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地火-凡夫


    吊树影捏着可乐,抬起头来。


    “我有一个猜想。”


    “这里,也?许是一个……”


    “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


    黎应晨一愣。


    “只是一个猜想,我不能肯定。”吊树影捏捏眉心。


    “还记得吗?顾潮平的例子说明了一点——当新人进入八方望春亭,他们的精神会受到影响,做出一些?怪事。”


    黎应晨灌一口可乐,想起顾潮平温柔的眉眼。


    ——我有些?时候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事情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何要那?么做。


    “我了解那?家?伙。别看顾潮平看上去那?样?,其实他骨子里仍有那?股子昆仑弟子高自骄大的臭毛病。陈清歌留下来的传承是昆仑嫡系传承,和那?些?领剑的剑君不一样?。顾潮平绝不会考虑将昆仑剑法?传给陆溪那?个水平的人。”


    吊树影非常不客气地一下损俩人。


    “好歹是老交情,你讲话好伤人。”黎应晨说。


    姜堰说:“可他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坏事……摒弃门楣观念,有教无类,不是很理想么?”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吊树影将空可乐罐子重重地怼在桌子上,发出喀拉一声。


    “早先我就觉得奇怪了。”


    “这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太?理想了。”


    “学者们都有自己毕生的追求,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可能全无矛盾。我在摘星楼主持长老集议几百年,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总会有人结党营私,总会有人贪生怕死。求知者追求学说道理,但一个人不会只是求知者。总要想着别的事情——例如?功名利禄,例如?救世图存。再不济,自己还有在望春亭外的亲朋好友,总会担心忧虑吧?真能静得下心研究么?”


    吊树影表情变得很古怪,“现在想来,我如?此?反感,竟也?就是扭头就走而已……我竟然没想着使点绊子让他们听话,也?没想着找个机会逼他们看看外面的惨状…身份揭露的大好时机,我竟然没有利用自己劳苦功高赶紧谋个地位……真不像我啊……”


    黎应晨受不了了:“你积点德吧!什么人啊!”


    “不好意思。”吊树影耸耸肩,一摊手,乐了,“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我就是这种人了。”


    黎应晨笑眯眯地翘起二郎腿:“哦——也?就是说,你之前有点不太?像原装的娘胎老余?我觉得不对啊。”


    心念一起,之前的薄雾就开了。吊树影靠在椅子上,想起自己刚刚情绪外露,崩溃动容,在大庭广众下语无伦次,回?来还对着小主公和姜堰拍着桌子撒泼,胡乱嚷嚷有的没的……


    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了。


    我在干什么啊?!吊树影差点把脸埋到地里去。


    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总、总之这地方有问题!就这样?!”


    黎应晨指着他,抱着手,回?头冲姜堰一笑:“嘿,急了。”


    “小主公!!”


    “我明白,我明白。”黎应晨笑着把吊树影压下去,“这地方对人的精神有影响。但其实不是那?种凭空捏造人格的幻景,而是将你内心里最纯粹的一面挖掘出来。”


    顾潮平还记得练剑收徒,记得救护凡人,却?没了昆仑弟子的高傲骄矜,也?不记得天池上多年崩溃苦景。


    吊树影还记得救世图存,记得当年观星的理想,却?没了那?工于心计奸猾善斗的臭毛病,讲话也?坦诚了许多。


    黎应晨低声呢喃出了一个最合适的结论——


    “话本子里的桃源乡。”


    “八方望春亭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最纯粹的理想乡。”


    吊树影阴恻恻道:“您猜怎么着?我从来不信话本子。”


    “理想乡,话本子,能有什么意义?在现在的世界上,造出这么一个虚假的八方望春亭,他一定付出了很大代价,这代价值得吗?”


    “这里头肯定有腌臜的地方。给我点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来。”


    =


    次日


    “你们居然没住在女子宅宿……”陆溪趴在桌子上,一副失去颜色的样?子,“哎……我还以?为有新朋友要搬进来了……”


    姜堰放下勺子,笑着摸摸陆溪的头:“现在这样?也?蛮好的呀。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我其实不怎么经常按点吃饭。”陆溪闷闷地说,“你不一定能在饭堂见到我。”


    “我想看到更多东西,想往星空深处再走一点。要更用心练剑才行。”


    “昨天,老师终于教我新的剑招了。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好理解……我得加强练习了。”


    陆溪开始比比划划。


    初见是一剑惊鸿,现下闲下来了,黎应晨仔细看去,其实能发现,陆溪比划的剑招经常只是那几种。一挑一刺,都是凡招。顾潮平昨日教了些?进阶的东西,能看出来她其实并不大会用。


    姜堰并不精于此?道,向来耐心温柔,笑着捧场:“你的剑法真的很漂亮。”


    “是吗?嘿嘿,谢谢。”陆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还差的远呢。”


    “现在归根结底还是武林招式。老师说,等我入了剑修道,每一剑都可以?剑气外放。那?会更漂亮!”


    她眼睛闪闪发亮:


    “等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往裂隙更深的地方走了。说不定可以?找到深空中?的,新的星辰呢!”


    “那?些?从没有人看过的景色,我都想去看看!”


    黎应晨抬头看一眼,在心里笑一声。


    怪不得这么可爱的姑娘,看上去却?总是形单影只。


    大约是她根本没留多少时间给别人。平常总不见人影,见了也?三句话不离她的剑。


    这里是饭堂层。每到三餐时间,负责餐厨的成员们就会把食物堆在长桌上,让大家?自由?选取,拿走去吃。来自不同文明的厨师们毕生研究烹饪,尽情拥抱全新的香料与食材,在八方望春亭里,他们有着近乎无尽的时间。


    黎应晨吃到了一道极其美味的牛肉。牛腩切块儿,和西红柿和香芹一起放在瓦罐里,放了某种特殊的料酒,精心调味,细细炖煮收汁。牛肉闷得软烂透彻,入口即化?,西红柿都化?成沙了,沁入纤维里。拌上米饭一起,每粒米饭都裹满了汤汁和牛肉,好吃到她想哭。


    融合菜啊!


    陆溪见黎应晨吃的兴起,又笑起来,给黎应晨递过一张纸,“怎么样?,不错吧?”


    黎应晨微微偏头,看向了她的手。


    少女修长白皙的手上,已经叠满了残破的老茧。在手掌与剑接触的地方,一层压着一层的垒起来。与剑接触的地方磨出茧子,然后又在长久的持剑下磨到烂掉,留下斑驳的血痕。


    这不是世家?少女的手,而是剑客的手。


    陆溪的笑容灿烂明媚,看样?子无忧无虑,心里并不怎么装事儿。


    黎应晨却?明白。理想主义者的决心,不在嘴上,而在这些?老茧里。


    “相当棒。”黎应晨擦擦嘴,“谢谢你。”


    “吃饱了我们就先走吧。”陆溪嘿嘿笑道,“今天是圣人的祭祀日!我们要早些?过去,在典礼上占个好位置。”


    黎应晨动作一顿:“祭祀日?”


    陆溪笑着一点头:“对。是八方望春亭的创造者,长庐圣人的祭祀日。”


    吊树影在旁边喝着一杯苦茶,闻言噗一下,差点没喷一桌子。


    “你这老丈!在干嘛啊!”陆溪吓一大跳。


    “老…老丈……”吊树影额头跳着青筋,重重地擦擦嘴,“算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怎么了?】黎应晨在频道里奇道。


    【这妮子以?前尊我一声余先生,管长庐松云叫’老狗‘。】吊树影咬牙切齿。


    姜堰没绷住,乐了一下。


    “我们走吧!”陆溪拍拍裙子,站起来,在桃花下灿烂地笑着。


    祭祀地点在第?三百层整。也?就是八方望春亭的核心区域。


    在路上,陆溪一边走一边介绍道:“长庐圣人从朝廷退隐后,回?归祖籍金匮。广纳门徒,四?方播学,实乃万世之师。”


    “后来又集百家?所长,建设了八方望春亭。”


    “我们每旬要举行一次大祭,用以?表达对他的纪念和敬意。”


    吊树影冷冷看着陆溪:“八方望春亭怎么建起来的?”


    陆溪挠挠头:“我也?不清楚……”


    她乐了:“我只是个普通的望春亭弟子,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此?等秘辛?”


    黎应晨看着吊树影复杂的脸色,想起来之前所闻——陆溪是长庐松云的后人,是他唯一的独女。


    她很早就叛出家?族,改姓易旗,与长庐家?彻底决裂。


    【她当年为什么要叛出长庐家??】黎应晨问。


    【忘了。】吊树影无奈道,【我当时不大关切这些?小事。】


    住民失去哪部分的记忆,必定是有原因的。就像顾潮平忘记黎应晨,是因为他要忘记天池前因后果。


    那?么陆溪呢?她是为什么而忘?


    黎应晨想起昨晚和顾潮平的交流。


    “你怎么看你这个小徒弟?”黎应晨问,“你被这里影响才收她为徒,做陈清歌的嫡传剑法?的传人。现在你记忆恢复了,会不会想要反悔?”


