他抬起手,正打算敲门,门却直接从里面打了开来。
苏庭闲顶着一张和苏庭知一模一样的脸站在门内,手扶着门把,朝外撑着,目光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哥哥。
中间的门槛像是升起了道镜子,两边的人就仿佛是镜面倒映出来的影像,几乎完全一样。
他们就这么隔着门对立着。
苏庭知眉头下意识地往中间蹙了蹙,嘴角微微向下。
“你这是?”
面对苏庭知的问题,苏庭闲很平静。
他的目光从苏庭知手里提着的蛋糕上一扫而过,然后重新落回到苏庭知身上,将门往外再推开了一点。
“进来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后便也不管苏庭知是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往回走。
苏庭知心里也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
但到底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苏庭知不可能不管,也不可能因为苏庭闲将脸整成自己的模样就直接转身走人。
他不可能不管,至少要问个清楚。
于是苏庭知在苏庭闲走进去后也跟了进去,顺手将门带上了。
在苏庭知发问之前,苏庭闲就先一步端了杯水走到他面前,将水递了过去。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但是这个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他抬手将苏庭知提着的蛋糕接了过来,拎在自己手里。
“看你的样子估计是爬楼上来的,先喘口气,坐下喝杯水,我等会慢慢和你说。”
苏庭知看着他,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没有动。
他的表情有些许严肃,眼睑微微向下,嘴角也拉至平直。
原本温润如玉的笑消弭不见,气氛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
在门打开,苏庭知看到苏庭闲那张脸的瞬间,他就没由来地想起了出来前,江逾白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的那句话。
“外面在下雨,路滑,可见度不高。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逾白的直觉一向很准,苏庭知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设防的人。
他心里的警戒值在此刻一下拉到了最高。
苏庭闲端着水杯的手一直停留在半空中。
苏庭知没有接,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旧很轻松,像是完全不在意。
忽然,他轻笑了一下,歪了歪脑袋,眼睛直直地望着苏庭知,尾音上挑。
“你不会是觉得我会害你,所以才不喝吧?”
说完这句话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苏庭闲将手臂收回,直接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而后,递到了苏庭知的面前,朝他挑了挑眉,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宝子的支持,本周还是周一和周三修,如果周一数据达到v线,周二入v就会再放两章,然后剩下的字数就上千字新书榜当天全部一起放出来,直接完结
第 44 章
水在杯中晃荡着, 上方的灯光照下来的时候似乎还隐隐折着光。
苏庭知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眼面前执拗地望着他的苏庭闲,叹了口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 他抬手接过了苏庭闲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他知道, 苏庭闲和他不一样。
对于很多事情,他的态度是不在意。
在他的观念里, 不重要的事情不值得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不熟的人也没有必要去计较。
他的生活是很苦, 但只要有那么一丝甜,他就还可以支撑下去。
可苏庭闲不同。
他不知道苏庭闲经历了什么, 但能很明显地看出他性格里的偏激。
或许经历很多时候都是心口的一把刀,苏庭知不想再将苏庭闲心口的那把往里捅,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想要将他从生活的那一边拉回来。
虽然他知道, 成年人的世界里基本都已经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准则,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够再拗转过来。
但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你的感觉始终是会不一样的。
苏庭知喝完水,将水杯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表情有些复杂, 眼里有一抹藏不住的失望, 却还是轻声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苏庭闲。”
提着蛋糕的苏庭闲看着苏庭知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看着他温和的望着自己说“生日快乐”, 眼眶从边角处开始隐隐有些泛红, 但几乎隐不可见。
他别开头去,声音有些低:“谢谢。”
苏庭知叹了口气。
“虽然不是很想在今天破坏你我的心情, 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他的声音有些沉,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庭闲,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苏庭闲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苏庭知的话,只是将手里的蛋糕放在了茶几的桌面上。
“哥,你能不能先陪我把这个蛋糕吃了。”
他坐在了沙发上,低着头拆着蛋糕上面系着的带子。
“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也已经好多好多年,我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后,苏庭闲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旁侧的苏庭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苏庭知侧脸的下颌角紧绷着,喉结轻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眉心紧紧地锁着,似乎在挣扎着。
最后还是轻轻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架天平,而天平却始终不会平衡。
在江逾白和苏庭闲之间,苏庭知更相信江逾白的提醒,更相信江逾白的直觉。
“苏庭闲,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刻,想的就是,你是我弟弟,我希望你所有的一切都好,也希望我的存在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可以让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但是我好像错了。”
他的声音停了停:“我以为我可以把你拉回来,我以为我可以让你相信,可说到底,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以为。苏庭闲,我也想陪你好好过一个生日。”
“前提是,你的那杯水里没有东西。”
苏庭闲望着他,表情一点点沉下去。
“你在说什么?”
杯子的边缘还沾着水,在灯光下不明显地昭示着痕迹。
苏庭知转过头,干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庭闲。
“苏庭闲,你手里应该有我的相关资料吧?我本科和研究生念的都是化学。”
坐在沙发上的人气质瞬间就变了,原本伪装出来的温和与忧愁瞬间被撕破。
苏庭闲双手往沙发上一搭,懒懒地靠在靠枕上。
“不错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哥哥,你不妨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苏庭知没有说话,只是最后看了苏庭闲一眼,就准备转身离开。
倚靠在沙发上的苏庭闲也没有开口阻止,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注视着苏庭知往门口走去。
等到苏庭知的手搭到门把上的时候,苏庭知才忽然出声。
“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去找江逾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你觉得,我顶着这么一张脸,江警官她能分得清我们俩吗?”
苏庭知的脚步顿住。
“我劝你不要动江逾白。”
苏庭闲摊开手,微微耸了耸肩:“可是,我的目标从最一开始就是她啊。”
他的语气很轻,尾音向上扬,像是在和亲密的人开着玩笑。
“哥哥,要不然你先坐过来和我聊聊天,没准我心情好了,就什么都告诉你了,也不去找江逾白了呢。”
苏庭知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点点、一点点捏紧,手背上突出的骨节异常明显。
但很快,他又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嘴角有些自嘲地往上勾了勾。
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是个陷阱,却不得不跳进去。
苏庭知低着头闭着眼,脑海里全是江逾白笑着看他的脸。
有小计谋得逞的狡黠,有见到他时的惊喜,有因为看到喜欢的东西而亮晶晶地眼眸。
“好,我陪你吃这个蛋糕。”
苏庭知转过身,走回到茶几前,坐在了苏庭闲的对面。
“这才对嘛,买了的蛋糕当然不能浪费啊。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到哥哥买的生日蛋糕呢。”
苏庭闲笑眯眯地拿着蛋糕店附赠的刀切了一块递到苏庭知面前。
“我觉得它会很好吃,哥你不尝尝吗?”
苏庭知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苏庭闲挑了挑眉:“在询问之前,你不应该先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吗?不然我怎么知道要从哪讲起呢。”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做过的事情想要完全不露痕迹瞒过其他人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更何况是时不时会见到,放在心上的人。
苏庭知能够架空他父亲的权力,一步步自己重新建构起一个公司,就足以说明他本身并不会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不懂,什么事情都不会的富二代。
“我要是说了,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苏庭知看着他,眼底一片平静,唯有最深处藏着一抹无法抑制的悲伤与失望。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苏庭闲笑着往他的方向看,语气轻快。
“我怎么会想让你死呢?”
苏庭知叹了口气:“可是,我要是不死的话,你又该怎么顶替我,以我的身份活下去呢?”
