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改)
61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
雪白的墙壁, 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宽背靠椅, 唯一的颜色, 便是坐在椅中的人手中握着的,一束正盛开着的玫瑰花。
她也是雪白的,一尘不染的长裙下, 是赤丨裸的足,柔软的布料被如玉石一般的肌肤衬托得石板生硬。
她乌发雪肤,唇是同玫瑰一色的鲜红柔软, 琥珀色的眼睛中水雾缭绕, 漂浮不定,潋滟似迷蒙的春雨, 空洞之中, 却又透出了惊人的艳色。
这一刻,她如童话中的公主,只要看到她的人, 都会为她的美而动容。
靳长殊站在门口, 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身上还在不断往下滚落着雨水, 沿着他英俊而锋利的面部线条,滑落入雪白的地板上,在他站立的位置, 很快便凝起了一汪水, 像是月亮的光,轻忽地落在了人间。
有一颗雨珠, 沿着他狭长的眼尾向下, 没过他削薄的唇, 再不见了踪影。
像是老天也在哭泣, 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了宋荔晚面前。
面前的人儿没有动静,仍旧如同定格的人偶一般,精美绝伦,却没有半分人气,是这屋中,最无懈可击的一样摆设,唯独,不再是一个鲜红生动的人。
“荔晚……”
他低声地喊她的名字,不敢太大声,似是担心,会将她从一场梦中惊醒。
她没有回应,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空荡荡地应着他的身影,偏偏那琥珀般美丽的眼底,如无波的湖面,泛不起半分的情绪-
刚刚,安德烈大笑着,嘲弄着靳长殊的手下留情:“我什么都比不过你,连在金融方面的天赋都比不上你,可我有一点长处,就是什么都爱尝试一下。
“我的老师是一名很出名的医生,他的医术超绝,可让他出名的,却是因为他私自对病人进行人体试验。我从他那里,没有学到治病救人的本事,反倒一步步推进了他的实验。你的公主,就是我实验成功的最后一步!”
他的笑声,巨大到刺耳,几乎压过了咆哮般的雨声。
可下一刻,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刺进他的咽喉,鲜血一瞬间便涌了出来,温热而黏腻地沾在了冰冷的指尖。
靳长殊垂眸看着他,神色冷淡得,不像是刚刚才进行了这样残酷的举动。
“你的嘴,不配提起她。”靳长殊结果属下递来的手帕,漫不经心地将沾在指上的血渍擦去,“这柄手术刀,是刚刚从你的藏品中取来,上面嵌着的名字,我猜是你老师赠送给你的,现在拿来做你的了结,想必也十分合适。另外,你说得对——”
靳长殊指尖一松,手帕便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正好落在倒在地上,喉管厚厚作响,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安德烈面上。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我就算杀了你,都不算犯罪。”-
靳长殊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宋荔晚的指尖。
她仍旧那样的美,这些天的磋磨,并未消减她的美丽,只是要她越发清瘦了几分,原本如海棠花一般潋滟明媚的面孔上,也多了几分白梅散尽的清冷之气。
可她的指尖是那样的冰冷,像是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只留下了无瑕的美丽肉丨体,供人回忆,却再也不能,创造更多的快乐和甜蜜。
靳长殊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生似乎第一次这样无能为力。
父母去世时,他只是恨,恨那些夺走了他父母的人,恨他们只为了那么一点利益,便毫无顾忌地让他成为了孤儿。可恨更是原动力,催促着他向上走去,只要走到高处,他总能将同等的回报,平等地还给那些人。
他做到了,他将靳家带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他更是为父母和大哥报了仇。
可他要如何去拯救,已经散落的灵魂?
安德烈的笑声似乎还在回荡着,断断续续地,将那残酷的话语灌入他的耳中。
“……她再也不会记得你了,她忘记了一切,连自己都忘了。我会把她带回雪山,摆放在我的藏品中,我会为她订做水晶的橱柜,要她做我最美丽的布娃娃——”
“荔晚。”靳长殊的手猛地收紧,握着她的指,这一刻,颤抖得不成样子。“求你……”
没有人见证过,靳先生这一刻的痛苦。
她是他的豌豆公主,是他是用一万朵烟花,亦换不回的一枝玫瑰。
不是没有怀疑过安德烈的话,可属下很轻松地便收集到了安德烈老师的资料,资料上说,他用不成熟的技术,将一家三口,变成了他的玩具,哪怕被解救下来,却也一直没有痊愈。
他在监狱中渡过了四十多年,这四十年时间仍旧勤勤恳恳地钻研这医学技术。在他去世后,唯一来吊唁他的,便是他的学生安德烈。
那些肮脏的、卑劣的研究,都被安德烈所继承。
靳长殊知道,自己只是晚来了一步,他不眠不休,派遣出所有的人手,在三天之内,追查到了安德烈的方位,并在两小时内集结人手完毕,攻占下了这里。
可晚了就是晚了。
高不可攀的靳先生,缓缓地双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哪怕面无表情,却有着无法言说的圣洁高贵,如同神女,平等悲悯地注视这个世界。
而她唯一的信徒,此刻正虔诚地跪拜在她的面前。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低下了头。
额头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他低声诵念她的名字:“荔晚,求你醒过来。”
可再多的虔诚,也换不回她的注视。
若有高悬于天空之上的神向下望来,能够看见高大挺拔的冷峻男人,正跪在那里,将头埋入女人的怀中。
玫瑰依旧盛放,浓烈若朝生暮死的一场美梦。他明明无所不能,却第一次品尝到了彻底失去的痛苦,这痛苦绵延而凶狠,只要一下,便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心口。
靳长殊从不怀疑自己,他想要做到的,从来都轻而易举可以实现。
唯独她,唯独她。
他从小就不爱哭,笑也稀少,母亲说他是天生冷情薄幸,有些担忧说:“若是我和爸爸不在了,又有谁来替你哭、替你笑呢?”
那时他只以为,母亲说了傻话,毕竟,这样的事哪里需要别人来替代?
可原来是有的。
唯有看到她,他才有那样分明的喜怒,再不是高举圣坛的一樽神像,只是靳长殊。
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也找到了母亲话里的那个人。
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
若有满天神佛见证,他宁可用自己来替代她。
温热的液体,沿着紧紧闭着的、颤抖的狭长凤眸缓缓滚落。她为他掉过无数的泪,那都是他对她的亏欠。
如今终于偿还。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所求的,公平。
“别离开我……”
他在世界最小的圣堂,终于潸然泪下。
“我的……荔晚……”
额下的手背,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却又翻转过来,温热的掌心,捧住了他的面颊。
靳长殊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一张面孔。
她的面庞憔悴而美丽,琥珀色的眼底,也蓄满了泪水。
星尘在这一刻闪烁,一百三十八亿年的宇宙,只为铭记这一刻的光阴。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拭过他的眼尾闪烁的泪水——
那是恶龙,绝无仅有,却又万分珍贵的真心。
他的公主,为他的真心而苏醒。
宋荔晚凝视着他,许久,终于轻轻地笑了起来。
“靳长殊,原来你也是会哭的。”-
宋荔晚知道,自己还醒着。
她像是被关入了水晶的牢笼里,隔着玻璃向外望去,她能听得到一切,也能看得到一切。
那些喜怒哀乐、伤心快乐,她都依旧能够体会。
她只是,无法再去回应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她看到有研究员站在她面前,有些痴迷地望着她说:“她真美。”
另一个研究员却说:“快别看了。被程先生发现,你就完蛋了。”
“他……”第一个研究员的眼神有些畏惧,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就是个魔鬼。”
是啊,程潘是个魔鬼。
宋荔晚想要附和他们,却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了。
手臂上的点滴,为她输送着身体必需的营养物质,她成了程潘养在玻璃缸里的一只金鱼,似乎再也无法逃脱。
直到,那雪白的门被人推开来,那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前,原本雍容而矜贵,这一刻,却狼狈不堪,浑身都在向下淌水。
外面下雨了吗?你怎么没有打伞。
宋荔晚想要问他,却只能望着他走向了自己。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缓慢地,如同被无数自地下伸出的手扯住了脚踝。
“荔晚。”
她听到他在喊自己,也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浓重似一汪无垠的黑色水银,眼底的翡色碎了,成了一种,近似于绝望的色彩。
他看着她,眼底却下起大雨。
她能感觉到,他跪在她的面前,亲吻着她的指尖,虔诚至极地,祈祷着上苍对他的垂怜。
他拥有很多东西,偏偏又被夺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几样东西。
他没有了来处,没有了父母,连她,他都留不住。
宋荔晚无法低头,只能感觉到,他缓缓地低下头去,将额头,贴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肌肤潮湿而冰冷,因此,那一点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滴落下来,沿着她的手背,如伶仃的蝴蝶,疲惫地扇动着翅膀。
“求你……荔晚……求你醒过来。”
她的信徒,在向着她祈愿。
祈愿他的神祗,能够重临世间。
那么好。
她在心里想。
她就满足他吧。
指尖艰难地想要碰触他的眉眼,她这一生,第一次这样的努力,努力想要温暖一个,已经被冻结在雨夜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又或许只是一个刹那。
她的手掌翻转,带着温度的掌心,终于可以触摸到他。
“靳长殊。”她低下头,亲吻他的眉心,万千光彩,这一刻,如一生,“我回来了。”-
宋荔晚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长到她以为,自己会永远陷在黑甜的梦境之中。
偶尔,梦境与现实的罅隙并没有那样大的距离,她可以听到有人在她的床边,有些不安地解释说:“宋小姐的生理状态没有丝毫问题……之前既然醒了一次,说明她具备苏醒的条件……现在醒不过来,或许和那个研究有关……可与研究相关的所有内容,都被销毁了,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有些瑟瑟发抖。
宋荔晚有些想笑。
这一定是靳长殊,又在吓唬别人了。
靳长殊这个人,不必开口,只凭他那张明明英俊,却又压迫感十足的面孔,就能让人胆战心惊。她以前也总被他吓到,以为他是讨厌自己。
可……
想到手背上那颗炽热的泪珠,她知道,靳长殊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爱着她。
她醒来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天气,她能感觉到,日光照射在面颊上,那种滚烫而愉快的触觉。
“我替你带了花。”
靳长殊那标志性的,冷淡而寡情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是向日葵。这里满园都种着向日葵,你如果看到,一定会喜欢。”
“……”
宋荔晚无法回应他,可他并不在意,反倒如同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一般,继续往下说着。
“你的那部电影终剪已经出来了,贺导很满意,说是自己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部电影。他邀请我们一起去他的工作室做第一批观众……可惜,我只能拒绝了。”
“……”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片子到底怎么样。我对娱乐圈的事宜不大了解,但只凭看到的片段,我猜好好运作,替主演和导演各自拿一座奖杯不成问题。”
说着说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下去,不知道靳长殊在干什么,宋荔晚觉得眉心有一点轻微的刺痛感,或许,是他的视线落在那上面。
他正在凝视着她。
像她睡着后的每一天那样。
宋荔晚忍不住想要叹气,却又感觉到,他温柔地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修剪指尖长得有些长了的指甲——
她其实一直不大习惯将指甲留得很长,因为小时候,在孤儿院时,偶然间看过一场钢琴表演,每一个弹奏钢琴的音乐家,指甲都剪得很短。
靳长殊一定没有为别人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剪得速度很慢,几乎是慎重地,使用着那并不锋利的指甲剪。
宋荔晚被他逗笑了,这一刻,实在是好奇他的表情。
不知道无所不能的靳先生,现在是不是紧皱着眉头,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漂亮手段,此刻却全无作用,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耐心而细致地为她修剪出漂亮的指甲弧度。
只因为他知道,她的习惯就是如此,若是长得太长了,她会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宋荔晚又一次要坠落入梦的罅隙,终于感觉到,他低下头,对着她的指尖轻轻吹了一下。
他的呼吸,拂在指尖,又凉又痒,他似乎在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大概是十分满意,竟然在她的指尖上面,浅浅地啄了一下。
“荔晚,”他语调温柔地对她说,“你睡了很久了,还没睡够吗?”
明明并不是一句令人伤感的话,可她却分明从中听到了,令人悲伤的意味。
那悲伤如同潮水,哪怕只是暴露一瞬,却也将人包裹其中。
而在宋荔晚看不到的地方,他望着她,如望向一生的向往,唇角轻轻翘起,俯下身来,在她的唇边,轻轻烙下一吻。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在说什么。”他的嗓音渐渐有些沙哑,沉默了一会儿,却又那样固执而坚定地说,“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真是个傻瓜。
宋荔晚第一次发现,原来靳长殊,也是这样意气用事的性格。若她还醒着,一定要嘲笑他,何必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人这样大费周折?
