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诶?”忻棠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连刚刚放进嘴里的沃柑都忘了吃,就这么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今天没戴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 那双幽暗的黑眸好似一口深潭,表面看着无波无澜, 却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忻棠的心跳忽然就乱了节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
可不等她辨清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就见他张开薄唇, 缓声说道:“跟我回去见老爷子。”
忻棠:“……”
所以,他的全话是——我想要你跟我回去见老爷子?
这男人说话怎么半截半截地说……
害她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有想法……
忻棠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点着头“哦”了一声便接着吃起沃柑来, 可刚嚼了两口, 又倏地顿住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跟他回去见老爷子?!
一口沃柑汁呛在喉咙里, 忻棠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慢点吃, 我又不跟你抢。”郁韫林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手边。
忻棠接过来喝了一口,还没止住咳嗽, 就急急地问道:“什、什么、时候……咳咳咳去呀?”
郁韫林帮她拍着背, 等她咳嗽停下来,才回道:“尽快吧。”
尽快?
忻棠一听,咳得通红的脸当即就皱成一团,“能不能……先缓一缓呀?”
郁韫林不解地抬了抬眉,“为什么?”
忻棠摸了摸脖子,小声说道,“我……还没准备好。”
“你不用准备什么, 人去就行了。”
就是“人”没准备好呀!
之前听叶珊珊说, 郁韫林爷爷是院士。
教授她都怕, 更别说资深望重的院士了。
她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小学渣, 在院士眼里……可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忻棠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她很快找了个借口,“那个……你也知道,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假期里的生意会很淡,所以得赶在放假前冲冲业绩……”
前路畅通起来,郁韫林启动车子。
忻棠觑着他的侧脸,小声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
郁韫林目视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不甚在意地回道:“那就让老爷子过来见你。”
让院士过来见她?她的脸得有多大?
忻棠一个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
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到达了“沁澜轩”,那是一家位于湖畔的高级中餐厅。
在一片清幽静谧的古韵园林里,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立在繁茂阴翳中。
忻棠解开安全带,一边推开车门一边扭头对郁韫林说道:“那我先走了,你吃点东西再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却听郁韫林回道:“我等你一起回。”
“诶?”忻棠怔了一瞬,随即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好了。”
以她多年来的经验,佟伊伊每次在应昊那里受了伤,总要胡吃一顿,然后再去KTV吼个痛快,最后大醉一场才会彻底消停下来。
更何况这次还是闹分手,只会折腾更久。
“吃完饭,我们可能还要去唱K……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晚上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郁韫林直视着忻棠的眼睛,坚持道,“我会等你,不管到多晚。”
忻棠见实在说不动他,只好随他去,“那你先去吃晚饭,别饿着了。”
“好。”郁韫林下了车,先把忻棠送到二楼的包厢外,这才转身离开。
忻棠抬手敲门。
里头很快传来脚步声。
不过片刻,门就开了,佟伊伊的脸出现在门后。
不同于平常的精致灵动,她的脸色看起来特别憔悴,一双含着泪的眼睛又红又肿。
见到忻棠的瞬间,佟伊伊眼底的光亮倏地黯淡下去。
她沉默一瞬,目光越过忻棠的肩膀往她身后的走廊上扫了一圈,没见到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这才抽了抽鼻子,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来啦?快进来吧。”
包厢里只点着两三盏昏黄的小灯,白色薄纱窗帘被风吹开一角,依稀透出窗外光影斑驳的夜景。
佟伊伊坐到桌前,端起一杯早就倒好的红酒,仰起头大口喝起来。
“伊伊——”忻棠还没来得及劝,佟伊伊手里的酒杯就空了。
她搁下杯子,一言不发地拿起酒瓶,“哗哗”地往里倒酒。
红色的液体渐渐涨满透明的酒杯,忻棠忽地想起很多年前,她妈妈也曾这样,精神萎顿地坐在窗前,一手拿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又倒,倒了又喝……
然后便是乱舞的黑影、尖利的喊叫。
像暗夜牢笼里发狂的鬼魅,不知疲倦地奋力宣泄。
那些褪了色的画面如今再回忆起来,依然让人心悸。
忻棠甩了甩头,好不容易将那些沉重的记忆从脑子里赶出去,佟伊伊已经三杯酒下肚了。
似乎耗尽了力气,她颓然靠上椅背,手臂软软地耷拉在桌面上,手里的空酒杯随即翻倒,咕噜噜滚了出去,撞到高高的酒瓶,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啊——”佟伊伊仰起脑袋,闭着眼睛长长地喟叹一声,“这酒可真好喝呀!”
她说着便笑起来,可唇角高高扬起,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从眼角无声地滚落下来。
片刻之后,她用力抽了一下鼻子,又坐直身子,拿起酒杯接着倒酒。
忻棠劝道:“伊伊,少喝点……”
佟伊伊却像没听见般,将倒满酒的高脚杯送到嘴边。
忻棠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夺下酒杯。
满满的酒液晃荡出来,洒了一桌。
忻棠忙抽了纸巾去擦。
佟伊伊却抓住她的手,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睛,含泪哀求道:“棠棠,你就让我喝吧,喝醉了心就不会痛了。”
说到最后,她单手抓着胸口的衣服,闭上眼睛难受地哭起来。
哭得涕泪横流,浑身都在颤。
忻棠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地陪伴。
她默默走到佟伊伊身旁,弯腰抱住她的肩膀。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佟伊伊一把搂住她的腰,扑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直到哭光身上所有的力气,佟伊伊才终于停下来。
怀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忻棠以为她睡着了,却听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我发誓,从下一秒开始,我佟伊伊不会再为应昊那个渣男掉一滴眼泪!”
嗓子虽然哑了,语气倒是铿锵有力。
不过忻棠并不相信。
之前她哪次不是哭得肝肠寸断,后来呢?
还不是不长记性?
佟伊伊像是猜到忻棠心里所想,擦干眼泪又狠狠地擤掉鼻涕,然后将纸巾用力地砸进桌旁的垃圾篓里,信誓旦旦地说道:“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是狗,一辈子脱不了单的哈巴狗!”
忻棠:“……”
大概这次真的被应昊伤到了,她才会痛下决心。
忻棠只希望她说到做到,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折磨自己。
佟伊伊很快恢复了精神,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大桌菜。
桌上的两瓶红酒很快就见了底,佟伊伊又要了一打罐装啤酒。
瞧她这架势,今天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忻棠正想着,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见是郁韫林发来的微信便随手点开。
等看清里头的内容,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佟伊伊刚拉开一罐啤酒,闻言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忻棠苦着脸回道:“郁教授说,他爷爷让我明天跟他一起回老宅……”
佟伊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在一起才几天,这就见家长了?”
“估计是今天的事闹得太大了……”
忻棠把今天下午在甜品店里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当然,略过了最后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最后总结道:“他爷爷一定听到了风声,才急着‘召见’我……”
可他爷爷理想中的孙媳妇是叶珊珊。
和叶珊珊比起来,她差得实在太远了
——学历、工作、家世背景……说是全方位被碾压也不为过。
忻棠双手撑着脸颊,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怎么办,他爷爷肯定瞧不上我……”
佟伊伊眯起哭肿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问道:“棠棠,你该不会……喜欢上郁教授了吧?”
“哈?”忻棠一下子没跟上她的节奏。
“你要是不喜欢郁教授,管他爷爷瞧不瞧得上你?”佟伊伊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道,“瞧不上不是更好?直接分了跟我哥在一起不就完了?”
忻棠眨了眨眼睛,说:“可我已经带郁教授见过外婆了。”
佟伊伊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见过又怎样?反正都是假的!”
“虽然是假的,可我们的关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牵扯太多哪能说分就分呀……”
“人家结婚的还能离婚呢!你们谈个假恋爱能有多少牵扯?还是说……”
佟伊伊倾身靠上桌沿,盯着忻棠的眼睛,缓声问道,“你舍不得跟他分开?”
忻棠被佟伊伊问住了。
她定定地瞧着佟伊伊,脑海中却浮现出郁韫林那张清隽疏朗的脸来。
自从走进这个包厢,她不止一次想起他。
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想他坐在车里等她无不无聊。
想他今晚如果没有带自己出来“约会”,那么此时此刻他该坐在家里那张大书桌前,专注地看书、做研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守在楼下的停车场,任由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他对她这么好,处处为她着想,她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佟伊伊见忻棠久久没有回应,心下了然。
她放下啤酒,直截了当地说道:“棠棠,郁教授不适合你。”
“诶?”忻棠收回思绪,茫然地眨了眨眼。
“应昊不过是个天坑专业还没毕业的硕士,就各种瞧不起我,更何况郁教授那种国内顶尖的大牛?”