其实在放下那杯水的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很多很多之前不能理解的事情。
比如为什么苏庭闲不愿意让自己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存在,比如为什么他一直选择住在这个能够在特定时间点避开人又并未远离市区的老旧小区,比如他为什么要整容成自己的模样……
其实一切的答案都很简单,因为他并不打算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而是打算在某一天将自己杀害后以苏庭知的身份活下去。
不,或许也不用活下去,只要能借着自己的身份做成一些事就可以了。
苏庭知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问是对苏庭闲的尊重,却没有想到是给自己留下的杀生之祸。
多可悲啊,他在见到苏庭闲的第一眼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方的谋划。
苏庭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庭知。
“苏庭知,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去管目的是什么,结果是什么,只要我开心我就能去做。”
他的眉眼微弯,明明是和苏庭知一样的长相,两人对面,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要不然你还是告诉我吧,万一你说得好,让我开心了,没准我就放过你了。怎么样啊哥哥,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庭知低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头看着面前遮住自己一半光的苏庭闲:“从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起,你其实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了,不是吗?”
他忽然很想知道,苏庭闲在给他打来那通电话,在知道自己买好了蛋糕打算给他过生日的时候,有没有哪怕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
苏庭闲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至纯却又至恶。
“哪有,我说话不是一向算话吗?而且我这个人真的很不喜欢按计划来做事,要计划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多没意思啊。”
他的目光有些阴鸷,一转不转地望着苏庭知,像是意有所指。
苏庭知和他对视着,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两人无声对峙着。
忽然,苏庭知笑了起来。
“是吗?那你坐下吧,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哦?好啊。”
苏庭闲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和苏庭知一样。他坐回到旁边的沙发上,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向着苏庭知的方向托了托。
“洗耳恭听。”
窗外的暴雨一直不停地冲刷着,敲击着玻璃发出声响。
所有的一切在雨中都好像模糊了。
只有苏庭知和苏庭闲对坐而视的目光异常清晰。
“对于我的身份,我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利用价值。但你刚刚提到了江逾白,你说本来的目标就是江逾白。”
苏庭知的目光沉静,时常带笑的眼眸此刻却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那你无非是要借用我的身份去接近小白。而接近小白的原因——”
“我想,和江叔叔有关吧。”
第 45 章
“而接近小白的原因——”
“我想, 和江叔叔有关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子都好像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似乎有什么在空气中流动着。
苏庭闲微微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苏庭知。
忽然, 他勾唇轻笑了一下。
“不错,没想到啊, 你居然能通过我整容和简单的一句话就联系到江时维身上,倒真的是我低估你了。”
苏庭知坐在沙发上, 岿然不动。
“那你恐怕不止低估了一点。”
“哦?你还知道什么?”
苏庭闲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不妨都说出来, 也让我知道一下哥哥的真实实力嘛。”
窗外的狂风吹动着枝叶疯狂摇动。
有一枝不慎被折断,随着风的轨迹被卷了上来, “啪”的一声狠狠砸在玻璃窗上,随后又迅速跌落。
客厅上方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外面天气的影响, 忽明忽暗地闪动了两下。
“苏庭闲,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虽然很多事情我不爱计较,但不代表我没脾气, 也不代表我会没底线地退让。我从来就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善良, 我只是不算计别人, 只是差不多的事情不去争,不是会任由别人以这份礼让来伤害我。”
苏庭知抬头看了两眼, 复又转回头来看着面前坐得懒散的苏庭闲。
“而且, 我现在是个生意人, 赔本的买卖,我不会做。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我还猜到了些什么, 就拿你的目的来跟我换。”
递出去的蛋糕没有人接, 苏庭闲就自顾自地端着它吃了起来。
蛋糕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 满满当当的奶油糊了他一嘴。
在将嘴里的蛋糕咽下去之后,苏庭闲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哥哥,你既然这么聪明,不是应该自己就能猜到我的目的是什么吗?为什么又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来换个肯定的答复呢?”
“还是说,那个江逾白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活下去?”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庭闲的语气突然就低了下去,带了点危险的意味在其间。
他的目光像是支离弦的利箭,直直地奔着对面的人而去。
苏庭知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一样,依旧以原本的姿态静坐在沙发上。
但他没有说话,没有回答苏庭闲的问题。
苏庭闲也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其实我觉得你们有的时候还真是挺搞笑,总在自己命都未必能保住的情况下去担心另一个人,居然还有那种舍弃自己性命换别人活下去的。”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又哪有谁对谁的感情深到能为对方去死?只不过都是一些看着漂亮的自我感动。”
他的目光有些阴鸷,死死地盯着桌上摆着的蛋糕。
“要是真的有的话,凭什么我就从来遇不到?”
苏庭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子有些干涩。
他想告诉苏庭闲,有的。
如果没有现在这些事情,有一天苏庭闲遇到危险,他也会愿意像护着江逾白那样,挡在他的面前。
就像很多年前,他所做的那样……
但看着苏庭闲脸上近乎有些疯狂的神情,他又将所有的话都收了回去。
其实走到现在,他无论怎么说都没有意义了。
苏庭知看着面前的苏庭闲,声音很轻很轻,几乎都要听不到了。
“那在你看来,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你,算是什么?”
苏庭闲的手忽然一顿,表情也有那么一个瞬间凝固住。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他的脸上很快又挂上那副有些嘲讽的笑。
“谁知道呢?”
“是,这一年半的时间你确实是对我不错。”
苏庭闲伸手用食指抹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而后收回手,用拇指和食指搓揉了两下,而后似乎是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语气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不过,如果你要是真的关心我的话,之前那么多年为什么从不找我?我可不觉得在信息如此发达的现在,想要找到我这么一个人有那么困难。”
他的眼神有些凉,心底埋着的那些怨因为挤压过多,此刻堆在心口,浓郁到几乎是下一秒就会喷涌而出。
为什么之前没有找?
因为早些年苏父还活着,苏庭知还没有能力,自己也仍旧在深渊中挣扎着。
是,在这样一个时代想要找到苏庭闲或许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找到之后呢?
跟他一样经历苏父的打,一样被牢笼控制在原地,一样不断苦苦挣扎想要去抓生活的光吗?
倘若再早两年,哪怕在街上碰到苏庭闲,苏庭知也不会认。
甚至有可能在苏庭闲找过来的第一时间再次将他送走。
可是,原来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有这么深。
苏庭闲的手放在了蛋糕底部的托盘上,目光在缺了一块的部分不断打量着。
而后在下一秒,抬手将其掀翻。
原本做得很精美的蛋糕落到了地上。
奶油糊了一地,看不出原样,显得狼狈有难看。
“苏庭知,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苏庭闲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轻,却让人听起来有种难以言说的寒意。
“凭什么你过着这么好的生活?凭什么你能遇到生命里的光?而和你同样出身的我,却只能在黑暗的深渊里不断地竭尽全力向上爬?”
他脑袋轻轻歪了歪,看着那一地狼藉,似乎有些落寞,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啊?我真的不明白,我比你到底差在哪里呢?我明明这么认真地模仿着你,可为什么却还是让她不满意,为什么还是让她觉得后悔带走了我?”
