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矛盾
“告别”李沛昭之后, 谢浔去见了新帝李沛桓。
刚刚登基的李沛桓还在为政务焦头烂额,见谢浔来了,匆匆扔下手上的折子道:“舅父, 您来了。”
“嗯。”谢浔含笑走到李沛桓身前,“怎么样?做皇帝是不是很累?”
“是很累。”李沛桓仰着头,瞪着眼睛一脸崇拜地望着谢浔,“但是有舅父在身边辅佐, 再累, 朕也能扛下去。”
“很好。”谢浔拍了拍李沛桓的肩膀, 抬头看向宫殿外的天空,“见你如此勤勉, 你父皇和母妃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双眼亮晶晶看着谢浔的李沛桓眸子一黯, 忍不住想起了他的母妃, 宸妃。
“怎么了?”见李沛桓面色有异, 谢浔问道,“为何忽然间心事重重的?可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沛桓顿了顿,道:“舅父, 我母妃真的是被北夷人杀死的吗?”
谢浔一怔, 道:“你母妃是被前禁军统领吴乾杀死的,此人早已伏法,皇上不必挂心。”
“哦。”李沛桓缓缓点了点头,“舅父,北夷与我国结怨已深, 你看……”
“他们尚不成气候,皇上不必忧心。”谢浔平静地打断李沛桓的话, “舅父会为你镇守八方, 你安心做你的皇帝便是。”
“知道了……”李沛桓勉强一笑, “舅父的话,朕都明白。”
“明白就好。”谢浔收回手,“多多走动走动,莫要累坏了身子。”
“嗯。”李沛桓乖巧应下,目送着谢浔离开勤政殿。
眼见得那道修长魁梧的身影渐渐淡出视线,李沛桓收起笑容,冷着一张脸喃喃自语:“舅父,若真有一天沛国和北夷开战了,你还会披甲上阵吗?你为了你的王妃做出那么多妥协,你对她的爱,早已超过了母妃,超过了我,如果上天真要你在我和那个北夷女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我吗?”
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惜,无人解答。
冬去春来,春来夏至,日子一天天捱了过去,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间,发生了许多事,大多都与裴玄霜没什么关系,唯一与她有关的是,北夷王屯兵荡雁山,此举背后目的,不言而喻。
显然,这一次,白十安做了些准备。
又是一年冬岁至,谢浔携裴玄霜入宫,赴新帝寿宴。
席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谢浔应对自如,裴玄霜却觉得格格不入。眼前的富贵景象烦扰着她,头上的珠翠凤冠束缚着她,她虽与谢浔平静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可他们两个心中都明白,他们这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不过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罢了。
“舅父,朕敬舅父一杯。”高坐于御座上的李沛桓冲着谢浔遥遥举杯,“舅父,请。”
谢浔便将面前的琉璃酒盏端了起来,并若有似无地扫了裴玄霜一眼。
裴玄霜会意,却不愿理会谢浔,让她敬沛国皇帝酒,简直可笑。
见其如此,谢浔也不勉强,对着李沛桓笑笑:“臣多谢皇上。”
皇帝点了下头,目光在裴玄霜面上淡淡一扫,举起酒盏饮了。
裴玄霜自是察觉到了新帝打量的目光,他对她的敌意是那么的明显,她注意不到都难。
除了新帝,席上另有无数双眼睛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观察她,探究她,裴玄霜烦的要死,恨不得即刻离席,找个清净地待着。
“舅母可是身体不适?看着兴致不高呢。”李沛桓一脸关切地望着裴玄霜,道。
裴玄霜缓缓抬眸,眼神中的冰冷任谁看了都不寒而栗,她张口,正欲回话,谢浔忽然道:“最近天冷,玄霜受了寒,身体不适,所以没什么精神。”
便再次端起酒杯,敬新帝:“皇上,臣代玄霜敬皇上一杯。”
李沛桓便也端起酒盏,笑着饮下了杯中酒。
裴玄霜越发无趣起来,也不与谢浔招呼,扶着侍女起身,转身走向殿外。
宫内的月色染着酒香,路走多了,竟是有些昏昏沉沉。裴玄霜便踱步至一未结冰的湖水边,对着冰冷的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她盯着湖面上那个金贵奢华的女人,忽然间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阿兄,你可做好准备带我回家?”她喃喃,“楚衣撑到现在,就是等着与阿兄回家,阿兄可千万不要让楚衣失望。”
她支走侍女,对着湖中的自己默默祷告,全然不知黑暗之中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
心有所思的裴玄霜对此毫不知情,等她察觉到危险的到来时,那人已然出手,将她推入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裴玄霜又不识水性,她在巨大的恐慌中慢慢下沉,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就在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命丧此地之时,水中跃入一道身影,飞快游向她,抱住她,将她救了出来。
湖边人影晃动,一片混乱。
谢浔抱着裴玄霜冒出水面,在侍卫的帮助下登上岸,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疯狂摇晃着裴玄霜的肩膀呼唤:“玄霜,玄霜你醒一醒!”