佟伊伊弯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不过一瞬就消失不见,“我劝你,趁还没陷进去,赶紧把心收回来,要不然——”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忻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佟伊伊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在忻棠眼里,她一直都是天真浪漫的少女,有父母、哥哥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唯一的烦恼便是喜欢的人不够喜欢自己。
可现在,她好像一夕之间就成熟了。
竟还反过来劝她“赶紧把心收回来”。
忻棠怔了怔,随即笑开,“你放心吧,‘智者不入爱河’,我只想当富婆!”
佟伊伊却没有笑。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忻棠的眼睛,缓慢而深切地说道:“作为过来人,我太懂那些一心只搞学术的男人了,他们都是一样的,自视甚高、冷心冷肺,你永远都别奢望自己能挤进他们的心。”
忻棠并不想挤进郁韫林的心。
而且她觉得,郁韫林和应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郁韫林虽然看起来冷清,但内心还是很温暖的。
至少,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不像应昊,说走就走,无数次伤了佟伊伊的心,也不见一点愧疚。
当然,这些话并不能说给佟伊伊听。
忻棠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希望能尽快结束这顿晚饭,让郁韫林少浪费一点时间。
可佟伊伊喝酒的速度却变慢了。
不像之前喝红酒那样爽快地牛饮,时不时才喝上一小口,大多数时间都在吃菜,或者跟她东拉西扯地讲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照这样下去,不得喝到半夜?
忻棠知道佟伊伊的习惯,每次点的酒非要喝完才走,除非,喝完之前就醉了。
为了让佟伊伊加快进度,忻棠打算陪她喝。
忻棠很少喝酒。
但她觉得自己喝个一两罐应该没有问题。
毕竟佟伊伊能喝一打。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两罐啤酒下肚,起先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她把醉醺醺的佟伊伊扶到郁韫林车上,脑袋就开始犯晕。
没过多久,她便和佟伊伊一样,靠在座椅后背,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被郁韫林叫醒时,车子已经停在了佟伊伊家的别墅前。
可忻棠的头却更晕了。
她难受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醉意朦胧间,含含糊糊地让郁韫林去按佟伊伊家的门铃。
佟家父母很快出来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佟伊伊扶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忻棠也被郁韫林扶回了家。
她全身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双眼紧闭,灯光却依旧刺眼。
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喉咙又干又燥,她张开唇,难耐地喃喃道:“渴……”
郁韫林很快倒了杯温水过来。
忻棠费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亮白的光晕中,好容易找到那杯水,可杯子不停地晃动,她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郁韫林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忻棠就着他的手,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却还不过瘾,又伸出舌尖舔舐唇边的水渍。
粉色的舌尖从被水润泽的双唇中探出来,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郁韫林在一旁看着,目光陡然顿住。
忻棠却毫无察觉,她歪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蹙着眉头去扯着雪纺衬衣的领口,“热……”
小小的纽扣很快就绷开一颗,细长的黑色蕾丝肩带衬着大片白腻的肌肤,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郁韫林心头猛地一悸。
见她还要扯下面的衣扣,他按住她的手,哑声说道:“棠棠,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热.……”忻棠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我要……洗澡。”
她撑着沙发扶手费力地站起身来,可刚跨出去两步,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
郁韫林连忙起身扶住她。
娇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酒味软绵绵地靠在怀里,郁韫林艰涩地滚了滚喉结,低声哄道:“今天不洗澡了好不好?”
忻棠不快地皱起眉,笨拙地转过身,双腿虚软,她本能地环住男人劲瘦的腰,仰起下巴,撑开沉重的眼皮仰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郁韫林——”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
那慵慵懒懒的嗓音听在耳里有种特别的撩人滋味,郁韫林垂眸望去,眼前那张嫣红的脸颊仿佛被春风吹开的桃花,娇艳动人。
他眸光一黯,眼底像是蕴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低哑醇厚的嗓音从喉咙深处缓缓压出来,“嗯?”
面前那张冷白的俊脸总是不停地晃动,忻棠索性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醉眼迷离地问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郁韫林:“……”
他敛起长眉,沉声否认,“我没有。”
“你就有!”女人噘起嘴,娇软的掌心揉了揉他的脸,委屈巴巴地控诉道,“要不然,为什么老让我写研究报告、还让我背《成语词典》,就连放风筝都不肯放过我……”
写研究报告和背《成语词典》他的确让她做过,但放风筝是怎么回事?
郁韫林蹙了蹙眉心,想起露营时和她放风筝的情景,顿时恍然
——他当时以为她嫌弃自己技术不好才不跟他继续放风筝,原来竟是怕写研究报告?
郁韫林哭笑不得。
他对上那双雾蒙蒙的黑眸,低醇的声线放得又缓又柔:“那是因为——
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郁韫林就见忻棠猛地一愣,贴在他脸上的双手也缓缓滑落下去。
郁韫林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我喜欢你。”
这句话被他深深藏在心底,平时轻易不敢表露,此时见她有些醉意,才鼓起勇气说出口。
却没想到还是吓到她了。
郁韫林正打算说点什么补救,却见面前的女人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嗯,我也喜欢你。”
郁韫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却弯着唇角冲他笑,朦胧的双眼映着头顶的大灯,闪着潋滟波光。
他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几秒,随即将目光移到她饱满粉润的唇上。
想起白日里那个不经意的吻,心神狠狠一荡。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涌出来,喉咙干燥难耐,他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便对着那两片娇嫩的唇吻了上去。
第62章
却在堪堪碰上那两片唇之时, 倏地顿住。
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郁韫林咬了咬后槽牙,艰难地往后退开些许。
刚刚还说着“我也喜欢你”的女人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虚虚软软地立在那儿, 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一弯腰, 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往卧室去。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抖开夏凉被替她盖好。
她翻了个身, 顺势抱住枕边的大熊玩偶便睡了过去。
白皙的脸颊靠在毛绒绒的大熊身上,纤密的长睫像两把乌黑的小扇子, 一动不动地覆在眼睑上, 睡颜恬静安然。
郁韫林牵起唇角, 倾身替她解开丸子头的发圈, 乌发骤然散开,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低低道了声“晚安”。
又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这才将发圈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划过斗柜上那排错落的相框,脚步陡然顿住。
他精准地找到自己送她的那个米色相框,可里头的照片——
却不是他之前放进去的双人合影,而是她抱着啾咪的自拍照。
郁韫林犹豫一瞬,抬脚走到斗柜前, 发现其他照片都没有变, 包括她和佟琛兄妹俩一起拍的那张毕业照。
唯独他和她的合照不见踪影。
霎时间,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 郁韫林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他对上毕业照中佟琛的脸,他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在说,看吧,你在她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我。
郁韫林的眸光蓦地黯淡下去,他默默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踢掉了被子,大熊也被她远远推开,原本束在裤中的衣摆也被扯了出来。
她侧身躺在那里,修身牛仔裤包裹着浑元的屯,与那纤罗的细腰连在一处,仿若起伏的山峦,勾勒出撩人的风盈曲线。
目光再往上,见那松散的领口耷拉着,细长的锁骨和莹白的皮肤在暗橘色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几乎是下意识地,郁韫林别开视线,扭头就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住脚步。
他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转身大步回到床前。
视线僵硬地放在空中,只拿余光替她拉好被子。
怕她再踢掉,还特意只盖了肚子那一块。
可眨眼的功夫又被她踢开。
郁韫林:“……”
“热……”女人蹙起眉头翻过来又转过去,眉头深深蹙起,睡得很不安稳。
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她却因为喝了酒,热得出了不少汗。
脑后的长发睡得散乱,几缕碎发粘在修长的脖颈上,衬着点点细密的汗珠,看得郁韫林心跳加速。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他俯身替她拨开颈边的长发,掏出手帕替她擦去汗渍。
大概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她顺势抓住他的手,接着把整个身体靠上去。
郁韫林蓦地一怔,垂眼看去,就见自己的手臂被她斜搂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娇嫩的饱满带着热度熨烫着他的皮肤。
那画面冲击感实在太强,郁韫林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喷涌出来,像炙热的言浆,霎时间融化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床上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绯红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衣袖子,甚至还舒服地蹭了蹭。
瞧着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自顾自地陷在自己的美梦里。
*——*
床前的地板上衣衫散乱,浅色的床单上,女人乌黑的长发如浓墨般在身下肆意铺陈,如玉般白嫩的肌肤在昏昧的灯下晕起一片润泽的柔光。
纤长的手臂缓缓抬起,勾住他的脖颈,潋滟眸光带着醉人的笑意,红唇微启,吐出软媚的语调:“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俯身下去,狠狠攫住那两片馥郁柔软的唇。
细碎的娇吟在耳畔时隐时现,身体里热朝涌动,他像头不知餍足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攻陈略地,想要侵占她的所有。
他感觉自己被高高的浪头抛上了云端,然后……
从云上直直地坠落下来,随即掉进一个漆黑的无底洞里。
心脏猛地一惊,郁韫林睁开眼睛,就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发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宽大的床上,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原来是场梦。
身上汗涔涔的,想起梦中那些靡夜的画面,难以言喻的躁动又悄悄爬上来。
他郁闷地闭了闭眼,随即掀开潮热的被子,大步往浴室去。
*——*
忻棠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双眼,只觉得脑袋疼。
她记得自己昨晚喝醉了,但记忆只到坐上郁韫林的车为止,后面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总归郁韫林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要是像佟伊伊那样闹人,可就太丢脸了……
唔,早知道就少喝一罐了。
忻棠敲着脑门从床上起来,看了眼身上皱巴巴但还算齐整的衣裤,揉着乱糟糟的长发没精打采地往浴室去。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下来,冲走一身粘乎乎的汗意,她舒爽地抹了把脸,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停住动作
——今天,她要跟郁韫林去见他爷爷!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好澡,湿发也没吹,拿了条干毛巾边擦边冲进卧室,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给郁韫林打电话。
“嘟”了六七声之后,那头才传来一道暗沉的嗓音,“喂?”
