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茶室外的流水潺潺,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有些突兀的脚步声。
夏逢微被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引至最里侧包厢时,余方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这里私密性很好,门被关上,外面的流水声也被完全隔绝。
只剩下一片安静的氛围。
夏逢微坐在余方舟对面,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夏小姐应该已经知道,我邀请你来的目的了?”
夏逢微和余方舟并不熟,只是因为童年曾经有些交集,又因为他和陆觉生素来关系好,所以对对方的名字有所耳闻而已。
她稍一拧眉,随后微笑:“难道不该是道谢?余先生这样,看起来不像有道谢的意思。”
余方舟笑而不语。
陆觉生那件事发酵的几天后,他突然收到了一封陌生邮件,里面收集了不少能为陆觉生证明清白的证据。
那段时间里陆觉生正处于众矢之的,人人都等不及上前来踩一脚,企图等这位倒下之后分杯羹,又有谁愿意不求回报,耗费那么多心力,就为了帮他一把?
好奇心驱使余方舟使了点手段去追查,却没想到最后查出来的,是这样一个让他感觉惊讶的名字。
陆觉生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解决,那群人就是冲着西湾那块地去的,大约是太过急功近利,太迫切想把陆觉生拉下水,手底下做的事儿都并不怎么干净,舆论又闹得太大,收不住,到最后甚至还把自己搅了进去。
余方舟原本想慢慢解决,但那封邮件确实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他顺手就把那些真正与人有勾结,抓得到把柄的对手都解决了一遍,如今身份互换,焦头烂额的变成了那几方,西湾的开发权落在陆觉生手上,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余方舟确实该好好感谢夏逢微。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会想着给我发那些证据,而不是直接发给陆觉生?”思及此,余方舟身体微微前倾,开口问道。
“这些年里,难道不是余先生跟他关系最深?”
夏逢微抿了一口茶水,淡声道,“况且,如果我直接发给陆觉生,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余方舟怔了怔,眼里露出意外的情绪,随后了然:“看来夏小姐知道的不少。”
“收集证据的时候,略猜出了些而已。”夏逢微颔首,敛去眸中微深的情绪。
若不是这次为了帮陆觉生,略微动用了些关系,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余方舟与他,联系居然如此之深。
还有海宁珊……
虽然她依旧不知全貌,但透过从那些信息里了解到的蛛丝马迹,能隐约察觉到,他们背后的关系,并没有她印象中的那么简单。
有些事一旦被揭开了一个角,便能串联更多的矛盾。
夏逢微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陆觉生了,他真的瞒了她太多东西。
在面对她的那些时刻里,到底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他?
余方舟突然“哈哈”笑了两声,语调也轻松了下来,“也是没想到你居然能为陆觉生做到这个地步,抱歉啊,刚才对你的态度,实在有些失礼。”
“并不是单纯为他这样做。”夏逢微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神色依旧云淡风轻,“我这样做,只是不愿意看到无辜的人被诬陷,并且想要得知一些真相而已。”
余方舟笑意不减,“你倒是和他越来越像了,一样嘴硬。”
从前那个从骨子里透出倔强天真的女孩子,如今也长成了扎人的模样。
见夏逢微不答话,显然不认同的样子,他又补充道:“说他是无辜的人,其实你潜意识里是最相信他的,不是吗?”