裴玄霜缓缓睁开双眼,尚未看清呼唤她的人是谁便昏了过去。
皇帝寿宴因这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而提前结束,谢浔带裴玄霜回镇北王府,叫来太医仔细医治。
他匆匆沐浴更衣,寸步不离地守在裴玄霜榻边,满目忧色。
裴玄霜依旧陷入昏迷,病因自是与受惊受寒有关,然而更重要的是她郁结难舒,心力交瘁,久久地耗着自己,挖空了本就不算健康的身子。谢浔忽然间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强留裴玄上这副躯壳在他身边多久,若她有朝一日不在了,他该如何是好?
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年,可他心中明白,这份平静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涛汹涌。
不过是想留住一个人而已,为何这么难。
谢浔捏了捏太阳穴,烦恼无比。
“主子。”愁困间,蓝枫走了进来,冲着谢浔一拱手道,“主子,主子命奴才查的事,奴才已经查清了。”
“说。”虽然心中已有推测,但谢浔还是让蓝枫明明白白地讲了出来。
便听蓝枫道:“王妃落水并非意外而是人祸,推王妃入水之人是昭华宫内的小太监,这名小太监的师父,正是太监总管,李呈。”
谢浔点头一笑:“李呈,这位宸妃面前的老人,对新帝可真是尽忠。”
蓝枫垂着眸,犹豫了片刻后道:“主子,皇上的目的和意图已然十分明显,主子打算如何是好?”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躺在榻上的裴玄霜:“北夷异动,王妃,只怕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刺。”
谢浔了然。
“沛桓做了皇帝,心思加深,可以理解。”他怏怏地道,“他经历坎坷,流落民间吃了不少苦,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有保护好他。可他若连……”
谢浔说着一顿,甚是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此事确实令主子左右为难,但……主子还是应尽早做出决断决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蓝枫忍不住提醒。
谢浔抬眼看他:“你当爹之后越发的啰嗦了。”
蓝枫一顿,颔首:“奴才让主子见笑了。”
“好了好了。”谢浔摆摆手,“你忙了一晚上了,回去看看孙氏和孩子吧,有事我会派人传召你。”
“是。”蓝枫拱了拱手,悄然退下。
躺在榻上的裴玄霜仍没有醒。
她似被冷冰的湖水冻坏了,小脸白得可怜,便是盖着厚厚的锦被,喝下温热的汤药也不见起色,谢浔心疼地狠,忍不住上了榻,将裴玄霜紧紧抱在怀中。
许是他的胸膛太过炙热,不多时,裴玄霜竟是他在怀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不作声地盯着若有所思的谢浔,希望自己身在地狱,又怕自己身在地狱,毕竟,她可不希望自己死后都摆脱不掉谢浔。
回过神来的谢浔终是发现了苏醒过来的裴玄霜,肃寒的脸上随即现出动人的微笑:“玄霜,你醒了。”她替裴玄霜压了压被角,“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浔:“是你救了我?”她明明被人推进了湖里,命悬一线。
谢浔默了默,面有自责之意:“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得你坠入冰湖。”他柔声安慰,“我向你承诺,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裴玄霜冷冷一笑,毫不在乎。
“你们舅甥两个,一个想杀我,一个不肯我死,当真是可笑至极。”少时,她冷冰冰地道。
谢浔微微一怔,似没想到裴玄霜竟是立刻怀疑到了李沛桓的身上。
可是聪慧如她,又岂会猜不到此事的真相。
谢浔心如火烧,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左右为难,毕竟,一个是他至亲,一个是他挚爱的女人。
“这件事,我会妥善解决。”他轻抚着裴玄霜柔软的发丝,不住地承诺,“相信我,有我在,没人能伤害到你。”