忻棠原本打算问问郁韫林他爷爷喜欢什么,她好赶紧去买礼物,结果听他声音沙哑得就像用沙子磨过似的,当即惊诧地问道:“郁教授,你声音怎么了?”
一声无力的咳嗽之后,男人有气无力地回道:“有点感冒。”
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忻棠想着便问:“你在家吗?我现在过来看看你可以吗?”
“嗯。”
连身上的卡通家居服也没换,忻棠丢下半湿的毛巾就往郁韫林家里去。
她知道他家的门锁密码,直接按下一串数字便开门进去。
宽敞的卧室里,厚重的窗帘挡住窗外的光线,男人侧身躺在床上,眼皮耷拉着,神情恹恹,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忻棠的心霎时间就揪了起来,她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的小灯,见他脸色潮红,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当掌心贴上他的皮肤,顿时惊了一跳
——好烫!
“你发烧了!”
找来耳温计一量,竟然有38.8℃!
忻棠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你快起来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郁韫林却裹着被子纹丝不动,“不用了。”
忻棠急得不行,“你这体温很高了,要是再烧上去可就麻烦了!”
刚搬到大姨家的那一年,她因为发烧没在意,后来发展成支气管炎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从那以后,只要听到“发烧”两个字,她就没来由地心慌。
郁韫林却不当一回事,闭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郁教授!”忻棠忧心如焚,恨不得变成大力士,扛起他就往医院跑。
“没事的,我睡会儿就好了。”郁韫林反过来说她,“你快去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忻棠现在哪有心情吹头发,她坐在床沿,满脸担忧地劝道:“昨天晚上都好好的,突然发起高烧来,肯定有原因的,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找到问题再对症下药,很快就能好的。”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郁韫林心里暖融融的,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的脑海里又控制不住地浮现起昨晚的梦境来。
他垂下眼帘,哑声回道:“没别的原因,就……”
犹豫一瞬,低声说道,“晚上冲了个冷水澡……”
确切地说,是半夜。
“这才五月份,你就冲冷水澡?”忻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白天气温高,但早晚温差大,就算身体好,也不能随便糟蹋啊!”
他也不想啊!
他自控力向来很好,可谁知道,竟被她的醉态撩到血脉偾张、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这个始作俑者却毫不知情,还怨他“糟蹋身体”
………
*——*
郁韫林执意不肯去医院,忻棠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去小区旁边的药店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贴回来。
却没想到,他不仅不吃药,连退烧贴都不肯贴!
忻棠无语。
一个快奔三的大男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任性?
她无奈地瞧着床上那个捂着额头闭着眼睛拒不合作的男人,片刻之后,跪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单手撑着脸颊,像和幼儿园小朋友说话似的,柔声细语地诱哄道:
“郁教授,这退烧贴冰冰凉凉的,贴在额头上不痛也不痒,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郁韫林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
她竖起食指,“我们就试一分钟,要是你觉得不舒服,立马撕掉,怎么样?”
话音落下许久,他也没个反应。
忻棠便当他默认了。
她起身坐到床沿,撕开退烧贴,一手拿下他捂着额头上的手,一手把退烧贴飞快地按上去。
额头上顿时传来一阵凉意,郁韫林皱了皱眉,左手被抓着,便打算用右手去撕,结果刚抬起来,就被忻棠握住了,随即听她问道:“你昨天不是说你爷爷要见我吗?你这个样子我们还能去吗?”
郁韫林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拉了过去,“你去买药的时候我给他打过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
“哦……”也算逃过一劫。
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忻棠想着便打听起老爷子的喜好来。
退烧贴难闻的气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郁韫林恨不得马上就撕下来扔得远远的,可他的两只手都被忻棠拉着。
那小小的掌心娇嫩柔软,带着舒服的凉意松松地包裹着他的手指,他舍不得放开。
于是,只好强忍着那股讨厌的味道,低声回道:“他只喜欢看书,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做研究。”
忻棠:“……”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爷孙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忻棠又问:“那……一点其他的爱好都没有吗?比如喝茶、下围棋什么的?”
郁韫林回忆片刻,说:“之前倒是会练太极,但奶奶走了之后他就不练了,至于现在,最大的爱好……大概就是逼我相亲了。”
忻棠:“……”
提到“相亲”,忻棠便想起了叶珊珊。
想起叶珊珊,她就忍不住发愁。
“你爷爷要是对我不满意怎么办?”她无意识地捏了捏郁韫林的手,“你说,他会不会扔给我一张卡,然后霸气十足地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
郁韫林不知道她怎么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却也没有探究缘由,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要吗?”
“当然不要啦!”忻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随后微微俯身,稍稍放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再加一个零还差不多!”
郁韫林:“……”
见面前的男人拿一双狭长的黑眸默然瞧着自己,忻棠“扑哧”一声笑出来,“跟你开玩笑的啦!”
之前怕他抗拒,她动作太急,退烧贴贴得并不平整,此时见他没有任何要撕掉的意思,忻棠便放开他的手,一边将退烧贴的四个角轻轻压平,一边很有骨气地说道:“我‘男朋友’这么好,就是后面加十个零我也不要!”
说的倒是好听,可谁又知道连一张合影都不肯往卧室里放呢?
郁韫林心下微涩,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骗子。”
忻棠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说着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头装着之前泡好的退烧冲剂,那冲剂泛着深沉的褐色,看着就苦。
正发愁如何让郁韫林喝下去,就听他轻轻“哼”了一声,“都说酒后吐真言,而你,喝醉了还骗人。”
“诶?”忻棠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想起佟伊伊喝醉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把应昊骂得狗血淋头、一会儿又抱着路边的大树说我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失态模样,怕自己也跟她一样,说出什么让人社死的话来,一时间又紧张又心虚。
郁韫林平躺久了,腰酸背疼,便翻了个身。
忻棠原本在床沿坐着,见他换了姿势,便矮身坐到地板上,对上他的视线,急切地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说……”话到了嘴边,郁韫林忽然犹豫了。
忻棠迟迟没听到下文,心脏像被一根细线提到了半空中,她倾身靠上床沿,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迫不及待地等着。
昨晚她抱着自己手臂不肯放的画面又浮上脑海,郁韫林心神蓦地一荡,他垂下眼帘默了一瞬,随即迎上她的目光,哑着声,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喜欢我。”
郁韫林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忻棠的脸。
可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直到他话音落下许久,才出声问道:“我昨晚就跟你说了这个?没别的了?”
郁韫林默默点头。
“啊——”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呢……
忻棠神情一松,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怎么能算骗人呢?”
这不算骗人?
也就是说,她……
真的喜欢他?
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可还没来得及欣喜,又听她补充道,“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不喜欢你,那不成白眼狼了嘛?”