    “……”


    顾潮平双手交叠,沉默一会儿。


    “我…其实并不太?介意。”


    “陆溪是个好孩子。其心勤勉,不过……天资有限。”


    “做个凡人剑客绰绰有余,但若说是剑修,终其一生,恐怕也?不足以?入道。”


    所以?,并不算真正?的传人。


    昆仑大选的严苛,并不是单纯的门阀观念。五次试炼都没能选进昆仑的人,就是天资不足。就算像现在这样?,将昆仑剑法?一招一式地教给她,也?没有用。


    凡人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其实连“入道”都做不到。


    八方望春亭是理想者的理想乡,能够摒弃一切杂务乱念,供你去潜心追求理想。


    但……若是你真的不行呢?哪怕摒弃了一切多余因素,心无杂念,虔心学习,你也?还是不行。


    黎应晨抬头看向星空。


    世界不是话本子,只要勤勉万事可达。凡人就是这样?,天资各异,终有尽时。也?许你在桃花源里心无旁骛的努力几十载,也?还是离你的目标差很远。


    你想看的星辰,可能是一辈子也?看不到的。


    正?因这里是理想乡,所以?可能更加残酷——限制你的不是任何外界因素,而是你自己。如?此?清晰明显的,你不行。


    终其一生,你也?只能是个凡人。


    正?如?长庐松云。他为八方望春亭努力了七十年,做了如?此?多完善的设想,到最后也?不过一个归隐田园,诸事皆休的下场。


    他没做到什么。拯救世界的是黎应晨和一直反对他的吊树影,不是他。


    黎应晨对他有很大的敬意,但不得不说,他这一生的努力是否存在,于现在的世界影响是不太?大的。


    看着陆溪充满憧憬的侃侃而谈,黎应晨最终也?是什么都没忍心说。


    =


    三百层的传送阵,光芒消散。


    入眼所见的,是一片灿烂光辉的大厅。


    青砖玉瓦,金光灿烂。红柱足有几十米高,撑起头顶一片金碧辉煌的藻井。几千个蒲团从大厅中?心向外,辐射形团团铺开,簇拥着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木质雕像。


    那?木雕像足有二三十人高,高耸入天。通体深润,由?近似于紫檀的木质雕刻而成。雕的是一位长眉长髯的老者,双手向上,放飞一只雏鹰。


    老者眉眼肃穆庄重,儒雅文质,皮肤布满沧桑的褶皱。而那?雏鹰年纪尚小,却?已将双翼展开,覆盖住了大半个大厅。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它的羽翼之下。


    黎应晨仰起头,注视着他。


    时至今日,终于见到你长什么样?了。


    八方望春亭的建设者,长庐松云。


    已经有不少人来到了三百层。前面半个会场都已经坐满。后面陆陆续续再来的,都往后排了。


    “还是有点晚了。”陆溪哀叹。带着他们在后排找了位置。刚要坐下,前面突然冲过来一缕金光。陆溪长剑嗖得一声出鞘,随手一舞,轻轻接住了。


    是一只金色的小虫子。站在剑尖上,搓搓前爪。


    “哎。”前面传来一个声音。


    陆溪抬头看去,是普拉瓦卡。少年坐在第?一排,没有回?头,耳根红红的,随手一指旁边的空蒲团。


    “……这边有位置。来不来随你们。”


    陆溪笑起来。她蹦蹦跳跳地挤过去,凑到普拉瓦卡面前:“哎呀。你帮我留位置了?”


    普拉瓦卡把脑袋扭向旁边:“没有。这边的人刚好有事,走了。”


    “是吗——”陆溪拖了个长音,笑眯眯地说,“那?我可得好好——地感谢这些?朋友呀。真的很感谢。他们一定很喜欢我。”


    普拉瓦卡的脸已经红到脖颈和耳根了,声音都在磕巴:“坐…坐下就好了!哪那?么多话啊!”


    陆溪越凑越近:“呀。脸红了。”


    “我没有!”


    陆溪领着黎应晨等人在前排坐下。自己就坐在了普拉瓦卡旁边的位置。


    蒲团要求坐在地上,身姿很低。正?确姿势是跪坐。不过文化?不同,跪不住的话,也?可以?用别的姿势。


    黎应晨盘着腿,腿脚都在地上,只有臀下有东西坐着,不太?习惯。


    这里确实是个好位置,几乎要到了木雕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木雕上清晰的纹理脉络。


    黎应晨敏锐地注意到,说是大祭,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在准备祭祀用的工具牺牲。所有人都坐在周围的蒲团上,气氛轻松,彼此?小声交谈着。


    黎应晨刚好在他们陆溪,歪头就能听到他们说的悄悄话。


    陆溪悄悄捅捅普拉瓦卡:“昨天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我没有。”


    “你就不能坦率地说自己不高兴吗?反正?你又藏不住。”陆溪比划比划:“别想骗我。咱们五岁就认识了。那?时候你拿石子当算筹,算十以?内加减法?,算不明白,蹲在地上大哭呢。”


    “啊啊啊啊啊你在说什么啊这里这么多人!!”普拉瓦卡崩溃了。


    周围众人侧目,陆溪哭笑不得:“就你声音大好吗!”


    正?在此?时,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


    “哎!别闹了。”普拉瓦卡一把按住陆溪。


    “嘘。大祭要开始了。”


    第122章 地火-尸骨


    嗡——


    长庐松云的雕像,逐渐开始亮起一种温暖的红光。


    自足底开始,由下至上,鲜红色的光一点点蔓延上来。


    巨大的会场慢慢地安静下来。几?千人肃穆而?坐,鸦雀无声。


    黎应晨仰起头,突然发觉,那红光的姿态比起逐渐亮起的灯火,更像是……攀爬。


    血红色的光,正在一点一点攀附上去。


    渐渐地,整个长庐松云放飞雏鹰的雕像,都变成了?血红色。


    黎应晨回过头,发现顾潮平没有?坐在蒲团上。来此处多日的他?正站在人群之?后,浮在半空中,没有?参与。但他?也没有?阻止黎应晨等人坐下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仙人慈悲地凝视着这场祭典。


    “嘶!”


    黎应晨撑在地上的右手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暖意,烫得她颤了?一下,连忙抬起手。


    她低下头,才发现,连地板都散发出了?一种猩红色的暖意。


    黎应晨算是明白为什么?陆溪想要坐在前排了?。这股暖意由雕像脚下开始,逐渐向


    外?层扩展。蒲团低矮,大家都离地面很近。陆溪肉眼可见的疲乏在这样的能?量下舒展,面庞重新变得饱满红润。普拉瓦卡、伦弗朗夫人、学者?们?……所有?人都闭着眼睛,或坐或倚,靠在地板上,享受着这股温暖的红光。他?们?的表情宁静而?虔诚,鲜红色从?他?们?的下颌打上来,明灭不定。


    这光虽然看着诡异,但却非常温暖,感受起来并无恶意。


    【这是什么??】姜堰在频道里呢喃,【我的怨力上升了?…好暖和…】


    就连一直不喜欢这里的吊树影,声音都有?些舒服的迷茫:【这东西称不上柔和。但是很舒服。我的灵魂好像在被它滋润……?】


    黎应晨感受到一股向下的牵扯力,好像有?什么?在让她沉下去一样。但这股牵扯力,却传来了?蓬勃上涌的能?量。她只觉得筋骨舒活,血脉畅通,多日劳损一散而?空。


    整个八方望春亭,就是被这样的能?量所滋养支撑的。


    黎应晨是进过三生修罗池的,不得不给?出一个判断:【如果用献祭生灵的怨力支撑,绝不会产出如此无害温和的力量。】


    吊树影:【长庐松云那小子?,到底找了?什么?东西来做源头?】


    想要知道这个问题,办法非常简单。


    黎应晨闭上眼睛,沉浸在那股红色的暖光里,打开了?【辰星之?脑】。


    下一秒,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真实的视野里,一只血手抓在她的脚腕上,正在轻轻地将她向下扯!


    在她座下的地板下,爬着一个浑身鲜血的女子?。准确的来说,浑身鲜血的女尸。她的头颅上有?被啃食一样的伤口,一看就是致命的,应当是死于邪祟。


    浑身血液顺着七窍流出,散发着鲜红色的血光。


    透过地板,温和地滋养着黎应晨的血肉。


    整个八方望春亭,空旷的大厅,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累累的尸骨鲜血淋漓,一层叠着一层,彼此承托着堆积起来,如山一样,一点点撑起了?八方望春亭的三百层高楼。


    黎应晨头皮发麻。但她轻微一动,那女尸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困惑又温和的笑容。她温柔地扯住黎应晨的小腿,温暖的能?量更盛一些。那传输无比坚定,却毫无攻击性,反而?让人更加舒适了?。


    她是自愿的,她并不痛苦。


    这些尸骨是从?哪来的?!黎应晨指尖发抖。这些人衣着不尽相同。有?的穿着麻布短袍,有?的穿着金丝缕衣,更有?很多人看起来素雅温柔,就像是……金匮周围,江南民众,普通的日常穿着一般。


    一句话?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是之?前普拉瓦卡介绍星图手稿时曾说过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强大到,足以撑过结界,进入望春亭。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生前为之?奋斗的执念,都会留存下来】


    已知,八方望春亭在【人将死未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拉取【濒死未全之?希望】的人选了?。


    那些强大的人,带着他?们?的执念,活了?下来。


    而?那些心怀希望,却不够强大的人,又死在了?哪里呢?他?们?的执念在观星台上,在那无数份重叠成星轨的手稿里,但他?们?的**,又在哪里?


    ——就在这里。


    正是这金匮城里,以及世界范围内,所有?尝试进入而?未能?进入望春亭的人,支撑起了?现在的八方望春亭。


    强大的天才们?,用他?们?的头脑和灵魂继续着自己?的研究。总结,归纳,进步,引领人类前进。


    而?不够强大的凡人,则用他?们?的身心灵魂,托举起了?那些优秀者?。他?们?的精神留在手稿之?中,而?他?们?的**悉心供养,构筑了?这片让佼佼者?们?醉心研究的桃源。


    他?们?是自愿的。


    正是因为这股力量的供养,其中的幸存者们也变得更加纯粹。快活,坚定,不负所托。


    黎应晨抬起头来,看见鲜红如血的长庐松云雕像。老?者?含笑俯视着众人,手中雏鹰展翼。


    八方望春亭,建立在先行者累累的尸骨之?上。


    吊树影要找的腌臜找到了。这力量血腥邪性,但却是一种可持续的,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力量。


    黎应晨将一切如实传递给?了?频道内。顾潮平低头凝望着脚下生生死死的凡人;姜堰热泪盈眶,捂住口鼻;而?吊树影则和黎应晨的目光交汇,纠缠着一同抬起,迎着那鲜红色的血光,望向了?长庐松云的雕像。


    “长庐长老?啊。”黎应晨眼底发酸,“你真是…”


    吊树影没有?说话?。他?仰着头,好像还能?看见近百年前,长庐松云在集议上振臂呼喝的英姿。几?十年的岁月匆匆流逝,脊梁佝偻,皮肤萎缩,唯有?那双眼如少年时一般,总是乌黑晶亮,炯炯有?神。


    长庐长老?和余先生一样,不知道自己?所选之?路是对是错,都只是坚定固执,一股脑地走下去。


    如今千万个日夜已过,再度聚首,物我皆非,唯有?彼此眼中的星光依旧。


    “服了?你了?。”吊树影呢喃,“原来我们?谁也没输。”


    空!


    正在此时,脚下突然传来一记剧烈的振颤。


    “?!”普拉瓦卡猝不及防,一下半跌歪倒,就要摔在地上。陆溪眼疾手快,一把搂过普拉瓦卡,护在怀里,半跪直身,噌得一下长剑出鞘:“怎么?了??!”


