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婚纱
钱佳宁和路焱赶在三十而立前办了婚礼,比钱婉二婚的时间还晚。
钱婉一辈子不会看男人,岁数大了反倒找了个顶配老头——大学教授退休,脾气好,学问好,退休工资还高。两个人旅游的时候在大巴车上认识,然后就开始了一段浪漫的夕阳红。
自己的感情稳定下来,就开始催钱佳宁了。先说她不领证就和路焱住到一起,那属于什么?属于非法同居。钱佳宁蓦然被扣这么大一个帽子,一边寻思那我俩非法同居的罪行也有十年历史了,一边把路焱推过去应付钱婉。路焱对着准丈母娘更说不出什么忤逆的话,很快便迷失在一句句“小焱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女儿个交代”的质问声中。
问到最后,他一咬牙,给了句准话:“结,今年就结。”
其实婚礼一直拖着也是钱佳宁的意思,她压根就对这种形式上东西不感兴趣。再加上晓槿结婚的时候她做过伴娘,忙里忙外累了个半死,提起结婚就更是一脸拒绝。
现在刀架在脖子上,这仪式是不办不行了。
八千里路云和月两家公司业务都暂缓,一切给钱总和路总结婚让路。路焱这个人,大家也知道。如果仪式感是一种病,那他已经患了绝症。像结婚这种事,简直就是把他功能最大化,无论是接亲流程还是仪式现场,怎么花钱怎么造,看得钱佳宁心疼不已,干脆不问不管,只等婚礼当天。
但是试婚纱还是要她亲自试的。
店是朋友介绍的,不是特别大的品牌,门店在上海一条极具历史感的街道上。从外面看门脸也狭窄,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两旁都是手工定制的婚纱,正中间是路焱给钱佳宁挑的。裙摆拖地,上面一粒一粒缀着繁星。知道钱佳宁不喜欢繁琐的设计,这款婚纱款式也偏简洁,设计都花在细节上。
钱佳宁惦记着公司的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也没怎么细看,让晓槿拿上婚纱,两个人就进了换衣间。路焱站在外面等,听着换衣间里嘻嘻哈哈,手放进衣兜,心情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然后,换衣间里的声音忽然停了。
路焱背对着换衣间,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也夹杂着布料柔软的摩擦。钱佳宁叫了他一声,他缓缓回过头。
他认识钱佳宁的时候15岁,到如今,爱她的时间已经接近生命的一半。相识的那天并没有人告诉他,面前这个问他“你疼不疼”的姑娘,会成为他后来许多年,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她一直很漂亮,哪怕在睡梦中。
而此刻,婚纱将她的美成倍放大,耀眼夺目。他面对这样极致的美,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牵起婚纱的裙摆站到他跟前,转了一个圈。高跟鞋踩在地面上,踏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漫长的沉默后,她推了推他肩膀,笑道:“怎么啦?傻了?”
他抬起手,用拇指抚摸她的眉角,继而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他的鼻息覆在她侧颈的皮肤上,轻柔温热。
“我们凡人,”他低声笑着,“看见神仙下凡,是会愣一会儿的。”
02.婚纱照
路焱和钱佳宁是在国外结的婚。路焱找了一个……城堡。
钱佳宁照常没插手,地方都定好了才给她看的照片。她拿着照片去给宋晓槿看,两个人笑得人仰马翻——
“没想到咱们这群人,”晓槿说,“最有少女心的是路焱。”
钱佳宁对婚礼倒是挺随性,路焱觉得城堡好,那就在城堡里办。更何况他们两个都觉得结婚没必要叫太多人,最后受邀的都是真的关系好的,也不怕山高路远。
一行人前前后后,天南海北,终于在婚礼开始前聚到了那座异国的庄园。钱总大手笔的在城堡旁边包下一整栋别墅,几个关系好的全都住在里面。
毕竟他们提前三天到,是为了一起拍婚纱照。
虽说田sir和晓槿结婚了,但是钱佳宁和路焱这种人连命都不信,更不把那些因循守旧的规矩当回事,伴郎伴娘照样是他俩。除此之外,请来的还有严凛,肖速,天阳哥夫妻俩,陶九思和他女朋友……以及采访过一次以后就和钱佳宁越走越近的校友姜思鹭和她老公段一柯。
一群人也都奔三了,疯起来还是和小孩一模一样。摄影师把他们带去城堡不远处的海岸拍摄,拍到一半就开始闹。海水扬起来泼到身上,溅得浑身湿透,在沙滩上打水仗,姜思鹭和段一柯玩得尤其欢。钱佳宁挽着路焱在一边旁观,笑道:“他们这些搞艺术的就是有童心。”
他们想要的风格偏日常,钱佳宁也没穿什么正式的衣服。海风拂过,衣角蹁跹。
摄影师看他们状态随意自然,抓拍了几张,今天的拍摄也就告一段落。国外小镇的海边人烟稀少,伴随着朋友们嬉闹的声音,气氛是种说不出的松弛。
他俩不自觉地越走越远。
衣服总归都已经湿透,也就没什么计较。钱佳宁在沙滩上席地而坐,路焱也随意地坐到她身边。两个人身形一高大一窈窕,一个棉麻的白衣白裤,一个白衬衣。伴着海面反射的阳光并肩而坐,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潮涨潮落,偶有海浪漫过两人坐着的地方。钱佳宁手朝后撑着身体,指腹嵌入细腻的沙石,又被漫来的海水淹没。
“挺好的,”她轻声说,“高三那年本来说和晓槿他们去厦门的海边玩,没去成,现在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嗯,”路焱声音也不高,几乎和海浪的声音融为一体,“你后来也没去厦门?”