她眼神坦荡,脸上不见一点羞赧之色。
所以……
她所谓的“喜欢”和他以为的“喜欢”并不是一回事?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郁韫林眼中刚刚亮起的光骤然间灭了个干净。
他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情绪,低声说道:“既然没骗我,那为什么要把照片换掉?”
第63章
“什么照片?”忻棠一时没明白郁韫林的意思, 睁大了眼睛等着他提醒,结果没等他出声,她自己就先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露营拍的那张合照?”
郁韫林没说话, 只是掀起沉重的眼皮静静地注视着她。
一定是他昨晚送自己回房间时发现的……
忻棠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因为那张照片拍得太丑了……”
“丑?”郁韫林不解。
“对呀。”她点点头, 小声说道,“本来就不好看, 被你一衬托,更加惨不忍睹, 所以就换掉了……”
郁韫林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在心头沉积了一晚上的郁气骤然间散开。
他瞧着坐在床边地板上的女人, 神情认真地说道:“可我觉得一点都不丑。”
他还记得照片里她的样子, 白T恤搭着米色背带裤,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 神情闲适地坐在帐篷底下, 拿着一根烤串吃得津津有味。
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一双笑眼弯成漂亮的月牙,衬着远处的绿水青山,一如那初夏的光景,清丽而生动。
忻棠也记得照片里自己的样子。
当时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根烤串,嘴里还横着一根,那满嘴都是油的贪吃模样, 被身旁清俊的男人一衬——
丑得让人无法直视。
不过既然他好心安慰自己, 忻棠便笑了笑, 随口道了声谢。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 他还摆出了证据,“我打了一张放在办公室里,还把它设成了手机屏保。”
忻棠愕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把……我吃烤串的照片摆在办公室,还设成了手机屏保?”
“嗯。”
忻棠:“……”
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那表情实在有趣,郁韫林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甚至忘了那浑身的酸痛和额头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忻棠缓了好一会儿,还是难以理解,“不是……你天天看着我的丑照不觉得膈应吗?”
郁韫林摇头,“不会啊。”
忻棠无语。
这个满脑子只有数学的大直男,连最起码的美丑都分不清吗?
她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倾身凑到郁韫林面前,好声好气地和他打商量,“郁教授,那张照片真的——太丑了!你把它换掉好不好?”
他们只有这么一张合照,拿什么去换?
郁韫林不动如山地躺在那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漫开点点笑意,“不换。”
忻棠:“……”
忻棠好说歹说,那男人就是不肯松口。
忻棠气性上来,鼓起脸颊质问他,“那我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设成手机屏保你愿意吗?”
此时的他看起来病怏怏的,额头上还贴着一块歪歪斜斜的退烧贴,憔悴中又透出几分滑稽,与平时清隽雅致的模样大相径庭。
忻棠等着他断然拒绝,再让他将心比心,从而删掉自己的丑照。
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愿意。”
忻棠:“……”
这男人,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虽说他颜值高,即便是眼下这种状态也甩普通人好几条街,可……
她不愿意好吗?
每次打开手机,就看到他病歪歪的样子,她心里能好受吗?
可主意是她出的,要是反悔了,他肯定不乐意。
忻棠只好先用缓兵之计,“那我们先把药喝完了再拍。”
她说着就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笑眯眯地送到他面前,“温度刚刚好,一口气喝下去,再发一身汗,就能退烧了。”
郁韫林却嫌弃地撇开头,“我不喝。”
忻棠:“……”
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堂堂名校教授,竟然像个孩子似地不肯吃药……
忻棠猜,他大约是怕苦,就像之前怕酸那样,只有她试过的才会吃。
于是,她先抿了一口,然后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唔,这药一点也不苦!”
随即轻轻地吧唧了一下嘴,弯起眼睛笑道,“回味的时候还有点甜!”
郁韫林没想到忻棠会帮他试药。
从没有人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记忆中,即便是他母亲,也只是把药放在床边让他自己吃。
至于有没有吃,她从不过问。
母亲离开家后,他被爷爷接走。
那时候他差不多六七岁,奶奶还健在,她虽然比母亲更关心他一些,但十分严厉,每次他不肯吃药,就让人抓着他的手脚,把他按在椅子上强行灌下去。
久而久之,他对吃药产生了心理阴影。
郁韫林愣愣地瞧着忻棠,一时想不明白,世界上和自己最亲的两个女人都不曾如此温柔耐心地对待过他,为什么……她会。
忻棠见郁韫林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便把玻璃杯往他面前送了送,像哄小朋友似的,轻言软语地说道:“你先喝一小口,要是觉得苦,我们就不喝,全都给它倒进厕所里去,好不好?”
这话术似曾相识。
郁韫林却没有深想。
她看过来的目光是那样柔和,像一池温泉,将他整颗心都包裹其中。
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倾身过去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小口。
霎时间,浓重的苦味盈满口腔,他整张脸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睛甚至眯成了一条缝,好不容易等那阵苦味过去,才勉强发出声音:“忻棠,你又骗我……”
“诶,很苦吗?”忻棠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像是遇到了想不通的难题,歪着脑袋不解地嘀咕道,“我怎么不觉得呢?”
顿了几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伸出食指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喝得太少了!你喝一大口下去,我保证,不仅不苦,还有回甘!”
说着将杯子递到他嘴边,言之凿凿地说道,“不信你试试!”
她这是把他当三岁小孩骗吗?
郁韫林瞧了她几秒,忽然就笑了,“忻棠,我只是生病了,脑子没坏。”
忻棠却收起了笑,正色道:“可你要是不吃药,脑子说不定就烧坏了,到那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损失,而是整个数学界的损失!”
郁韫林顺着她的话问道:“如果我脑子烧坏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忻棠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了!你脑子坏了,就不能做我的‘挡箭牌’了,我还对你好干什么?”
郁韫林:“……”
他知道,她对他好,是因为他“有利可图”,以前是这样,现在……
总感觉不完全是这样。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能做你的‘挡箭牌’?”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却听忻棠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
可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连“挡箭牌”都没得做了。
郁韫林陷入沉默。
忻棠却又笑起来,“所以,为了我们能‘好’一辈子,赶紧把药喝了吧。”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吃药”上。
郁韫林这才明白过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激将法”罢了。
既然她如此“用心”,他又怎么忍心辜负?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杯子,仰起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回苦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哇,竟然喝了这么多,郁教授,你太棒啦!”
郁韫林:“……”
这语气也太夸张了点。
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淡声说道:“忻棠,我不是幼儿园小朋友。”
忻棠冲他抿唇一笑,随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嗯,你比幼儿园小朋友乖多啦。”
郁韫林:“……”
她比他足足小了五岁,竟然摸着他的脑袋夸他“乖”?
那感觉实在微妙,他心里其实是挺受用的,面上却佯装不满,“所以就可劲儿地骗我?”
“诶?”忻棠露出不解的眼神。
郁韫林把杯子往忻棠手里一塞,“你不是说喝一大口就能尝到回甘吗?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满嘴苦味?”
“呃……呵呵……”忻棠揉着鼻子干笑一声,强行解释道,“大概是你的味蕾没我的敏感?毕竟我是做甜品的,再小的甜味也能感觉到……”
这也能扯到一起?
郁韫林正要反驳,又听她说道:“呀,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那别浪费,全部喝喝掉好了!”
郁韫林:“……”
刚开始说抿一小口,如果苦就不喝;
抿完之后说他喝得太少,喝一大口就能尝到回甘;
喝了一大口之后又说别浪费全部喝掉……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一步步骗他喝完一整杯苦药?
郁韫林故作生气地拉下脸,沉声说道:“忻棠,你这是在得寸进尺。”
可那嗓音实在太哑,而且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威慑力。
忻棠根本没有理会,依然笑吟吟地望着他,“你看,这么大一杯你都喝下去了,不差这一点了对不对?我相信,这么简单的小事,肯定难不倒我们智勇双全的郁教授!”
这高帽戴的……
郁韫林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笑眼,忽然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他转眼看向她手里的杯子,里头的冲剂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只要一闭眼一仰头,两秒钟就下去了。
可下去之后呢?
她还会坐在这里温言软语地哄他吗?
郁韫林沉默几秒,说:“我不想喝。”
随即躺回了床上。
忻棠:“……”
他侧身躺在那里,默默地瞧着她。
他想看看她会做何反应,是继续哄他喝完剩下的药,还是放任不管。
坐在床沿的女人很快俯下身来,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的表情,仍旧温温软软地笑着,“那,如果全部喝完,会有奖励哦!”