她几乎生起气来,气他的愚蠢,也气他的忠贞。
所以她缓缓地,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如同上一次一样,睁开了眼睛。
“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他听到她的声音的一瞬间止住了呼吸,似乎是怕这只是一场梦。可分明知道,这不再是梦了。
靳长殊狭长凤眸中,迸溅出无边的华光,如同银河光烁,粒粒无声。
许久,他克制着情绪,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声音,慢慢地说:“一生也只有三万多天,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也只不过要向你说三万多次早安和晚安罢了。”
“靳长殊。”宋荔晚感觉自己的眼眶发热,只是笑着对他说,“你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下一刻,她被拥入炽热的怀抱之中。
他不敢太过用力,怕会伤到了她,却又不敢松手,生怕梦醒之后,她会消失不见。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热忱。
终于,他终于确认,这不是他太过渴望之后,所产生的一场幻梦。她是真实的,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怀中,而不只是躺在那里,像是失去了全部生机的一株即将枯萎的玫瑰。
这世上一切美好,都难抵情人一个眼波。
“宋荔晚,”靳长殊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却又卑微地恳求她说,“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说:
懂我的人知道,以前我会把故事停在哪里
但我现在改邪归正了【。
所以,王子到底还是唤醒了公主!-
下一章就开始甜咯=3=
? 第62章
62
醒了之后, 宋荔晚才知道,自己竟然还在程潘的基地之中——
现在要叫安德烈了。
宋荔晚对此, 反倒觉得很正常:“这名字, 比程潘适合他多了。”
靳长殊正在喂她喝粥,修长的冰白指尖握在钧瓷的瓷器上,慢条斯理地吹凉了温度, 这才喂到她嘴边:“你当时醒了之后又睡着了,随行的医生检查不出问题,只好推荐就地休整, 免得长途跋涉, 反倒会影响你的安全。”
恰好,这里的一应设施都是齐全的, 甚至连维持植物人生活所必须的器械都有, 靳长殊索性将她留下,从世界各地调配了医生前来诊治。
可惜,安德烈的老师是一名道德低劣的罪犯, 却也是一名才华横溢的怪才, 他所研究的这一整套实验, 包含了对大脑的物理层面,以及精神层面的一系列影响,并不是一朝一夕, 就能够破解的。
还好宋荔晚自己醒了。
靳长殊视线又黯下去, 浓长的眼睫掩住眸底晦暗情绪,指尖也在手中端着的瓷碗上缓缓收紧。
手背上, 忽然感受到了暖意, 他抬起眼睛, 看到宋荔晚正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没有发生的事, 就不要去想象了,重要的是我已经醒了,不是吗?”
她在安抚他。
只是一句话罢了,可已经其妙地抚平了他心底所有咆哮着的,对敢于觊觎她的人,无边无际的恶意。
“医生说,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尝试吃一些清淡的固态食物了。”靳长殊督促着她,喝下了汤匙中最后半口白粥,“最近只吃这个,是不是已经吃腻了?”
“还好。”
宋荔晚对于口腹之欲并不太在意,只是有些苦恼,靳长殊分明是奔着将她养胖的目的来喂她吃食,若不是医生叮嘱,她刚刚苏醒,不能太过刺激肠胃,她每天要吃的,可不止这么一点儿东西。
靳长殊却不满意她的回答:“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人送来。”
宋荔晚生怕他送来什么龙肝凤髓,正好想到一件事情,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潘珍,有查到她的下落吗?”
察觉到她的意图,靳长殊有些无奈,却还是将碗放到一旁,拿了手帕,温柔地替她将唇边沾上的一点残余拭去,这才淡淡道:“她没有回国,留在了城中,做了一名老师。”
宋荔晚有些惊讶:“我能去见她一面吗?”
“当然可以。”靳长殊微微一笑,“说起来还要感谢她,我的人虽然查到了安德烈所在的大致方向,却始终没有定位到具体的地点,那时我们已经计划做细密的逐点排查,虽然费时,却也能保证一网打尽。临行前,我接到了一通来自于城中的电话,虽然只响了一下,但也足够我们,定位到了这里。”
“一定是珍珍!”宋荔晚有些担忧,“我那时让她一周后就快点回国,没想到她到底还是替我把电话打了出来。”
“她是我的恩人。”靳长殊握住宋荔晚的手,在她的指节上,烙下细密的亲吻,“若不是她,我不知还要多费多少心力才能找到你。”
他的视线炽热,凝视她,如能一路灼入她的肺腑。
没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之中无动于衷,至少宋荔晚做不到,她想要回应他,按照他所期待的方式。
可喉中似是堵了什么东西,她张开嘴,欲言又止,到底只是垂下眼睛,轻声说:“就算是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我要亲口去对她说一声谢谢。”
靳长殊似乎猜到了她的退缩,却并不生气,只是收回手来,语调平淡地说:“等安排妥当之后,我陪你一起去。”
他说完,站起身来,亲自端着碗碟走了出去。
宋荔晚看着他的背影,难得的,心里泛起了一些愧疚的涟漪。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真的爱着自己,也明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向往着他。
之前无论如何亲密的举动,两人都已经做过了,可偏偏她现在,却无法开口去回应他的爱意。
宋荔晚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安德烈给她下了什么心理暗示,要她不准回应靳长殊。
可其实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是任何人的原因。
只是她困住了自己。
骨子里,她还是那个胆小而怯懦的孤女,畏惧于一切的改变,因为改变,对于那时的她来说,永远不会更好,只会更坏。这一生少有的几次主动抉择,每一次,都和靳长殊有关。
或好或坏,却是全部的他。
如果真的……真的和他正式在一起了,那他们该如何相处?
宋荔晚没有经验,她从十七岁之后,就跟在靳长殊身边,两个人都不算什么大众意义上的正常人,相处方式也很古怪,要么是情至浓时在床上恨不得吃了彼此,要么是一言不合就各奔东西,大段大段时间不见面。
要不要找几本言情小说说看看?
宋荔晚倒在床上,有些苦恼地想。
总不能为了知道怎么正常地谈恋爱,找个别的男人试一试吧?那靳长殊不得发疯啊?
一想到靳长殊发疯,宋荔晚忍不住打个哆嗦,连忙把这大逆不道的危险想法,给清理出了脑袋里面-
不用宋荔晚等待多久,靳长殊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
这里叫做桑班度,在当地的土语中的意思是,神落下的一根汗毛,隶属于大南,是大南同蒲来、中国的交界处。
因为地形细长,环境复杂,向来是三不管地带,也因此滋生出了极其繁茂的走势业,各地的军阀、军火商人、掮客、雇佣兵,将这片狭小的土地,孕育出了超过它本身应有的黑暗的繁华。
而这里,距离大南的首都湄南市只有两小时的车程。
作为在和平世界长大的宋荔晚,很难想象出这里的杂乱无章,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政丨府能够容忍,在首都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一片无法掌控的地区。
靳长殊对此,倒是轻描淡写:“东南亚多的是这样的地方,就说蒲来,若不是百年前阮家人狠狠立了一波威,将所有不服他们的势力斩草除根,如今不会比这里干净多少。”
车辆在市区外行驶时,还能勉强保持速度,一进到城中,狭窄的道路两侧,全都是各色的小摊,摆放着颜色艳丽而粗糙的手工制品,还有许多奇形怪状,宋荔晚连见都没有见过的果实花朵。
当地人皮肤黝黑,因为天气炎热,穿着稀少暴露,涂了油一样巧克力色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滑腻的光,他们大多赤足,或者穿着拖鞋,想要找到一个衣着完整的人,都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举动。
大概是因为车子太过显眼,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在看到车子的牌照之后,却又连忙畏惧地收回了视线。
在这样的地方开车也很费力,哪怕车中冷气打得极足,司机额上仍是出了汗。
一旁靳长殊忽然对他说了什么,因为是当地方言,宋荔晚并没有听懂,司机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号码,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不到三分钟,便立刻有几名穿着制服的高大男人从巷子中钻了出来,吆喝着堵在车前的人,让开了位置。
宋荔晚纳罕:“你怎么连这里的话都会说?”
“随便听听就会了。”靳长殊倒是没有自骄的意思,“这里的方言脱胎于古闽南语,同现在的粤语有一定的相似性,我记得你会粤语,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宋荔晚:……
这就是聪明人的世界吗?因为学什么都快,反到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宋荔晚已经不是十七八岁那个被靳长殊逼着,只能勤勤恳恳好好学习的天真少女了,她敬谢不敏道:“我学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在这里久待。”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求上进,靳长殊唇角翘起,也顺着她换了个话题:“潘小姐如今在市中心的小学中当老师,下班后会去贫民窟中教授那些辍学的孩子。”
“我还以为……珍珍会毫不犹豫地回家。”
“有些人,见了风雨反倒越发坚韧了。”靳长殊道,“潘龙有她这样的女儿,倒是出人意料。”
“……潘龙怎么得罪你了,要你把整个潘家都给毁了。”
“他想把潘小姐送来给我,被我拒绝了,他觉得丢了面子,那段时间很是不驯。”
对于不驯的人,不是每一个,靳长殊都会像对待宋荔晚一样有耐心。
出手,也难免会更凶狠一些。
宋荔晚:……
宋荔晚无语道:“怪不得他叫潘龙,倒是一门心思,想要攀龙附凤。只是没想到眼光这么好,两次看上的,都是一家人……”
说到这里,宋荔晚卡了壳。
这算不算揭了靳长殊的伤疤?毕竟安德烈是他的弟弟,可两个人却闹成这个样子。
宋荔晚有些后悔,可靳长殊却并不在意:“潘家做的是医疗器械生意,安德烈有意接近,潘龙自然会上钩。”
见宋荔晚还是失言自责的模样,反过来引逗她说:“等回国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宋荔晚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却又有些好奇:“……什么人?”
靳长殊却诚心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车子终于停下,在周围破旧而肮脏的建筑掩映下,一排干净整洁的白色小楼立在那里,院中飘着两面旗子,一面蓝底红花,一面红底金星,正是大南国旗同中国国旗。
“这所学校能建立起来,多亏了当地华人华侨出资,教导的,也大多是华裔的孩子。”靳长殊替宋荔晚打开车门,俯下身来,向着她伸出手来,“可后来这里局势越来越不稳定,那些人也大多撤出了这里,所以现在剩下的学生不多,潘小姐一个人也能够负担。”
这又是他新养成的习惯,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的手,似乎稍一松开,两人就要走散了。
想到一会儿要见潘珍,宋荔晚有些羞涩,可靳长殊狭长凤眸之中笑意若有似无,看着她,似乎在笑她故作矜持。
牵就牵吧,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被人扶着走路也很正常吧。
宋荔晚将指尖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他已经合拢手指,指尖插丨入她的五指之间,同她密不可分地十指交扣。
这样热的天气,两人本不该这样黏在一起,可宋荔晚原本冰冷的手,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温暖,竟令她实在舍不得,将手抽回来。
他牵着她,怕她累到,特意将步子放得很慢。里面正在上体育课,一群黑得发亮的小孩子,快乐地尖叫着玩老鹰抓小鸡,最前面的老师赫然正是潘珍。
大概是这里日照太过充沛,潘珍原本便是蜜色的肌肤,越发泛起了漂亮的黑珍珠似的光泽。
这里是市中心,能上得起学校的,已经算是家境不错,可每个孩子身上的衣服仍旧看起来有些破旧了。
可大家都在笑,笑声几乎要掀翻了房顶,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快乐的心境。
潘珍领着他们转了个圈,忽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宋荔晚,惊喜道:“宋小姐!”
她用的普通话,不少学生也好奇地用稀奇古怪的腔调喊“宋小姐”,宋荔晚忍不住笑了,示意潘珍说:“我在旁边等你。”
“我们马上下课了。”潘珍擦了擦额上的汗,开心地笑道,“很快!”
十几分钟后,下课铃总算响了起来,潘珍往日还需要赶往贫民窟,今天因为和宋荔晚约好了,所以请假了一天,难得可以早点休息。
学校旁边便是湄南河,并不算多么清澈的河上,沿着岸边架满了各色的小船,其中几条高出别的一头的,是高级餐厅。
一到傍晚,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灯沿着河道依次亮起,不管晴雨,远远望去,都似银河泻地。
“过去用的是蜡烛,后来发现,用电的更省钱。”潘珍俨然已经对这里的传统信手拈来,“这几年,这边说要搞旅游市场,虽然我觉得十有八九搞不起来,可还是对河边的风景整治了一下,否则之前,这边每天都是臭的,哪有人愿意来?”
说这些时,潘珍眼睛里亮晶晶的,对于在这里的生活,她是真心实意感到满足。
宋荔晚却有些心疼,看着她晒黑了的皮肤,和明显瘦了一圈的面庞,柔声道:“珍珍,我之前被救出来后,一直在昏迷,最近才刚刚醒来。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回京中了,没想到你还待在这里。我今天来,是想要感谢你,那时那样奋不顾身地帮我,又在最关键的时刻,替我打出了那通电话,我才能获救。”
“宋小姐,你那天和程潘那个混蛋说,我们是可以用生命相托付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可你如果只是来和道谢的,那我可要生气了。”
“这倒是让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宋荔晚被她堵了回来却不生气,只是问她,“那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是说,你的学校,你的教育事业。我听说你每天都去贫民窟上课,那里安全吗?”
说到这些,潘珍倒是不排斥了,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是老师,还是中国人,那些人不太敢对我做什么。但是那里环境真的很恶劣,宋小姐,你能不能帮帮那些孩子?”
这正和宋荔晚不谋而合了:“当然。珍珍,我第一部 监制的电影今年就会上映了,我原本打算将收入捐出去修建学校,多在这里加一座,我想也不成问题。”
“这真是太好了!”潘珍立刻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宋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朋友之间,不必说谢,这不是你刚刚说过的吗?”