“去什么啊,”钱佳宁笑笑,“派我去那边出差我都推了,海南的也不去……省得触景生情。”
“那现在不用了。”
“是。”
两人静了静,钱佳宁又开口。
“路焱,我觉得人这辈子挺奇妙的,”她轻声说,“有的东西当时没给你,也不用急。说不定啊,命运就等到一个更恰当的时间,给你一个更好的。”
“但是也不能光等,”路焱看向海岸线,“有时候还是得自己争一把。够不着再说,万一够着了呢。”
“水到渠成吧,”钱佳宁笑笑,“光努力也没用,还得等那个机缘。就好像我找了你那么多年……结果是因为房子装修的事和你撞上了。”
“然后你们就合起伙儿来算计我,”路焱伸出手,闹着玩儿似的掐她后颈,“从严凛到田宇翀,连陶九思都和你站一边儿,肖速没见过面都帮你说话……你哪来这么大魅力?”
她缩着脖子求饶,又被他揽进怀里。新的海浪打过来,漫过了他们的脚踝。路焱侧过脸吻了吻她额头,问:“回去?”
“再坐一会,我们看落日。”
路焱转过视线,这才看到,海面已经变作了金色。
远方有一块凸起的礁石,一只海鸟扬着翅膀降落,然后单脚站立,与他们一同观望。余晖在海面上倒映出一道赤金色的轨迹,随着海浪翻滚,仿若揉碎的金箔。
浪的声音永不止息,撤离沙滩的时候,留下了波纹状的痕迹。夜幕降临时,天和海都回归寂静。
“要去叫他们吗?”很远的地方,姜思鹭望着钱佳宁和路焱的身影,轻声问身旁的段一柯。
“别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多聊一会儿,”段一柯笑笑,“他们办婚礼这地方很奇妙,会让人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是么?”姜思鹭语气惊讶,“你想起了什么?”
“我?”段一柯偏过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高二的那个下午,他躺在阶梯教室的台阶上,而她静静看剧本的画面,“我……”
“我不告诉你。”
“……段一柯!”
03.舞步
婚礼前的最后一件事,是练舞。
他们是在异国举办婚礼,仪式又是在城堡里举办。入乡随俗,新郎新娘要负责婚礼的第一支舞。
婚纱太长,跳起舞会踩到,舞裙也是在当地定制的。拍完婚纱照的第二天全员累得躺倒,路焱倒是一大早开车带钱佳宁去了当地繁华的城镇。
舞裙的设计者是当地一个很有声望的外国老裁缝。钱佳宁听过他的事迹——因为名气太大,有奢侈品特意来找他,希望他负责品牌的高端定制。但他说,自己喜欢亲眼看到顾客望见礼服时的快乐,喜欢自己的服装对顾客有独一无二的意义——毕业舞会,婚礼,新生儿的生日宴……而不是让自己成为流水线上的一环。
就冲这个传闻,钱佳宁也对她的舞裙抱有很高期待。
老裁缝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那是一条银色的及踝长裙,转圈时裙摆如花瓣般绽开。而她之所以很看重转圈时的效果,是因为他们把第一支舞定为华尔兹——太难的她实在学不会。
教他们跳舞的舞蹈老师也住在城镇里,还是老裁缝介绍的,两户人家离得并不远。时间紧迫,他们拿上舞裙后匆匆道谢,快马加鞭地赶去那家舞蹈工作室。
两个人都属于完全没有舞蹈基础,钱佳宁四肢尤其僵硬。老师把动作一再简化,她自己独立记忆舞步时仍然感到困难。
正惆怅着,她忽然感到路焱从身后握住自己手,与她五指交缠,然后把自己拉入怀中。另一只手也顺势扶住她的腰,引着她摆出一个标准的开场姿势。
“怎么?”钱佳宁一愣。
“我记住了,”路焱在她耳侧说,“你跟着我就好。”
老师是个红发的欧洲女人,饶有兴趣地看向这对异国的年轻人,耳鬓厮磨——说情话是不需要听懂的,只看姿态也能明白。更何况舞蹈本就是肢体的语言,她很快看出来这对情人深爱彼此。
钱佳宁被他揽着,心里还没什么底:“怎么跟啊……”
“你哪里记不住?”