裴玄霜闭了闭眼,道:“谢浔,你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谢浔抚摸着裴玄霜发丝的手一顿,眼神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072章 解脱
李沛桓登基第三年, 北夷国宣战了。
镇北王谢浔义不容辞披甲上阵,临行前,却始终放心不下裴玄霜。
他知道, 这一刻,裴玄霜等了整整三年。这三年,他殚精竭虑,百般筹谋, 为的就是让裴玄霜与李沛桓之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虽彼此记恨着, 却无法伤害对方半分。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还是白十安打破了。
出发之前,谢浔去见了裴玄霜最后一面。
独自坐在窗前翻看医书的裴玄霜很平静, 非常平静, 仿佛不知道沛国与北夷即将开战的事情一样, 谢浔便默默地走到了她对面坐下, 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你多保重。”
裴玄霜缓缓抬起眼来, 看了看谢浔。
那疏离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温度,可谢浔心中还是一暖,他忍不住握住裴玄霜的手:“等我回来。”
裴玄霜的目光沉了下去,将手抽了出来。
“你说完了吗?”她拧过身子,不愿直面谢浔, “说完了请你出去。”
谢浔微微一怔,心不可控制地凉了下去。
她会担心他是否能平安回来吗?不会的。她是北夷的公主, 她早就期盼着北夷复仇的这一天, 她希望他死。
心是痛的, 可谢浔还是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轻轻扣着桌面,淡道,“你一心盼着我死。”
裴玄霜未置可否,用木然的表情回复了谢浔。
谢浔默了默,道:“当初,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白十安离开,放了北夷奴,为的可不是今天这一仗。”他轻轻握了握裴玄霜的手,“我希望你平安,安心,若你兄长肯放下心中的执念,对你,对我,对两国百姓都是一件幸事。”
裴玄霜放空着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决,但她还是挣开了谢浔的手,起身走向了卧房。
谢浔盯着那抹冰冷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眼前一片萧索,方才离开了镇北王府。
这一去,便是刀光血影,你死我活。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煎熬。
虽有孙婉心时常带着孩子来作伴,可裴玄霜还是觉得度日如年,她期盼着战争的结束,兄长的胜利,和回到远方的家园。
但她心里明白,以北夷的国力,怕是赢不了这一仗。
这一点,她很快从孙婉心孩子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已经可以开口说话的小家伙本在院子里愉快的堆雪人,却忽然间放下了手中的雪团,跑到裴玄霜与孙婉心面前道:“娘,爹爹下月就回来了是吗?”
手中做着针线活的孙婉心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兀自出神的裴玄霜一眼,道:“是不是外面冷?冷就别玩雪了,进来暖暖吧。”
“娘,你在说什么呀?”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家伙黏上孙婉心,“爹爹是不是要回来了?和伯伯一起回来,马上就回来,他们打仗打赢了!”
“住口!”孙婉心赶忙捂住了孩子的嘴巴,“你一个小孩子,说什么打仗不打仗的。”
便招呼过奶娘:“把少爷带下去玩耍。”
奶娘匆忙带走了一心沉浸在父亲将要回来的喜悦中的孩子,孙婉心不自在的整了整衣袖,转脸看向裴玄霜。
裴玄霜端着一盏没了温度的茶,正垂着眼睛出神。
“玄霜。”孙婉心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裴玄霜沉默许久,缓缓抬起了头,问:“他们胜了?”