苏庭闲并没有说“她”是谁,但苏庭知听懂了。
他的嘴角绷得很直,表情看不出情绪,但颌角处的线条昭示着他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苏父和苏母分开那年,苏庭知七岁,苏庭闲五岁。
当时苏父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暴力倾向。
所以在苏母问他,爸爸妈妈他想要选择谁的时候,他让妈妈带着苏庭闲走。
苏庭知的本意是想要苏庭闲能够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是想要苏庭闲能够拥有他可能无法拥有的未来。
但他不知道,原来被带走的苏庭闲也过得不好。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是自己夺走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生。
何其可悲,他们都在对方不知道的岁月里苦苦挣扎。
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里,产生了难以消弭的隔阂与怨怼。
苏庭闲的表情很淡。
在这个瞬间,面对面的两人确实很像,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差别。
“苏庭知,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又嫉妒你又恨你。”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我很早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的生活会不会完全不一样,会不会过得比现在要好很多很多。”
苏庭知微微转头,以和他相同的神态看着他。
“但我却一直都想的是,我很开心这个世界上有你的存在,从你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这么想的。”
其实虽然苏庭知和苏庭闲此刻的长相一致,身量一致,甚至连神态都一致,但仔细瞧去,却还是能从两人的眼睛中看出他们的差别。
苏庭闲咬了咬牙,将脸别过去了一些。
“哦?那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我此刻都威胁到你生命了,你居然还没有后悔过没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我。”
“我们的话题好像扯得有点远了。”
苏庭闲转回脸,那副一贯懒洋洋的样子被收了回去,不带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这些没用的东西就不必再聊了,不管你有没有后悔过,也不管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反正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存在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我不会回头,你也不可能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时候还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边忽炸响了道雷鸣。
苏庭闲的声音在雷声后落下。
“你也不用想着趁杯中的东西还没起效果走。那杯水,你喝了,我也喝了,而今天,我们两个中只有一个可以走出去。”
他笑了起来。
“不如趁着现在我们俩还能坐在一起平静地聊天,把彼此想要知道的告诉对方。这样的话,这场赌局的筹码才够嘛。”
“哦,对了。”
苏庭闲突然夸张地抬起手,摊开在两侧耸了耸肩。
“你也别想着,要是你赢了就能将江逾白的危机解除了。目标是她的人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只有我一个。”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看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像是发自内心因为什么而感到很开心。
“但如果你要是肯告诉我那些你猜到的,我就立马将我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你,这样的话,你才能更好地保护那位江警官,不是吗?”
“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能告诉你的这些一定是江警官特别特别想知道的。”
苏庭闲朝苏庭知伸出手,摆到他面前。
“怎么样?这场赌局可有意思了,要不要参加?”
苏庭知抬眸,眼神沉稳地看着他——
“你给我说不字的权力了吗?”
第 45 章
“确实, 如果你不参加的话,我可能会因为感觉不开心就直接动手了。”
苏庭闲笑得肆意:“但你要是跟我参加这个赌局,没准聊到后面咱们都喝了的东西起效果了, 你的胜算可能还会更大。”
苏庭知看着他,表情不变。
“我说过, 我是一个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就算是赌局, 也是一人一局来的。我刚才已经说了一个了,你也该展示自己的诚意。”
“也对, 虽然是赌局,但也要遵守规则。”
苏庭闲挑了挑眉。
“你猜得挺对, 我的目标是江逾白没错,但究其原因还是在江时维身上。江逾白的手上握有一个东西, 而那个东西, 就是我们要的。”
“什么东西?”
苏庭闲笑了,没有答话,反而歪了歪脑袋看着苏庭知。
“你先继续。”
苏庭知叹了口气, 表情沉静。
看着面前整容成自己模样的苏庭闲, 再联系到他刚才说的话, 几乎所有的线都已经串联在自己的面前了,苏庭知再怎么样也能猜到了。
“江叔叔应该没有杀他的妻子, 正相反, 他应该是被你们给杀了。而那个杀他的人, 又或许是另一个人,像今天你伪装成我一样, 伪装成了江叔叔。”
苏庭闲抬手在掌心轻轻拍了拍。
“不错不错, 真不愧是我哥哥, 确实是有点本事。就连那些警察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你也察觉到了,真是厉害啊。”
他的语气上扬,一时间不知道他的话是在认真地夸赞,还是在嘲讽。
但无论是哪一个,苏庭知都不在乎了。
他苦笑了一下。
哪有什么厉害,他之所以能发现不过是因为面前站了个和自己顶着同样一张脸的人。
苏庭闲:“那哥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江时维死?”
苏庭知看着他,没有接话,等着他自己告诉他。
苏庭闲也确实没有在等苏庭知的反应,在问完那句话之后,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表情状态像是很开心在给苏庭知解答困惑。
“因为啊,江时维他多管闲事,发现了点什么就想着要去告诉别人。”
苏庭知抿着唇,皱着眉。
“说真的,按照我的分析来看呢。”
苏庭闲突然站起身,走到苏庭知所坐的沙发背后,手轻轻搭在沙发的椅背上。
“如果今天你和我的赌局输了,不幸留在这里了,至少有一半的原因要归在江时维身上。”
他的手在沙发上轻轻划过。
“谁让他好奇心那么强,谁让他知道就算了还非铁了心要去举报。”
苏庭闲轻笑了一下,忽然弯下身,靠近苏庭知,一字一句说道——
“又是谁让你好巧不巧,偏偏就跟江时维的女儿关系那么近?”
“哥哥,天知道,我又多嫉妒!”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庭闲的手骤然握成拳,直冲着苏庭知的侧脸而去。
他的动作迅速,苏庭知也不慢。
从苏庭闲威胁着让他坐下开始,苏庭知就没有一刻不在防备。
几乎是苏庭闲出拳的同时,苏庭知将头迅速往旁边一侧。
他的右手顺势抓住苏庭闲的手腕,牢牢地固在原位。
苏庭闲不知道,他其实学了很多年的散打。
他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文弱。
苏庭知这一抓,苏庭闲立马笑了起来。
“看来我对你不仅仅是小瞧了。”
顶着两张一摸一样的脸,苏庭知和苏庭闲打了起来。
但两人之前拖的时间有些长,杯中的成分开始发挥作用了。
无论是苏庭知还是苏庭闲,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无力。
原本应该无比激烈的打斗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两人都摔在地上,四肢都互相锁着,谁都没有优势。
苏庭闲的手狠狠地卡着苏庭知的双臂。
他的眼睛里血红一片,死死地盯着苏庭知,咬牙切齿地说着:“苏庭知!凭什么?凭什么你的生命里可以有光!而我却连一个肯真心待我的人都没有!”
苏庭知被他的腿压住了脖子,气有些喘不上来,没有办法接他的话。
“我真的好恨你啊!”
苏庭闲的语气有些疯狂:“是!你确实是对我很好!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份好不是单独给我的!”
苏庭知艰难地抬起手,抓着苏庭闲的后颈拼尽全力往上提。
不知道耗了多久,苏庭知才找到机会,左手在苏庭闲胸前奋力一推,右手配合着将其拎开,推翻在地。
几乎是在那个瞬间,苏庭知迅速翻身而起。
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门边跑去。
他不是苏庭闲,也永远不可能真的像苏庭闲所说的那样,为了确保自己活下去,对他下杀手。
苏庭知只想现在赶紧离开,赶紧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江逾白,告诉警方。
只要出去了,出去了就能喊人帮忙!