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她选择了前者。
心底泛开丝丝缕缕的欢喜,面上却不以为然,“你的奖励哪次是兑现了的?”
忻棠知道自己给他开过不少空头支票,于是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次当场兑现!”
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眼底透着明晃晃的怀疑。
“你想要什么奖励?”见他半晌没出声,忻棠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吃羊羹?用红豆、吉利丁片和蝶豆花做出来的羊羹晶莹剔透,冰冰凉凉的,又好看又好吃,我现在去给你做好不好?”
郁韫林与她对视片刻,目光缓缓下移,停在那两片红润的唇上。
要说“又好看又好吃”,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比得过她的唇?
想起那浅尝辄止的甜嫩滋味,他的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被压在心底的深切渴望又冒出头来。
郁韫林抿了抿唇,重新对上忻棠柔和的目光,缓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只要……
你多陪我一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她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行。”
郁韫林:“……”
他知道她周末特别忙,一天有四五堂DIY工坊的烘焙课要上,还要兼顾店里的经营,所以他不敢奢望太多,只求她多陪自己“一会儿”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失落。
然而下一秒就听女人清甜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一会儿怎么够?”
郁韫林怔了一瞬,抬眼看去,就对上一双噙着笑意的杏眸,那眸子里闪着真挚的光,如点点星芒,顷刻间照亮他黑沉而落寞的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退烧为止。”
一股暖流霎时间在心脏周围蔓延开来,郁韫林凝视着床边的女人,强忍着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郁教授,你真的太棒啦!”忻棠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他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创举。
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心却是甜的。
他侧身躺下,她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双手托着脸颊,笑吟吟地望着他,“接下来好好睡一觉,醒了就能退烧了。”
浑身上下都难受得提不起劲来,可他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他舍不得就这样睡去,可眼皮越来越重,终究还是支撑不住,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窗帘依旧拉着,床头的小灯已经关掉。
昏暗的房间里,不见她的人影。
说好了一直陪着他的……
郁韫林望着半掩的房门,心头涨起一阵浓烈的失落感。
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他坐起身来,正打算换件睡衣,就见房门从外面被无声地推开,随即就见忻棠出现在门后。
她身上的卡通家居服已经换成白色T恤,披散的头发也扎成了简单的马尾,手里拿着块深蓝色的湿毛巾。
看到她的那一瞬,郁韫林只觉得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忻棠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去了几分钟他就醒了,快步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他的嗓音虽然还是哑的,但精神气明显足了许多。
忻棠放下心来,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你出了好多汗,先擦一擦,再换件睡衣。”
“好。”郁韫林伸手去接毛巾,忽然想到什么,又缩回手,“我……感觉没什么力气。”
那声音听着比吃药前还要虚弱。
“那我帮你。”忻棠不疑有他,打开床头的小灯,坐到床沿帮他擦起来。
先揭去额头上的退烧贴,然后拿温热的湿毛巾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沿着脖子轻柔地往下。
接着拉开浴袍的交领,擦拭两侧的肩膀。
隔着毛巾,郁韫林清晰地感觉到女人娇小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怕她察觉到,他咽了咽干得快冒烟的喉咙,哑声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忻棠说着便抽开他腰上的系带,浴袍的领口随即散开。
平时被衬衣包得严严实实的胸膛就这样袒露在眼前。
白皙的皮肤、结实的肌肉,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硕,而是恰到好处的劲瘦,透着一种男性独有的力量感。
毛巾按上他胸口的那一刻,忻棠忽然觉得有点热。
大概长时间没开窗,房间里有点闷,亦或是他还没有彻底退烧。
男人屈腿坐在床上,她侧身坐在床沿,与他面对着面,垂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替他擦身。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甚至能听见他略重的呼吸声,带着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廓。
那灼热的气息仿佛一簇簇小火苗,沿着耳根迅速蔓延。
心跳突然就乱了节奏,胸口像是揣着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兔子,一刻不停地蹦跶着。
不知怎么的,佟伊伊曾经说过的那番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先解开他的扣子……接着扒掉他的衣服……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
“把性冷感的男人点燃,让他彻底沉沦在你的热情里,跟你一起融化,那种感觉,想想都好刺激!”
随着佟伊伊那压抑着兴奋的魔性声音,忻棠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把郁韫林丫在生下的画面……
啊,不能再往下想了!
忻棠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她不自觉地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出去。
郁韫林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借着床头灯黯淡的光线,他瞥见她的耳廓通红一片。
他张开干燥的唇,开口打破沉默:“怎么了?”
“没、没什么。”
唔,佟伊伊,你真是害人不浅!
忻棠抿起唇,低垂着脑袋,手掌带着毛巾加快速度往小腹滑去,深蓝色的浴袍浅浅搁在腰间,漂亮的腹肌在暗橘色的光线下沟壑分明。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男人的身体,只瞥了一眼,便偏开了头。
手心按着毛巾,凭着感觉继续。
可没过几秒,手背突然被按住。
皮肤上传来炽烫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那眼神暗沉如墨,表面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却似藏着暗涌,如深深的旋涡要将人吸进去。
忻棠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下,懵懵地问道:“怎么了?”
男人的喉结缓缓一滚,薄唇张开,哑声说道:“别再往下了。”
“嗯?”忻棠不解地抬了一下眉,随即低下头去。
当看清自己的手放在什么位置的时候,顿时惊了一跳,随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飞也似抽回自己的手,紧接着站起身来,顶着一张红透的脸,急急地道歉,“对不起,我、我没、没注意……”
说着就侧过身去,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要不还是自己、擦好了……”
可就这样杵在床边又实在尴尬,视线不经意滑过枕头,见上面汗湿了好大一块,便弯腰抱起来,“我去给你换……”
话才说了一半,就见一张照片随着枕头飘起来,然后正面朝上掉在了床边。
它正好处在床头灯的光圈内,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照片里那幢褪了色的红房子,以及站在房前院子里瘦弱的女孩。
这——
不是她的照片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猛地睁大眼睛,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袭上心头。
而这个时候,郁韫林正好擦完后腰,见身后的女人突然没了动静,转头看去,就见她一手抱着自己的枕头,一手……
拿着一张照片
——正是她来之前他放在枕头下的那一张!
郁韫林心头猛地一沉,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张照片会以这种形式与她见面。
他出声唤道:“棠棠……”
床边的女人颤了颤眼帘,然后缓缓抬起视线。
“我……”对上她惊愕的目光,他的舌头好像打结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忻棠抿着唇,半晌没等到解释,便收回视线,拿着照片转身往门口走。
“忻棠,等等!”情急之下,郁韫林伸出长臂,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忻棠没有防备,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一扯,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就这样直挺挺地往他身上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郁韫林的怀里。
脸颊贴在他光箩的胸膛上,一抬眼,便能看到那颗凸起的喉结。
淡雅的青柑气息糅合着微烫的体温幽幽传来,她的心脏狠狠一悸,挣扎着就要起来。
身侧的男人却俯下身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困在身体与床之间。
炽热的眸光攫住她的视线,嗓音暗哑,带着执拗的紧绷,“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吗?这就反悔了?”