    轰!


    大地猛烈地下沉几?寸,惊醒了?所有?沉醉于光的人。人们?被震得东倒西歪,惊慌失措,喧哗着沸腾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大典怎么?了?!”


    这是一群普通人,有?学者?有?厨师有?园丁,唯独没有?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手忙脚乱,慌作一团,伦弗朗夫人本就年事已高,此刻吓得脸色苍白,腿脚打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危急时刻,顾潮平果断飞身凌空,高喝一声:“别乱!坐在原地别动!”


    话?音即落,周围腾的一下,无数藤蔓和白纱从?四面八方的墙根飞窜而?出,在众人头顶与脚下交汇,编织成网。


    顾潮平向前一望,看见吊树影双手一举,和他?一起,将所有?人护住。


    二人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轰隆!!


    在藤蔓纱网编织完成的下一秒,天地巨震,整个八方望春亭都开始了?震荡。桃树折断,栏杆坠落,藻井漂亮的横木从?天顶上掉落下来,在一阵惊慌的呼喝中,砸在了?藤蔓和白纱编织的网上,没有?伤到人。


    黎应晨:“群星!!”


    系统迅速地回应:【我们?尽力了?。这股力量涉及这片亚空间的根本,这一次供给?,成为了?撕开裂隙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尝试挽救过,但是无力回天。】


    【请做好准备。地火裂隙,就要爆发了?。】


    【三、二、一……】


    轰隆隆隆隆——!!


    光耀闪烁,在一层的桃花林里,蓬勃的岩浆喷涌而?出,再一次点燃了?漫天飞舞的桃花。


    这一次,再也不是那样小打小闹的裂缝了?。


    大地从?中间撕开来,鲜红热烫的死亡熔岩,从?中间源源不断地翻涌出来,顷刻间流满了?整片沃土。桃花林淹没在滚滚的熔岩之?中,粉红色的树海在流淌的大地之?上摇曳,慢慢燃烧。


    那些支撑起望春亭的尸骨,尖叫着缩在了?一起,它们?对此毫无办法。


    更要命的事情来了?。


    大地开裂,地基下沉,八方望春亭几?百层高的塔楼,开始慢慢倾斜。


    “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我能?做的吗?”陆溪已经迅速镇定下来,她握着剑,四顾寻找着,在大楼边缘查探。


    但是这哪是她能?解决的东西?


    “小心,别掉下去!”黎应晨一把将陆溪按回安全位置,自己?扒在了?塌陷的栏杆边,腰间水盒一闪:“荒水!出来!”


    系统提醒她:【还记得昆仑里的百辟峰吗?和百辟峰一样,亚空间中有?无法承受的巨大能?量爆发时,会通过链接部分溢散人间去。】


    【也就是说,如果八方望春亭


    于此破碎,人间马上就要遭殃。】


    “我知道!”黎应晨的摇杆向前一推,冷汗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她明显感觉到了?荒水的恐惧。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滞涩。与暴雨那次不同,荒水真的很不擅长应对火焰。


    但是没办法了?!


    黎应晨低吼道:“这次回来我给?你找最?干净宽广的水域撒欢儿!拜托了?!”


    荒水的水草团,在姜堰长针的撕扯之?下,冲向了?被熔岩映红的天空,然后高速坠落。


    哗啦——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水声,一个巨大的,湿润的头颅,从?脚下慢慢站起。她拖着淋水的长发,越变越大,直到那浑浊的白眼与黎应晨平齐。


    【肿胀之?女】!


    荒水最?强壮的孩子?。当年在黑云血灾里,荒水曾用这巨大的女尸,让黑凤村损失惨重。


    “嗬……嗬……”


    肿胀之?女踩在熔岩里,艰难地痛嘶着,伸出浮肿的双手,扶住了?八方望春亭。


    第123章 地火-雏鹰


    在肿胀之?女的搀扶下,歪斜和倒塌逐渐停止了。


    “有用?!太好?了。”


    黎应晨大松一口气。


    叮!陆溪的剑尖一闪而过,在黎应晨面前击碎了一块飞来的岩石。


    她?没有后退,仍然选择留在边沿,尽可能保护黎应晨。


    黎应晨回过身来,一把扯住陆溪:“统计一下,人员伤亡情?况如?何?”


    陆溪毫不犹豫抓来了一个瘦弱的中年学者。他瑟瑟发?着抖,艰难攀上高处,眼神迅速来回扫了几十秒,一推眼镜道:“所…所有人都?在这里。其中十三人貌似受了些许伤,二十一人轻微坡足,七人趴在地上未曾站起,其余并无大碍。”


    好?快的信息统计能力。黎应晨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这些末世中不声不响,一茬茬死去的老弱病残,不知有多少是优秀的学者。


    轰!


    脚下又传来一阵巨震。陆溪抓住中年学者的后脖领,将他放回安全的地方。回身继续挥剑,去护着藤蔓笼网免遭大损伤。


    地板再一次开始偏移。黎应晨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肿胀之?女?!”黎应晨向外?看去,肿胀之?女浑浊的眼球足有一层楼那么大,探出一点点,迷茫地与她?对视,还带着点哀怨。


    肿胀之?女把楼体扶得好?好?的。


    眼前的地面好?像又偏移了几度。身后响起许多惊恐的哭声,黎应晨眼前的颜色都?开始乱飘了。


    这不是楼的问题,是整片空间都?在飘!


    地震在危害八方望春亭这片亚空间!


    黎应晨顿时?瞳孔骤缩。


    身后爆发?出一声大喝:“闪开!”


    黎应晨回身一看,是吊树影。吊树影飞身而起,周身月光大盛,无数白?纱激荡而出,死死地吊住了大厅中央,巨大的血红木雕。


    刚刚楼体歪斜严重,雕像受力不匀,已然出现了严重的歪斜。木雕之?上的血红已经向下,长庐松云手抚鲜红雏鹰,自己却是半张脸都?已经褪去了血色,露出漆黑幽深的眼睛来。


    吊树影立即反应过来,正是这能量源的偏移,导致了整片空间的不稳定?。


    刺啦!


    雕像又向下沉了一截,紧绷绷地坠着吊树影的白?纱。


    “好?沉…!”吊树影咬牙,“这老狗!把自己脸做这么大,不害臊么!”


    “小主?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空间越偏,它?倒的越厉害,空间就更偏一步。我只能暂时?阻止它?继续扩大。”


    结构运作越是精密,出问题越是麻烦。


    黎应晨扬声道:“谋士,给个修理方案!”


    吊树影气急败坏:“我怎么修,又不是我做的!把创造者找出来!”


    黎应晨:……


    好?像是您亲自给创造者送的葬。


    黎应晨还在全麻,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


    伴随着阵阵惊叫,无数金光闪闪的甲虫铺天涌起,宛如?一阵云雾,顷刻间淹没了半个场地,将巨大的长庐松云雕像整个吞没。


    陆溪:“普拉瓦卡?!”


    普拉瓦卡裹在虫群里,慢慢上浮,直至悬在半空之?中。


    他的双目里再不见瞳仁眼白?,只余一片猩红的血光。


    金色的单片眼镜与颈环,都?被这血光映得通红。


    血目眨也不眨,紧盯着雕像。黎应晨的辰星之?脑视野里,雕像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鲜红法阵,大小不一,血光交相辉映,彼此重叠运作。其中有一些明显已经失去了光泽,卡壳断裂。


    这就是八方望春亭真正的核心。


    “别动,余先生。劳您再坚持一会。”普拉瓦卡说。


    单片眼镜上光芒一闪,那些金色的甲虫开始大盛嗡鸣。每一只甲虫腿脚上都?抱着一丝猩红的光点,虫海之?中四面开工,在无数的法阵中穿行,修改。


    断裂的法阵在甲虫们的修补下逐渐重新亮起,焕发?生机。


    吊树影定?定?地盯着普拉瓦卡背着手浮在空中的样子。


    他突然说:“不对。”


    “我是不是见过你?”


    普拉瓦卡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口唇微动,背起的双手指节连点,陷在精密的考量中。


    过了许久,雕像上的法阵逐渐被修补完整。四溢的红色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吊树影一拉白?纱,雕像慢慢回正,咚的一声,安稳地放回地上。


    普拉瓦卡慢慢落在地上,向吊树影看来。


    “多谢。”他说。


    “我想起你了。”吊树影盯着他,“你是……”


    “长庐先生的小奴。”


    普拉瓦卡微微颔首。他语气平静,不卑不亢,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睿智,再没有之?前与陆溪嬉笑打闹的少年气。


    “当?年,摘星楼每年长老集议,先生登楼与您争鸣雄辩,我就备下热水绢巾,与诸多随从一起,在楼下的耳房等候……感?今思昔,已有四十余年了。”


    “物?是人非。难得余先生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


    吊树影与他对视,不由感?慨:“没想到,长庐松云将八方望春亭的传承交与了你。”


    “传承交给我?不。”


    普拉瓦卡却笑起来。


    他有些释然地一伸手,诸天甲虫四散飞去,逐渐消失,唯有一只不起眼的缓缓飞落,停在他的指尖。


    “八方望春亭,是我所建的。”


    ——


    一时?之?间,众人心神巨震。


    “八方望春亭的初期设想,粗糙血腥而充满谬误,先生其实是知道的。”


    普拉瓦卡轻叹一声。


    “行走在错误的道路几十年,一生夙愿无成,已成定?局。先生晚年归隐金匮故乡,救世之?心灰意冷,选择……”


    “成为一名传道授业之?师。”


    有人有幸救世图存,为世界的延续尽己之?力。有人没有这个水平与福气,毕生走在一条无解的错路之?上,纵有多少不甘,年华一逝不复返,无力回天。


    但他们仍然可以做点什么。


    回到金匮的长庐松云,广开世家大门,迎接八方生徒。


    他学识渊博,有教无类,无数学子不远万里跋涉前来,前来听取长庐圣人讲学。


    不论?过往,不论?出身,只要交上少量的束脩,都?能成为长庐家的学生。


    在那千百名弟子的汪洋大海之?中,坐着一个奴籍的南洋少年,高仰着头,眼神晶亮。


    当?年的长庐松云并未太过注意他。他教了太多太多的学生,佼佼者各有成就,平凡者泯然众人。他的学生,他的南洋奴仆,只是诸多生徒中普通不起眼的一个。


    就如?同他自己在摘星楼长老会一般。


    长庐松云在生徒环绕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三十年,一百一十四岁寿尽而亡,安详下葬。