本来他在起身的瞬间就想要拿手机打给魏珉,打给江逾白,但因为跟苏庭闲打得太混乱了,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他只能趁着现在苏庭闲也没有力气往外跑了。
五步、四步、三步……
就快了,就快要到门边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小布包掉了出来,落在了旁边地上。
那是江逾白送给他的。
当时江逾白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对他说——
“苏庭知,这是我送你的幸运符!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它代替我保护你。有我在,有它在,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
这枚平安符一直妥帖地放在他左胸口的口袋中。
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它的掉落,像是心脏忽然被什么牵住了。
苏庭知下意识地朝小布包掉落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
可偏偏就是这低头看一眼的瞬间,颅脑后方传来一道破风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苏庭知的意识开始晕眩,往地上栽倒下去。
在那个瞬间,他知道,或许今天他真的走不出这里了……
苏庭闲手里拿着有些碎裂的花瓶,站在后面,看着苏庭知摔倒在地上。
他将花瓶丢开,手撑着墙,眼神冰冷地望着倒在地上,手仍旧朝着小布包方向去够的苏庭知。
“哥哥,看来你还是没有认真听我的话啊。我说过了,我们两个,今天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既然你心慈手软将这个机会送到了我手中,我又岂有不接的道理。”
小布包跌落的位置有些远,苏庭知倒下时,伸长了手拼命去够,可是,仍旧差了那么一点。
就像是他距离门的位置……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苏庭知听见苏庭闲说——
“你不是说你的生命里遇到了一束光吗?那我偏要先毁了你,再亲手将你的那束光摘下来!”
后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冷。
苏庭知轻轻地闭上了眼。
这个离开的过程太漫长了……
别人都说,死前的一瞬间会有走马灯,会在刹那间回顾自己的一生。
可苏庭知觉得自己或许不会有、也不需要有那个走马灯。
他倒在地上,感受血液一点点流失,感受自己身体一点点变冷的时间,已经长到够他回顾自己短短的三十年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母牵着他的手在月光下散步的画面,想起了苏庭闲被母亲带走时回过头来依依不舍看着自己的目光,想起了站在圣诞树下双手合十一本正经替他许愿的江逾白……
窗外明明是不断炸响的雷,是天边划过的闪电,是持续敲打着窗户作响的暴雨,苏庭知却忽然想起了盛夏,想起了蝉鸣,想起了和江逾白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盛夏的一个正午。
天气很热,树上的蝉不断地鸣叫着,扰人酣梦。
空气中涌动的热浪扑面而来,一层接一层打在苏庭知身上。
他父亲喝了酒,抄起棍子想要打他。
苏庭知在挨了狠狠的几下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但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哪也去不了。
在兜兜转转后,只能躲在小区的一个角落里。
他记得周围都是满满当当的爬山虎,顺着身后的墙往上攀着。
坐的那一小块区域上方有伸出来些许的屋檐,能替他挡点阳光。
可那块屋檐实在是太小了,光又是从斜上方打来的。
苏庭知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刺得他睁不开眼。
不知是身上的疼还是来自上方的阳光,他的眼眶里不断地有眼泪往上涌,完全止不住。
苏庭知低下头,将脑袋埋在双臂抱腿环出的空隙里。
他的意识有些昏昏沉沉的,四周的声音都好像离远了些,只能闻到些栀子花的香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顺着风传进苏庭知的耳中。
“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苏庭知抬起头——
他的面前站了个和苏庭闲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她替自己挡下了从斜上方照下来的光,微微低着头,在逆光的影子里朝他伸出手:“诺,不要不开心,我这里有颗糖,给你吧。”
恰此时有风来,轻轻吹起了她的马尾。
在盛夏的蝉鸣和栀子花的香气中,那个小女孩替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对他笑着说:“我叫江逾白,我以后就住在这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像和你交个朋友。”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有了光——
不灼热、不刺眼,却足够明亮、足够温暖的光。
在阖上眼的最后一秒,苏庭知又想起了刚才江逾白拉着自己的手时眼里的揣揣不安。
他有些遗憾地想:早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应该好好跟她道个别的……
作者有话说:
原本是打算周一或者周二v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kk写得不太好,这本的数据一直都有点惨淡,还没有达到能v的线。
思来想去,也不剩多少字数了,就不打算再慢慢更了,周三周四这两天先正常放一章,然后周五把剩下的字数都放出来直接完结。
感谢每一位支持着我连载到现在的读者,鞠躬!比心!
第 47 章
天边的云雾忽然消散, 被隐于暗处的月亮清晰地悬挂在夜幕之中。
苏庭闲背靠着有些粗糙的枝干,上面的纹理磨着背,有些难受。
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 只将头扬起,后脑勺顶着树干。
在苏庭知死之前, 他曾经说他要先毁了苏庭知,然后再亲手将他的那束光摘下来。
可是在不断的接触中, 他也逐渐被那束光所吸引视线。
这个视线的吸引和苏庭知不一样,也不是那种喜欢。
他并不喜欢江逾白, 但不得不承认,她身上的那种感觉会让人移不开眼, 会让人不自觉地去欣赏,无论观念是否契合, 无论阵营是否相同。
江逾白就像是空谷中的一支青竹。
很坚韧。
分明所处的境地比谁都危险, 比谁都绝望,却比谁都无畏,比谁都坚持。
苏庭闲忽然觉得, 苏庭知和江逾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很想, 甚至有时性格会给人感觉天差地别, 但骨子里,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人。
或许苏庭知形容的没有错, 江逾白确实是他生命里的光。
也恰巧就是这一束光的存在, 让苏庭知始终能够活在四季分明的人间。
杀死苏庭知, 苏庭闲从来没有后悔过。
但在看着苏庭知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很奇怪地发现, 自己以为会有的那种兴奋, 那种痛快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他看过苏庭知的那一本本记完的记事簿,看到了上面那些很琐碎但很生活的印记。
嫉妒和不甘就像是抑制不住的泉水,不断地、不断地喷涌而出。
如果当年留下来的是他,被带走的是苏庭知,他是不是也就能像苏庭知一样,遇到属于自己的光,长成“正常人”的模样?
他贪恋着苏庭知对他的好。
可是从未感受过爱的人,就像从没见过火的人一样。他们会因为新奇,想要去靠近,又会因为未知,而害怕靠近,不愿相信。
最后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又因为感受到温暖后想要再进一步,最后贪心不足,被焚得遍体鳞伤,又将所有的错都怪于火种之上。
苏庭闲知道苏庭知对他好,或许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他好。
但他仍旧蒙蔽着自己的耳目,不让自己去相信。
却又在同时想要将这捧火占为己有。
在偏激的理念与不正常的生长环境影响下,苏庭闲想——
既然不能很好地去拥有,那就干脆毁掉,让谁也得不到那捧火。
他嘴上说着,如果没有这个,如果没有那个,或许苏庭知就能活下去。
可实际上,苏庭闲比谁都清楚,根本找不出一个节点能够让苏庭知不死。
重回十多二十年前,面对极具诱惑的暴利,林革音还是会选择走私文物。
重回苏父苏母分开的那年,也仍旧会是苏庭知留下,继而认识江逾白。
重回江时维出事那年,他也还是会选择存下证据,想要将林革音的罪行交给警方。
重回……
所以啊,苏庭知你看,无论如何结局都会这样一步步、一环环扣过来。
我想替你找个能够重新来过不用死的时间节点,却怎么都找不到。
只要你我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的结局就没有办法改变。
如果我不杀了你,不以你的身份去威胁林革音,知道了这些秘密的我,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
苏庭闲的唇角有些讥讽地向上提了提。
他在想:苏庭知,我没有骗你,那天的房子,能走出去的人真的只能有一个,可惜你没信。也可能你信了,但你没忍心对我下杀手。所以最后离开的只能是我了。
他看着天边的月亮,忽然在盛夏天里觉得有些冷。
苏庭闲又想起了江逾白,想起了江逾白曾经说的——
“你哪怕装得再像,也永远不可能是他!”