两人又说有笑,一旁的靳长殊难得被人冷落,却甘当壁画,在她们说笑时,已经喊来了侍应生点好了菜品。
见两人说话告一段落,这才说:“除了荔晚,潘小姐,我也要感谢你。”
潘珍一直极力避免看向他,闻言猛地坐直身子,像是被老虎盯上的兔子一样,乖巧道:“靳先生,您客气了。”
“你是荔晚的朋友,对我不必这么客气。潘小姐,若不是你拨打了那通电话,我同荔晚如今的命运,还不知要如何发展。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将潘氏的产业还给令尊……”
潘珍却顿了一下:“能……不还给他吗?或者,不要全还给他。反正他拿了钱,也只会花天酒地。”
“你说了算。”靳长殊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放在了她的面前,“这里是潘氏名下曾经的全部产业,这一年来在JS的管理下,增值了百分之十五,潘小姐,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这些,全都属于你了。”
潘珍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半天,才呆呆地说:“可我……可我只是打了一通电话啊。”
“你拯救了我的豌豆公主。”
靳长殊微微侧眸,凝视着宋荔晚,窗外长河上婉转的流水,和沿着流水错落的明灯,一盏一盏,映亮他们的眉眼,灯火闪烁,长明此夜,那是任由什么,都比不过的情人的真心。
“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些给了我……我想干什么都可以吗?”
“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无暇自己管理的话,我也可以继续让JS的人替你管理,名义上仍归属于我。我想这样的话,令尊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潘珍眼前一亮,简直不敢相信,靳长殊这个大魔王,居然可以如此的体贴入微,连这种事情都为她想好了。
旁边的宋荔晚虽然没想到,靳长殊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却也劝潘珍说:“珍珍,你就收下吧。我和靳……我和长殊已经订了婚,夫妻一体,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我相信,有了这些钱,你就能更好地帮助有需要的人了。”
炽热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若不是隔着单薄的布料,似乎这一刻,就要将她吞入腹中。
宋荔晚面颊微微发烫,却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感觉到桌下,靳长殊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她的指尖,尾指勾住她的尾指,却又在两只指尖交错一瞬,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入掌心之中。
“是,夫妻本是一体。”
靳长殊唇角翘起,明明声音仍是往日的冷淡清冽,却又莫名让人感觉到,他话语之中的愉悦之意。
“我和荔晚成婚时,潘小姐,请你务必要来见证。”
作者有话说:
一直乖乖地不敢招惹老婆的靳狗:我就知道,老婆想和我结婚!-
? 第63章
63
这一场饭局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饭后, 潘珍谢绝了两人送自己回去的好意,自己走回了学校的老师宿舍, 只剩两人, 沿着河岸慢慢地向前走去。
热带的天气,即使夜晚,也依旧炽热, 风吹过河面,卷着河上难得的清凉水汽扑面而来,岸边的灯依旧亮着, 吸引了细小的飞虫, 绕着那橙红色的灯光不知疲倦地飞舞着。
大南的重工业很少,由此带来的, 是格外澄澈的天空, 明日一定仍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连夜间的能见度都极高,能够望见银盘似的月亮, 安静而温柔地挂在上空。
月光洒下, 映得前方铺了石板的小道也泛起了银色的光芒, 侧耳去听,能够听得到昆虫振翅的声响。
宋荔晚很久没有这样闲适的时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必在意要去往何处, 也不必思考,将会在哪里停下。
一旁的靳长殊, 也默契地没有作声, 只是手中提着一盏刚刚在路旁买来的小小的瓷灯。
瓷灯的做工并不精致, 釉面凹凸不平, 连上面的雕花都断断续续,里面那一截小小的蜡烛,灯火幽微,在水汽间,摇摇欲坠,却被一只骄矜而优雅的手,握在了掌心之中。
他同宋荔晚并肩而行,那灯便替宋荔晚照亮了前行的路,不过方寸之间,却让人望见火苗时,忍不住升起了对温暖的向往。
宋荔晚视线忍不住落在两人的影子上,却又轻飘飘地向着靳长殊的方向,更深地望了过去。
他察觉到了,忽然看了过来,宋荔晚立刻把头转开,却又觉得有些做贼心虚,故意又将头转了回来。
这一下,实在是欲盖弥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
好蠢。
可是蠢事总是在这样不经意间做出来的,等发现时候无疑已经迟了。
宋荔晚索性抢先开口说:“我刚刚说的话,只是为了让珍珍收下谢礼,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她这话说得有些冷漠了,像是故意,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可向来心有七窍、聪慧过人的靳先生,偏偏这一刻,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
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她有那么傻吗。
舌尖抵住上颚,宋荔晚斜觑他一眼,语调淡淡道:“没听到就算了。”
“其实听到了。”他却又这样说,“我只是想,再听你说一次罢了。”
他是这样坦荡而直白,反倒要宋荔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匆忙地回答说:“我……你也知道,我当过很多年的孤儿,对于家庭,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经营……”
“没有关系。”他微微一笑,温柔地望着她,“在过去的人生中,也都是我的亲人们包容我、照顾我,往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学习,该如何去组建一个家庭。”
宋荔晚越发语无伦次了:“但……但……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怎么能直接结婚呢?”
话音刚刚落下,靳长殊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了,他削薄的唇角向下垂去,眉心皱起,聚拢起一个说不上是不悦,亦或者是困惑的神情。
“你没有谈过恋爱?”他慢慢重复着她的话,半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声音低而淡,却又令人有些胆战心惊,“那我们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
啊?
宋荔晚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眸底,暗流涌动,翡色明灭间,映着她的影子,似乎十分想要将她掐死。
许久,宋荔晚终于说了一句蠢话:“原来,我们这么多年,是在谈恋爱吗?”
“你以为呢?”
她以为,她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啊。
宋荔晚聪明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来,可看他的神情,分明在等待她给出一个答案。
她正有些焦头烂额时,天空上,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几架战斗机飞速地自天空之掠过,月光将一切照得清晰明了,宋荔晚甚至能够看到,机身上喷涂着的大南国旗,被用红色的油漆,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叉号。
这些战斗机不过是路过罢了,只是须臾,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宋荔晚一面是想略过这个话题,一面也是真的有些疑惑:“大南都是半夜空军演习吗?”
却见靳长殊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们该回去了。”
“怎么了……”
宋荔晚还没有问完这句话,便忽然看到远方的天空,迸溅开一簇极明亮的光,一瞬间,竟将天空映得亮如白昼。
声速慢于光速,在下一刻,方才响起了一声闷响,如同有顽童,自高空调皮地扔下了什么,不少人都被这一幕所吸引,自房中走出,对着火光亮起的方向指指点点。
两人的面孔,都在这样的白昼烟花之中,被映照得格外分明。
这一幕,让宋荔晚莫名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靳长殊却已经扯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逆着人群向来的方向走去。
他步子迈得极大,宋荔晚必须要用跑得才能追上他。可她大病初愈,体力并不算好,勉强跟着他离开了人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靳长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止住脚步,向她道歉:“是我走得太快。”
“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
靳长殊原本冷肃端丽的眉宇之间,笼上了一层阴晴不定的雾。
头顶霓虹灯的广告牌闪烁不定,似是慌乱的眼睛,照耀出光怪陆离近似于油画般的光影。靳长殊又扯着她向着路旁站了站,这才回答她说。
“刚刚的飞机,飞往的,是湄南的方向。”
脑中一闪而过什么,只是不待宋荔晚去抓住,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第一簇亮起的光已经熄灭,可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光芒,在不同的地方,依次亮了起来。
脚下的大地,仿佛也在震动,宋荔晚终于明白,刚刚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那是……空袭。
隶属于大南的空军,却向着大南首都湄南,发动了空袭!
宋荔晚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靳长殊已经弯下腰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路口处,司机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看到两人,连忙发动汽车迎了上来,这样的时刻,连靳长殊都顾不上多说一句,上车之后,语调冷厉地对司机说:“去大使馆。”
司机一边惊慌地发动车子,一边问靳长殊说:“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
靳长殊轻轻敲击着腕上那块金属质地的腕表表盘,冰白指尖,在钻石表面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半晌,才回答说:“还不确定。”
车子向前驶去,沿路能够看到刚刚的河边,人流聚集太密,不少人推搡着,或是想要向前看清,或是想要回到家中,场面乱成一团,忽然响起惊呼,竟是有人被挤下了河去。
大街上不少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酒馆中的雇佣兵跑出来,看到天空中的颜色,立刻骂骂咧咧地,向着银行跑去。
更多的人,都在茫然地互相询问着,究竟发生什么了。
宋荔晚沉默地看着他们,忽然明白,刚刚靳长殊为何会立刻拉着她离开。
他们站在渡口的最前方,若是乱起来,两个人必定受到的影响最大。
可谁能想到……这个夜晚,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旁边伸来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靳长殊握住她的指尖,指腹慢慢地摩挲着,将那冰冷的肌肤,渐渐得擦拭出了温度。
“不去大使馆了,回长滩。”
司机有些惊讶:“您不去找大使先生问清楚吗?”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靳长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昔的从容不迫,“现在想要找他的,必定不止我一个。”
司机领命,转过一道弯,向着山上开去。
靳家的产业遍布全球,连在这里,都有一套豪华庄园。宋荔晚总算回过神来,连忙提醒说:“还有珍珍,我们得带上她!”
“已经派人去接了。”越是这种时候,靳长殊对她说话的语调越是放得格外轻柔温和,似乎生怕会吓坏了她,“荔晚,别怕。”
她原本是怕的。
战争的影子第一次离她这样的近,可他说了,她的心,真的安定了下来。
宋荔晚顾不上许多,向着他的方向依偎过去,他已经展开了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里,仍旧是往昔那熟悉的焚香气息,今日大概又添了一位佛手柑,反倒让人嗅着,心缓缓安定下来。
车子一路向前,人烟渐渐稀少起来,半山的庄园大门向着两侧敞开,安保人员立刻迎了上来,确认车中是两人,连忙毕恭毕敬道:“先生。”
靳长殊问:“接的人到了吗?”
“潘小姐已经到了,她还带了几名学生一起,现在正在会客厅等您。”
靳长殊“嗯”了一声,又问:“飞机准备好了吗?”
那人却有些为难,靳长殊看他一眼,对着宋荔晚微微笑道:“你先进去看看潘小姐,这样深夜将她带来,她和学生大概吓坏了。”
宋荔晚知道,靳长殊一定是和这人有不能让她听到的话要说,只好松开他的手,有些恋恋不舍道:“我在里面等你。”
她一步三回头,隐约听到“空中管制”、“一律击落”这样令人心惊胆颤的词句。
夜已经深了,门前原本应当灯火通明,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此刻却只开了一盏小灯。
灯光混沌不明,唯有月色,为他俊朗锐利的面颊勾勒一层镀了银的光辉,离开了她,他的神情又变成了那个高不可攀的靳先生,眉眼间,竟染上了淡淡的狠戾之色。
心猛地漏跳一拍,宋荔晚不敢再看,转头向着房内走去。
屋中,潘珍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几个学生被管家安置在另一侧,正一人一杯热牛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潘珍看到她,如同看到了主心骨,立刻跳了起来:“荔晚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荔晚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吓到孩子,潘珍勉强控制住情绪,小声和宋荔晚说:“这些都是孤儿,或是父母不在身边,我只好一起带来了。一路上我看到湄南方向一直有火光亮起,是爆发……”
“战争”二字,潘珍没有敢说出来,只是比了个口型。
宋荔晚叹了口气:“现在还说不准。”
“看来是真的了……”潘珍在这里待得更久,知道的消息也更多,“早就听说国王和将军相处并不融洽,将军一向不驯,或许早有反叛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慌之色。
两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长大,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局势?
大人的情绪,影响到了孩子,几名学生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
宋荔晚勉强打叠起精神,微笑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长殊在,哪有什么事是值得畏惧的?”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潘珍,却奇异地被安慰到了,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神情,泛起异样的光彩。
“你说得对!有靳先生在,我们一定不会出事的!”
宋荔晚:……
真不知道靳长殊有什么魔力,在他身边的人,总是对他有一种出奇的迷丨信和信心,似乎跟着他,就能战无不胜,万事大吉。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症状只出现在靳长殊的同僚及下属身上,怎么连只见过他几面的潘珍,也被洗丨脑了?!
作者有话说:
靳狗:我们这么多年,不是恋爱是什么!你想始乱终弃?!-
本来想写6000,太困了没写完,拆开发上来(对手指
另外,文中出现的地名纯属虚构,全是我胡编乱造的,没有造成任何真实的人员伤亡【。
? 第64章
64
恰好, 门外靳长殊正走了进来,看到他, 宋荔晚竟然没来由地,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她连忙收敛住了,可他似乎误会了她这个笑的意思, 那如同覆着一层霜雪的面孔上,已经对着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在聊什么?”
“刚好聊到你。”宋荔晚被他笑得有些局促, 咳了一声问他说, “咱们接下来要回国吗?”