    弟子们继承了长庐诸多学说遗志,在人间四散开去。而这位出身奴籍的青年,对于世界规律的追求已成执念。他四处奔走,收集了长庐松云八方望春亭的手稿,在此基础上重新编写创制,完全扭转了初始望春亭源于血祭的设计逻辑。


    在图稿即将完成之?际,邪祟爆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理所当?然地死在了虫海邪祟里,临死前还死死地抱着自己未完成的手稿,蜷缩着身躯,希望能


    用?血肉将它?们护住,免遭损害,以遗后人。


    他至死不息的执念创造了奇迹,将他变成了一个正面邪祟,令他保存着理智,以自己的力量为基础,最终补全了拼图,创造了这片虚假的桃源乡。


    “虽然自我介绍来得有些迟了,不过,诸位朋友。”


    棕肤少年手扶单片眼镜,彬彬有礼地俯身致意。


    “我的名字是普拉瓦卡·迦楼罗,欢迎来到…我的八方望春亭。”


    在他的身后,长庐松云雕像巍然矗立,须眉皓然,已然婆娑垂暮。高举的双手之?中,一只健壮的雏鹰展翅高飞,双翼凌云,直上九重天。


    第124章 地火-足迹


    楼体还在?震。


    荒水被岩浆烫得至发抖,怨力不断下降。肿胀之女巨大?的头颅在?栏杆外摇摆。


    黎应晨咬牙,死死地按着手柄,将它?控制在?原地。姜堰不得不飞身起来,悬浮在?半空中,全力控制自己的长针,才能让荒水的藤蔓安稳地待在?火海里。


    黎应晨道:“没想到是你。你应当也接受到天?宫的邀请了吧。”


    “是的。只是心有挂念,未曾赴约。”普拉瓦卡迅速又?行了一礼,“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先?别急着谢!”黎应晨咬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撑不了多久的。”


    普拉瓦卡说:“……我能感觉到,望春亭底层已经开始下陷了。”


    必须尽快解决地火裂隙!


    姜堰悬在?空中,努力控制着荒水身上的长针:“可是…可是我们连地火裂隙里面现在?是何种情?况,都不知道。”


    这样的温度,人是绝对下不去的。


    要修好地火裂隙,至少要先?看?清楚,地火裂隙里发生?了什么!


    黎应晨思?忖着。这样的温度,就连雅舞的飞虫都会被化成灰。她确实没有能够免疫高热的邪祟。只得看?向普拉瓦卡。


    普拉瓦卡沉默半晌,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道:“我尽力一试。”


    “我能感受到先?行者所感受的一切,自然?也能见他?们所见。只要有一个先?行者能到达那里,我们就能知晓。”


    无数的金色甲虫翻涌而起,拖起他?的身体。他?的双目又?变回了赤红色,甲虫抱着红色光点?,翻滚着沉入了地底。


    那些血色的尸体开始行动。


    他?们攀爬着,蠕动着,向着四周散去,扶住了将倾的大?厦。一层叠着一层,填补了地基的空缺。


    嗡!


    剧烈的震荡传达到了那些尸体上。


    “咳!”普拉瓦卡捂住口鼻,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来。


    但他?没有停下。


    光扶住八方望春亭是没有用的。他?们需要彻底修补好地火裂隙才行。


    ——普拉瓦卡缓缓伸出手。


    那些平凡的尸体,一个人叠着一个人,从地下潜入了无边的火海。


    活人看?不了,那就死人来看?。


    高温烧灼,被岩浆滚过的土地粘稠蓬松,高度碳化,泛着死白色,像是火山灰一样。死者的身躯在?其中穿行。他?们抱成一团,宛如大?水中的蚂蚁球一般。一个人在?外围尖叫着,被烤到灰飞烟灭,就会有另一个内侧的人露出来,接替他?的位置,继续保护内圈层的人。


    到最后,总有一个人能剩下来。


    普拉瓦卡双目猩红,全身发颤,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臂,指尖止不住地抖。


    “你没事吧?”黎应晨扶住普拉瓦卡。


    普拉瓦卡的牙齿打着哆嗦,捏着手臂的指尖发白:“没,没关系……只是一些代价……”


    无数同伴化成焦炭,同伴的灰飞中,剩下的人仍在?前行。


    终于!


    尸球在?高温的灰石中,滚进了地火裂隙。


    此?时,地火裂隙已经填满了岩浆。


    满溢的熔岩滚着气泡,宛如地狱的最底层。


    咕嘟!


    一个尸球硬生?生?冲破熔岩。


    他?们一层叠着一层,无数的尸骸和飞灰脱落,火花飞溅。


    最后一个先?行者,在?同伴的庇护中,舒张身体,睁开眼睛,看?到了地狱之后的世界。


    他?的瞳孔中,映着一片灿烂的星空。


    轰!


    一颗炽热的,巨大?的发光球体,散发着巨大?的光和热,一次次向裂缝撞击而来。


    那是一个天?体。


    撞击发出剧烈的光和热,刺眼的白光吞没了最后的先?行者。


    普拉瓦卡腿一软,筋疲力竭地跪在?地上,双目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我看?见了……”他?仰着头呢喃,“我们……看?见了。”


    “在?地狱的彼端,是无尽的星空。”


    他?将一切描述出来。


    “撞击裂隙的天?体?”黎应晨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们只要撕裂出一点?缝隙,其他?宇宙自然?会出现想要入侵这里的存在?。】


    【这也是我们无法停止世界毁灭进程的原因。】


    所以?,天?穹裂隙的入侵者是淤泥,地火裂隙的入侵者是天?体。


    换言之,解决它?,剩下的部分就很好完成了。


    黎应晨深呼吸,慢慢地将那口浊气吐出去。


    我们知道了裂隙的具体坐标,知道熔岩之后没有持续的威胁,其实就可以?绕过熔岩,直接将对抗天?体的队伍传送到外域宇宙之中。


    只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在外域宇宙中对抗天体?


    黎应晨突然?睁开眼睛。


    那当然是……另一个天体。


    百辟峰!


    “谭星!”她在?心里唤。


    一股虚无而柔软的温暖触感,一下子从背后裹上了她。很温柔,轻飘飘的,带着一点?疑惑。黎应晨立马知道,这是谭星的触摸。


    祂本体无法离开昆仑,只能探出一小点点精神力,努力地回应她。


    黎应晨闭上眼睛,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别人都不明所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抚摸一颗星星。


    她问:“你有没有办法,把?百辟峰传送到某个特定的坐标,同时立刻解开封印?”


    谭星的回答很快传了回来。


    覆住她的触须轻轻一握。


    “你可以?!”黎应晨睁眼。


    普拉瓦卡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等等,您是说,您能将一颗星辰传递过去?!”


    “这…这是何等伟力!”他?瞳孔巨震,“您,您是……您是何方……”


    “好了好了。”黎应晨按住他?的肩膀,“马屁等会儿再拍。”


    “……是。”普拉瓦卡颤声道。他?用手背蹭去脸上的血泪痕迹,抬头急道,“但是…但是,只有一颗星辰,是不够的。”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们曾在?黑雾中看?到过星辰相撞的画面。”


    “这样的相撞,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八方望春亭也会被毁掉。”


    黎应晨说:“对。所以?我需要你找出一个方式,在?这场撞击中,护住八方望春亭。”


    普拉瓦卡人都傻了:“我…?”


    他?疑问的音节发到一半,突然?停顿一下。


    然?后,突然?看?向了地面。


    “不对,也许可以?!”


    黎应晨为之侧目。


    他?反身冲向了向上的法阵。那是观星台的方向。


    黎应晨等人紧随其后,跟着上去。


    观星台上,头顶的星空依旧辽远广阔,低头一看?,却能看?到脚下的桃花林中,火海流淌,热浪灼烧。


    普拉瓦卡冲向观星台一侧。那边放着一个通天?的柜海,整齐排布的抽屉一层堆着一层,垒成一整面档案馆一样的高墙。普拉瓦卡端详一会儿,找到其中一个柜子,倏地一下拉开。


    黎应晨歪头看?去,里面躺着一叠压起来的稿纸。


    那些纸张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泛黄发脆,翘着


    微小?的卷边儿。它?们一层一层,一叠一叠,填满了整个抽屉。


    每一张上面的笔迹都不一样。有的用的毛笔,有的却用的碳棒。有的用的上好的黑墨,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仍然?漆黑鲜亮,有的却已经褪色不少。它?们用不同的笔迹,歪歪扭扭,十分认真地画着无数圆圈,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认真而又?蹩脚,横平竖直撇粗壮,好像很努力去画符了,画的还是相当一般。


    就像草纸一样。


    普拉瓦卡十分珍重地将那些草纸拿起来。


    “这是什么?”黎应晨歪头。


    普拉瓦卡给出了一个黎应晨完全没想到的答案:“这是习作。”


    “习作?”


    黎应晨一愣。


    “长庐先?生?门内,每一年的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的第一天?,都是考校日。”


    普拉瓦卡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些东西。


    “所有已经入门的学生?,都要在?这一天?,交上一份阵术设计试题。而每一次的考校,都有着同一个主?题……”


    普拉瓦卡抬起头:


    “防御阵。”


    “能够附加在?其它?物质上,性质稳定的防御阵。”


    黎应晨奇道:“为什么选取这样一个主?题?”


    当年,普拉瓦卡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彼时年少的南洋少年扬起脑袋,抱着一沓一沓的试卷,歪着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须发皆白的长庐松云埋首于桌案中,头也不抬:“做学问的人,一定要学会守护自己的研究成果。”


    “每一种思?考,都是有价值的。


    “你这辈子活多久无关紧要。只要你的结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有机会传递给后人。后人会将你未竟之事延续下去。哪怕你一事无成,至少也能排除一个错误选项,或者,带来不一样的启发!”


    这位偏执的老者终于抬起头,瞪着普拉瓦卡,一字一顿道:


    “你是做学问的,你可以?死,但你的知识,一定要一代一代,薪火相传!”