他热衷于模仿苏庭知,他将此当作游戏,但同时,他内心又有着绝对的自信与不屑。
在江逾白之前,他一直觉得没有人能够发现是他在冒充苏庭知。
可哪怕看完了苏庭知记下的那些琐碎之事,哪怕将所有关于江逾白的小细节都做好了,哪怕他压着性子模仿着苏庭知生活里的所有习惯,也仍然被江逾白发现了问题,换来了一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苏庭知”。
在那个瞬间,他其实感觉心脏有些空。
因为他曾经听到过一句话——
“苏庭闲,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世界上也永远只会有一个苏庭闲。”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庭知。
苏庭闲在看着李言被警车带走的时候,忽然就觉得,人生走到现在挺没有意思的。
可命运的齿轮并不会因为某一瞬间的念头停下或倒转。
他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杀了苏庭知,他一点也不后悔。
而在苏庭知死之前,他曾说要亲手将苏庭知的那束光摘下来,他也并不是开玩笑的。
这或许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游戏。
但这么有有意的游戏,即便是最后一场,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天边的圆月撒了层霜,铺在路面上。
苏庭知直起身,转头朝着被烧毁工厂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的色泽有些深,看不出情绪。
他勾了勾唇角,而后融入了夜色里。
**
“还是没有林革音和苏庭闲的下落吗?”
江逾白半靠在魏珉办公室的柜子上,随手拿了他桌上一本文件夹不断地闪着。
魏珉转头看了她一眼。
“空调开着,还要用文件夹扇风?”
嘴里虽然说着,却还是拿起遥控器,将温度又往下调低了两度,然后才皱着眉回答了她刚才问的问题:“加大侦察力度了,也申请了其他省的跨省援助,但很可惜,这两个月的时间,别说他们的踪迹了,一点线索都没能捞到。”
江逾白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些汗。
本来说拿个文件夹随意扇两下,看魏珉把温度调低了就把文件夹又放回到桌子上了。
听到魏珉的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从七月多那场大火,他们在废弃工厂逮捕到李言,到现在接近九月中旬,两个月的时间,警方虽然没能得到林革音和苏庭闲的下落,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首先是在李言的交代下,魏珉带头清剿了林革音所埋藏在各个领域的内线。
又在内线的招供下,进一步挖出埋藏更深的线。
其次就是通过被捕内线成员口中所述的信息,他们成功推断出这个走私文物组织的两个据点。
但很可惜的是,无论是林革音还是苏庭知,都并不在那两个据点之中。
甚至于因为林革音等人早有防备,他们未能在那两个据点中发现更多指向行踪的线索。
不过警方在据点中找到了两项文物。
或许是因为这两项文物的成色没有其他的好,或许是临走时带不下了,或许是已经准备交易却没能来得及,总之,这两项文物的存在,给林革音的罪行上又增添了极重的两笔。
最后,最关键的事莫过于警局内部的环境干净了。
在腹背受敌,且不知道敌人是谁的情况下,警方想要将嫌疑人缉拿归案无疑是件难如登天的事。你永远不知道站在你身边的是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是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的敌人。
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在确定内部不存在问题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够更好地去对案件进行追踪。
所以在这一大隐患解除了的情况下,即便这两个月的时间没能得到林革音和苏庭知的下落,江逾白也仍旧觉得收获不小。
如果说在李言被逮捕前,江逾白的心态有些焦躁,那在所知道的内线被连根拔起后,她的心态就彻底稳了下来。
“不过我们现在也不用急。”
魏珉将手中的文件推到一边,抬头看着她。
“现在林革音他们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各个领域藏着的内线我们挖得差不多了,据点也已经捣毁了两个。他们的处境应该远比我们预想的艰难。”
江逾白接过他的话。
“所以,现在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我们现在应该要做的是稳住自己的节奏,在清扫他们埋在深处的线的同时,探查他们的行踪。”
她转过头,表情认真地看着魏珉:“魏哥,这些我都明白。”
原本想说的话被江逾白堵了回去,魏珉只能点了点头。
“我就是说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燕今棠带着一身暑气走进来。
他拿起魏珉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表情严肃地开口道:“经过检验,允州那边发现林革音的指纹。允州公安那边说,她恐怕是想要冒险偷渡。”
魏珉的眉头紧锁:“偷渡?”
燕今棠点了点头:“嗯,允州那边是这么说的,根据行踪判断,林革音选择偷渡的可能性很大。但具体的线索恐怕得我们亲自到了那边才能知道。”
魏珉正打算应声安排下去,江逾白却抬手拦住了他。
“不,我并不认为林革音现在人在允州,也不相信她会选择从允州那边偷渡。”
她的表情很冷静,还有些凝重。
“正相反,我觉得这是个调虎离山的好陷阱。”
江逾白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魏珉。
“林革音现在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性还在陵州市!”
第 48 章
江逾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魏珉并没有反驳她。
只是收回了自己原本想要往外走的动作,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理由。给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燕今棠没有插话,只在江逾白说出林革音有很大可能性还在陵州市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在刚得到允州那边的消息时, 他就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 但一是时间比较赶,他得先把这个线索告诉魏珉, 来不及细想更多的东西。二是整个逻辑听上去也并不存在什么问题,按照目前的打击程度, 林革音能够面临的选择也只有偷渡,所以允州那边的消息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可在江逾白开口的瞬间, 燕今棠下意识认为,她的判断大概率是正确的。
但他同样和魏珉一样, 需要一个能够说服他的理由, 或者说,他们想要知道江逾白得出此结论的思路是什么。
江逾白点了点头。
“首先,按照林革音近些年的罪行而言, 只要被捕, 就是死罪没跑。她也一定非常清楚这一点, 才会不惜一次又一次动手,将知道实情却不愿意向他们妥协的人灭口。而现在, 所有的真相都被暴露出来了, 我们对她的追捕也是一步一步再跟进的, 看上去她的选择确实只能是偷渡逃到国外。”
燕今棠和魏珉不约而同蹙了蹙眉,这些也都是他们所想的。
如果林革音在国内, 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进行追捕, 不论过去多久, 遇到多少困难,也一定会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在逃,会去将她缉拿归案。
可要是林革音逃去了国外,那一切又得另说了。并不是说林革音窜逃到国外他们就会放弃对其的追捕与制裁,而是面对国外的环境,他们会处在一个鞭长莫及的处境里。在多方干涉想,想要成功将林革音拿下的困难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这也是为什么魏珉在听到燕今棠说允州那边传来消息认为林革音要偷渡的时候,第一时间起身打算前去抓捕。
他们想要在可控范围内将林革音抓捕。
江逾白看到他们俩的神色,嘴角往下压了压,整个人看起来更严肃了。
“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这么多的地方,林革音为什么要选择从允州偷渡?”
燕今棠一手环于胸前,另一只手将手肘撑于其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在鼻梁处捏了捏:“因为允州靠海?”