孙婉心一顿:“是……”
裴玄霜眼中的亮光迅速暗了下去:“这才过去多久,真是好迅速。”
孙婉心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作为蓝枫的妻子,她当然希望镇北军凯旋而归,可作为裴玄霜的朋友……
她亦是知道裴玄霜在期待着什么。
“老天爷真是好残忍。”孙婉心感慨,“为何给了你这样的身世,又偏偏安排你和镇北王相遇,这、这不是故意折磨你们吗?”
裴玄霜对孙婉心的话无动于衷,一心只想着一件事,北夷败了,她兄长败了。
她失望的苦笑,一直在笑,原来人心痛失望到了极致,竟是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
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谢浔率镇北军凯旋而归。
当日,裴玄霜木头人似的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荼蘼花长出新的枝丫。
她在窗前站了一天,直至入宫面圣的谢浔回到王府,来到她身边,她都保持着这幅不喜不悲,不欢不怒的模样。
这数月来,无数次闯入谢浔脑海中的身影,便是这个模样。
忍着内心的激动与思念,他低声呼唤:“玄霜,我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裴玄霜没有任何反应。
褪下一身铠甲,浑身散发着淡淡沐浴香气的谢浔缓步走到裴玄霜近前,缓声安慰:“你放心,你哥哥安然无事,仍旧是北夷的王,你的家,仍在。”
闻言,裴玄霜目光一闪,却没有看谢浔,而是深深低下了头。
见她面有郁结之色,谢浔心乱做一团,他忍不住将裴玄霜抱入怀中,劝慰:“玄霜,你不要怪我。身为臣子,这一仗我必须要打,必须要赢,身为你的丈夫,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母族,不再让你流离失所。余生,我们相知相守,幸福度过……”
他闭起眼睛轻轻蹭着裴玄的额发,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颤动。
裴玄霜却是心如死灰。
身体和心都在发冷发硬,难受的舌根都在发挺,然而她身前的男人,却只想和她温存。
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想他死,只想杀了他?!
不应该啊,谢浔,他明明是那么聪明。
裴玄霜不懂,她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已经癫了,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在她希望落空的那一刹那。
她执着地推开了谢浔,离开了他的胸膛。
扬起头,四目相对,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双动人眼眸中的深情和怜爱。
可惜,这些她都不在乎。
“祝贺你。”她道,“谢浔,祝贺你。”
说完这句话,裴玄霜如残叶一片,落在了地上。
谢浔在裴玄霜榻边守了一天一夜,之后,裴玄霜苏醒了过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风光无限的镇北王,她是他唯一的宠妃,两个人只不过从提督府搬到了镇北王府,搬入了新的琅月轩,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都和原先一模一样。
数日过后,天气越发暖和,皇上在万华殿设宴,欢庆谢浔率镇北军凯旋。
谢浔本不愿裴玄霜一同前往,可裴玄霜却默默陪同,似乎并不在乎什么。谢浔便带着裴玄霜一同入宫,毕竟,他也希望裴玄霜能与李沛桓放下芥蒂,其乐融融。
毕竟,他们也是一家人啊。
席间热闹非凡,只是,这一切都与裴玄霜无关。
她静默地坐在谢浔身边,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奉承应酬,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虚幻的梦。
她不在这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舅父,朕敬你和王妃一杯。”忽然,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端起酒盏,对着下首的谢浔与裴玄霜展颜一笑,“请。”
“多谢陛下。”谢浔便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悄然回眸看了看一旁的裴玄霜。
虽是参加宫宴,裴玄霜依旧打扮得如素雪一般,与华丽高贵的皇宫格格不入。见谢浔看了过来,裴玄霜方才意识到皇帝说了些什么,便缓缓端起了酒盏,看向高高在上的地方。
皇帝在笑,离得这么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什么,裴玄霜的心里莫名一紧,仿佛被一阵冰雨击打了心脏,浑身冷得厉害。