    “这样,你就是永生?的。”


    普拉瓦卡深吸一口气。


    “——祝我永生?吧,老师。正如您的永生?一般。”


    随后,他?狠狠一抽手中的开关。


    咔啦啦啦啦啦——


    漫天?星空之下,一整面屉柜高墙之中,无数抽屉弹出。强烈的撞击之下,许多纸片飞出了塞满的抽屉。此?起彼伏的木撞响成一片,每一声都代表了一次测验,一批学子。他?们曾经学习,他?们曾经成长,在?前人的指引下,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攀登。


    这就是他?们的足迹。


    群星之下,漫天?的纸片飞舞。新旧交叠。


    黎应晨仰头看?着这这一幕,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新的几个抽屉,里面已经是崭新的白纸了,散发着植物墨水的清香。这不是长庐世家?的纸,而是八方望春亭的纸。


    是普拉瓦卡,给自己的学生?们,留下的测验。


    普拉瓦卡低下头,将散落的法阵试卷都收集起来,在?地上墩齐,好生?理放。


    “这些阵法,有一部分用于保护长庐家?藏经楼,另一部分,就在?这里了。”


    原来藏经楼保存完好是这个原因,黎应晨想。


    哪怕里面就盘踞着强大?的邪祟,那些历代珍藏的书本也没有半分损毁。


    “为了让先?行者们的力量团结在?一起,八方望春亭有设计特殊的阵式。”


    普拉瓦卡理齐纸卷,抬起头来,单片眼镜光芒一闪。


    “只要有足够的能量来源,效果大?致相同的法阵,是可以?叠加的。哪怕阵势不同也可以?。”


    “这里有成千上万个防御阵法,应该能够应付天?体撞击的能量了。”


    “应该?”黎应晨扶额,“失败了就会死哦?你确定吗?”


    “凡人做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哪里能有万无一失。”普拉瓦卡苦笑,“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睫。


    “问题在?于,我们从哪里去找,支撑起这么多法阵的能量?”


    第125章 地火-人世


    黎应晨的胸腔在发热。


    她伸出手,覆盖住自己的胸腔,里面悬浮着?一颗金色的,滚烫的团块。


    是她未完成的神格。


    黎应晨的神格来自黑凤村和洛阳。相信她的人们在她的带领下渡过?了苍茫暴雨,摘下了悬在头颅上?的尖刀,步入正轨,稳定生?活。而他们回?馈给?她够的崇敬。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再一次亮起金光。周身金华流转,微微悬浮。


    所有的抽屉都开始震动起来。


    “好精纯的能量!”普拉瓦卡动容,“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它?来自于什么?是怎么出现的?是否有再生?的可能性?”


    还?在问!


    黎应晨笑:“干活儿!”


    普拉瓦卡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擦擦脸,按下开关。所有来开的抽屉倾倒而出,试题像是雪片一样漫天飞舞。铺天盖地的甲虫涌起,汇入纷纷扬扬的试卷里,几只抬着?一张。细小的口器汇聚在一起,可倾江河。


    它?们的爪间带着?红光,抱着?这些延续一切的防御法?阵,冲向?了传送阵。


    三百层。


    普拉瓦卡的通知广播已经落下许久了,大家早已经列好了阵势,人人紧张抿唇,等待着?虫海的到来。


    传送法?阵开始发光。


    “来了!”


    陆溪抬头。


    哗啦一声,漫天的虫海带着?无数纸片席卷而来,卷过?了广场中的人们。人们纷纷动起来,每个人从一群虫中接过?一张纸,铺在地上?,贴在墙上?,放在每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与?主阵链接。


    法?阵的布置由他们完成。


    或许是冥冥有灵的缘故,地火裂隙开始震动。熔岩们沸腾的更加厉害了,汹涌地翻滚着?。


    哗得?一声,滚烫的岩浆像是喷泉一样涌起,此起彼伏,许多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的火柱,卷着?桃花瓣,从地下而来!


    顾潮平等邪祟没有犹豫,冲向?了半空,与?火柱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针雨与?藤蔓齐飞。他们拦截下了绝大部分火柱,可是一不留神,仍有一根火柱漏过?了交错的攻势,向?着?三百层栏杆直冲而去。


    那里留下的,都是不会飞的凡人们。


    姜堰失声道:“小心!”


    叮!


    陆溪的剑尖向?外,剑气一卷,四两拨千斤,借了火柱自己的力,极有技巧地撞开了它?。


    “来啊小家伙,不会放你们过?去的!”她说着?,重新摆好阵势。


    凡人,有自己的剑!


    下面发生?的一切,都映在黎应晨金色的眼底。


    或许是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缘故,神格与?她的融合更为深切了。


    帮帮他们。她轻声说。对着?属于她的力量,对着?黑凤村和洛阳的人们,温柔地伸出指尖。


    帮帮那些正在努力的人。


    嗡!


    金色的幼年神格发出了震动。


    一股极其精纯的能量从它?上?面爆发开来,一下子将黎应晨整个吞没了。整个观星台都淹没在这灿金色的光华中。


    这是什么?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黎应晨微微抿唇,紧张起来。


    黎应晨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漂浮在虚空之中,思维向?四面八方无尽的延伸开去。她好像站在摘星台上?,又好像同时存在于无数的地方。山川湖海,草木江河……世间的一切好像都映入她的眼帘。


    那不是【眼】,而是一种更深远,更全面的感知。


    她的思绪好像飘到了洛阳城里,男女?老少聚集在一个华美的园子中嬉笑舞蹈。那似乎曾经是个高门大院。黎应晨有些兴趣,正待继续深入,眼前的场景却又变了。变成了一群山壁上?的岩洞。岩洞深处放着?木棺,浅处则有许多人生?活,他们依靠铁梯和绳结上?下。


    她看见戈壁绿洲中,白石堆垒出巍峨的城墙;看见广袤大海里,诸多漂浮平台组成了一支巨大的船队;看见了环水岛屿上?,许多人抱团固守着?城邦联盟,里面人来人往的学院还?在运行着?……


    黎应晨意识到,这是世界各地的青州。


    至今仍


    然存在的,来自不同文明的人类聚落,就这样一个一个展示在她的眼前。于是黎应晨惊奇的发现,这片世界并非千里焦土。幸存的人类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多一些。


    生?命本就是有韧性的。


    黎应晨犹豫着?,试探性地说了一声:【嗨……?】


    世界各地的无数人,在同一时间抬起眼睛。


    他们或者惊悚战栗,或者喜出望外,或者拔剑四顾。有人喜极而泣地拜倒在地,也有人一脚踩空,险些从高空中坠落,好在被?同伴拉住,惊魂未定。


    而在洛阳,那玄宫大殿之上?,有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女?官,惊喜地叫起来:“圣女殿下!”


    “这是圣女?殿下的声音!我记得的!她跟我说过谢谢!”


    天子站起道:“又是圣女在施展神迹。传下去,不管这个声音说什么,洛阳上?下全力配合!”


    “是!”众人高呼。


    黎应晨见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灵魂。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初入森林的小孩子,新奇的不得?了,见哪里都觉得?有趣。每一种文明都在生?长?,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执念。他们蹦蹦跳跳,乱七八糟,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用各自的方式生?活着?。


    活着?!


    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


    黎应晨悄悄地问:【你们有没有人想看看星空的?】


    她仰起头,将头顶那片星图传递了过?去。那是普拉瓦卡他们拼成的,跨越人类历史的星图。


    给?大家讲一件事,我们已经找到了星辰运行的轨迹。


    如果你也在努力填饱肚子,抽空仰望星空;如果你愿意将毕生?精力用在为人类追寻大道,探索乾坤之外的世界;如果你和他们一样,朝闻道夕可死矣……


    请向?前来,请找我来。


    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世界的真理。


    我们现在很危险。我们需要你。


    嗡!


    无数的金色光点飞起,涌现,蜂拥而至。


    他们急迫热切,一拥而上?。


    这其中,甚至包含许多已在天宫的魂灵。


    这些光点在整个人群中的占比并不算多,一千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但是把眼光拉到整个世界,仍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向?这里跑来。


    在黎应晨的脑海里,群星惊诧不已:【这种理由也能叫来这么多人?】


    黎应晨闷闷地笑:【你不懂。】


    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人类对真理和星空的渴望,禁不绝,掐不熄,磋磨不灭。


    人类就是这样。


    扎根于大地,向?着?星空生?长?。


    有了黎应晨的保护,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通过?空间结界的震荡。不会有人被?筛选出去。


    这批灵魂被?放置在了三百层。他们的到来,一下子缓解了核心层的压力。


    众人挤挤攘攘的挤在一起,无比新奇。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根笔,笔尾从自己的心脏中汲取着?金色的能量,笔尖则连着?一根线,输送向?最?中央长?庐和雏鹰的雕像。


    一时间,琳琅的金线布满了整个广场,交错汇聚在中央,闪着?微光。


    你写?下的每一个符号,都是你的心血。你的心血会保护你,也保护你的同路人。


    轰隆——


    八方望春亭慢慢地安定了下来,沉回?应有的位置。它?不再动摇。也或许是再也不会动摇。


    肿胀之女?茫然地抬头,发出一声尖啸。这里不再需要她来救急,荒水将她收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走了,缩进黎应晨的背包里。


    许多天宫中的灵魂也来到了这里。


    一名左肩环绕着?橄榄枝,抱着?羊皮纸的老者,头顶着?金环,身上?散发着?比所有人都强大的微光。


    他挥挥羽毛笔,就打退了来袭的火柱。但却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反倒是充满感激地环视着?周围,热泪盈眶地说:“这里是奇迹……这里是一个奇迹!”


    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毕厄伦斯?”


    老者猛地回?头。一个同样身穿白袍的睿智老者,正热泪盈眶地迎上?来:“啊!真的是你,毕厄伦斯!你瞧,我说的是对的!祂们真的可以和我们交流!”


    “泰阿伦……”来自天宫的橄榄枝老者一瞬间热泪盈眶,“我的朋友…没想到还?能再一次见到你……”


    “啊,城邦怎么样了?”泰阿伦叫道,“不管如何,我有许多东西要给?你看!没了你和我争辩,我连思考都僵化了。”


    毕厄伦斯低头擦拭眼泪:“如果这就是天堂之梦,我宁可永远不再醒来。”


    与?此同时,黎应晨站在观星台顶端,感受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微笑着?想:


    如果八方望春亭是一场梦,那她就要做这个把梦实?现的人。


    这些新灵魂贡献出的力量,和她自己的神格缠绕在一起,注入了那层叠的法?阵。


    当年,无数年轻的学生?伏在桌案上?,绞尽脑汁编撰出的一个个防御阵法?,发挥了它?们应有的用途。他们层叠着?,一个一个亮起金光,彼此交错,共同铸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群落。


    它?巨大无比,将整个八方望春亭都笼罩在内,其上?覆盖着?柔和杂乱的金光,多少有些光污染。好像有点乱七八糟,但看起来却格外可靠。


    吊树影仰望着?它?:“这样就能应对星辰相撞之力了吗?”