江逾白微微摇了摇头:“但是同样,允州是距离首都最近的省会城市,它的查控是要远远高于周边很多城市的。如果我是林革音,那么多的沿海城市,我首先就会排除允州。想要从允州偷渡的难度更大,也更冒险。”
魏珉眉心处拧成了个“川”字。
“但是也有可能林革音就是想利用我们这样的心理,有的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小白,你得承认,这是有可能的。”
江逾白轻笑了下:“对,或许有的人会愿意去冒这样一个险,利用反向思维从允州走。但我不认为这个冒险的人里会有林革音。”
她稍微顿了顿,而后将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
“这个案子我们从三月末一直走到现在,连环扣过来,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这足足半年的时间里,我不知道林革音给魏哥你们的感觉是什么,反正在我看来,她是一个警惕心强到甚至有些过的人。她未雨绸缪的能力很强,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宁可放弃,也绝对不会去轻易尝试。”
窗外有阵风,吹动着树枝打在了玻璃窗上。
江逾白的话也被打断,她转过头朝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而后才转回来,看着魏珉和燕今棠继续说道。
“从允州走,无疑就是一次冒险。沿海的城市不仅有允州,我们陵州市也沿海。只不过因为整起案件都是由我们这边的警方侦办的,所以对她的追捕几乎可以称得上步步紧逼,让她找不到机会从陵州市走。”
燕今棠微微皱了皱眉,顺着江逾白的思路往下说。
“所以像较于查控更加严格,风险也更大的允州,其实同样沿海的陵州市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前提是,我们的警力被调离,或者说,负责这个案子的主要人员,比如我们几个不在陵州市,让她有能够抓住空隙的机会。”
江逾白面色凝重,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纸,然后自上衣口袋将别着的钢笔取下来,潦草地在纸上画了下陵州市和允州的位置。
“对。允州和陵州市存在一段距离,即便以最快的时间赶过去,也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而如果真的我们都赶去允州,哪怕一发现不对立马赶回,也至少要耽搁一到两天的时间。”
她手中的笔在两个囫囵的板块间标注着距离,上面的一些磨痕让其看起来有些蒙尘。
江逾白在画完之后,将手中的笔盖上,有些眷恋地低头看了一眼。
而后有迅速抬头,语气冷静而沉稳地说着。
“从我们挖出来的那些潜藏势力可以看得出,林革音将整个组织的发展基本都定在了陵州市,再多就是陵州市周边的几个地级市。而再往远了走,用势单力薄来形容她的处境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
江逾白眉心微蹙,看着魏珉。
“她的大本营在这里,即便是很多的势力已经被我们铲除了。但二十多年的经营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说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现在林革音在陵州市的势力再弱,也是要强过她在允州的。”
江逾白的表情很严肃,眼神异常锐利。
“而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也并不能保证走到其他城市就不会遇到来自他方的阻力。所以我认为,她确实是有偷渡的打算,但偷渡的地点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会选在陵州市。”
燕今棠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嗯,对于林革音而言,陵州市的情况是她所能掌握的,相较于其他沿海城市而言是一个最优解。换位思考,如果我是林革音的话,我会选择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从陵州走。”
江逾白:“是的。所以在我看来,林革音是想要借允州偷渡为幌子,将一直对她穷追猛打的我们引到那边去,再借此机会从陵州市偷渡。”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逾白又补充道:“但我的意思也并不是说就要放弃陵州那边的线索。我刚才也说了,林革音现在还在陵州市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即便这个概率很高,也不能排除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万一她就像魏哥说的那样,借我这个反向的思维从允州走也说不准。”
魏珉看了她一眼,朝她微微扬了扬下巴。
“一般你这么说就是已经想好安排了,说吧。”
江逾白的手在钢笔的笔杆上轻轻摩挲着。
“我的建议是分派几个人去允州那边看看,可以由燕哥或者傅哥带队。再加上允州那边的警力,如果真的查到有林革音的踪迹,我们这边再赶过去。有第一道拦截之后,我们赶过去从时间上就是来得及的。”
她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将自己的语言组织了下才继续说道。
“不管允州那边是不是真的线索,其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林革音那边已经开始有些着急了。现在他们的处境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才会不惜扔出这么一个线索,急于脱身。既然如此,就更是我们的机会。”
“我的建议是,陵州市这边继续加大搜查力度。”
江逾白握住钢笔的手死死地捏着,骨节有些明显地突出。她的目光很沉,下颌线紧紧绷着,将所有的情绪竭力往回收着。
“她越急,就越可能出现破绽,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踪迹。”
“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她。”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将美好撕碎在眼前。
如果没有林革音,没有这些贪念,或许江逾白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她有作为大学老师的父母,有个很好的原生家庭。她有带着她一步步向前,坚持自己理想的师傅。她有陪伴在她身边,用尽全力去护她去爱她的苏庭知。
如果没有那些如果,江逾白的一生都将是意气风发的,是永远盛开在温暖的阳光下的。
可世界没有如果,原本她的生活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残忍。
在这条通往未来的路上,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走到现在,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所谓的前方,她都不知道在哪里。
抓住林革音,抓住苏庭闲,替那些所爱之人报仇,已经成了江逾□□神世界里的最后一根支柱。
魏珉曾经问她,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她有什么打算。
她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也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在江逾白的前方,是一片黑雾。
她看不见光亮,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往下走。
她就像是坠入深海的放逐者,沉入海底。
即便身侧还有两道微弱的光亮,也无法驱散难以湮灭的孤寂。
作者有话说:
零点会把剩下的所有章节一起放出来完结,然后周六入v,感谢支持!
第 49 章
暴雨在不断地冲刷着, 直接兜头往下浇。
燕今棠披着雨衣,抬起手挡住从前面打来的雨水,试图确保自己的视线能够清晰。
被装在防水袋中的手机紧贴着大腿, 不停地震动着。
燕今棠走在韩成身后,一边往旁边能够躲雨的屋檐下走, 一边抬手在自己的蓝牙上摁了摁,接通了电话。
“魏珉, 江逾白的判断恐怕没有错,允州这边除了那个指纹之外根本就没有林革音的其他任何线索。”
他的声音在暴雨里听起来有些模糊, 但语气十分严肃。
“我和韩成以及允州这边分派出来的警力查探了几天,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林革音来过允州。在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拜托曾经有些交情的老同学查了通往允州各条道路的监控, 刚他给我的回复是,他们翻遍了这段时间的各段监控, 没有迹象。她大概率是和江逾白说的一样, 是在用这个指纹误导方向,准备调虎离山,你们那边要注意了。”
魏珉一手夹着眼, 一手握着手机, 低头听着混合在风雨中燕今棠的汇报。
“嗯, 我知道了。目前陵州市这边也还没有很大的突破,江逾白说她有个猜测, 但不确定, 所以还在自己研究。”
他微微顿了顿, 吸了口烟,才继续说道:“虽然这么说, 你们那边也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不管那个指纹是林革音本人留下的, 还是组织中的其他人搞的, 我们都不能放过。老虎要打,苍蝇也不能让它跑了。”
燕今棠那边似乎是已经走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风雨声小了很多,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点我清楚,已经交代给韩成了。江逾白说她有个猜测,正好我也有。我跟允州这边打过招呼了,打算等会就往回赶。就我目前的判断来看,林革音不太可能在允州,而我那个猜测必须要亲自回来一趟才能证实。”
陵州市今天的天气不同于下着暴雨的允州,太阳高高地挂在天边,有些燥热。
魏珉站在警局门口,微微皱了皱眉。
“行,那你让韩成多加注意。”
不知道是不是吸烟的缘故,魏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也有些沙哑。
燕今棠把雨衣脱掉之后抬手在韩成拿过来的平板上点了点,将自己推测的位置指给他,而后才拧着眉朝电话里说道:“魏珉,我不在的这两天你是不是抽了很多烟?”