“今晚暂时还不能回去。”靳长殊安抚地牵住她的手,又同潘珍说, “还得麻烦潘小姐, 在这里暂时住下。”
“是我叨扰你们了。”到了这种时候,潘珍反倒也冷静下来,捋了捋脸, 喊簇拥在长桌旁的学生说, “这几日给你们放秋假, 咱们住在这里。”
一听放假,学生们自然欢呼起来,另有管家, 领着她们, 往早已收拾好的房间走去。
这里曾经是皇家的庄园,后来几经转手, 如今落在靳长殊手中。
老宅子自有它的魅力, 雕梁画栋都在岁月的摩挲中淡去了, 唯有一间间的房子多得是, 只寂寞地等人来入住。
总算没有了别人,只有他们两个,宋荔晚这才察觉到两腿有些发软——
不知是在河边,发力快走的那段路累到了,还是被这称得上可怖的夜晚吓到了。
她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扶手上蒙着一层洁白的蕾丝,轻飘飘地覆盖在红棕色的皮革上。身旁,靳长殊也坐下,揽住她的腰身,她便没有骨头似的,十分娴熟地靠入他的怀中。
这一刻,她再不去考虑什么恋爱与婚姻,在战争面前,一切都渺小起来。
她只是依偎着他,听到他低声地说:“咱们大概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宋荔晚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又问:“怕吗?”
“你不是要我别怕。”
他嗤的一声笑了:“若我说的那么算话,我又怎么舍得,要你这样担惊受罪。”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和我一起来看珍珍了……”宋荔晚有些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害怕,只是后悔,怎么把他也给拖入了这样的境地,“是我连累了你。”
“荔晚。”他的嗓音清越,语调依旧平静淡然,因为是对着她,所以额外又有一份温柔缱绻,“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我是你的未婚夫,这世上,唯有我,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连累’,若连护你周全我都做不到,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同你相伴白首?”
她在很多地方,听过对于爱的见解,是一见倾心的爱火燃烧,是日久相伴的情深如许。
又或者,是这样危机四伏间的不离不弃。
旷野无声,夜幕被战火所点燃,可他们彼此还在一起。
宋荔晚放任自己沉入这一片温柔而寂静的夜之海中,他们漂浮在海面,偶然相逢,原来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
这一晚大家睡得各怀心事,第二日醒来,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
果然是那位陈福钦大将军发动了政变,听说国王被囚禁了,议会的诸位大臣各怀心事,几名最忠于皇室的,已在昨晚的轰炸中一命呜呼了。
航道是完全中断了的,码头上,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到了这种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全都不由分说地,一律被扣入了大牢中。无论是公立的机场,还是私人的飞机,只要胆敢起飞,直接一炮轰下来。
消息是大使带来的,这位先生有四五十岁,一大把花白的胡子,头发却剃的干干净净,大概是怕热,拿一块蓝白格纹的手帕,叠得四四方方,说几句话,便要擦一擦脑门上的汗。
“他们现在架了高射炮在山上——就是长滩对面的那些山,从你们这里就能够看到,天上飞的鸟,海里游的鱼,现在只要没有将军的批准,都通通要停下。”
这话说得诙谐,可没人笑得出来,潘珍唇抿得紧紧的,死死地拽着宋荔晚的手,倒是宋荔晚还摒得住,微微笑道:“陈将军总不能将所有人,都当做假想敌来看待,他想要成功,一定是需要朋友的。”
大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美人儿总是没有脑子的,难得一个有脑子,在这样的情势下,居然还能如此井井有条地说话,实在是令人惊叹。
“宋小姐说的是,这个世上,没有人是靠自己,就能成事的。只是现在,局势不明……我只能劝诸位,暂时忍耐。”大使说着,站起身来,“现在实在是事情多如牛毛,我也只是来送个信,这就告辞了。”
宋荔晚连忙道:“我送您出去。”
“留步,留步。”大使倒是很客气,又安慰宋荔晚说,“这种事,我们早就猜到一定会发生,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是在你同靳先生来的时候。陈将军虽然跋扈,对于中国人倒是很客气,凭靳先生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瞎了眼敢招惹你们。”
这种时节,大使居然还特意跑一趟来告知她们这些事。
宋荔晚真心实意道了谢,等晚上靳长殊回来,她尽数同靳长殊说了,又问他:“听说战乱时候,总会物资困难,你这里,藏得有东西吗?”
靳长殊出门一天,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疲倦之色,只是倚在那里,含笑看着她,闻言故意逗她说:“就算真到了那份上,我可以把自己那份省给你吃。怎么样,也不能将你饿瘦了。”
宋荔晚对着他,翻了个很漂亮的白眼:“人家和你说认真的。”
靳长殊轻轻笑了起来,示意她凑过来,宋荔晚犹豫一下,慢慢地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柔软冰凉的耳垂,似是调试一件玉做的艺术品,宋荔晚觉得痒,微微缩了缩,他另一只手握住她圆润雪白的肩膀,低声对她说:“过两天有一架飞机,可以将人送出去。”
他的呼吸呵在了耳垂上,明明是凉的,却又附上了一层温热的膜,宋荔晚觉得不自在,这样太过亲昵的姿势,似乎有些侵入了她私人的领域。
可他说的又是这样要紧的话。
宋荔晚眼睛一亮:“能把珍珍和孩子们都带上吗?”
“当然。”靳长殊唇角翘着,“但需要,你贿赂我一下。”
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宋荔晚只会觉得羞耻,似是被逗弄得宠物,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可现在这样的境地,他还能替她办到这样的事,宋荔晚简直要为他欢呼起来。
“不是说,不准任何飞机起飞吗?”
“军方有一架货机,因为是特殊物资,所以额外批准起飞。”靳长殊有些懒散地抚着她的肩膀,“不然你以为,我今日出去是为了什么。”
宋荔晚毫不迟疑地,在他面上啄了一口,柔软的唇贴在他冰凉清癯的面颊上,像是一朵啄食花蜜的蝶,只留下了引人遐思的甜,又如一缕风,刚要去回味,已经吹落到了另一处。
靳长殊似笑非笑:“只是这样?”
“先这样。”宋荔晚有些脸红,眼睫垂下去,却又微微抬起来,眼风轻飘飘地绕了过来,那琥珀色的瞳仁在长长的睫毛间上下一扫,自他的面,一路扫到了下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受了惊吓似的收了回来,很轻很轻地说,“余下的,回去之后补上。”
他的手指原本只是虚虚地搭在她的肩上,掌心下的肌肤滑腻微凉,似是玉石质地,泛着甜蜜而幽柔的一缕香,闻言,那修长的冰白指尖微微收拢,用的力有些大了,指腹陷入玉石,自指尖向外,泛起桃花似的涟漪。
宋荔晚不敢动,因为已经感觉到,他的视线炽热地落在她的颈间,她这一瞬间,成了一汪泉水,可以解了他的口渴。
可他到底,只是哼笑一声,将她拉入怀中,在她的颈中,用力而克制地啄了一口。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这儿就不能动你了?”他的鼻尖抵在她的颈边,单薄的肌肤下,血管联通心脏的跳动,心跳加速时,连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变快了起来,“记住你的承诺,等回去……”
要做什么他没有说,只是将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
她立刻僵住了,装作自己是一尊雕塑,连呼吸都放得缓了,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软绵绵地对他说:“你辛苦了一天了,我去替你放洗澡水好不好?”
“你和我一起?”
“你自己洗!”宋荔晚从他怀里挣开,满面飞红,“靳长殊,你这个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累啊?”
“本来是累,可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若是还累,岂不是太辜负你了。”
他靠在沙发上,头微微扬起,颈同下颌角,拉出一道漂亮锋利的线条,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着。
落地灯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将这一幕映照得性感而煽情,西装裤贴身,分明地显示出他的跃跃欲试。
宋荔晚不敢再看,转头就去了浴室,跪坐在浴缸的边缘上,很专注地替他调试水温。
并不是她突然对这样的事感兴趣,又或者她天生贤惠,只是她生怕出去之后,某个人自己当畜生就算了,还要撩拨她一起,将她也拉下水去。
她之前,明明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是他一点点,教导她、点拨她,领着她品尝到无数的乐趣和快乐。
乃至于现在看到他时,只用他几句话的撩拨,身体便能自发地回忆起,那些他的指尖抚过时,带来的无上欢丨愉。
清澈的水潺潺地落入浴缸之中,水汽上升涌动,在冰冷的镜面上蓄起细小的水珠。门被拉开来,宋荔晚没有回头,听到脚步声,慢慢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停下。
他的声音低沉,带一点点撩人的沙哑,问她说:“好了吗?”
宋荔晚不知道他具体问的是什么,只好含糊地回答说:“快了。”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探入了澄碧的水中,拨开涟漪,水面上映照着两张面孔,一张英俊,一张美艳,那样并肩坐着,拨乱了,心也跟着扑簌簌地跳动着。
靳长殊收回手来:“水温有些热了。”
“是吗?”
她的手原本垂在水边,闻言就要去调试温度,却被他一把将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沾着水,水珠滚落在她的手上,沿着那凝脂似的肌肤缓缓向下滚落。
浴室之中,水蒸气微微打湿了她的鬓发,那乌黑至极如丝绸一般的长发,便贴在了凝霜雪似的面颊旁。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小桃夭色的衫子,薄薄的几层纱,烟笼雾绕地覆盖在曼妙生姿的身体上,被水雾浸得衣角有些发潮,微微向下坠落,连带着身上的曲线同肌肤颜色,都在光下隐约可见。
她似是一只被小心收藏在纱橱里的白玉瓶,轻纱笼着,若隐若现,水雾浮动间,自是一片妩媚多情的曼丽国色。
浴缸的边沿其实极细窄的一道,因为背后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总给人摇摇欲坠之感。他漫不经心似的,握着她的手拨动着水面。
五指扣入她的指间,十指交扣,牵着她,一道缓缓地探入水中。
睡眠破开涟漪,映照出的两张面孔也被荡得碎了,可她的肩胛贴着他的胸膛,两人分明距离离得更近。
没来由地,宋荔晚的脸更红了,头垂下去,下颌抵在胸口,恰好露出一截粉雕玉琢的颈子来,他的吻,便落在了那处似是为他准备妥帖肌肤上。
唇也是热的,削薄而柔软,颈椎骨在单薄的肌肤下,垂首时可见蝴蝶似的纹路,一格一格,吻上去时,能感受到轻微的凸起。她也轻轻地颤抖起来,好像连这一点轻描淡写的撩拨,都无力招架。
他的唇角翘了起来,在她耳边,轻轻地笑着问她:“现在好了吗?”
这一点声音,将她从热而潮湿的气氛之中唤醒了过来,宋荔晚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来,可他手劲极大,五指扣着她的手指,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宋荔晚抬起眼睛看向了他,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露出一片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胸口,隐约可见向下的腹肌,通过窄窄的腰身,蔓延至黑色的西装裤内……
她连忙收回眼睛:“冷热你自己调吧,我先出去了。”
可他偏偏不放她走。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在怀中。两个人都摇摇欲坠,在水面上,在零落的局势里。
可头顶的灯光太过温暖,那姜黄色的灯,将一切都衬托得馨软至极,他看着她,整个眼里都是她的影子,那样的专注,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在了心底。
她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好像天上地下,他永远只望向她。
这样的深情,要她整颗心柔软得不成样子,只能闭上眼去,感受到他将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上。
“荔晚,”他喟叹似的,柔声说,“我的荔晚。”
吻缓缓地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唇角,直到落在了她的唇上。
潮湿的水汽,氤氲着,在屋内蔓延,单薄的衫子被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肌肤堆雪砌玉般的质地。
她赤着足,小腿自脚踝处,像是雪玉生香的一截精美艺术品,贴在白瓷的浴缸上,将那瓷器的白,生生地衬托得生硬冷厉起来。
水龙头里,仍孜孜不倦地向往潺潺地流着水,不知怎么的,两人就一起坠进了水中,水向外溅出,哗啦啦地泛滥在地板上。
水雾更浓了,宽大的浴缸中,宋荔晚半跪在里面,水淹没她半个腰身,漂浮着,要她生出无法停泊的恐惧,她只能双手撑在面前的浴缸边沿上,雪白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淡淡的胭脂颜色。
他在身后,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便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要救她于水火,可偏偏,两人都湿漉漉的。
水声像是永无休止的歌声,重重地将人拖入更深的旋涡。
宋荔晚如同陷入一场迷梦,却又找不到醒来的方法,只能向着他,无声地祈求着。
他凝视她,指尖没入她如云的发间。
她似神话里的水妖,有海藻似的长发,同雪一样的光洁美丽的面孔,水波盈盈间,美得令人心碎。
水也是温柔的,如同透明的茧,翻涌而来,宋荔晚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却又向着水面上浮,希冀着得以呼吸到一线天光。
他微微垂首,语调低沉沙哑,一路蔓延至心底最深。
“累了吗?”