“就,”钱佳宁回忆片刻,“就转圈的时候……”
话音刚落,路焱忽然松开了握着她的右手,单手引着她手臂抬起,脚步也顺势后撤。钱佳宁跟着他的步伐,身体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力道,仰头望向他手的瞬间,脚尖便不由自主地点地转了一圈。
那个瞬间,她及踝的裙摆乍然绽开,隐藏在褶皱中的花纹让连旁观的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他推着她的手掌,她向后退了两步,又顺着他手臂的方向舒展开身子。回过神时,她已经被卷回他怀中。
直到脚步停下,钱佳宁才反应过来,这套动作她刚才可是半天都没学会。
但路焱带着,她一下就会了。
知道……知道路焱学什么都快。
没想到连华尔兹都……
钱佳宁真是,再一次折服于她老公干啥啥都行的天赋能力。
后半节课,舞蹈老师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教路焱怎么引导钱佳宁跟着他这件事上。两个人学到天色擦黑,老师说自己要回家和家人聚会了,也和他们提起了不远处的一个集市。
“是个夏日集市,”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和钱佳宁解释,“每年只有这个月开放,你们可以去看看。”
和国内无处不在的热闹不同,他们来的这地方地广人稀,且并非繁华都市,因此集市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热闹场合。钱佳宁本来练舞练得直犯困,听说有热闹看,很快拉着路焱过去了。
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集市。
的确热闹。
摊位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摊主直接开车过来,又把车后座打开,后备箱里摆满自家种植的南瓜。还有人卖灯,卖宝石,卖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复古裙装和书本……
夜幕降临,集市里点起灯火。远方有摊位播放着《斯卡布罗集市》的曲调,让整个集市像从中世纪穿越而来。
钱佳宁穿梭得太快,路焱几乎有些跟不上她。好不容易等她停下脚步,路焱才发现,她的目光意外地望向一个摆放着塔罗牌的摊位。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摊位后面坐着的……竟然是个亚洲面孔。
“欸你你你——”钱佳宁语气惊讶。
“啊你你你——”那女孩也神色震惊。
“怎么?”路焱扳住她肩膀。
钱佳宁表情变了几变,总算用四个字把关系定性:“k中校友!”
校友……
k中学子还真是……遍天下啊。
路焱有些无奈地跟着钱佳宁走到那女孩摊位前。两个姑娘迅速攀谈,路焱也听明白了——
原来之前学校拓展活动的时候,这个塔罗师就给钱佳宁算过塔罗牌,还精准地预言了他俩的分开和复合。后来这位塔罗师从k中毕业以后又来欧洲留学,一路读到博士,现在还没毕业。文科博士捉襟见肘,她近来囊中羞涩,听说这边有集市可以开塔罗牌的摊位,就开始给人算西洋命赚外快了。
路焱寻思这可真是一个文科博士劝退的故事。
“这样!”那塔罗师一挥手,“咱们异国他乡,相逢即是缘,我免费再给你俩算一次!”
路焱:“倒也不必……”
根本没人听他的,两个姑娘已经摆上了。
塔罗牌一分四组,钱佳宁选了第三个。塔罗师翻开牌面戳点一番,再抬起头时,神色很震惊。
路焱皱起眉——他有点不想听了。
要按钱佳宁说的,她之前就算出了他俩要分开很久,还一语成谶。那要是她再说出什么负面的东西……
路焱发现自己心里很抵触。
谁知不等他阻止,那塔罗师就激动开口:“每一张都是好牌!好顺啊!从来没看过这么顺的感情正缘!”
她又翻开另一侧的几张:“事业线也是!事业运势也特别好,你俩今年事业感情都到了修出成果的阶段!”
塔罗师抬头:“要结婚了?”
路焱:……这也有点太准了。
钱佳宁羞涩点头,塔罗师一拍手,从兜里掏了半天,总算掏出一串宝石项链。
“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穷了,”对方态度十分诚恳,“这是我前两天从隔壁摊位淘的一个宝石项链,虽然算不上值钱,但蕴含了我真诚的祝福……”
推脱一番后,钱佳宁总算收下了。
“都没问过你叫什么……”她捧着那项链,有些不好意思。
“我?”塔罗师指了指自己,“我啊,我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身份。有时候是记者,有时候是塔罗师,要是以后写别的故事我还可能变成别的,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是嗑自己制造的cp……”
钱佳宁:“啊?”
这人怎么胡言乱语的,而且谁问她这些了?
“哦,不必在意刚才的话,”塔罗师微微一笑,“我姓撒,你叫我撒百里就好。”
“祝你俩,新婚快乐。”
直到他们从集市离开,路焱还是觉得那个撒百里……神神叨叨的。
钱佳宁已经把那串手链缠上手腕了——今天可真是满载而归,拿了两个人跳舞的礼服,学了华尔兹,还免费算了塔罗,收了一串项链……
灯光昏黄,远处传来悠扬的音乐声。路焱转过身望向那个夜幕中灯火辉煌的集市——像是在黑色幕布上燃烧起的一簇火苗。
在更遥远的地方,他能看见那座城堡的塔尖,那是他们明天举办婚礼的地方。古老的街道四下无人,钱佳宁抬起手臂,回忆着方才学会的舞步,牵着他的指尖,在路灯下转了一个很圆满的圈。
很好了。
路焱想。
这是一个童话故事,该有的结尾了。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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