第64章
郁韫林侧身躺在忻棠身旁, 半边身子呀在她身上,双手扣着她的手臂,将她牢牢困在床中央。
忻棠动不了, 也不敢动。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
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暗沉的黑眸近在咫尺,就这样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强烈的压迫感从上方笼罩下来, 她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小声说道:“我回家给你做点吃的,你让我起来。”
郁韫林这才发觉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
他下意识地想要放开她, 可刚松开手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怕就这样让她回去,她心里会留下无法消除的隔阂。
他领教过她的冷淡, 那滋味实在难受,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他先诚恳道歉, 又一五一十解释道,
“本来打算昨晚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的, 结果没去成……”
听到这里, 忻棠抬起眼帘看向身上的男人。
他垂着眼,睫毛又密又长,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两片浓黑的蝴蝶翅膀,轻颤两下之后,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深邃的长眸。
目光相接, 她在他黑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忻棠移开视线, 低声问道:“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算起来, 正好是二十天之前。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 因为幼儿园那起多人发烧事件,她被家长们围攻谩骂,不小心崴了脚,又丢了钥匙,一身狼狈地坐在家门口。
是他把她带回了家。
当时,也是在这张床上,她问他,是不是多年前那个帮助过自己的哥哥,他没有承认。
“我不是存心要瞒你……”郁韫林斟酌着用词,“是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才……”
“那为什么昨天又改主意了?”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可问出的话却针针见血。
因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工具人”身份,想要借助过往那点情分从她那里换取一些真情实意。
可这话要是说出来,她一定会翻脸不认人。
郁韫林沉吟片刻,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因为要带你去见老爷子,他还住在那里……”
他语焉不详,忻棠却立刻会意。
她的眼前迅速浮现出那栋红房子
——那沉郁、阴暗、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那被她刻意埋葬在心底、假装已经遗忘的地方,一想起来,就把她带回14岁那年的夏天。
一时间,心口塞满了难言的情绪,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可她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他是怎么拿到那张照片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而在这之前,她有两次差点看到这张照片,却都被他及时阻止。
她想知道,这张照片为什么跟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先是从老宅带回家,后来又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现在,又被压在了枕头底下……
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滚出来。
郁韫林慌了神。
他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轻言软语地哄道:“棠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没早点告诉你……”
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满脸都泪,越擦越多。
郁韫林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他将人搂进怀里,一遍遍地道歉,“棠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别哭了好不好?要不,你打我吧……”他说着就抬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敲。
忻棠连忙往回收手,“我没有怪你……”
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又软糯,郁韫林神情一顿,随即就见面前的女人抬起泪湿的长睫,一双含着盈盈泪光的杏眸望过来,红透的眼尾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瓣尖,嫣红水润,让人心疼不已。
她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大概怕他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怪你。”
郁韫林不信,“那你为什么哭?”
哭得那么伤心,一声声抽泣,像一只无形的手,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忻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过去的那些回忆再沉重、再痛苦,也都已经过去。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顶多暗自伤怀一番,只要不是打雷暴雨的深夜,她绝不会哭成这副模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哭的缘由,再对上眼前那双关切的黑眸,忽然就觉得难堪。
多大的人了,竟然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己,之前打雷也就算了,今天这次,真的……
有点莫名其妙。
忻棠觉得丢人,闭着眼睛恨不得立刻从他面前消失。
可郁韫林还呀在她身上。
她动弹不得,只能垂着脑袋,用浓重的鼻音小声说道:“你饿不饿,我回去给你煮点粥好不好?”
郁韫林见身下的女人侧着脸,半边脸颊掩在他垂落的睡袍衣襟里,还有半边露在外头,被泪水濡湿的皮肤绯红一片,好似被雨水浸透的海棠花,娇嫩柔美,惹人怜爱。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嗓音温柔,“你真没有怪我?”
女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微湿的鼻尖蹭过他的胸口,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他眸光渐黯,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哑声说道:“那……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呆愣一瞬,抬起眼帘朝他看去。
正好对上一双细长的乌眸。
那眸子仿佛夜空下的深海,在暗橘色的光影里,闪着深深浅浅的细碎光芒。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进那片海里,那片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墨海深邃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啪-嗒”一声重响,交叠在一起无声对望的两个人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惊愕地站在敞开的房门边,而他脚边,横着一根褐色的长拐。
“爷爷,你怎么来了?”短暂的惊诧过后,郁韫林当即从忻棠身上起来,飞快地拢好散乱的睡袍。
爷爷?!
原来他会说那样奇怪的话是因为发现他爷爷来了?
忻棠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原本就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结果还被撞到这样的场面……
忻棠不敢看人,深深弯着脖子,绞着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尴尬又郁闷地站在床边。
“要来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郁韫林快步走到老爷子跟前,替他捡起拐杖,正打算带他去客厅,就瞥见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爷子的家庭医生,还有一个,是叶珊珊。
她双目圆睁,一脸震惊地盯着他,活像刚刚被雷劈了一般。
郁韫林当即皱起眉头,正要问老爷子为什么把不相干的人带来这里,就见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气冲冲地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骗我说生病发烧回不去,结果躲在家里、躲在家里……”
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嗓音虚弱沙哑,老爷子担心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照顾,万一烧出个好歹来追悔莫及……
于是带上家庭医生匆匆赶来看他。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敲门,便私自按了密码进来,怕打扰到他休息,又特意放轻脚步。
结果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他那向来清心寡欲、对女人毫无兴趣、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结婚、要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数学的孙子竟然
——把一个小姑娘呀在床上欺负!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依然很好,他一眼就瞥见那姑娘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带着泪痕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老爷子瞪着眼睛抡起拐杖就朝郁韫林身上打去。
忻棠吓了一跳,见老爷子下了狠劲,郁韫林又不躲,就那样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由他打,再也顾不上脸面,起身冲上去,张开双臂挡在郁韫林身前,急切地替他解释道:
“郁、郁……”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卡了几秒,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老先生,郁教授没骗您,他真的发烧了,早上吃了药,发了一身汗,这才退下去。”
老爷子动作猛地一顿——她喊自己什么,郁老先生?
他捏着拐杖,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孩儿。
她穿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看着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
外表柔柔弱弱,胆子倒是不小,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来,要不是他反应快,那一拐杖就该敲她身上了。
瞧她红着脸,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把他那一米八几的孙子牢牢护在身后,要是真被欺负了,哪能护得那么紧?
那她又为什么哭?
但不管是别扭的称呼还是哭的原因,都不足以引起老爷子的兴趣,他精准地挑出忻棠话里的重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说……这小子吃过药了?”
他这个孙子最是执拗,小时候每回生病总是不肯好好吃药,老伴性子又急,哄不了两句便来硬的。
直到现在提起吃药,他的脑海里还会浮现出那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喂药场面。
可这个姑娘竟然轻轻巧巧地来一句“早上吃了药”
………
他简直无法想象。
“嗯。”忻棠并不知道老爷子心里所想,以为他关注的是吃了什么药,于是从床头柜上拿来之前泡给郁韫林喝的冲剂,递给老爷子看,“郁教授是受凉引起的发烧,早上吃了一包,另外还贴了一张退烧贴。”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医生接过药盒,看了看,说:“这个药的确对症。”
老爷子点点头,让医生去给郁韫林检查身体,又对忻棠说道:“你跟我过来。”
忻棠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朝郁韫林看去。
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不安,郁韫林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别怕,他不会为难你的。”
那音量并不小,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
他飞过去一记眼刀,郁韫林的唇角却牵起了一抹笑。
老爷子讶然。
他这个孙子向来清冷,除了数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跟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石雕似的。
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对一个小姑娘柔声细语,瞧那满面春风的模样,活像石头开了花……
郁韫林家没有沙发,老爷子便坐到了餐桌上首,忻棠坐在他的左手边,对面则是叶珊珊。
自从出现在卧室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叶珊珊就一直拿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如果目光有实质,她的脸恐怕早就被戳烂了。
可忻棠没空理会她。
大概久居上位,老爷子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对忻棠这个小学渣来说,气场实在太过强大。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老爷子让她离开郁韫林该如何回应。
说她和郁韫林感情很深,早已认定彼此?
可他们“在一起”才多久?个把月而已,哪来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
说郁韫林吃惯了她做的饭,离了她不行?
别说是院士,就是三岁小孩也不会信这种话吧?
想来想去,忻棠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比叶珊珊这个“参照物”强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终于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忻棠努力克制住心底的紧张,对上老爷子的视线,认真回道:“我叫忻棠,忻是竖心旁一个斤,棠是海棠的棠。”
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了。”
“嗯……”老爷子顿了一下,又问,“听说你每天都给韫林送晚饭?”
“是的。”
“让你费心了。”
忻棠摇头道:“不会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
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等到下一个问题。
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忻棠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战战兢兢地等着。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已经进入尾声了,争取在9月1日之前正文完结!
第65章
可直到郁韫林和医生从卧室里出来, 老爷子都没再开口。
医生向老爷子汇报了郁韫林的病情,随后交代郁韫林:“烧虽然退了,但一般来说会有反复, 药还是继续吃, 一天三次,三天之后复查。”
郁韫林换了一件白衬衣, 和往常一样, 每一粒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他坐在忻棠身侧, 抿着唇没有回应。
忻棠知道他抗拒吃药,可再抗拒, 她也得想办法把药给他喂下去。
正想着, 忽然听老爷子说道:“忻棠, 韫林吃药的事就麻烦你了。”
忻棠原本以为老爷子是等着郁韫林出来才开始正式“规劝”自己离开他——毕竟连自己亲自选的孙媳妇都带来了。
叶珊珊更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她始终高扬下巴、挺直腰杆拿两只鼻孔看人,让忻棠有一种她是正宫娘娘, 自己则是个即将被赶出去的可怜小宫女的感觉。
却没想到老爷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忻棠愣了一下, 随即摇头道:“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这话听起来更像“小宫女”了……
忻棠很快收起杂乱的思绪,暗暗猜测老爷子话里的真实意图,可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就听医生对自己说道:
“除了吃药,还要注意休息, 晚上早点睡, 不要熬夜。”
医生顿了一下, 看了郁韫林一眼, 又把视线对准忻棠,补充道,“退烧之前尽量不要做太过激烈的运动。”
“好的。”忻棠把医嘱一一记在心里,可应下之后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些话为什么不直接交代给郁韫林?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连休息和运动都无法自控吗?