她不明就里,下意识回答说:“有点累了……”
“那我们,换一换。”
水流循环装置自动开启,搅乱满池澄碧光景,水雾缭绕,涟漪撞在珐琅瓷的浴缸上,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
她躺在浴缸中,柔软的轻纱浮动如海藻一般包裹住她,如同是神话中的神女,生出了瑰丽的羽翼,将要重新回到神明的怀抱。
哪怕这种时刻,他仍记得,她大病初愈,对待她,要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只能顶礼膜拜,绝不能放肆无忌。
靳长殊微微垂首,凝视她时,浓黑长睫上,一颗水珠恰好落下。他神情专注肃丽,却又如孤注一掷的赌徒,用一生追寻神祗的方向。
神女与赌徒,在此刻地位反转,彼此之间,燃尽昼夜。
宋荔晚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能侧过头去,视线漫无目的地划过一层放着的置物架,那置物架被做成了安琪拉的模样,同宋荔晚记忆里,孤儿院中放置的那一樽极为相像,都有卷曲的发和胖嘟嘟的脸,不同的是,一个虔诚,一个欢乐。
像是她的错觉,那安琪拉面朝着她的方向,似是正在观看她一般,宋荔晚觉得羞耻,闭上眼睛,他却已经吻过,她湿漉漉的眼睫。
“荔晚,”他说,“看着我。”
宋荔晚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眸底翡色,秾酣似无可言说的明艳翡翠,淹没她,也困住自己。
水温微热,拂过发梢,将那丝绸般的发沁润出墨玉般的质感,灯光之下,她似一颗明珠,万种风情,在这绮丽的夜晚,只为他一人绽放。
水雾氤氲,掩过声色无边,在明媚光影中,宋荔晚啜泣着骂他说:“靳长殊,你混蛋!”
“是我不好。”他温柔地安抚她,“荔晚,别哭。”
可他说着让她别哭,却只让她眼泪落得更多。
宋荔晚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在他腕上咬了一口,他微微吃痛,却又笑了:“我的荔晚,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
“说这些干什么?”宋荔晚知道无法动摇他,只能恳求他说,“我真的困了,我想……呜——”
水雾弥漫,没过无数热望,这一刻,星尘也坠落入宇宙的洪流之中。
一切的思绪化作了一颗炽热的白矮星,坍塌向宿命的彼岸。
他们彼此湮灭。
他们彼此救赎。
许久许久,连月光也安静。
靳长殊将宋荔晚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她半阖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只是在被他抱起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婉转妩媚,风情万种,又带着如海棠经霜似的柔弱之感。他体贴入微,柔声问她说:“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半晌,宋荔晚才积聚起一点气力,有气无力骂他说:“……靳长殊,你简直禽兽不如。”
靳长殊忍不住笑了,认错说:“是我太冲动了。荔晚,我实在太久没有和你在一起了,你要体谅我一些。”
她体谅他,那谁来体谅她啊!
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畜生一样的体力。
宋荔晚简直无话可说,索性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万籁俱静,似乎连远方城市里的战火也在这一刻平息,宋荔晚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床上。
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指尖,自她的长发间穿过,温柔地替她吹着,刚刚弄湿了的发梢。
在单调的风声里,她真的缓缓地滑入了梦境之中,最后的记忆,是他似乎笑了一声,温柔地对她说。
“晚安,我的荔晚。”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没写完,大概两点把剩下的发上来qaq
? 第65章
65
那几日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只是偶尔,宋荔晚出门时, 透过灿烂的日光, 能够隐约看到对面山上架设的炮台,巡岗的人三五不时地向着天空扫视,确定并没有飞机起飞, 这才继续向着另一侧巡逻。
不幸中的万幸,作为靳长殊的宅邸,这里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帖, 不说每日必须的肉蛋禽奶, 就连新鲜蔬果,都一应俱全。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
靳长殊大概是太闲了, 又或许是之前忍了太久, 这么几天下来,把宋荔晚折腾得腰酸背痛。
弄得潘珍都忍不住好奇:“荔晚姐,怎么每天看你都小心翼翼的, 是扭到了腰吗?”
何止是腰, 她浑身上下, 简直没有一处轻松的地方。
宋荔晚忍不住瞪了靳长殊一眼,他正在看报纸,闻言视线转了过来, 语调淡淡地解释说:“她睡觉不大老实, 大概是不小心扭到了。”
潘珍恍然大悟:“我带了一瓶跌打酒,你要不要涂上揉一揉?”
宋荔晚简直是有口难言, 靳长殊却很感兴趣:“麻烦潘小姐借我一用, 我找时间, 替荔晚按一按。”
他们两个是未婚夫妻关系, 潘珍不疑有他,真的将跌打药酒给了他,这直接导致了宋荔晚那几天,身上一直隐隐约约飘出了红花药酒的味道。
弄得她一闻到,就觉得双腿发软,似是又有一双肆无忌惮的手,在对着她作怪。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一天早上天还没亮,靳长殊就将她喊了起来,其他的人也都被管家叫醒,一行人都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车。
宋荔晚和靳长殊单独一辆,头靠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才含糊地问他说:“飞机到了?”
“嗯,两小时后起飞。”他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拢了拢,温柔和她说,“还早,再睡一会儿。”
可宋荔晚却没了睡意,隐隐地有些担心:“能安全起飞吗?”
“这趟飞机,是陈福钦亲姑妈名下的,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家里人动手。”
宋荔晚闻言,稍稍放下心来,可还是无法彻底安定,只是握住他的手,漫无目的地摆弄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冰冷,似是一段暖不热的冷玉,指骨坚硬,同他这个人一样不好取悦。
宋荔晚正努力,把他的两根手指缠在一起,他忽然指尖动了动,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之中:“这段时间是不是没休息好,等回去之后,就能放心好好休息了。”
难道不是因为他,每天晚上缠着她夜夜笙歌,才害得她没休息好?
怎么现在一副正人君子嘴脸,反倒叮嘱她要好好睡觉。
宋荔晚简直被他颠倒黑白的本事给惊呆了,大概是表情太明显,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枚金色的郁金香胸章,垂眸替她别在胸前。
宋荔晚其实很喜欢看他,为自己做这些很小的事情,似乎无论什么,只要和她有关,他都会格外认真专注,令人生出正被精心宠爱的错觉。
金色的针尖缓缓地刺破衣襟,咔哒一声,被别入卡扣之中,他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替她捋平衣襟上细微的折痕,随意闲聊似的对她说:“带好这个,等回去之后,记得还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毕竟之前,无论是她看上的东西,亦或是她并未看上的东西,只要靳长殊觉得合适她的,都会不由分说地送到她的手中来。
难得有一样东西,他送给了她,还要再收回去。
宋荔晚好奇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的道理?”
“这可不是送给你的。”
他仔细端详着她,今日仔细说来,其实算是逃难,所以她穿了一套方便活动的长衣长裤,外面又加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这样浓重的颜色,包裹住她,些微雪色的肌肤露在外面,反倒越发明媚动人。
金色的郁金香被雕琢得极为精致,不过寸许,却连叶羽上的纹路,都刻画得惟妙惟肖。
这一点金色,为她整身黑色的套装增添了一分亮眼的颜色,却又不会过分显眼,倒像是天生,就该在她身上。
他有些遗憾,若是别的东西,给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唯独这一件不行。
“这个,是一件纪念品。”
“纪念什么的?”
“以后再来告诉你。”
宋荔晚有些不满:“你怎么总是卖关子,上次还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这次又说以后告诉我。”
“乖女孩儿要多一点耐心。”他愉快地翘起唇角,示意她说,“该下车了。”
他话音刚落,车子恰好停下,宋荔晚哪怕再好奇,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她捋了捋衣襟,又低头看了一眼郁金香胸章,这才推开车门向下走去。
身后的车中,潘珍也带着几名学生下了车,正鸡妈妈似的,催促着孩子们聚在她身边别乱跑。
四周是数条笔直的跑道,一路通往前方,侧边还停着几架飞机,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架,舱门开了,正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地搬运货物。
他们竟是,直接将车开进了机场。
一旁靳长殊牵住她的手:“不必紧张,一切都谈好了。”
“我……”宋荔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坐立不安,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一趟不会那样顺利,可她不想说出来破坏气氛,只是对着靳长殊笑了笑,“我就是没有睡好,等上了飞机,就可以补觉了。”
“到了飞机上,记得和潘小姐她们坐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宋荔晚皱起眉来:“你不和我坐在一起吗?”
靳长殊顿了一下,旋即笑了,却又没有多加解释,正巧,另一边忽然有人边笑边向着他们走来,等走到面前,视线落在宋荔晚身上时,万分惊艳道:“靳二爷,这就是你那位藏在金屋里的小妻子吗?”
靳长殊笑了笑:“还是我的未婚期,等我们成婚时,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当然会去。”那人犹豫一下,想起什么烦心事,皱起眉来,“不过你们最好多等等再结婚。这边的烦心事儿不处理完,我可能没时间去。”
“以陈将军的实力,这些事情,不是手到擒来吗?”
“你也知道……”那人意味深长道,“我那个侄儿,也是个多情种,这一次政变,说不定还有多少波折。”
宋荔晚没想到,这竟然就是陈福钦的姑姑陈榕川——
她穿着一身军装,没戴帽子,头发剃得极短,又因为皮肤黑,眉目深邃,宋荔晚还以为她是个长得比较俊秀的男性军人。
“只要陈将军愿意,随时可以结束。”
“只要他愿意,哈。”陈榕川笑了一声,又扫了一眼他们身后跟着的潘珍和学生,“就这些人了?你也知道规矩,现在是特殊时期,一个人,一块金砖,别说我要价要的贵了,你们别看现在待在桑班度还算安全,过几天,那些人就要打过来了。现在湄南,可已经乱了套了。”
靳长殊并不为她的狮子大开口而惊讶,示意属下,将手里提着的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十块金砖。
陈榕川扫了一眼,很满意地笑了:“还是你干脆,我就喜欢和干脆人做生意。”
说着,将箱子接了过来。
金砖是标准尺寸,一块五百克,这么一箱也有五十斤,陈榕川单手提在手里,却轻描淡写,还有闲工夫替自己点了支烟:“上去以后,给你们留了贵宾席,饿了喊人,有服务员送餐,不过味道大概不太好。倒是酒不错,只要你们别耍酒疯,可以随便喝。”
靳长殊微微一笑:“替我向陈将军问好。”
陈榕川和他比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示意手下人为他们放行,便提着金子走了。
等她走后,靳长殊转身对潘珍道:“潘小姐,你可以带着你的学生上去了。”
潘珍感激道:“等回去,我会将金子折价还给你。”
“这些都是小事。还要麻烦你,路上多照顾荔晚。”
“我当然会的!”
潘珍迟疑一下,有些奇怪,毕竟,平常照顾宋荔晚的事情,靳长殊从来不假人手,又怎么会托付给她呢?
可她聪明地没有问出来,只是领着学生上了飞机,这里,就只剩下了宋荔晚和靳长殊两个人。
宋荔晚看着靳长殊,面目平静,可靳长殊却笑了:“荔晚,别这么看着我。我会疑心,你偷偷在心里骂我。”
宋荔晚却不理他的俏皮话,只是问他说:“你是不是不打算上飞机了?”
他“嗯”了一声,宋荔晚便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难道飞机上座位不够了?”
“这是大型运输飞机,载重超过四十吨,这次来是为了送货,回程几乎算得上是空载,又怎么会没有座位?”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要处理。”靳长殊温柔地替她将有些乱了的鬓发捋了捋,“荔晚,这里马上就要彻底乱起来了,你跟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可宋荔晚却很固执:“你不跟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放心啊。靳长殊,如果是从前,你下了命令,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一定会乖乖留在你身边。可是现在,是你说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难道相伴白首的两个人,连不离不弃都不能做到吗?如果没有危险,我就算跟在你的身边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如果有危险……”
她停顿一下,毫不犹豫说:“那至多,我们一起去死。”
天还未亮她们便已出行,如今正是旭日东升之时,清晨第一缕日光落在她的面上,将她眉眼,映照出金色的细碎微光,她琥珀色的眸中,折着日轮,如同正在燃烧的一簇焰,这一刻,美得近乎于神明。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靳长殊真想将她用力揽入怀中。
可惜不行。
他太了解他的荔晚,知道只要他稍稍有所松动,她就一定会得寸进尺。这小东西,最擅长的就是一步步地探明他的底线,再去违反,只是一点,就足够她乐在其中。
往日,他几乎纵容她这一点小小的癖好,甚至有时,有些期待她那些叛逆而可爱的行径。
可这次和往日都不相同,他可以将自己放置在危险之中,却绝对不能忍受,她也处在相同的境地之中。
所以他只是强迫自己转开视线,语调平静地说:“没有人会死,荔晚,我要做的是自己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你参与进来。请你给我一点私人的空间,不要再追问了。”
她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愣在那里,飞机上,有穿军装的人探出头来,用英文催促说:“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你们还上不上来了?”
不待靳长殊说话,宋荔晚便扭过去头,有些凶地对那人说:“再等五分钟!”
