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搜查没什么收获,李长安回了自己房间,发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空空如也,谢夭不在房间。
李长安出山庄游历,一路上都是自己一个人,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发现人不见了就去找人的习惯。归云山庄那些小弟子,都说长安师兄孤僻,身边都没什么朋友。在那一辈弟子里,也只有宋川宋溪胆子大,敢跟长安师兄说话。
但如今望城不太平,谢夭那个半点武功不会的病秧子,再加上一个咋咋呼呼只会吃饭的小书童,桃花谷要杀他们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李长安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想了一下,毕竟这人是自己带回望城的,还是去找人了。
一路找到柴房。柴房门口空无一人,门口看人的小弟子不知道去了哪,李长安心里感觉不妙。只见门虚掩着,里面黑咕隆咚,像是完全没人。风卷起叶子又落下,细碎声响中,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
李长安放轻了步子,走近,伸手推开门。
门页许久没有上油了,吱呀一声,屋内顿时尘土飞扬,眼睛适应了一下门内的昏暗光线,才看清除了飞扬的尘土,还有片片落红。
至于刚抓到的那个人,脖子歪着,脖颈上嵌了一圈桃花花瓣,花瓣颜色都被染成血红。
早已没了呼吸。
人死了。线索又断了。
李长安眸光一沉,心情也跟着沉了七八里地。他拇指抹了那人下摆一下,捻着手上的香灰,沉吟道:“桃花仙……桃花仙……”
自他十二岁立誓起,如今已七年了。
这时,屋内角落的箩筐倒地,一人从里面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李长安下意识启了一点剑鞘,却在看清人一霎那,把剑落了回去。
从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谢夭。
李长安道:“谢夭?你怎么在这?”
谢夭拖着胳膊扶着墙,慢慢走出来,道:“替门口那俩小弟子看门。”说着,又嘶了一声,胡乱抹了下右胳膊,一摸摸了一手血。
他颇有些嫌弃,用旁边的墙擦手。
李长安道:“你受伤了?”
谢夭笑了:“李少侠,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李长安道:“看清人了么?”
谢夭拖着胳膊,思索了一会儿,道:“身量跟我差不多,一身粉红长衫,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只看清了发髻,是一支桃花枝。难道说那人就是桃花仙?他过来杀人灭口?”
问完,却半天没有回应。谢夭心道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再反应不出来那就是榆木脑袋!谢夭又转念想了想之前教李长安的时候,虽说性子有点拗,但悟性高,也还算聪明。
谢夭暗暗心道难不成他不在这几年,整个归云山庄把人培养傻了?抬眸,却见李长安皱眉看他受伤的胳膊。
谢夭:“……”
合着不是培养傻了,是培养得晕血了。
谢夭瞧这他目光,一时间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捂住胳膊,刚想一反常态不卖惨了,摆摆手道:“没事——”
却听李长安道:“谢夭,你好像有点容易死啊。”
谢夭:“……”
确实容易死。
这一路上,被两仪观的人追杀,惊了一千八百只通息铃,如今又差点死在桃花仙手里,到了望城,更是查出个经脉逆行的不治之症。李长安就没见过谢夭全须全尾的时候。
只是谢夭听着莫名不爽,这是把自己当什么花花草草养了是么?
只见李长安一脸认真,好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容易死”,他道:“我要是死了,这也算是为归云山庄而死,归云山庄给我收尸吗?”
李长安不接话,谢夭又兀自道:“我听说归云山庄剑心冢旁边就是剑归墟,庄中死了人,剑重新入剑心冢,至于人,就沉入旁边的剑归墟。”
剑归墟位于归云山庄后山,庄内所有水源汇于此处,是个深不见底的湖泊。人死之后,就把骨灰沉于此处,是为长眠。在剑归墟旁边,就是一个深谷,是为剑心冢。剑心冢设七十层铁制天梯到达谷底,天梯旁尽是剑,谷底是沸腾的岩浆,岩浆之中插着绝世名剑。剑归墟和剑心冢设在一起,也有人剑同归的意思。
谢夭眨眨眼道:“要是替我收尸,把我沉归墟里就行。”
要是其他人在,必定暴起道,剑归墟也是你这个门外汉能进的?!李长安却沉默一会儿,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沉了剑归墟的。”
归云山庄建立百年来,大部分都沉了剑归墟,就算是死在山庄外的,也千方百计寻了尸骨。如今只有一位,至今未入归墟,一是因为寻不到尸骨,二是因为庄内有人认为他没死,那就是谢白衣。
谢夭不接话,李长安目光一转,看着他道:“至于你,一不为归云山庄弟子,二还没死呢。先活着再说吧。”
李长安带着一个嗷嗷喊疼的病号,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目光,李长安瞧着那些目光,脸更冷了。谢夭道:“少庄主,我这伤是为了归云山庄受的,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我胳膊没被桃花仙砍掉要被你掐掉了。”
李长安冷笑一声,心道要是他真粗暴,早就把谢夭嘴给堵了。
谢夭又道:“李少侠,你十九岁了吧,你这样以后成亲怎么办?”