忻棠想着便朝身边的男人看去,对上他英气中透着些许疲惫的眉眼时,眼前突然浮现出刚刚自己和他交叠在床上的画面,一个念头陡然间从心底冒出来
——医生所谓的“激烈运动”该不会是指……
霎时间,忻棠的脑袋里像是被人投了一颗炸弹,“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耳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飚红。
她一方面羞惭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方面又暗暗懊恼
——明明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心虚!
脸红成这样,他们更要误会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不澄清也就算了,偏偏还在桌子底下捏她的手。
有一下没一下,跟玩儿似的……
忻棠郁郁地瞥他一眼,却见他扬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忻棠看过去的眼神忽然就多了几分同情
——个大直男,恐怕连医生的言下之意都没听懂……
而忻棠并不知道,自己和郁韫林之间的那些小动作和眉眼官司都被老爷子看在眼里。
老爷子最早是从惜惜口中听说忻棠的,惜惜性格内向,很少和外人亲近,但每每提起这个“做蛋糕很好吃的漂亮姐姐”,眼神都会发亮;
后来又从郁承晏那里得知,郁韫林对那个“天天给他送晚饭”的姑娘有意思;
最后又听郁韫林自己亲口说,他和一个“特别温柔的女孩儿”在一起了。
当时老爷子是持怀疑态度的。
这么多年,郁韫林一直坚持独身,没交过女朋友,还信誓旦旦地说一辈子都不结婚。
怎么偏偏在自己催他相亲的时候交女朋友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老爷子以为那是郁韫林耍的“障眼法”。
可眼下看来,倒是自己冤枉他了。
别的不说,光从他看那女孩儿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动了心。
老爷子想到这里便站起身来,利落地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忻棠直接愣住——这就回去了?
大老远地跑来,就问了她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回去了?
忻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珊珊也是。
她依然坐在位子上,惊讶又急躁喊住老爷子,“爷爷!”
她一直等着老爷子训斥忻棠,然后正言厉色地告诉她,她叶珊珊才是唯一有资格和郁韫林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
然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他竟然一句重话都没说,就要走了?
那她跟他过来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吗?
好在老爷子听懂了她的提醒,当即就顿住了脚步。
叶珊珊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抬起下巴志得意满地瞪着忻棠,等着老爷子帮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结果却听他说道:
“韫林,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对你这么好的姑娘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别由着性子欺负人家,要是把人吓跑了,可别回来找我哭!”
叶珊珊:“……”
这话里的意思,是同意他和忻棠在一起了?
叶珊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老爷子。
忻棠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个只会做小甜品的学渣在老爷子眼里,竟然成了“唯一对郁韫林好的姑娘”,还让他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她已经通过老爷子这一关了?
忻棠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心底那股欢喜劲儿实在太强烈了,不等郁韫林开口,她就本能地替他辩白:“郁教授对我可好了,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她说着就朝郁韫林看去。
男人瞥见她渐渐放大的笑容,眼底也跟着漫开笑意。
“那就好。”老爷子也没追问刚刚她为什么哭,年轻人嘛,谈起恋爱来总是多愁善感的,换句话说,也算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他是过来人,能理解。
“不过……”老爷子话锋一转,正色道,“这小子一根筋,倔得很,你也别太迁就他,要是他欺负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忻棠做梦都没想到,老爷子不仅没有嫌弃她,还气势十足地帮她撑腰,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愧疚。
她和郁韫林并不是真情侣,他们只是彼此用来应付长辈的“挡箭牌”,要是被他知道真相,该有多失望?
想到这里,忻棠抱住郁韫林的胳膊,冲着老爷子郑重地保证道:“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说着仰头看向郁韫林,笑着问道:“对不对?”
“嗯。”郁韫林垂眸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温情脉脉的样子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进叶珊珊心里。
她从没想到,向来清冷自持、不苟言笑的郁韫林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他看向忻棠的眼神是那样专注,眼底的欢喜满得简直要溢出来。
而老爷子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很快又板起脸,对着忻棠说道:“忻棠,以后别再喊我什么‘老先生’了,跟韫林一样叫‘爷爷’,记住了吗?”
忻棠一听,当即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点着头笑起来。
叶珊珊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只觉得刺眼极了。
她不明白,郁韫林就算了,为什么连老爷子也站在忻棠那一边?
她费尽心机讨好老爷子,隔三差五就去看他,坚持了好几个月之后,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便让人到处散布自己即将和郁韫林订婚的消息,又暗地里唆使几个女生去忻棠店里闹事。
却没想到竟然被郁韫林当场撞见。
他不仅当众否认了和自己订婚的事,还给她父亲打去电话,让父亲转告她不要搞些歪门邪道欺负他女朋友!
为此她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通,她实在不甘心,连夜跑去老爷子那里哭了一场,添油加醋地把忻棠狠狠贬了一通。
老爷子当场给郁韫林打电话,让他第二天带着忻棠回一趟老宅。
她满以为老爷子会好好教训忻棠,让忻棠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纠缠郁韫林。
为此,她一大早就盛装打扮赶去郁家老宅,听说郁韫林病了,又跟着老爷子跑来郁韫林家。
结果,竟然看到了郁韫林把忻棠呀在床上的画面!
可老爷子非但没让她离开郁韫林,反而让郁韫林好好珍惜她!
叶珊珊气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忍得脸上的表情都快扭曲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偏偏老爷子还好心“安慰”她:
“姗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和韫林不合适。他这个人,清冷又执拗,只有忻棠这种温柔体贴的女孩子能治得了他。你现在亲眼看到,也该死心了。”
叶珊珊:“……”
所以,从一开始老爷子就没打算让忻棠离开郁韫林,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叫忻棠来老宅,只是为了让她见证郁韫林和忻棠有多合适?!
活了三十年,叶珊珊从没像此刻这般难堪过,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还是脸被打肿了的那一类。
*——*
老爷子一行人走后,忻棠如释重负。
她先回家给郁韫林做了碗芙蓉鸡丝面,看着他吃完,然后把他赶回床上休息。
睡了一上午,郁韫林并不困,可在忻棠的强烈要求下,只得换上睡衣,老老实实躺下。
而忻棠依然和之前那样,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单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
郁韫林被她看得不自在,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了东西?”
忻棠笑而不语,只是抬起胳膊,用手掌虚虚挡住他的下半张脸。
郁韫林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抓住她的手,疑惑地问道:“想什么呢,嗯?”
忻棠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弯眼笑道:“原来你长这样呀。”
奇奇怪怪的一句话,郁韫林却当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的手又小又软,柔嫩无骨,还带着清爽的凉意,他握在掌心里,侧眼瞧她,“让你失望了?”
忻棠笑着摇头,“就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虽然一直记得那个白衣少年,可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她从未看清过他的长相。
仅有的几次相遇,几乎都在下着雨的深夜,他总是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修长的眼睛,嗓音透过口罩传出来,经过那么多年,早已模糊不清。
关于他的记忆,更多是在梦里。
白衣黑裤的高瘦少年,仿佛深邃夜空中的一缕白月光,虽然黯淡稀薄,却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可怖的冷夜。
他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又在她心情好转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他曾经送过她一本书,她甚至怀疑那个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
郁韫林调整了一下睡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象中是什么样?”
“很温柔,很善良……就像……”忻棠歪了歪脑袋,“嗯……披着月光的天使一样。”
这比喻,听起来有点怪啊。
郁韫林笑着蹙了蹙眉,“我不温柔吗?”
跟温柔一点都不沾边好吗?
“你忘了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是怎么对我的?”想起当时情景,忻棠撅起嘴,半是委屈半是不满地问道。
郁韫林挑了挑眉,明知故问,“我怎么对你的?”