    普拉瓦卡动容着?说:“这样的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应当没问题了。”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轻叹道:“若还?是不行,那或许是天要亡我们。从容接受这样的命运吧。”


    吊树影斜了他一眼。


    无论如何,黎应晨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将手伸向?身后,轻轻摸一摸那别人都看不到的,属于她的小星辰。


    “辛苦了。”她轻声说,“来吧。”


    第126章 地火-灯塔


    谭星听从了她的要求。


    黎应晨没有告诉祂发生了什么。但祂永远是这样:不质疑,不犹豫,甚至不问为什么。只要是黎应晨的要求,祂就会尽全力满足。祂近乎虔诚地拥抱着黎应晨,按照特定的坐标,打开了空间裂隙。


    ——


    巨大的,灼热的光球。


    百辟峰身上的星辰锁链,一点一点剥落,褪去?。


    它的身上,那耀眼?炽热的光芒,再?一次重绽世间。


    这是一颗恒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它的一次爆发,就足以毁灭整个人间。


    星光一闪,来自星辰残骸的恒星,出现在了宇宙的边缘。


    与另一个宇宙接壤的地方。


    此?时的外域宇宙,另一个庞大的天体?,正?一无所知地撞击而来。


    轰——!!!


    黎应晨整个人飞了出去?。


    闻所未闻的冲击力席卷了整片空间。熔岩,桃花,所有的东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耀眼?的白光腾的一下着起,燃烧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连天空与大气都尖叫着逃逸。


    唯有那层叠的,巨大的保护法阵,死死地亮着金光。在这恐怖的天地之威中,执着地撑起了一片天地。


    八方望春亭中宛如不幸毗邻爆炸现场的抽奖箱,里面的人们?像是一颗颗小球,瞬间被晃在了一起。大伙跌倒在一处,彼此?碰撞,几乎被摇匀了。


    “哎呦!!”惨叫声此?起彼伏。


    毕厄伦斯手持羊皮纸与羽毛笔,努力稳定住了自己的身形,低头奋笔疾书。抬起手来,一把将那张纸扔上半空。上书一行平稳的字:【在这所塔楼内,人们?将会持久的保持镇静、理智与稳定。】


    羊皮纸自己亮起了一层金光,在金光中燃烧殆尽。


    人们?立刻感到?那经久的震荡减轻了不少,赶紧四散着从彼此?的身上爬下来,各自找平稳的地方站定。


    顾潮平一挥手,地上便冒出了许多坚固的藤蔓,将大家扶稳,牢牢固定好。


    “这是什么?律令成真??”吊树影扭头。


    毕厄伦斯摊开自己的纸笔:“是我的能力,其?名为【智者预言】。当然,是否能实现,实现的程度,要看我的能量。”


    在耀眼?的白光中,成千上万的金色法阵坚持,抗争,然后片片碎裂。


    那些写满了阵法符文的纸页,开始此?起彼伏的燃烧。破碎的阵法,其?源头就会在此?刻被燃尽。


    它们?消耗损毁的速度,太快了!


    众人仰头看着这一切,很快,就有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努力叫起来:“不对!”


    众人回过头去?,是那个一开始被陆溪拎着统计人数的中年学者。他被藤蔓裹在中间,咳嗽着,艰难地喊:“不对!消耗太快了!这样下去?,这些法阵只够延续一分钟!”


    这些时间显然是不够能量逸散干


    净的!


    许多人脸上浮现了绝望之色。


    那或许是天要亡我们?,从容接受这样的命运吧——


    吊树影一把扯下链接自己心脏的金毛笔,破口大骂:“接受?接受他娘个鸟锤!”


    他调转笔杆,狠狠一扎,直接将那输送能量的金笔,扎进了自己的心脏之中!


    源源不断的金色能量喷涌而出,他手中笔杆的传输速度一下提升了几十倍不止。


    普拉瓦卡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余先生?!”


    “少废话!”吊树影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你也来!”


    普拉瓦卡:“?!”


    笔杆插进血肉之后,吊树影肉眼?可见一下虚弱起来,几乎要站不住,靠在给凡人准备的藤蔓上发抖。他咬着嘴唇,冷汗津津,但眼?神却?亮的发狠,几乎要择人而噬。


    再?也不剩之前一点的斯文风度,泥腿子的臭毛病一览无余。


    吊树影咬牙切齿:“我们?是邪祟!我们?的核心怨力,是正?经的魂灵之力、星辰之力,我们?支持阵法的效率,比这帮凡人们?强几百倍!”


    “我们?走在他们?前头,就得把大旗扛起来!反正?只要留着一点灵体?,就能东山再?起,你怕什么,动手,呃……!”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后继无力,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藤蔓上。


    普拉瓦卡哪里怕死,只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有对自己如此?狠毒的法子。顿时动容不已,眼?中热泪盈眶。


    他重重地点点头,手中用?惯了的鎏金碳棒也是一转,噗呲一声扎进了自己左胸的血肉之中!


    与此?同?时,天上的金色法阵群落,一下子光芒大盛,破碎的节奏放缓许多。


    星辰曾经承诺过——天宫修建好之后,正?面邪祟的灵力会大幅度提升。


    顾潮平和姜堰如法炮制,只不过二人比较斯文,没有为难笔尖,纷纷用?藤蔓与长针开路,扎进心脏,配合将灵力取出,持续供应。


    毕厄伦斯:“……”


    你们东边邪祟都这么疯的吗?


    他叹息一声,在纸上写了什么,放在空气中点燃,随即也倒转了羽毛笔,刺向自己的心脏。


    当你需要知识,就如同?在水下需要空气一般,那你就一定能得到?它。


    为了明天的星空,自己这条命又算什么?


    一时间,这些凡人中的佼佼者,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黎应晨身形悬空,同?时出现于望春亭的每一层,每个人的灵魂里,每一层的正?中央。她的神格全力运转,磅礴的能量呼啸而出。


    它似乎在这样过载的运转中变得更加坚定、更加明亮。


    “普拉瓦卡…黎应晨小姐…”陆溪扶着伦弗朗夫人,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你们?……”


    五湖四海的习俗不同?,有人脱帽,有人正?冠,有人五体?投地,有人闭目流泪。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在寂静的大厅之中,向这些倒下的英雄致意。


    长亭正?中央,长庐的塑像前,雏鹰的羽翼之旁,一张羊皮纸缓缓燃烧。


    【最优秀的人,将尽他们?的全部努力与生命,为后来者开辟一条稳定的观星之路。】


    陆溪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


    天穹之上,宇宙的光芒危险而耀眼?,几乎要刺瞎她的双目。但是金色的法阵群落,和?那些试题纸页,依旧笼罩着他们?。它们?已经不再?颤抖,坚定地伫立在狂风热浪中,散发着阵阵微光。


    如暴风骤雨中死死扎根的树,又像是指引前路的灯塔。


    陆溪知道,它将一直保护他们?,直到?桃花重新绽放的那一刻。


    第127章 地火-远空之歌


    黎应晨靠坐在星空之下,胸腔深处发着蓬勃的金光。


    普拉瓦卡他们还在燃烧。三百核心层的金光与她身上的神格融在一起,光芒愈演愈盛,几乎能与塔楼外星辰碰撞的光辉相比。


    【最?优秀的人,将尽他们的全部努力与生?命,为?后来者开辟一条稳定的观星之路。】


    她也是?这句预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光闪耀着爆发,几次都被黎应晨身上暴涨的银光压了回?去?。


    九霄星外,群星向这里投来注视。


    它们的私语声在宇宙中回?响。


    【她要完成了吗?】


    【她要完成了。】


    【我从未见过人族成神的时刻。】


    黎应晨纤细的十指,死?死?地按在地板上,让神格的金光与八方?望春亭共振。


    她努力调动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暖流,让它们供给八方?望春亭。


    八方?望春亭,也正在回?馈黎应晨。


    她感知的视野里,能看到核心层发生?的一切。不尽的决心和能量正在磅礴的涌出来。那是?属于人类自己的金光。


    神是?由众生?制造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钟。


    外层闪耀的白光,那些呼啸的热浪,终于渐渐止息了。


    它慢慢散去?。在虚无的空间里,逐渐凝固出弥散的,淡蓝的苍穹。


    混杂的,柔和的金光,破破烂烂地伫立在原地。


    爆炸停止了。


    无尽的深空之中,残片偏移,已然离开了世界的裂隙。那天体?不再对他们有兴趣,慢慢地消失在了星空中。


    我们还活着。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陆溪举起剑来,人群沸腾,欢声震天。


    那一瞬间爆炸出的,如释重负的哭喊和尖叫,差点把整个八方?望春亭掀翻。


    吊树影一下子卸下了担子,结结实实地倒在藤蔓上。顾潮平的荆棘却突然撤走了。吊树影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顿时破口大骂:“杀才,你做什么!”


    他的怨力只剩下十分之一左右,勉强足够维持形体?,半边身体?已然透明了。


    “抱歉抱歉,我也没?什么力气了。”顾潮平瘫在蒲团组成的小?床上,安详地双手交握。


    普拉瓦卡哭笑不得,伸出手点了两下。在众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几个巨大的柔软的蒲团凭空升起,把他们驼了起来。吊树影感慨道:“这劳子真?是?方?便!你当成土霸王了。哎,有解渴的没?有?”


    众人早就感念几人已久。众星捧月,连忙互相询问翻找,递上自己现有的茶水。还有人掏了果子来,笑着递上去?。


    姜堰惊奇的发现,带吃喝来此的人竟然不少。想来若无这出事,这大祭确实蛮舒服的,有许多人都预备悄悄享受。


    她接过一杯茶,调整下姿势,有些不习惯地说:“老吊说话怎么突然这么粗俗。”


    顾潮平习以为?常:“他一着急就这样?。装不下去?罢了。”


    吊树影:“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毕厄伦斯年纪大了,又?不与几人相熟,并?不掺和这些闹腾。此刻但笑不语,与泰阿伦并?肩躺着,舒舒服服地将一串葡萄塞进嘴里。


    此时,姜堰捧着茶杯,左右环顾一下:“黎应晨呢?小?妮子跑哪去?了?”