……
目光更多了。
李长安忍无可忍道:“我不成亲。”
“少庄主。”
“李少侠。”
“少庄主。”
“……”
李长安听得直皱眉头,进了屋就拿了个茶点堵住谢夭的嘴,才道:“胳膊受伤死不了。”
刚从厨房偷吃回来的褚裕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怎么了这是?”
谢夭指了指右胳膊:“为归云山庄,残废了。”
李长安下去拿金疮药,门刚一关上,谢夭就用那只残废的胳膊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褚裕看着谢夭用那只胳膊端水,自己胳膊好像也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的,像是都疼到他身上了。
褚裕道:“谷主,你这……望城还有人能伤你?”
谢夭平静道:“我自己划的。”转头,看见褚裕呲牙咧嘴的表情,笑了:“伤在我胳膊上,你疼什么?”
褚裕搓了搓自己胳膊,意识到自己胳膊至今完好,忙把表情收了,道:“我幻痛。抓住的人怎么办?”
谢夭道:“死了。”
褚裕这才从谢夭身上看见一点魔教教主,桃花谷谷主的意思,杀伐决断,见血都不眨眼的。他望着那道口子,心道谷主果然是谷主。
谢夭把袖子撕了,看见伤口里几片欲盖弥彰的桃花瓣,左手覆上去,顷刻间那些桃花瓣就变成一片死灰,融进伤口里,谢夭看了会儿,嫌麻烦似的,也没把死灰弄出来,若无其事把伤口缠上了。
李长安给人送完了药,又一个人去冰棺处看了尸体,松云剑的尸体嘴里耳朵里都塞满了桃花瓣,即使放在冰棺之中,有些也已经腐烂了。从外形上看,看不出尸体的致命伤,但仵作查验之后发现,内脏已经被内力隔空震烂了。
松云剑好歹也是剑客排行榜第九,究竟多高的武功能凭空震烂他的内脏?桃花仙的功力,高深至此么?
还有一点格外奇怪,松云剑为何会死在望城山上?望城山不过一个小山坡,荒郊野外,他没有特意来这里的必要。如果真如宋明赫所说,他是来看情人,就更不会来这荒坡之上了。
李长安隔着一层冰往里看,在松云剑衣服下摆处,看见了一点烧焦的痕迹。
他眉头微皱一下,灭了房间的灯,从屋里出去了。
看完尸体出来已是深夜,走回房间的路上,恰巧碰上同行的宋明赫和怀竹月。两人似乎是刚从柴房那边过来,看来是去处理桃花谷人的尸体了。
那人死得太快,什么都没问出来,尸体上也没什么线索,忙活了半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李长安行礼道:“师伯,小师姑。”
宋明赫看了眼李长安来的方向,道:“刚看完尸体?”
李长安点头:“嗯。”
宋明赫叹口气道:“长安,你在外游历,望城查案之事,连信都没递给你。你可知道为何?松云剑,桃花仙,你师父……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了,是我们的事,你有你自己的路。”
李长安心道,杀了桃花仙不算路么?嘴上却道:“只是因为师伯小师姑都在望城。”
宋明赫沉沉看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拗呢?你师父他……”
李长安打断他的话:“师伯、小师姑,天色不早了,师伯师姑早点休息。”说完行了礼,转身就回了房间。
门外,宋明赫重重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房门,气道:“还和小时候一样犟。”
怀竹月宽慰道:“师兄又不是不知道长安的性子,从小就这样。小时候跟谢师兄犟,现在跟自己较劲。如今更是,提起来谢师兄就跑,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长安其实是个非常不服管的人,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谢白衣这个师父很不靠谱。
全天下没有哪个师父会不给徒弟上课,偷跑去酒楼,反而被徒弟抓包的。也不会有哪个师父演示剑招之后,转头问徒弟剑招帅不帅,厉不厉害的。
于是李长安从小就和谢白衣吵吵闹闹,后来被谢白衣毒打的多了,在认识到自己师父好像真的有点厉害之后,李长安的目标就变成了拿起谢白衣的剑,打败谢白衣。
除了打败谢白衣之外,他更大的目标就是像后山石刻上刻的那样,修身立命,斩妖除魔,做一名大侠,做武功绝顶的大侠。
因此李长安满脑子里只有修炼修炼修炼,至于其他的,全都被他抛掷脑后了。那时候就有人传李长安孤僻,性子犟了,但李长安不在乎,在乎感情的,就不是话本里笑傲江湖的大侠。
某天傍晚,李长安还在练剑,那柄谢白衣给他刻的小木剑他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了,谢白衣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他,一只手托着脸问他:“李长安,你这样辛苦练剑,有一天超过我了,你就没有师父了。”
李长安继续练剑:“哦。”
谢白衣继续问:“那你师父我就不教你了,就走了。我要是走了,你会想我吗?”
李长安看木剑浅浅划出一道剑气,道:“不会。”
谢白衣淡淡地“哦”了一声。
李长安抿了抿嘴唇,又瓮声瓮气道:“想一个已经走了的人,一点都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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