夏逢微想要否认,眼神却蓦然顿住了。
她看到那些新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她想起的是那天孤儿院里,他看向那群孩子的眼神。
所以她当时心里闪过的第一句话是,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
她好像真的没有任何一个瞬间,真正怀疑过他。
许久,夏逢微扯了扯唇角,“但是,我的主观相信,和客观事实,并不是一码事,不是吗?”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我会亲手送他进去。”
“……”
余方舟闻言,表情肃了肃,稍微认真了些。
女人的双眼像刀锋一样,明亮而锐利,与他像是对峙,又像是在等他一个交代。
余方舟妥协地深叹一口气。
“老陆他……这个位置坐上来不容易,新仇旧恨一起压着,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粉身碎骨,这些年里他不狠一些,被吞掉的就是他。”
“……涉足西湾这块地,他压力不小,其实早就料到了会闹到这个地步,也明白他没有这个蹚浑水的必要。”
“但他坚持走这一步,是为了你。”
夏逢微眸光震颤了几分。
“那次婚礼,他是特地推了工作,趁着聚会来见你一面,之后听说你相亲那次,我真的很难见到他那么失态。”
“有的时候,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相。”
多的余方舟不再继续,而是放松了肩膀,沉默下来,为夏逢微续了茶,他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他明白陆觉生绝对不会允许夏逢微卷进这些事情里来,这些事儿不能由他说。
夏逢微怎么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
收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敛眸,似在沉思。
须臾,夏逢微放下茶杯,声音冷静:“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余方舟眉间一动,有些玩笑:“别太犀利就行。”
“高佳彤,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没想到夏逢微问的会是这个,余方舟愣了愣,随后果断道:“不是。”
像是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安稳落地,夏逢微起身,“我知道了。”
既然要谈的都谈完了,便没有再久留的必要。
离开前,她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轻声说:“那封邮件的来历,不要告诉陆觉生。”
“行,”余方舟倚着椅背,眉眼多了些无奈的笑,“你俩可真就一个样。”
做了那么多事,偏不让对方知道。
-
等到回到车里,夏逢微侧头,终于不再忍耐,咳嗽出声。
许是生病那几天没好好休息,甚至耗费了太多心力的原因,她感冒发烧已经痊愈了有一段时间,却依旧会时不时犯些咳嗽。
别是落下什么病根了。
过几天要是还这样,必须得再去医院一趟,她这么想着,启动了车子,准备回律所。
路上,之前余方舟说的那几句话像闪回一样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过去的那些他对她的冷漠,或是令她感到微妙的举动,好像都得到了一个解释。
静下来后,方才心底微妙的欣喜退却,夏逢微说不上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更多的是怀疑。
陆觉生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如果这些年是为顾虑,可为什么八年前,就连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他都……
多年前令人难以忘却的画面再一次涌上脑海,夏逢微心头一刺,又重重咳嗽了两下,不再去想。
生活不是童话,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这么多年的等待,一朝得到解释,她无法像天真单纯的公主一样喜极而泣,因为一句话就完全放下那些芥蒂,像个傻子一样等继续他回头。
她甚至会怀疑,余方舟找她解释这些,是否别有用心。
又或许,这也是陆觉生计划的一部分,她也是他的“障眼法”之一?
他到底要做什么,又到底利用了多少人?
车上电台放着轻柔的伴奏,夏逢微莫名觉得吵,把声音调到了最低,心脏咚咚直跳。
这时,手边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
看清楚来电人的备注是“代文飞”,夏逢微收住思绪,索性就近停了车,接电话。
“师父!”代文飞上来又是这么个称呼,问她,“你还有多久办完事回来啊?”
“回来路上,怎么了?”夏逢微也懒得纠正,身体往后靠了靠,缓着心神,“有人找?”
“对,来了个人找你,是个女的,没预约,也不说自己名字,就说找你,”代文飞说到这里,音量降下来了点,“我看她派头不小,怕真有什么事,就给你带接待室去了。”
夏逢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道,“知道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回来。”
以前她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客户,大多是不太好相处的人。
挂了电话,夏逢微不再耽搁,继续启动了车子。
直到走进接待室,一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夏逢微眼中疑惑越深:“你好。”
对方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很瘦,瘦到脸颊凹陷,腕骨突出,看向她的视线都带着几分游离,但身上的打扮却又繁琐而精致,每一处配饰都带着尖锐感,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
夏逢微十分肯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对方在定定地盯了她几秒后,游离的视线像是终于恢复了神志,冲她笑了一下:“夏律师?”
“是我。”夏逢微坐到她对面,为她倒了杯水,“你是?”
女人看向推到她面前的纸杯,带着挑剔地皱了皱眉,随后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朝夏逢微又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高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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