    =


    黎应晨在观星台。


    那爆炸已经结束,她胸腔中的暖流却没?有缓慢半分。刚刚危难时刻的滋养似乎帮助她跨过了关键的一步。这东西流丝缠绕,一点一点的膨胀着,再也没?有熄灭下去?。


    它不再有能量积蓄的时间限制了。


    黎应晨低头,轻轻张合一下自己的指掌,感受到暖流在其中翻涌。之前那一月一次,随手抬起巨轮的伟力,此刻已经成为?她身体?中常驻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消退。


    她控制着金光慢慢淡去?。让那股能量回?归自己的身体?。


    【恭喜。】系统机械的声音说,【它成熟了。你的核心。】


    “……”


    黎应晨眨眨


    眼,脑袋还有点懵。


    但又?觉得理应如此。


    从暴雨那天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核心开始,她就知道,她的神格来自众生?之志,众人之信。


    这一次误打误撞,用每月一次的力量向全世界喊了话,又?承担了如此庞大的希望。她和人类的希望彼此纠缠,合作,互相哺育,终于催生?了神格的成熟。


    众生?奉道,籍凡入圣,可达真?通途。


    黎应晨环视周围,看着各色桌案。这群聪明人未必都有好的整理习惯,散乱的纸张和书本堆在凳子上。笔架搭在写了一半的字纸上,有些稿纸从桌案上掉下来一半,被砚台压着,岌岌可危地悬挂在半空中,能看出是?画的天上星图。纸上还放着一个咬了两口的的烤包子,用油纸封了,压在旁边,估计是?预备给下顿继续吃的。


    黎应晨突然觉得有趣。她低下头,轻轻笑起来。


    人啊,就是?脚下的土地,头顶的星空,还有每天吃的饭。


    黎应晨突然想走走。只是?走走而已,没?来由的。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轻轻地踏出一步。


    在她的脚下,空间如同万花筒的碎片一样扭曲起来。


    黎应晨试探着将思维投向三百层。


    咔!


    脚步落下,眼前的场景瞬息到了三百层。


    正在庆贺的人群立即注意到了她。


    “黎小?姐!”他们大叫起来。


    黎应晨坐在长庐雕像的臂弯里,笑着向下面挥挥手:“嗨。”


    “黎小?姐回?来了!”


    “谢谢您,黎小?姐!”


    “这一次还好有黎小?姐在!”


    “黎小?姐,我之前听到您的声音了!谢谢您带我过来,我能一直待在这吗?”


    大家欢呼着向她行礼。


    黎应晨又?看向大厅边缘,几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大蒲团上,她的邪祟们对她挥手,学着她打招呼的样?子:“嗨。”


    姜堰坐起身子:“你可算来了!”


    黎应晨笑着向后一仰。噗通。她倒在了姜堰的身边。和她挤在同一个软乎乎的蒲团里。


    “咦?”姜堰摸摸她的额头,有点懵。


    黎应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动作只是?一种载体?。她存在【移动】的意愿,空间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片空白的纸,尽可以随意折叠。


    “这就是?高等生?命的视角吗?”黎应晨看着自己的双手,“星辰就是?这样?看人间的?”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情?,一定要做。


    黎应晨抬起手,慢慢地打了个响指。


    嗒!


    她出现在了八方?望春亭外的天空中。


    天空已经回?来了。但是?向下望去?,大地之上仍是?一片空荡,灰色的虚空中,能直接看到通往域外的裂隙。


    这可不行。


    黎应晨伸出手,试探着让那些暖流从指尖涌出去?,在空间中铺陈开来。


    ——嗡。


    精纯的能量顺着八方?望春亭的地基蔓延,生?长,在轰隆隆的震动之中,大地向上涌起。


    众人冲向亭楼边缘,攀在残存的栏杆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黎应晨悬浮在高空之上,周身微风浮动,浅黄色的裙角飘摇。她的指掌之下,山川更易,大地成型,野草纷繁铺开,不尽的桃花树一棵一棵,重新栽满了整个大地。


    她将那片桃花林,带回?了八方?望春亭。


    陆溪一眼就注意到,在桃花林的深处,留着一组盘旋向下的阶梯。


    陆溪顿时一愣:“那是?……”


    做完这一切,黎应晨伸出手,再度轻轻打了个响指。


    嗒!


    下一秒,她消失了。


    再度出现时,黎应晨已经站在了那组阶梯上。她一步一步向下行去?,直至最?深处站定。


    在她的眼前,熔岩流淌。流淌的熔岩尽头,无垠深空,星空弥散。


    这里是?地火裂隙。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还不把它修补好么?】系统问,【对现在的你来说,应当是?很?轻松的事情?。】


    黎应晨却摇摇头。她盯着外域宇宙看了一会?儿?,反而转过身,对系统说:“商量个事儿??”


    【什么?】


    黎应晨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留着这个失去?威胁的裂隙。”


    ……


    ……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黎应晨微微偏过头,是?普拉瓦卡等人跑下来了。褐色皮肤的假少年身体?还虚弱,急停一下,气息便乱了,停在黎应晨身后,撑着膝盖喘息。


    “哈啊…哈啊…您果然在这,黎小?姐……”


    黎应晨歪头:“有事么?”


    普拉瓦卡抿着嘴唇,踌躇了好一会?儿?,回?头和陆溪对视一眼,一咬牙,踏上前一步:“我知这话冒犯,不过,不知我们是?否有可能……留下这个裂隙?”


    黎应晨一下子乐了:“哦?为?什么?”


    普拉瓦卡脱口而出:“因为?这里是?人族有史以来,观察宇宙最?方?便的窗口。”


    “我们自己的星空受到多种情?况的影响,星辰规律诡秘莫测。但对面的域外深空,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情?况。”


    他努力地比划一下,


    “我们相信,这世界上万物的运动,所有的宇宙,都在一种共通的秩序统合之下,只是?我们还在摸索。如果将这个纯净的宇宙之窗留下来,两个宇宙交叉论证,会?对我们……”


    “可以。”


    “…有着非常多的帮助……什么?!”普拉瓦卡惊喜地抬起头来,“您同意了?!”


    “我同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黎应晨懒洋洋道。


    “我答应了一群朋友,要将一片空间划给祂们,关押世间的恶鬼邪祟。还世间平静安宁,也供给祂们进食。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要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协助祂们。在你的八方?望春亭的地下,建设出十八层鬼蜮。八方?望春亭出人,做那十八层炼狱的管理者。我会?给你必要的力量支持,让你们有在鬼蜮内压制邪祟的能量。”


    “祂们可以驻扎在鬼蜮的虚无十九层。让所有人都不要靠近那里,定期送邪祟下去?就好。”


    黎应晨的瞳孔中,金色微光一闪。


    没?错,她所规划的鬼蜮,是?属于人类的。


    世界理应如此。天堂属于神明,而地狱属于人类。


    星辰来这里,当是?做客才对。


    普拉瓦卡被这样?的设想所震撼,直到陆溪捅了他一下,他才一个激灵回?神,赶紧一口答应下来:“没?有问题!”


    正在此时,外域的深空深处,传来些许温柔的嗡鸣声。


    “啊,要开始了!”陆溪精神一振。


    很?快,熟悉的小?型流星雨,再一次向着交界处袭来。


    陆溪拔剑而起,向前应战!


    叮!叮叮!……


    已然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裂隙中响起。


    黎应晨后撤几步,与普拉瓦卡并?肩而立,一起看着陆溪上下翻飞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黎应晨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不禁偏头问他:“对了,有关统合宇宙的规律,你们到底摸索出什么结果了?”


    普拉瓦卡见她有兴趣,便眼睛发亮地掏出一张纸一根笔,写了起来:“啊,我们猜想,天体?是?有永恒运动的,是?完美的循环运动!它不像是?地上地下的运动,它是?一种持续和永恒的结合。它应该由四种古典元素所组成,土,水,空气和火。我认为?,上面不会?有生?育和腐败……”


    黎应晨:“……唔。”


    看来这方?面的研究还停留在早期阶段呢,有点像是?古希腊城邦时期朴素的世界观。距离发展出基础力学大概率是?还有一阵子……


    不过,嘛,世界是?螺旋进步的。


    普拉瓦卡在这样?玄学的宇宙中总结出了真?正的星图,发现了物理学的存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大家慢慢来。


    普拉瓦卡还在滔滔不绝。黎应晨微笑点头,系统终于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冥冥之中,普拉瓦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讲述,小?声地问:“……您觉得怎么样??”


    黎应晨却不评价。她


    只是?笑着说:“不错,我明白了。”


    系统都被他逗出塑料笑声了:【哈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这算什么东西?乱七八糟,不切实际。】


    “好笑吗?”黎应晨掀起眼皮,在心里回?应系统,“摘星楼就是?在这样?不切实际的诸多尝试中,得出了’星辰想要毁灭人类‘的猜想的。”


    “他们猜到星辰想要毁灭人类,所以就有了吊树影。有了吊树影,就有了顾潮平和黑凤村。然后我和谭星就活了下来。而我俩差点在万钟殿把你们全歼。”


    “喜欢人类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猜想吗?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猜想中,逐步揭开一切的。”


    若没?有前面九百九十九个证伪的猜想,何来第一千个正确的答案?


    【你就为?了这种东西,选择留下一道世界的裂缝?】


    黎应晨把目光投向星空:


    “换个说法。”


    “我留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


    【不可理喻。不过只要不影响我们进餐,我们没?有意见。你决定就好。】系统的声音消失了。


    黎应晨低笑一声,不再说话。她又?想起了那句话,第一次和星辰聊天时,就一直回?响在自己脑袋里的,那句名言——


    “弱小?与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黎应晨不可能和系统讲明白。


    天宫与鬼蜮,邪祟与法阵,归根结底,来源于星辰的力量。


    现在星辰与人族修复了关系,她希望这样?的合作能持续的长长久久。但她不会?对此生?出贸然无谓的乐观。


    人类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只属于人类的力量。


    无望的执念,仰望星空的决心,再加上日复一日的尝试。凡人之身使他们无力,困惑,短寿。正是?这些东西组成了现在的人类。但每一篇手稿都不会?白费。错误的尝试使我们排除一个选项,正确的方?向使我们更前进一步。也许他们终其一生?看不见自己的成果,但是?每一个先行者都会?成为?后来者脚下的血肉、后人会?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向前走。


    一代又?一代的凡人薪火相传,在这片幽暗深邃,不可名状的宇宙里,点起了属于人类文明的灯火。


    叮!