皇帝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裴玄霜手中的酒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谢浔立刻也饮下了杯中酒,裴玄霜愣神片刻,亦将酒水凑到了唇边。
那一瞬间,那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毒药的味道。
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却又随即松缓,只抬起了眼帘,淡淡地扫了皇上一眼。
“怎么了?”见裴玄霜表情微变,似有不适,谢浔立刻道,“是否此酒太烈,难以下咽?若如此,本王替你饮下便是。”
一边说,一边便要去接裴玄霜手中的酒盏。
眼角余光内的那抹威仪的黄色身影顿时紧张起来。
伸向她的大手越来越近,裴玄霜的心渐渐止息。
没有过多的思考,不待谢浔触碰到酒盏,裴玄霜便仰起头,将毒酒灌入肺腑。
仿佛荆棘入嗓,一路扯得喉管肺腑生疼,她偏是不动声色地忍下,继而对时时关注着自己的皇帝道了声:“多谢。”
皇帝眼眸一闪,虚笑两声:“王妃客气了。”
裴玄霜冷嗤,放下酒盏,摇摇晃晃便要起身。
皇帝给她下了极烈的毒药,她很快便会毒发身亡,只是,她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在谢浔面前。
“玄霜,你要去哪?”
谢浔伸手将裴玄霜拦下,觑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道:“你怎么了?为何看着这般憔悴?”
裴玄霜没有回答,撕心离肺的痛意从五脏六腑传来,漫向四肢百骸,她痛得发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玄霜!”谢浔大惊失色,慌忙将裴玄霜抱在怀中,“玄霜,你怎么了玄霜?”
他冲着身后的蓝枫大喊:“去!去叫太医!”
变故来得太快,将一众文武官员惊呆在地。
但大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比爱情复杂地望着目眦欲裂的谢浔。谢浔紧紧抱着裴玄霜,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带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都变了颜色。
“酒里有毒?”虽是不敢相信,但谢浔飞快想通了这个事实,“玄霜,你喝的酒里下了毒是不是?”
忍着彻骨的剧痛,裴玄霜凄然张口:“断肠散。”她含笑摇了摇头,“无药可救。”
谢浔双臂一颤。
心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血腥气翻涌至喉头,他颤巍巍地质问:“你既知道那酒里有断肠散,为何要喝?”
裴玄霜闻言一笑:“你说呢?”
谢浔面上一白,良久无言。
她还是想死。
还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她恨他。
“你不是恨我吗?”谢浔绝望咆哮,“你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喝了?啊?!”
“你死不了的。”裴玄霜无比淡定地道,“他不让。”
谢浔一愣,缓缓转头看向李沛桓。
“桓儿,是你!”
李沛桓显然如坐针毡,双手紧攥着龙袍,面上倒是冰冷从容:“舅父,你别怪我。”他的表情不容置喙,“有她在,你永远糊涂着,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我忘了?”谢浔怒不可遏,“该给你的太平天下,我没有给你吗?”
李沛桓猛地攥紧龙椅:“舅父若真想给外甥一个太平天下,就不该让北夷败而未亡!”他抬手将奄奄一息的裴玄霜一指,“都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舅父,恕外甥留不得她!”
“好……好……真是我的好外甥!”
谢浔咬牙冷笑,转过脸,一把抱起裴玄霜:“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裴玄霜不由得又呕出两口血:“不、不必了。”她软绵绵道,“我……愿意如此……”
谢浔浑身失力,险些跪在地上。
“你就舍得?”他不忍地问。
“舍得。”她残忍地答。
谢浔抱着裴玄霜愣了许久,直至从她嘴角渗出的血打湿了他的衣袖,方才跳上下属牵来的马匹,奔向太医院。
可惜,任马儿奔跑的如何快,裴玄霜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了硬了去,凉了去。
前往太医院的路格外漫长。
明明清风明月,星河灿烂,微风习习,可谢浔却觉得很冷,非常非常的冷。他的心绝望而悲戚着,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玄霜,你挺住,我一定会救你回来,一定会。”
“玄霜,以前是我混蛋,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早就知道错了,我认错,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求你留在我身边,不要舍弃我……”
“玄霜,我在哀求,祈求,你听到了吗?”