听筒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哪有,可别污蔑我,我一直记着你说的。”
魏珉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了些,带着点笑意。
燕今棠挑了挑眉,嘴角朝上勾起个不是特别明显的弧度。
“你说了不算,等我回来就去问小白。”
魏珉:“行啊,你随便去问。”
允州沿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每次下雨时的风都格外大。
由于门窗的紧闭,整个室内都有种呜咽似的声音不断在回荡。
燕今棠站在灯光下,眼里盛满了笑意,而后一点点收敛起来。
“好了,不闹了,说正事。我中午开始往回赶,大概要下午四五点才能回到陵州,怕时间会有些来不及,你先带人去苑华小区,就是林革音之前住的那个地方帮我确认一个事情。”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声音几乎是在瞬间压低了下去,混杂在了风造成的室内回响声中。
魏珉听完他说的话,神色一凛。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带人去,一定在你回来之前得到结果。”
**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江逾白坐在办公桌后,电脑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从魏珉逐渐走近的视角看,她半个身子都倾在了桌上,眉头紧锁地看着电脑屏幕,右手还握着鼠标不断地滑动着。
“叩叩——”
魏珉在她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听到指节与桌面叩击的声音,江逾白有瞬间的愣神。
而后迅速抬起头,看着魏珉:“魏哥。”
魏珉:“今棠马上回来了,他说他对林革音的行踪也有个猜测,想要跟你对一下。”
江逾白转头看了眼屏幕,不自觉地将嘴角扯成了条直线,略微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好,我马上过来。”
魏珉低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自己转身回了办公室。
在魏珉离开后,江逾白再次将目光收回到屏幕上,鼠标不断地滑动,时不时点击一下。
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不断变换着,江逾白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突然,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屏幕上的监控又往回拉了一遍。
反复确认了两三遍后,江逾白倏地站起身,往魏珉的办公室跑。
“魏哥!我可能知道林革音的位置在哪里了!”
正好此时,接到魏珉发过去结果的燕今棠也将电话拨了过来。
魏珉下意识地将来电接通。
下一秒,江逾白的声音和燕今棠的声音同时响起——
“陵州市京郊区和遂于县接壤的地方有片平时基本无人居住的别墅区,我怀疑林革音现在的据点在那里!”“林革音有很大可能在京郊区和遂于县交界处那边的一个没开发起来的别墅区。”
电话内外,两道声音同时说出了差不多的内容。
两只耳朵各听一边的魏珉有些无奈,扭头看了眼江逾白,又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眼通话界面。
“虽然我确实发现得没有你们早,但一个不停地看着那段监控,一个让我去苑华小区确认结果。我真的不至于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
燕今棠轻笑了一声。
“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到。让江逾白先边说下她的思路。”
魏珉在接通电话时,就考虑到了江逾白也要听,直接开了免提。
所以在燕今棠说完这句话后,江逾白就紧接着开口了。
“前两天允州那边传来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对林革音的行踪进行了一定的分析。同时,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看监控记录。因为从案发开始我就觉得监控记录会很重要,所以在魏哥打电话让我来警局的时候,就让韩成将监控记录拷贝了。”
江逾白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就在前两天,我顺着时间线重新看监控的时候,发现了几个点。首先是在苏庭知……被杀的那天,我遇到了林革音,她当时站在监控盲区。但我现在回头看监控试图找线索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在我离开后,林革音撑着伞出现在了监控里。”
燕今棠在电话那边把话接下去。
“不过因为前期我们的目光没有放到林革音身上,后期拿到林革音罪证,开始查看监控的时候,又因为对方在监控里被伞遮挡了脸,行为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所以一直没有被负责查看监控的警员注意到。”
或许是因为正在往这边赶,燕今棠的声音并不是特别稳,有些抖。
明知道燕今棠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江逾白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也是我的疏忽。但是现在纠结这个没有什么意义,抓到林革音比现在反思更加重要。当时林革音扶我起来的时候跟我说,我的衣服湿了,她家就在前面,让我去她家坐一会,换身衣服。我不知道她想要带我去她家的目的是什么,但在我拒绝后,监控显示她并没有前往苑华小区,而是往京郊区的方向去的。这点我昨天沿路询问目击者也确定了。”
魏珉皱着眉,下意识想要拿支烟抽,但想到燕今棠马上就到,又把手收了回来。
“不过她当天在进入京郊区后再度失去了踪迹,你又是怎么确定她现在的据点可能会在那个开发没成功的别墅区?”
江逾白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魏珉。
“因为一张照片。”
魏珉皱了皱眉:“照片?”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猫叫,江逾白的视线被移开。
她侧着头,还微微低着,从魏珉的角度来看,瞧不清她的神态,只能听见她异常笃定的声音。
“对,就是照片。”
江逾白站的位置正好扭过头可以看见蹲在窗外不远处那棵树下的小猫,橘黄的毛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泛金。
正好在这时有辆车停在了路边,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燕今棠一手关车门,一手将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解开,在目光触及橘猫的瞬间,嘴角微微上扬,俯身将它抱在了怀里。
小猫被抱起来后,江逾白就将视线收了回来,看着眼前的魏珉解释。
“魏哥你也看到了,我刚刚一直在反复看的监控是前段时间京郊区路段所拍摄的,监控里显示李言在分岔路口将车往废弃工厂开的时候,目光却下意识地朝通往京郊区和遂于县交界位置的另条路口看。而且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朝那边看的时候,他的右手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眉头也皱了皱。”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之前在审李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在提到林革音以及自己不太舒服的事时偶尔会有这个小动作。”
魏珉:“所以你从这里判断出林革音可能会在京郊区到遂于县之间的位置?”