那人看到她的面孔,立刻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惊艳神情,哪怕被她凶了,也并不在意,还耸了耸肩,和靳长殊说:“美丽的女人总是脾气不好,好好哄哄你女朋友。”
靳长殊闻言,苦笑一声,果然,宋荔晚已经扭过头来,对着他冷冷一笑:“私人空间?靳长殊,你把我按在浴缸里面,非要我和你一起洗澡的时候,怎么不要私人空间?怎么,私人空间是一种只有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才会存在的东西吗?你不想要我跟着就直说,不用扯这样无聊的幌子!”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旁边,靳长殊的属下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万分后悔站得太近,将这位小祖宗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也忍不住在心里脑补起来。
靳长殊刚想解释,宋荔晚却沉着脸,抬起雪白的手指,示意他说:“多的不必再说了,靳长殊,既然你赶我走,那我也不会厚着脸皮留下。”
说完,竟是干脆利落地上了飞机。
靳长殊原本以为,要劝宋荔晚自己离开,是一件很艰巨的工作,没想到她虽然脾气见长,说出的话连他都有些无力招架,可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离开了。
虽然目标达成,可靳长殊难得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飞机上,穿军装的人津津有味看着他们吵架,哪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在宋荔晚气势汹汹地上了飞机之后,也有些同情地对靳长殊说:“老兄,你是不是被那位美人儿甩了?那我可以追求她吗?”
对着外人,靳长殊自然仍是那副冷戾模样,闻言淡淡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他说话语调并不重,可莫名让人觉得,最好按他说的去做,否则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穿军装的人虚虚地擦了擦汗,做出一副举手投降的样子,又和他说:“你最好后退一点,飞机要起飞了。”
果然,机舱已经慢慢地合拢,巨大的发动机,也慢慢地发出隐隐的轰鸣声。
靳长殊向后退了几步,却又凝视着飞机,目光专注,似是凝视什么,珍而重之,却又被他亲手送走的宝物。
舱门越升越高,靳长殊终于垂下浓黑的眼睫,转首对下属说:“让守在长滩的人撤回来,我们直接去……”
话音未落,便见下属惊呼道:“先生!宋小姐!”
什么?
靳长殊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将要完全合拢的舱门中,忽然跳出了一个身影。
身后,是穿军装的人的怒吼:“嘿,女士,你不要命了吗!”
可她已经轻盈地,向着靳长殊落了下来。
不待思索,靳长殊已经冲了上去。
灿烂明媚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她黑色的大衣和黑色的长发,一同被风吹起,而雪白的面孔,在这样浓重的黑色之间,仿佛是一朵绽放到了最盛的白色玫瑰,美得几乎勾魂摄魄。
下一刻,她落入怀中,靳长殊揽住她的腰身,向后退了几步,为了卸去冲力,只能抱着她旋了两圈。
她似是很喜欢这样的一幕,在他怀中,轻轻地笑了起来。
当靳长殊终于稳住,停下脚步时,她已经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向着他的唇贴了过来。
她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停下,气息吞吐,呵气如兰。
“你赶不走我。”她甜蜜地笑着,眼睛弯弯,似一尾狐,“靳先生,这一次,是你棋差一招了。”
身后,飞机已经加速向前开去,机头扬起,将要冲出跑道。
她是算准了时间冲了出来,就是赌他没有第二架飞机能送她走。
靳长殊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宋荔晚,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她笑着,终于将唇向着他奉了上来。唇齿相依,他们在不合适的地点时间,交换了最甜蜜的一吻。
“这是我的贿赂,可以过关了吗?”
美人计,很简单粗暴,可因为是她,所以……
靳长殊无奈地笑了,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只要是你,那就永远奏效。”
作者有话说:
属下事后: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被逼无奈知道了老板喜欢在浴室、在书房、在洗手间、在花园、在餐厅……在一切不走寻常路的地方,可这怪我吗QAQ
? 第66章
66
飞机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 没入了碧蓝的天空之时,宋荔晚已经坐在了靳长殊的车上, 好整以暇地问他说:“接下来, 我们要去哪?”
“湄南。”
“要去首都?”宋荔晚并不怎么意外,“那里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更乱了。”他的指尖,在她的指节处轻轻摩挲, 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看她,“现在后悔的话, 我可以找人, 换个路线将你送回去。”
“既然已经跳下了飞机,无论是好是坏, 都不应该反悔了, 不是吗?”宋荔晚将手从他的掌心间抽了出来,指尖有些轻佻地在他的侧颊上划过,妩媚生情的眉目潋滟动人, 晕出珠玉的光芒, 自有令人目不暇接的美艳, “还是说,你在试探我,敢不敢和你……生死相随?”
最后四字, 被她念得绵长柔婉, 似是将一句情话,噙在了齿间。
靳长殊轻笑一声, 忽然抽出一柄枪来, 递给了她:“这几年, 射击生疏了吗?”
宋荔晚挑了挑眉, 指尖勾着扳机,将枪勾到了手中。
那枪看起来小巧玲珑,明显不是大路货色,宋荔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雪白纤细的指尖随意地将子弹上膛后,举枪对准了靳长殊:“有些疏于练习。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闭着眼睛,想必也不会失手。”
他神情不变,只闲闲挑起半边眉锋,浓黑眼底泛起淡淡笑意,微微俯首,将眉心,抵在了枪丨口之上:“却也只有我,愿意在你手下,这样引颈待戮了。”
道路颠簸,车子忽然摇了一下,宋荔晚脸色一变,慌忙收回手来,将子弹退膛:“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靳长殊笑了起来:“死在你手下,我心甘情愿。”
宋荔晚看他一眼,忍了忍,还是骂他说:“你有病啊,我要是失手杀了你,等死后岂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笑意更浓,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要杀要剐,自然由你。九泉之下,我也愿为你作证,绝不会让你受一点苦楚。”
宋荔晚噗嗤一声笑了:“都说神鬼怕恶,我倒是想看看,靳先生到了轮回司,是不是也能有所优待。”
两人言谈无忌,都是不信鬼神,说话间,已经遥遥可见,湄南城中景象。
道路两盘,已经有了人的踪迹,越往前,人越多,却都是城中向外走来,不少人拖家带口,身上有伤,衣衫褴褛,连一双鞋子都没有。还有人抬着担架,上面的人正痛苦地□□。
这就是战争。
宋荔晚从靳长殊怀中直起身来,沉默地看向窗外,他们的车子,在这些行人之间格外显眼,还好前后各有一辆开路,这才没有引起冲突,却也有不少人,将仇恨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自从这一任国王上任,大南国内平民的生活便越来越差了。”靳长殊语调低沉,向她解释说,“哪怕是首都相对富裕的阶层,也在连年的重税之下,阶级跌落,重归赤贫,更不必说原本便贫穷的最底层。”
“没有人想要帮帮他们吗?”
“那位陈将军,不就想要帮助他们吗?”靳长殊视线扫过车外,眸色深深,却又低低一笑,“只是似乎,他带来的,反倒是更深的悲剧。”
这可真是无法抉择的两道深渊。
是被一点点抽干血液的慢性死亡,还是迫在眉睫的背井离乡。
或许没有人,能够在两者之间,轻而易举地选定更好的未来。
宋荔晚叹了口气,眼睛忽然被一只温柔地手遮住了视线:“别看了,荔晚,在我怀中睡一会儿吧。”
“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
靳长殊沉默片刻,宋荔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不是在国内,况且正是战争期间,他们两个,尚且是风浪里的两只蚁,又如何求全希望他能无所不能?
可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已经让人去购置粮食,长滩所在的区域也向平民开启,他们可以去那里避难。”
原来他真的无所不能,可以实现她全部的心愿!
宋荔晚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他被她这样热情的眼神给逗笑了:“若真这么开心,不如想想,怎么感谢我?”
他是故意调侃,宋荔晚却也不甘示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等回去之后,我……任你处置。”
她的呼吸温热柔软,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露香气,令人不期然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
琥珀色的眸底,光阴流转不定,似是害羞,却又装作镇定,看着他,摆出一副勾人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靳长殊忍不住笑了,头埋入她颈中,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一啄,感受到她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
这才在她耳边,同样压低了声音,语调暧昧地说:“只要你别哭着要我停下。”
强装出来的镇静不堪一击,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败下阵来。
宋荔晚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刚刚说的话都收回来,可他的越发愉悦,似乎笃定了她的敢做不敢当。
“不停就不停。”宋荔晚哼了一声,意有所指,“我知道怕你会累到。靳先生日理万机,想来和年轻时候,也不能相比了。”
他嘲笑她,那她就也嘲笑他。
反正离回去还早,她过过嘴瘾也好。
腰中忽然一紧,是他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他眼底翡色越发秾丽冶艳,凝视她时,若最上等的珠翠,寸寸扫过她的面颊,放肆至极。
“记住你的承诺。”他笑容之中,侵略性如有实质一般,看着她,语调低沉,意味深长,“荔晚,我会向你证明,年纪对于男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还好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否则宋荔晚总觉得,靳长殊并不介意在车上就向她展示,男人和年纪之间的不必要关系。
入城通道处,向外的车流连绵如望不到边际的长龙,向内的车道却空空如也。穿军装的大南士兵接替了这里原本的工作人员,示意他们下车接受临检。
靳长殊的司机下车,用当地方言向他们说了什么,又悄悄塞了一摞钱过去,过了一会儿重新回来,却有些为难:“他们只允许一辆车,最多两人入内。车子太多也不行,里面现在戒严了。”
靳长殊倒并不意外:“你坐他们的车回去。”
“先生,那您呢?”
“我自己开车进去。”
靳长殊说着,看了宋荔晚一眼,宋荔晚连忙表示:“我都到这里了,你绝不能赶我走!”
唇边扬起一个浅淡弧度,靳长殊接着说:“我和宋小姐一起进去。”
司机迟疑着下了车,上了后面的那辆车,宋荔晚换到了副驾驶,看着靳长殊开车通过了安检,慢慢地开入城中。
城市里,到处都是碎石和坍塌的建筑,地上黑色的硝烟痕迹,时不时还能看见暗红色油漆一样的滴落在地上的影子。
宋荔晚垂下眼睛,问靳长殊:“我们要去哪里?”
“要去见一个人。”周遭的情形太过惨烈,靳长殊的神情也肃然起来,“只是不是今天,我们还要在城中住下来。”
“现在还有住的地方吗?”
“总不会,要靳夫人露宿街头。”
这个称呼用在她身上还是第一次,宋荔晚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没有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也太心急了,又没有结婚,我可不是什么靳夫人。”
“早晚会是。”方向盘在他手中轻松地向着一侧拐去,他侧眸看她一眼,唇角翘得很高,“荔晚,你是逃不掉了。”
她没想逃,从飞机上跳下来那一刻,她就确定,自己愿意和他生死相随。
车子在市中心停下,这里遭受轰炸的程度不如平民区,可是也有几栋有些歪了,其中一栋外面看着不大显眼,花园被炸毁了半边,隐约还能看见,票落在地上的各色花瓣,原本鲜妍明媚,如今却零落成泥。
靳长殊拿出钥匙,将前门打开,屋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自天花板一路垂至地面,电光不透,白昼也似黑夜,宋荔晚摸索到了开关,想要将灯打开,咔哒一声,却没有光亮起。
“大概是电线被炸断了,整个区域都停电了。”
“那水呢?”
万幸的是,水还正常,可以随意取用。
宋荔晚却很有生活经验,先接了一大桶,和靳长殊说:“以前在孤儿就总是停水,有时候刚睡醒正洗脸刷牙,水龙头里就不出水了。所以我们都养成习惯,提前接一大桶水。”
“你的弟弟妹妹呢?”
“我把他们留在国外念书了。”宋荔晚耸了耸肩,“免得跑来跑去,换个环境,就要重新适应。”
当初宋荔晚离开靳长殊时,靳长殊不仅放走了她,还将她的弟弟妹妹也送到了她的身边。
后来宋荔晚认祖归宗后,特意拜托父亲为那三个孩子安排了合适的去处。
提起弟弟妹妹,宋荔晚的兴致高多了:“他们现在也都是大孩子了,各自有各自的主意和打算,却也都知道好好念书,不必我多操心。”
“你把他们教的很好。”
宋荔晚笑了:“是他们自己好。”
两个人说着,宋荔晚拧了抹布,打算把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房间打扫干净,靳长殊却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捋高,将抹布接了过来:“我来就好。”
宋荔晚乐得悠闲,靳长殊将西装垫在沙发上,示意她坐下,一面动作利落地将屋子收拾妥当,宋荔晚歪着头看他,他做什么都认真,连擦拭桌面都面面俱到,眉眼低垂,很认真地看向桌面。
忽然,他抬起头来,视线和宋荔晚在空中撞上,宋荔晚轻轻地笑了:“你是不是从没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小时候经常做。”他将抹布投入水中清洗干净,提出来拧干了,晾在一旁的架子上,“我父亲和母亲并不喜欢我们,什么都依靠下人来做,所以要求我们自己打扫房间的卫生。”
“你父母很会教育孩子。”宋荔晚想了想又说,“但你那个弟弟,好像没被教得太好。”
“长浮从小没经过风浪,原本是个好孩子,只是后来受人挑拨……”靳长殊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他现在被我送去国外,等以后,我会将靳家还给他。”
宋荔晚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有些惊讶:“你舍得?”