“玄霜?”
他一遍遍叫着裴玄霜的名字,即便裴玄霜从来不回复他。
谢浔心脏痛得发紧,手不听话的乱颤,双腿用力夹着马肚,恨不得立刻飞到太医院。
他不敢去看裴玄霜的脸,只在心中一遍遍回想她或哭或笑,或嗔或喜的样子。
她不会死,绝不会死。
“驾!”他驾马呼喊,“玄霜,你不能死!本王不准许你死!”
裴玄霜紧闭双眼靠在谢浔怀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安静的如同头顶的星空,面上似乎镀上了一层银霜。
谢浔忽然间就慌了。
他惊慌失措的摔下马背,抱着裴玄霜迎向被蓝枫拽出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太医!”他几乎要跪在院判面前,“你替本王救回她!”
院判一脸僵色,皱着眉看向谢浔怀中的女人:“请王爷将王妃送入太医院吧。”
“好。”谢浔便要将裴玄霜打横抱起,手臂穿过她双膝下的瞬间,他不禁一愣,双眼盯在裴玄霜的面上移都佚?移不开。
她的脸白得可怕,一丝活气都没有。
“玄霜?”谢浔小心翼翼地将裴玄霜放在地上,“玄霜,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玄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蓝枫等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玄霜,你听得到,只是不想理我对不对?”谢浔让裴玄霜枕着自己的胸膛,颤声催促太医,“快,快给她医治。”
太医欲言又止,思虑片刻后走上前去,轻轻按住了裴玄霜的脉门。
“王爷。”少时,太医犹豫不决地开口,“王妃她,已经走了。”
谢浔瞳孔剧震。
“她走了?”他冷笑着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本王。”
“下官不敢。”太医皱了眉,低下头道,“还请王爷节哀,王妃她,确实……”
“你闭嘴!”谢浔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太医的衣领,“本王不要听你胡说八道,本王要你救回她!救回她!”
太医深深埋着头,任由谢浔疯了般将自己推来拽去。
“主子,你放过院判大人吧,王妃她……似乎真的不大好。”见谢浔似已失去理智,蓝枫忍不住劝道。
谢浔动作一顿,缓缓松开了太医。
“玄霜。”他踉跄扑倒裴玄霜面前,从下人的手中将她接过,紧紧抱在怀中,爱怜爱地抚摸着那张深爱着的面庞,即便那张面庞已近乎冰冷。
“别怕,不要怕。“感受不到裴玄霜气息的谢浔莫名不敢再呼吸了,他秉着气息,凄笑着道,”我带你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
说着带裴玄霜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赶回镇北王府。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玄霜始终没能再醒来。
谢浔却执着地叫人医治,执着地守着对方,相信他的妻子,一定可以重新睁开眼睛。
即便所有医者告诉他的答案都是,裴玄霜死了。
死了,就该入棺,就该下葬。
可谢浔偏不这么做。
世人皆说,镇北王疯了。
因为镇北王妃的离世而疯了。
又过了几日,楚国皇帝萧瑾成送来了一张寒玉床,说可保裴玄霜尸身不腐,起死回生。谢浔思索了一夜,到底叫人将裴玄霜放了上去。
那夜过后,谢浔老了许多。
曾经不可一世的镇北王如耄耋老人一般,佝偻着身子,死气沉沉地守在寒玉床边,等待着裴玄霜醒过来。
无论谁来劝,无论谁来哄,他都不听。
“她会回来的。”谢浔一遍又一遍地对着窗外的荼靡花复述,“就像之前一样,过个一年半载,她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说对吗?”
春风扫过抽出新芽的荼靡花枝,轻颤几下。
谢浔只当那花儿点了头,欣慰无比的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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