“嗯。按照李言的交代来看,他被逮捕的时候,林革音就已经选择舍弃他这颗棋子跑了。但他可能也无法确定林革音在什么地方,只是大概有个猜测,所以跟我们说的是他也不知道林革音的行踪。”江逾白点了点头,“在确定李言的目光是在往京郊区和遂于县的交界那边看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张照片——”
“之前我们去拜访林革音的时候,客厅的照片墙上有张照片的背景是京郊区和遂于县交界处的那片别墅区。”
第 50 章
在最早刚开始怀疑林革音的时候, 魏珉曾经和江逾白一同前去拜访过,当时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借着江逾白和林革音聊天的功夫,对屋内所能见的布置进行观察。
所以在江逾白说到照片的时候, 他脑子里就立马浮现起了客厅中电视机旁边的照片墙。
所有的照片大大小小都用相框装裱着,挂在墙上。
最中心的位置上挂着的是江逾白当时随口一提的考古工作照, 周边星罗散布着各种照片,有林革音年轻时和家里人的一些合影, 也有关于文物的照片。
而江逾白所提到的那张照片被挂在了最边上的角落里。
其实那张照片单看起来并不存在任何问题,上面是林革音抱着一只小狗, 整个人几乎占满了镜头。她笑得很开心,后面是别墅区的剪影。
但由于那片别墅区的建筑在外观上有自己的风格, 屋檐上有标志性的特征,很容易让人认出来。
魏珉有些惊讶, 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江逾白还记得不说,更关键的是,当时她基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和林革音的对峙上, 居然还能够分出神来注意到满面照片墙中最角落照片上的细节。
不过这个惊讶也仅仅持续了片刻。
他都快忘了, 曾经在警队时的江逾白是何等意气风发, 她一向以细致入微的观察著称。
“所以你判断林革音在我们将她的几个据点都扫完之后,会选择去那片别墅区躲藏?”魏珉的手搭在桌上, 以一定的规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江逾白点了点头:“嗯。我推测林革音会选择那里的原因有几个。”
“首先, 京郊区和遂于县交界处的那片别墅区由于没有开发起来, 周围的人流特别少。它修筑在公路旁,就意味着在周边过往更多的会是赶路的车辆, 不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加上本身别墅区的住户跟商品房的不一样, 单户单栋, 只要想,就可以避开很多的交集。这对于目前被通缉的林革音而言,无疑是很需要的。”
说到这里,江逾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打算组织下语言再接下去讲。
但还没等她开口,抱着猫推门而入的燕今棠就接过了她的话。
“其次,陵州市的中心城区都不沿海,沿海的都是周边的县城,而遂于县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燕今棠的声音同时从身边和手机听筒中传来,他一只手抱住怀里缩成一团的猫,一只手在蓝牙耳机上敲了敲,将电话挂断。
“遂于县虽然不是中心城区,但相较于周边的其他县城,它的地理位置也非常好。从遂于县往外走有无数选择,沿途有非常多的岔路口,哪怕真的陷入被追击的地步,逃脱起来也比别的地方要容易。”
江逾白抬手在猫的脑袋上摸了一下,点了点头:“嗯,综上所诉,那片别墅区是目前的林革音所能做的选择里最优的一个,如果我是林革音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暂时先在那里落脚。还有最后一点,那个地区的监控不够完善,对于林革音他们这些惯犯而言,想要避开被监控捕捉到还是比较容易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没有她的行踪轨迹了。”
魏珉见燕今棠已经回来了,站起身,拿起手机一边打字将接下来抓捕行动的安排布置下去,一边问道:“那你让我去找那把伞进行化验是为了确认那片别墅区是林革音备留的据点?”
燕今棠将小猫放在旁边一个空着的纸箱里,点了点头。
“嗯,我在到允州的时候正好下起了雨,打伞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苏庭知出事时的那段监控,然后我就让江逾白把那段监控记录发下给我。不得不说,林革音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她在监控里一直都是以伞挡住自己的脸以及身上的装束,让人无法确认监控中她的身份。”
“但很多时候,再周密的计划布置可能也敌不过意外。她在往前走的时候,有个小孩撞到了她,虽然她反应很快,但她的手还是暴露在了监控里。”
魏珉:“她手上带着的戒指暴露了她的身份?”
燕今棠:“嗯。”
“林革音可能不知道,京郊区和遂于县交界那边,因为早年的一些破坏,土壤成分和别处不一样。而林革音撑的是一把立式长伞,她在收伞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往地上一顿。”
燕今棠稍微停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
“很幸运,几年前我曾经跟着导师在雨天碰见过林革音,没想到当时无意间注意到的习惯居然会在今天成为线索。”
魏珉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把没有给江逾白看过的检测报告扔到她手里。
“所以你让我去林革音在苑华小区的住所找那把伞,对伞尖沾到的土壤成分进行分析?但要是她当时把沾到的土壤擦掉或者将伞带走了呢?再退一步讲,要是林革音后面仍旧使用这把伞,原本的沾染的土壤被其他的所覆盖又该怎么办?”
燕今棠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说这是线索,又不是证据,哪能那么肯定?本来就是碰碰运气。”
魏珉无言以对,只能低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拍了拍江逾白的肩准备往外走。
“从城南街区到那片别墅区开车得要两三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五点。咱们动作稍微快点可能还能赶在明天天亮之前回来。走吧,等了半年的时间,希望今天能有个了解。”
燕今棠从柜子里取了两根火腿肠,拆开后放进了纸箱里,而后跟着魏珉的步子准备一起出去。
被魏珉拍了拍肩的江逾白却没有动。
她停在原地,看着越过自己几步距离的魏珉,微微抿了抿唇。
“魏哥,抓捕林革音,我就不去了。”
魏珉和燕今棠的脚步同时顿住,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江逾白。
下午五点,正好赶上天边的斜阳在一点点地往下落。
余晖不断地晕染着,透过透明的窗,落在江逾白的眉眼间。
她微微低着头,神色看上去很平和,声音有些轻。
“明天是苏庭知的生日。”
魏珉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说什么,却又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也只是看着江逾白,问了一句:“你查了这么久,不想亲自去把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凶手逮捕归案吗?”
是啊,查了这么久……
从三月末查到九月中,整整半年的时间,她全都扑在这个案子上,为的就是要亲手摧毁那个将她生活拉入深渊的组织,就是要看着林革音因为她的贪念走上绝路。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却突然反悔了。
因为她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江逾白轻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魏珉和燕今棠。
“魏哥,我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江逾白了,不再是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刑侦支队的警员了。哪怕你们心中再认可我,我现在也终究只能算得上是警队外聘的顾问。”
魏珉和燕今棠都沉默了,看着笑着说出这段话的江逾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心头的感受。
她转过头,先是看了眼在纸箱里探出个头的橘猫,而后将视线移向窗外,声音很轻但很稳,似乎是在跟魏珉跟燕今棠说,却又像是只在跟自己说。
“两年前苏庭知问我,要不要送我一只猫。我当时还没有从父母的事情里走出来,在不断地钻着牛角尖,就拒绝了。后来经常会想起来,觉得家里有个小生命会多点声音,不至于特别孤独,但一直没好意思再跟苏庭知说,然后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燕今棠看着她,却因为她侧着脸,还有些逆光,瞧不清她的神情。
他看了眼纸箱里的小猫:“把它带回去吧。”
江逾白没有应,只是将头转回来,看着他们笑了笑:“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再说吧。”
她收起了笑,望着魏珉。
“魏哥,林革音那边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自己的推论没有错。但对于他们还有多少人,武力值如何,我们都不是很清楚。为了避免出现纰漏,也担心他们会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鱼死网破,最好还是稍微多带点警力。”
魏珉看着她,没有说话,眸色很深,沉沉地落在江逾白身上。
江逾白也没有说话,只是有点执拗地看着他。
两边都僵持着。
过了好几秒,魏珉才点了点头。
看到魏珉点头,江逾白才又笑了起来。
她今天的笑格外多。
“接下来的抓捕行动我就不去了,我相信魏哥你们。”
江逾白的声音有些轻,话语里带了些怅然的味道。
“明天是苏庭知的生日,我想去他家里,把他生前那些东西都整理一下,想给他买个蛋糕,陪他过个生日。毕竟从认识到现在,我从来没有错过过他的生日,今年,我也不想例外。”
魏珉和燕今棠说不出话了。
站在余晖里的江逾白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此刻给人一种异常孤寂的感觉。
原本还想要坚持自己想法的魏珉在看到江逾白眼角不慎滑落的那滴泪时,放弃了。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那你等我们的消息吧。”
眼泪从眼角往下滑,江逾白察觉到了,却没有抬手去抹,反而笑了笑。
“嗯,你们快去吧。”
在拉开门转身朝外走的时候,魏珉和燕今棠听到江逾白忽然喊了他们一声,两人齐齐转回头去。
视线里,江逾白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对他们说:“魏哥,燕哥,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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