“原本就不属于我,又何谈舍不舍得?况且,我也不会全都给他,父母的遗嘱上,除了大哥获得他们手中百分之七十的股票,我和长浮各得百分之十五。”
靳长殊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谈论的,是多大一笔天文数字——
或许当初,靳氏夫妇立下遗嘱时,靳氏的股票还远没有那么值钱,可如今,在靳长殊的操控下,靳氏已是横跨全球的庞然大物,哪怕只是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也足够一个人,奢靡地度过一生。
更何况是,百分之七十。
他放弃的,是对一个帝国的掌控,是从世界最顶尖的那一个阶层退出,多少人穷尽此生都无法达到的目的地,他却心甘情愿,自己选择了离开。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诧异,靳长殊竟然笑了:“以后‘靳夫人’这个头衔就没那么值钱了,你若是因为这个悔婚,我倒是可以理解。”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悔婚。”宋荔晚忽然有些伤心,扑入他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你别想不要我。”
“这是怎么了?”靳长殊抱住她,“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他的语调轻快,宋荔晚却鼻子一酸:“你一定很喜欢你的父母。”
“他们做过错事,但对我,实在无可挑剔。”靳长殊叹息一声,“荔晚,我知道你一直恨他们逼死了嬷嬷,可他们也已经不在了……过去的事情无法回头,但未来一生,我愿意好好地弥补你。”
“我不要你因为这种事对我好。”宋荔晚收紧手臂,重重地抱住他的腰身,“靳长殊,我要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如果只是为了弥补,那你不如替我当牛做马。”
她有些不高兴,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靳长殊嗤笑一声,宠溺地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吻:“我当然是喜欢你才会对你好。可你是我的小祖宗,我怎么敢不替你当牛做马?”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靳长殊眉头微微皱起,将宋荔晚往隔间内推了推。
宋荔晚配合地躲在里面,他这才上前,将门打开。
外面是几个晒得黝黑的士兵,手里握着枪,态度还算客气,叽里呱啦地和他说了半天,语气原本是质问的,在靳长殊说了什么之后变得半信半疑,半晌,才有些不甘心地转身走了。
等靳长殊将门关上,宋荔晚问:“怎么了?”
“他们说有人举报,我们两个陌生面孔住进这栋房子,怀疑是小偷。”
“他们说了半天,只说了这些?”
“不止这些,他们明天还会来。”靳长殊走回到她的面前,逆着光,神色有些微妙地看着她,半晌,问她说,“荔晚,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举办一场婚礼?”
作者有话说:
生理期第一天……我枯萎了
今天没有加更了,明天多更点qaq
? 第67章
67
因为是战时, 两人生活也尽量从简。
电和燃气都没有了,靳长殊不知从哪里弄了几支蜡烛, 在桌上放好点燃了, 轻轻一点风,便盈盈地晃了起来。
吃的只有罐头,种类倒是很繁多, 宋荔晚仔细地看过去,见到不但有各种肉类和素食,居然连水果都有, 草莓、荔枝、杨桃、橘子……
她忍不住就笑:“谁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从采购的物资里临时拆出来的。”
靳长殊替她开了一只什锦罐子, 因为浸在干冰中,吃到口中还是凉丝丝的。没有电就也没有空调, 哪怕坐在那里不动, 因为没有开窗,宋荔晚仍旧热得额上透出汗来。
她用勺子舀了一块蜜瓜,递到他的口中, 他原本正在拆箱子, 抬眼看了她一眼, 露出个笑来,将那蜜瓜吃了。
宋荔晚这才替自己也舀了一块荔枝:“还在找什么?”
“找要紧的东西。”他说着,将最后一只箱子拆开, 声音里带上一点愉快, “找到了。”
宋荔晚凑过去看,只见箱子里, 放着一捧云朵似的布料。
那料子是缎面的, 上面以手工缝制着各色水晶亮片, 哪怕只有蜡烛那么一点光亮, 落下来,也足够上面换发起千百倍的端丽流霞。
等靳长殊自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将那料子提起来,宋荔晚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件婚纱。
婚纱制式并不浮夸,甚至称得上有些保守,丝绸料包裹住周身每一寸肌肤,鱼尾的形状,唯独露出了修长漂亮的颈同半寸漂亮的锁骨。
可依旧是美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废墟似的荒芜中,这一抹白,反倒越发有种圣洁端肃的美。
宋荔晚不敢去碰,将罐头放到一旁,擦干净了手,这才轻轻地用指尖从绸缎上划过,触手是凉的,她轻轻地笑起来,感叹说:“真漂亮。”
“喜欢就好。”靳长殊也笑道,“我帮你换上?”
宋荔晚有些不好意思,可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她只是将婚纱接过来抱在怀中,轻轻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靳长殊说好,宋荔晚便推开了门,往里走去。
这是一间会客室,因为在一楼比较方便,宋荔晚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不是纯然的黑色,角落里也燃着蜡烛,哪怕每一支都光线微弱,可因为数量多,竟将这里照出了十分明亮的模样。
不知靳长殊什么时候,自己来将蜡烛准备好的。
宋荔晚一想到他一个人,一支支地将蜡烛点起来,放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她的唇角就向上翘起一个十分开心的弧度。
里面居然还放着一面穿衣镜,宋荔晚从镜中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连忙把笑容往下压了压——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她就这样开心。
实在是有一些,太没有出息了。
可雀跃的心情却是掩盖不住的,她轻快地脱下衣服,将自己套入了婚纱之中。
这美丽的裙子,每一寸都那样贴合肌肤,几乎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只是美丽总是有代价的,腰部的鱼骨塑造出极优越的腰部曲线,却也相应的,无法由一个人独立穿戴。
宋荔晚试了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喊靳长殊说:“你……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门被推开了,靳长殊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迈得并不算很大,可是仍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搅动了蜡烛的光焰,投在墙上,便有了一份捉摸不定的微妙氛围。
宋荔晚站在镜前,没有回头,只是小声说:“后面,我弄不上来。”
他“嗯”了一声,走了过来。
宋荔晚垂着眼睛,感知到身后他的温度,慢而汹涌地泛了过来,停在了离她半步之外的地方。
哪怕是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指尖竟然仍旧是凉的,缠绕着丝绸的带子,一寸一寸地替她将鱼骨收紧。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美总是不舒服的,是将人体强行塑造成一种,想象之中的完美形态。
宋荔晚下意识挺直了腰身,肌肤便撞在了他的指上。这一点凉,在这样空气凝滞炎热的夜晚,反倒格外突出。
宋荔晚忍不住轻轻地战栗一下,他察觉到了,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指,却又将指尖悬空,虚浮地拂过她那蝴蝶似的脊骨。
她的肩胛单薄,在烛光中,呈现一种玉似的骨骼感,如同精雕细琢的玉石神像。
只可参拜,不可亵渎。
最后一寸也被收紧了,宋荔晚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苦笑说:“穿上这个,我可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垂着眼睛,很认真地替她在身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那个绳结有些复杂,连他都绑的很慢,时不时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操作。
透过镜子,能看到他的侧脸,锋芒毕露,英俊得极富有侵略性,但因为平日那冷淡骄矜的神情,反倒将他这一点邪肆放荡的底色给掩饰了。
世人面前的靳先生,永远冷淡从容,高居圣坛,却只有她,见过他最肆无忌惮的一面。
他忽然抬起眼睛,在镜中,同她对视。
宋荔晚被吓了一跳,有些想逃,可是身后的丝带,还被扯在他的掌心,刚刚向前迈了半步,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拽回了怀中。
“想去哪?”他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问,“我们,还有很长的一夜。”
心跳有些加速,砰砰地撞在胸膛里,像是一只小鹿,慌不择路地想要躲避投注来的目光。
“我……”宋荔晚莫名其妙,有些张口结舌,“你还没弄好吗?”
“马上。”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尾音低沉性感,宋荔晚只能看到,他冰白色的修长手指,将丝带绕过一圈,收紧了,在身后绽开如同蝴蝶一般,“让我看看……”
他后退一步,认真地端详着她,宋荔晚有些紧张,微微抿住了唇,回头看向了他,有些期待地问:“好看吗?”
“好看,但还差了一点。”
“差了什么?”
他只是笑,上前一步,将掌心中托着的一只小小的首饰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盒子是丝绒材质,黑色的绒布,在烛光中如同神秘的宝库,等待着主人的开启。宋荔晚没有动,他也不催促她。
橙红色的光影里,两个人的面颊,都被映照出一种油画般丰润柔软的质地。许久,宋荔晚终于抬起手来,轻轻将那匣子打开了。
里面放着一对戒指,铂金素戒,没有什么多余的修饰,唯有戒指内侧,刻着深深的两个名字,是她和靳长殊的英文名缩写,正亲昵地并排靠在一起——
这竟是,曾被她毫不迟疑地丢入深谷之中,由他亲手雕琢,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订婚戒指。
宋荔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分明没有,那被她在夜晚千百次摩挲过的戒指,每一寸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你找到了?”她不可思议地问,“怎么找到的?”
她还记得那一夜的悲伤,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没,这一枚戒指,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却在那一刻嘲弄着她的天真,她不得不亲手丢弃,否则,她也许会死在那个绝望的夜晚。
当她丢弃时,就没有想过能够重新将戒指找回来,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和靳长殊,还能重新开始。
可人生总是这样奇妙,无数的“想不到”,一环一环,造就了今日的她。
靳长殊却只是微微一笑:“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件事,对于无所不能的靳先生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时,他在监控中清晰地看到了一切,看到她跌跌撞撞地自靳家大宅之中逃离,看到她脸上那浓重的悲哀与伤心,也看到,她站在崖边,眼底的绝望浓得化不开,望着那深深的山谷,似是下一刻,就将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此。
那只是一段录像,所以他不能拥抱她,不能安慰她,也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心。
当她摘下戒指,随手向下抛去时,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没有将自己也坠入无法挽回的深谷,那就足够了。
那是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无数披着雨披的人,手持金属探测,在山间一刻不停地搜寻着。
靳长殊站在山坡上,身侧的下属替他撑着伞,风太大了,将雨水吹入伞下,到处都是潮湿的,泥土的腥气在午夜的深山之中格外明显。
天空中,数架直升飞机来回地逡巡着,机上投下雪白的光柱,将这个雨夜,映照得明亮而诡谲。
他的面孔也被这炫目的灯光所照亮了,那雕塑似英俊锋利的线条,在风雨中被浸湿了,浓黑的眉眼,却越发肃穆端丽。
这样的搜寻,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下属犹豫着,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劝阻说:“先生,这样的天气,搜寻难度太大了,不亚于大海捞针……无论是什么款式的戒指,只要有设计图留存,都可以再复刻……”
靳长殊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是要我放弃?”
“我……我只是个建议……主要也是天气太恶劣,队员们也挺不住了。”
漫山遍野,都是黑色雨披的工作人员,靳长殊眸色向下沉了沉:“换一批新的人员来替换,还有,替我也拿一只探测仪。”
下属愣了一下,却又诧异道:“您要亲自去找?”
“你不是说了,是大海捞针?”这种时刻,靳长殊不但没有发怒,居然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墨色般的眸中,却殊无笑意,“想要神迹,总要祈求一点上苍的垂怜。”
哪怕他语调仍旧平静,可下属却不敢再劝,飞快地拿来了雨披同金属探测仪。
暮色苍凉地覆盖在无声的苍穹之下,靳长殊俯下身去,一点一点,慢慢地在她曾经徘徊过的地方,细致地寻找着。
大雨滂沱,湮灭了一切的情长似梦,唯有她那绝望悲凉的眼神,被他一遍遍地咀嚼回忆着。
看着心爱的人痛苦,却无法安抚、无力分担。
那不仅是对她而言,难以遗忘的时刻,对于他,亦是一种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的金属探测仪,又一次发出了警报声,这种器械太过于敏锐,哪怕深埋在地下的金属,也能立刻探查,也因此造成了多次的误报。
哪怕以靳长殊的冷静自持,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也难以克制地产生了疲倦的麻木,只是俯下身去,顺着指示的方向看去,却又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丛玫瑰根茎,缠绕成了荆棘,茎上生出了刺,拱卫着之中,那一枚沾了泥泞,仍旧明亮粲然的戒指。
无法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如同渴水的行人,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他几乎不顾一切地,伸过手去,从那丛荆棘之间,将戒指握在了手中。
荆棘刺破肌肤,鲜红的液体沿着苍白的手背缓缓流淌而下,漆黑的夜幕,不时被头顶的灯光映得亮如白昼、
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雨幕中,大雨将他浑身浇的湿透,他原本应当狼狈不堪,却自有渊渟岳峙之姿。
双手之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戒指,那如神人临境一般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意,却又被无尽的悲哀所替代……
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靳长殊凝视着宋荔晚的眼睛,温柔地笑了:“这是你的东西,之前由我替你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烛火幽微,映得他眸底深情,浓得化不开去,宋荔晚面上微微发烫,伸出手来,他便将那戒指,缓缓地推入她的指尖。
戒指小巧明亮,似一颗星,他的指一寸寸地咬住她的指尖,眼中万千星辉璀璨,似是再也不会将她放开。
宋荔晚竟一时再无法承担更多,只怕自己多看一眼,便要忍不住投入他的怀中。
她只能小声地提醒他说:“该拍照了。”
靳长殊这才收回手来,含笑说:“等我将相机拿来。”
相机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架在三角架上,靳长殊设定好时间,在宋荔晚身旁坐下,却又遗憾道:“可惜没有一束花。”
“又不是真的拍婚纱照……”宋荔晚眼波欲流,因为羞涩,声音之中,都多了几分娇媚之色,“只是敷衍那些检查的士兵,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张合影,我只是想将一切,都更完美无缺一点。”
他话语间遗憾太浓,宋荔晚牵住他的手,笑着说:“若是有花,我就不能牵你的手了,这样正好,我和靳先生之间,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点缀。”
靳长殊望着她如花般娇艳的美容,同她相视一笑,恰好相机设定时间到了,咔哒一声,将这一幕,永远留在了相纸之上。
第二日一早,宋荔晚便早早醒来,外面,靳长殊却比她还早,正用昨晚剩下的蜡烛架在炉下,热着罐头。
客厅正中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照片,是昨晚两人拍下的婚纱照,不知他去哪里影印出来,甚至还找了玻璃相框裱好挂在那里。
照片上,雪白的丝绸婚纱同黑色的西装靠在一起,黑白分明,却又那样融洽相协。
宋荔晚忍不住微微一笑,忽然听到身后,靳长殊问她说:“喜欢吗?”