    陆溪还在舞剑。


    她是?地火裂隙的第一个开拓者,她天资平凡,终身入道无望。但是?她的剑尖仍然指向浩瀚星空,跨越生?死?,直至灵魂的尽头。


    她是?一个凡人,最?普通的凡人。


    在她烟消云散后,会?有人接替她的位置。


    这就是?人类文明发展,永远向前的可能性。


    黎应晨看向无垠的深空,闭上眼睛,聆听未曾被开启的,宇宙的旋律。


    正因你们存在,所以我相信,人类终将征服世界,战无不胜。总有一天,我们会?征服高山湖海,征服雪山炼狱,也征服这片星空。


    远空之上,星辰依旧闪烁着微光。


    这是?独属于人类的战歌。


    第128章 世界


    此刻的八方望春亭,人们已经?回到了观星台里。


    他们行走?在星空之下,桃花之间,重?新将那些稿纸铺陈开来,让生活回归正轨。


    这里多了许多的灵魂,也有了许多的收获。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忙。


    在这场动乱里,有一个善于计算的中年?学者。他以?秒为单位,精确记录了恒星相撞后,光爆的持续时间和显象变化。


    也许现在他们还没有能力看出什么,但在未来的某天,这将成为至关重?要?的研究资料。


    先行者的灵魂消耗的太多了,加诸的思想?禁锢在逐渐松动。新的八方望春亭立足于黎应晨的力量。在黎应晨的默许下,人们正在逐步恢复原本的人格。这里不再像话本里的桃花源一样,冲突与矛盾逐渐开始显现。


    普拉瓦卡要?建设鬼蜮,要?组织调解,每天疲于奔命。关键时刻,是毕厄伦斯和吊树影站了出来。老者手持羽毛笔与羊皮纸,在空气中书写?着秩序的预言;而吊树影则比所有人都擅长权谋交际,利益妥协。他们一起协调各方人群,将彼此的精神交换,求同存异,最?终拧成同一股向?前的潮流。


    伦弗朗太太继续种花,陆溪继续练剑,其它人则各自和新来的灵魂们交流着,投身与浩如?烟海的书卷学问之中。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他们的思考将持续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刻。


    在黎应晨意料之内,吊树影最?终选择留在八方望春亭。


    这回他又是余先生了。他有一整层做书房与会客厅,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漂亮的茶桌,一半放他的手稿书籍,一半放他价值不菲的茶具。不论男女老幼,思想?学问,所有人都能坐在他的桌前,同喝一壶茶,听听彼此的见解。


    黎应晨趴在桌前,饶有兴趣地把玩着一只茶宠。她逗逗那只会变色的**,抬起头来问:“话说回来,陆溪当年?为什么和长庐家决裂,你又为什么要?保持少年?时期的样子呢?”


    普拉瓦卡低头,轻轻抿一口茶:“在真正的世界里,陆溪用尽了她余生的四十年?,来反对先生的八方望春亭血祭。”


    吊树影一入昆仑不复返,摘星楼重?归群龙无首。一部分长庐的学生站出来,想?要?集结力量,重?新启动这场血祭。


    在那段末日之前的血腥时间,有更多人向?着更多方向?做过不对的努力。


    “她杀了太多的知?己好友,手足至亲。我也一样。”


    普拉瓦卡闭着眼睛说。


    “到了最?后,几十年?血雨腥风已过,临终之时,我们双手交握,达成了一个共识。”


    “我们生命中最?快乐的那段日子,还是少年?不知?事时,一起偷跑到后门那棵桃花树下。我去看书,她去练剑。”


    他是个不像奴隶的奴隶,她是个不像小姐的小姐。各自有各自执着的事情,春光骤暖,不知?岁月。


    一切结束那一天,漫天桃花染血。陆溪呛咳着,抱紧已经?停止呼吸的普拉瓦卡,闭上含泪的眼睛。


    如?果还有来生,她想?要?一辈子都做一个纯粹的少年?,剑尖向?前,永不停歇。


    再不用考虑旁的事情,面对如?此多复杂的血孽重?债。


    “想?当年?,长庐松云用一个南洋褐奴做贴身仆人,没少被人攻讦。”吊树影说,“没想?到,你会成为他最?出色的学生。”


    普拉瓦卡捏着茶杯道:“褐奴地位卑微,终身不得放奴籍。但是长庐先生却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跟随他听课研学。我至今感激不尽。”


    “大概是因?为他他能理解你。”


    吊树影抿一口茶。


    “长庐松云早年?的学说离谱荒诞,四处受人排挤。后来我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在摘星楼出任长老,他才有余裕将研究补充完整,功成名就?。”


    普拉瓦卡目光温和:“谢谢您,余先生。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先生临死前,会指名您来为他送葬。”


    黎应晨侧目:“你不是讨厌他吗?还叫人家老狗。”


    吊树影坐回椅子上:“摘星楼大门敞开,广渡天下生灵。”


    人类终有极限,终有谬误,有的汗水至关重?要?,有的鲜血则毫无意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未来真正到来之前,没有人能预料到,最?终会是哪一种方向?,能够踏破历史的迷雾。


    所以?我们应该认同尽可?能多的可?能性。


    任何人都应该有机会受到教育。任何?学说都应该有土壤发展壮大。


    摘星楼是这样想?,如?今的八方望春亭,也是这样想?。


    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广渡天下人。


    =


    天宫归位,因?为正面感情而留存于世的死者们应邀归天。


    而自鬼蜮落成的那天开始,盘桓于世界各地的鬼魅邪祟,也在黎应晨和星辰的共同努力之下,逐步收归鬼蜮所有。


    这一次,黎应晨和星辰们没有给它们选择的余地。所有的恶鬼邪祟,都被星辰强行带入八方望春亭的地下监牢,由黎应晨提供能量束缚和人员保障,一一看管起来。


    没有怨憎的目标,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的怨气会逐步消融,


    渐渐归于沉寂。


    直到最?终的某天,重?新进入轮回。


    听说,八方望春亭中,有一小挫人正在致力于让这些恶鬼恢复意识。就?像黎应晨的孩子们一样,在保留理性的同时,保留自己特殊的能力。


    黎应晨为他们提供了必要?的安全支持,确保他们不会被邪祟撕成碎片,剩下便?让他们放手去做。至于成与不成,就?要?看他们自己的的努力了。


    人间的天地,终于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无数人从?聚落中探出头,懵懵懂懂地看向?这片旷野。他们缩在城墙后面,零零星星,三五成群,小声交流着,观望着好像比往常更加空旷的大地。


    【你不去告诉他们这件事吗?】系统问,【进行人类族群的广播,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黎应晨站在悬崖边,俯瞰着崖下试探着伸出头的人们,顿时笑起来:“没有必要?。”


    “他们有自己的主意,从?来不需要?我当保姆一样照顾。”


    她是对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试探性地跨出这一步。


    这样,他们便?会发现,安全的世界已经?回来了,人族又可?以?重?新行走?在这大地之上。


    乾坤广阔,天地无垠。


    长夜已尽,黎光应晨。


    =


    暴雨平复,地火消融。


    世界毁灭最?初的两步,就?这样被黎应晨停止了。


    几个月后,最?后一个寒流裂隙,也爆发了。


    它的力量取自人类之怨,自大海而起,霜冻几尺,最?终停在了触底之前。


    黎应晨穿梭空间已经?不必借助无光海。


    她依照系统的指示而来,站在冰川之上。她凝视冰川良久,如?同凝视一个答案。


    来吧,现在是揭晓的时刻了。


    她带着金光的指掌轻轻地伏在寒冰上。


    顷刻间,霜碎雪散,无声消融。


    最?后一个世界裂隙,就?这样消散于她的指掌之间。


    这是人类希望的证明。


    它说明这个世界并没有产生多少怨气。与此相反,它在越变越好。


    黎应晨笑起来。她在空中打了个滚,把脸埋进臂弯里。


    口袋里轻轻地鼓动一下。


    “啊,对了。”


    黎应晨蹲下身,将荒水放进海水里。


    八方望春亭里,她曾经?留下一个承诺:等这次回来,我给?你找最?干净宽广的水域撒欢儿。


    荒水从?来都是水生植物,它的家在不尽的水域中。它没有什么智力,只晓得要?往更高处走?,更大处走?。黎应晨一直用手柄将它束在身边,反倒是委屈它了。


    滚动的水草眨眼间消失了,快乐地翻滚着,淹没在汪洋大海中。


    黎应晨双手叉腰,微笑起来。


    这段日子辛苦了。做你想?做的水草去吧。


    哎,多少还是有些怀念的。毕竟是陪了自己这么久的小东西。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黎应晨低下头,看到一根细小的,湿润的藤蔓,绕在她的手腕上,上面挂着一小块指甲碎片。随着微风一晃一晃,轻轻挠她的手心。


    “是你留下来的一部分吗?那我可?就?收下咯。”


    黎应晨哑然失笑,看向?波涛滚滚的大海。


    “谢谢。”


    它意味着一件事: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回到你身边。


    =


    三个世界裂隙已经?修补完毕。


    在合适的时候,系统那塑料的声音如?约响起:


    【噔~噔噔噔噔~】


    【修复世界裂隙:(3/3)】


    【【世界修补系统v3.25】的主线任务,正式完成了!】


    【真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啊,黎小姐。】


    【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黎应晨晃晃:“我倒不意外。”


    【你还真是一直很自信啊。】


    “自信?不。”黎应晨摇摇头,“最?终将我们带至今天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一种人族骨血中生长出来的根系。是我们赖以?生存之本。”


    【是什么?】群星问。


    黎应晨偏头一笑:“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是脚下的土地,是身后的家园,是头顶的星空。


    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人类”这一概念本身。


    它们终究会淹没所有的仇恨与痛苦,将历史翻开一页又一页的新章。


    这就?是,充满局限,而又拥有无尽可?能性的【人】。


    黎应晨站在天空云海中央,俯瞰着茫茫人间,微笑着闭上眼睛。


    朝阳在她的背后升起。


    旭日东升,云卷云舒间,金线般灿烂的光芒洒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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