忻棠轻咳两声,坐直身子,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又冷又硬地说道:“我不喜欢被打扰,任何时候都别敲我的门,就当这里没人住。”
郁韫林想起当时情景,笑着摸了摸鼻子,“那时候我还没有认出你。”
忻棠好奇,“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记忆中,他的确问过她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可除了网红餐厅的乌龙初见,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交集。
郁韫林回道:“你第一次来我办公室交研究报告的时候。”
忻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那么早?”
她记得那时候还是初春,校园里的樱花还没完全绽开。
“嗯。”郁韫林点了点头,“然后我就回家找出了那张老照片。”
提到照片,忻棠神情一顿。
她垂下眼帘,迟疑地问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他们虽然见过几次,但她对他完全不了解,不清楚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当然也不曾给过他照片。
“在你家院子里捡的。”
郁韫林转头望向天花板,一边回忆一边缓声说道,
“那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你家院门敞开着,院子里丢着很多杂乱的东西,问了一个正在收拾的清洁工,才知道你已经搬走了。
而那张照片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一阵风吹到我的脚边……”
忻棠被他的话带回了14岁那年的夏天。
她和妈妈满怀希望地搬进那栋红房子,想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为此,妈妈还为她拍下了那张照片以作纪念。
却没想到……
走向的却是另一个悲痛的结局。
忻棠的眼里蓦地聚起一片水雾。
她低下头,咬着唇强忍着涌上来的泪意。
郁韫林察觉到她骤然低落的情绪,当即转移话题,“说起来,那张照片还挺有灵性……”
认出她的当天晚上,他赶回老宅找到了她的旧照,和一些书籍、资料一起带回来,却在电梯门口遇到她,而装书的纸箱竟突然破了,照片掉出来,差点被她发现;
当时他匆匆把照片夹进书里,回家后却忘了拿出来,后来把书带去办公室,发现照片后随手放进抽屉里,又差点被她瞧见……
而昨晚,他原本打算借着晚餐和她“坦白”,照片也带上了,却没想到她朋友失恋,计划被迫中断。
他只好把“坦白”的时间推到今晚,怕忘记,还特意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
偏偏自己发烧了。
早上听说忻棠要来看他,便先把照片塞在了枕头底下,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听完这段曲折又奇妙的故事,忻棠的心情也由阴转晴。
她微微笑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不仅是她和照片之间的缘分,还有她和他之间的缘分。
人海茫茫,兜兜转转,他们竟在九年后又做了邻居,还成了彼此的“挡箭牌”。
郁韫林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却见忻棠看了眼手机,然后笑吟吟地说道:“郁教授,吃药的时间到了。”
郁韫林:“……”
听到“吃药”两个字,他的嘴里就不自觉地泛起一股苦味。
“我已经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你看,一点都不热了。”
忻棠的手被他捏得热乎乎的,根本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
于是跪起身来,倾身凑过去,用下巴贴住他的额头。
以前没有耳温计那么方便的工具,每次她感觉身体不舒服,大姨总是用这种方法先试试她是不是发烧了。
她不知不觉就记在了脑子里,此时图方便就用上了。
当她凉凉的皮肤贴上额头的瞬间,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白皙的脖颈近在眼前,淡淡的甜橘香钻进鼻端,他的身体陡然绷紧了。
忻棠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下巴在他额头上顿了几秒,又轻轻摩挲了几下,自言自语地说道:“感觉有点热,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她的眉头紧跟着皱起来,侧身打开医药箱,取出里头的耳温枪,帮郁韫林把左耳右耳的温度都测了一遍,随即忧心忡忡地把读数给郁韫林看,“看,温度又上来了,得赶紧吃药。”
说着拿了一包冲剂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郁韫林却还怔怔地躺在床头,目光落在敞开的房门上,想起刚刚那几近亲密的接触,忽然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不是她自认为的那种“挡箭牌”之间互相照顾的单纯感情,而是男女之间被彼此吸引的独一无二的
——爱。
只是,她还没有发觉而已。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
忻棠和郁韫林都忙得不可开交。
趁着又闷又潮的梅雨季,忻棠推出了不少适合夏天的甜品和饮料。
郁韫林则忙着帮学生们复习备考。
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暑假悄然来临。
甜品店的生意清淡不少,忻棠便和往常一样,打算去海岛度个假。
往年她一去就是半个月,这次考虑到郁韫林的吃饭问题,生生把时间缩短了一半。
可在这一半时间里,郁韫林的吃饭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忻棠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做饭阿姨。
这天晚上,郁韫林照例在忻棠家吃晚饭。
忻棠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说她要独自出门度假,对面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等说到请阿姨帮他做饭时,他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忻棠连忙补充道:“你放心,那个阿姨是伊伊家里的长期保姆,手艺很好,人品也没有问题。而且她会在伊伊家里做好饭送过来,不会打扰你的。”
郁韫林放下筷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带我去?”
忻棠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有空吗?”
男人回道:“现在是暑假,我每天都很空。”
可暑假那么大块的时间,对他来说不是最适合潜下心来做研究、写论文吗?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缓声说道:“老是在家里坐着,脑子会钝。”
是吗?可他不是最喜欢在书桌前坐着吗?
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连门都不让人敲的那种……
忻棠半信半疑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又听他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听说过,有人自己出去玩,把男朋友丢在家里的吗?”
忻棠:“……”
“你不怕长辈们起疑吗?”
忻棠:“……”
“你上次交作业还是在端午节。”
忻棠:“……”
就这样,忻棠带着“交作业”用的“工具人男友”登上了海上的某个小岛。
岛上空气清新,海风阵阵,湛蓝的天空映着碧蓝的大海,仿佛连心也变得广阔起来。
忻棠和民宿老板娘很熟,特意让她帮自己留了两间相邻的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窗口栽着盛放的月季,推窗出去,一眼就能看到蓝天碧海。
白天太阳很晒,她就坐在宽大的落地窗边,泡一杯咖啡,就着不知疲倦的海潮,津津有味地看儿童故事。
到了傍晚,便和郁韫林去海滩上踩浪,看着夏日绚烂的夕阳和晚霞一点点隐去。
夜幕降临,两人不是去环岛步道散步,就是去路边的大排档吃海鲜,有时候还会坐在沙滩上,听不知名的乐队在漫天繁星下弹奏高歌。
或许是受到忻棠的影响,向来衬衣长裤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也换上了T恤短裤和人字拖,跟着她悠闲自在地在岛上乱逛。
这天晚上,忻棠照例在海鲜大排档饱餐一顿,回到民宿后,热情的老板娘又送了她一大杯自制的芒果燕麦牛奶。
结果睡到凌晨,身上突然起了一身疹子,痒得抓心挠肝。
无奈之下,她敲开了郁韫林的门。
“郁教授,你能不能帮我把手绑起来?”
穿着淡粉色卡通睡衣的小姑娘站在门外,及肩的乌发披在肩上,皱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红红的,手上拿着一卷包装用的透明胶带。
“你说什么?”郁韫林被她从梦中叫醒,此时睁着一双迷蒙的睡眼,满脸都是困惑。
“我好像蛋白过敏了……”忻棠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往手臂上挠,“痒得受不了,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人都快疯掉了,“你帮我把手绑起来,就不会去抓了。”
郁韫林这才注意到她手上大片的红疹,他深切体会过过敏的痛苦,忙说道:“我去楼下帮你问问有没有过敏药。”
“我问过了,唯一一支药膏已经过期了……岛上没有药店,只能忍到明天早上跟第一班船去市里买。”
说话的时候,她上上下下挠个不停,想忍又忍不住,烦躁得眼角都湿了。
她把手上的胶带递到郁韫林怀里,急急地说道:“你快帮我绑起来,我受不了了……”
郁韫林垂下眼皮看了眼胶带,缓声说道:“把你绑起来,你就不怕……”
他话音一顿,抬起眼帘对上面前柔软纤瘦的女人,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嗓音也倏地暗沉下来,“我对你做坏事?”
忻棠当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做坏事,但你不会。”
她总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郁韫林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卷胶带,而是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不等忻棠反应过来,他就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的同时,右脚轻轻一抬,房门应声合上的时候,怀里的女人也被扔进了柔软的大床中央。
“唔——”忻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身体终于落在实处,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昏暗,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从床上起来,身侧的床忽然往下一陷,男人的身体紧接着从身后靠上来。
结实的双臂从身后拥住她,柔软的唇贴在她的耳畔,低沉微哑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棠棠,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
也会做坏事。”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章就完结啦!
我们的郁教授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了!突然有点激动,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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