他的声音,清越里带着一点戏谑,宋荔晚故意说:“一般般。”
他一本正经和她探讨起来:“是哪里不满意?”
她哪里有什么不满意,她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宋荔晚只好随时指了指说:“两个人离得太近了,都看不出婚纱的全貌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
他走过来,揽住她的腰身,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住了她。
这是两人今天第一个吻,却注定不是最后一个,宋荔晚忍不住抬起手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和心爱的人亲吻的感觉太美妙了,像是灵魂也飞入天空,轻飘飘,恨不得化作一片羽毛,落在情人肩上。
门外忽然响起不大耐烦的敲门声,宋荔晚猛地回过神来,一时大窘。
自己已经整个人挂在了靳长殊身上,半坐在桌上,有些恬不知耻地用足勾着他的小腿,一副海棠春睡方醒,不知饕足的模样。
她飞快地同靳长殊分开,理了理自己有些乱了的鬓发同衣襟,靳长殊对着她挑了下眉,调侃之意溢于言表,却又飞快地又在她腮上啄了一下,小声和她说:“晚上继续。”
谁要和他继续了!
宋荔晚简直百口莫辩,可他已经衣冠楚楚地走过去,将门拉开了。
门外除了士兵,又多了一名军官,耀武扬威地站在那里,用有些蹩脚的英语,和他们说:“现在全城戒严,寻找一名单身女性,你们昨日说自己是夫妻,有什么证据吗?”
“这位先生,我们两个的婚姻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了,您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件,还有婚纱照……”靳长殊抬手,宋荔晚便走过来,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两人一道将手上的对戒展示给他看,“您瞧,连这对戒指,都不再像过去一样耀眼了。”
戒指上,那透过了时光的痕迹是伪装不出来的。
军官视线挑剔地在两人指间扫过,又落在后面的婚纱照上时顿了顿,旋即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宋荔晚。
因为是在外面,一切从简,宋荔晚穿了一件银珠色的长衫,腰间松松挂着一条绿松石的坠子,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毫无半点矫饰,清水出芙蓉的一张面孔,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长颈和尖俏的下颌。
军官看到她的脸时,一瞬间眼底迸发的惊艳简直无法遮掩,可惊艳之下,却又沉下脸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语气有些奇怪,宋荔晚微微蹙眉,还是照实回答说:“宋荔晚。”
“宋荔晚……”军官问,“你不是本国人?”
“是,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哼……”军官冷笑一声,下令道,“将这位宋小姐请回去。”
身后的士兵得令,立刻要上前来,靳长殊将宋荔晚挡在身后,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将我的夫人,带去哪里?”
“这就不需要你管了,我现在怀疑,她并不是你的夫人。”军官看他一眼,大概是看他穿着不像寻常人,到底有所顾忌,“如果核实了,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就可以接她回去了。”
哪怕他说得再轻松,可这种时候,一个美丽的女人被带走了,等待她的命运实在可想而知。
靳长殊眉目间冷戾厌色透骨,压迫感令那军官,都忍不住将手探向腰间的枪支,却听靳长殊道:“稍等。”
说完,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军官偷偷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刚刚,居然被一名平民吓成这样,一时觉得有些丢脸,故意嘲笑宋荔晚说:“你的丈夫,似乎要抛弃你了。”
“您不是说,我们不是夫妻吗?”宋荔晚语调冷淡地回答说,“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奔东西,更何况我们这样不是夫妻的。还是说,您分明知道,我们没有撒谎,只是故意刁难?”
她一番话说得不带一点烟火气息,却分明夹枪带棒,令军官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只能勃然大怒道:“你这是在污蔑一名神圣的士兵吗?!”
话音刚落,屋内,靳长殊却已经走了出来:“是不是污蔑,我想在将军面前,自有定论。”
“将军?”军官嘲笑道,“将军公务繁忙,哪里是你这样的外乡人说见就能见到……”
说到一半,视线扫过靳长殊手中握着的金色郁金香胸章时,声音便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样断了。
“这……这是……”
“这是陈家的家徽。”靳长殊随手,将那金质的、制作精美至极的小玩意儿随手丢给了军官,“几年前,你家将军亲自送给我的。若你不信,尽可以拿着这个去请示一下你的上峰。”
那刚刚还耀武扬威,嚣张傲慢不可一世的军官,现在肉眼可见,满头豆大的汗珠滚滚向下,一面赔笑道:“这都是误会,误会,靳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一回。”
恐惧倒真能令人迸发出无穷的潜力,刚刚连英文都说得蹩脚的人,现在连中国的俗语都能灵活运用,实在由不得人啧啧称奇。
他弯着腰,双手捧着那胸章,捧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递还给靳长殊,靳长殊并不为难他,却也不接胸章,只是道:“替我将这枚胸章,转呈给陈将军吧。”
军官连忙应是,带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宋荔晚倚在门前,看他前倨后恭的模样,嗤的一声笑了:“你说,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要找谁?”
“一定是要找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士。”靳长殊微微一笑,婉转地赞美她说,“否则,他不会在看到你之后改变主意。”
“就算你这样奉承我,难道就以为我看不出吗?”宋荔晚觑他一眼,“你分明拿出那枚胸章就能摆平一切,又何必要我和你拍照假扮夫妻?”
“这怎么算是假扮?”靳长殊垂首,亲吻她指节上佩戴的那枚戒指,戒指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得明亮,缀在她白玉似的指尖,倒像是盈盈的一颗泪,“只是提前演练一下罢了。”
宋荔晚才不是这样被他敷衍过去:“那胸章是哪来的?”
“有人送给我的。”
“谁?”宋荔晚好奇道,“我倒不知道,你同那位陈将军,居然还有渊源。”
“若不是那些士兵刁难,我并不想同他扯上关系。”靳长殊眸光闪烁,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却又揽住宋荔晚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颈中,“只是现在,不得不见了。”
他这样子,倒像是小孩子,不想做功课,所以耍赖撒娇。
宋荔晚难得看到他这种模样,忍不住被逗笑了,手轻轻抚在他的头上,口中柔声哄着他说:“乖一点,陈将军那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她惊呼出声,最后一个尾音变了调,娇柔妩媚,似是猫,钩在心尖上,让人觉得心痒难耐。
“靳长殊,你又不是属狗的!”
靳长殊闻言,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又在刚刚咬丨过的地方舔了一口。
她的肌肤娇嫩,像是雪,却比雪更柔软,稍微一点力气,就泛起红来,倒像是开了滥滥的桃花。
“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跑不掉了。”他将下颌压在她的肩上,唇抵着耳根处那一片柔软的肌肤,呵出温热的气息,带着弥漫的淡淡焚香味道,温柔而汹涌地撞丨击入耳中,“荔晚,你陪我一起。”
宋荔晚勉强撑住淡然的神色,可到底忍不住,斜斜地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是一片烟笼雾绕的曼丽桃花春色。
“那你先把我放开。靳长殊,你这个人真是……没有一点知足的时候。”
他是不知疲倦,对待她时,永远如饥似渴。
两人吃了一顿饭,吃完之后,又花了好久,才分开来。宋荔晚唇上的胭脂色被他吃得一干二净,连挽着的发也乱了。
宋荔晚将一支西府海棠花样的玉簪叼在齿间,一手将发挽过头顶,干脆利落地将那发簪簪入如浓云似的发间。
他在一旁看着,忽然和她说:“待会儿出去,换件衣裳。”
他不说,她也一定是要换的,刚刚一场荒唐,衣襟都泛着褶子,可他说的分明不是这个,见她不懂,扬了扬下颌,示意她说:“颈子。”
宋荔晚听错了,以为他说的是“镜子”,揽镜自照,一下子脸便红透了,只能恨恨地骂他说:“我看你就是狗!”
他被骂了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很得意的模样。
等换好衣服,宋荔晚颈中便多了一条丝巾,那丝巾是淡淡的烟霞颜色,笼在雪白的颈中,仿佛一道流光。
她穿一条淡白梨色的旗袍,腰间斜斜缀着一圈素银打的流苏,最上面是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白梨花,花蕊里面缀着淡水珍珠,稍稍一动,便盈盈地晃着。
一时弄假成真,倒好似真的落了满身的繁花似锦。
临出门时,宋荔晚拿指尖沾了胭脂,在唇上轻轻涂了涂,一点颜色,点染她的整张面孔,明艳端丽不似落俗凡物,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靳长殊在一旁看着,宋荔晚很警觉地瞪他一眼:“你可别想再乱来了,时间要晚了。”
“荔晚,你总这样冤枉我。”他笑了起来,俯下身去,替她仔细地将细高跟上系着的带子绕着纤细的脚踝绕了两圈,扣好了,又将鞋尖上那一颗尘埃,轻轻地拂去,“我只是在想,我何德何能,你这样美,我却比你大了这样多,实在是渐渐体力不济起来。”
他是故意逗她笑,宋荔晚没绷住,却又拿腔拿调:“是啊,可惜你实在是很缠人,我就算是想摆脱,也一定摆脱不掉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外面来接的车子也在门前停下,宋荔晚将手挽在他的肘中,两人一道向外走去,远远望去,一样的优雅从容,身形笔挺,倒真是天上人间,一对璧人-
真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陈将军这个称呼听起来威严,可实际上他年纪一点不大,实在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他大概是忙,只是抽出时间,匆匆同两人见了一面,说话也很言简意赅:“我一看到那胸章,就知道是你来了。”
靳长殊和他像是很熟稔,微微一笑,语调淡淡道:“知道你事忙,本来不想叨扰。”
“所以只找我姑姑?要不是那几个兵惹到你头上,你这次就没打算和我见面吧?”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宋荔晚时,似乎为她的艳色所扰,半眯起眼睛,半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几个兵想要把她带回来,原来你的妻子,这样的美。”
靳长殊翘起唇角,却又问他说:“你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要找谁?”
这问题似乎让陈福钦很不愉快:“找阿蛮。她总是这样偷偷跑出去,要找她时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找,只能说是找年轻的单身美貌少女——嘿,要我说,阿蛮可没你的妻子这样漂亮。”
靳长殊只道:“这话被她听到,一定要和你闹了。”
“随她。”话是这样说,可陈福钦却又咳了一声,“若你见到她,不要将这话告诉她。”
宋荔晚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提起阿蛮,陈福钦忍不住也笑了:“阿蛮的脾气也差,不如你们中国的女人这么温婉可人,我真是后悔,当年就该留在中国了。”
陈福钦早年同母亲旅居中国,十六岁时方才回来,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同靳长殊寒暄几句,似乎真的很忙,一会儿功夫,就有四五个副官前来询问问题。他只好匆忙地和靳长殊说:“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想见他,随时都可以过去。”
“多谢将军。”
陈福钦不悦道:“靳二,你再同我装模作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靳长殊这才笑道:“知道了,小福子。”
陈福钦:……
这是他的小名,许久未被人喊过了。
他隔空点了点靳长殊:“看在你夫人的面子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晚上我设宴招待,你来不来无所谓,令夫人一定要来。”
说完,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宋荔晚一肚子问题,待他走远后,小声问靳长殊说:“阿蛮是谁?”
“是大南七公主。”靳长殊不知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笑了,“大概也是大南……下一任的女王。”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公主,却能成为下一任女王,再联想到陈福钦这位大权在握的将军,提到她时那种无意掩饰的亲昵。
宋荔晚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位陈将军,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拱手山河讨你欢。可惜,我却没有一片江山,能搏你一笑。”
这话已经取悦了宋荔晚,趁着无人,她悄悄拉着他的手,指尖在他的尾指上轻轻一勾,不过一触便松开,却足够撩人。
“有你这个人就够了。你说要带我见一个人,总不会就是这位陈将军吧?”
靳长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宋荔晚却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像是他这个人,正陷入一场,并不愉快的梦境之中。
见他这样,宋荔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他察觉到了,对她笑了笑,可是眼底殊无笑意,反倒有一片冷钴色的海。
海面平静,海面之下,却暗流涌动。
“我要带你见的人,从血缘来说……”
他说着,并不期待地翘起唇角,声调平静,如同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应该算是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猜猜谁马上就要正文完结了?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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