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大宴。
笙歌丝竹不绝于耳,吃食也琳琅满目精巧无比。
旁边的少年?有点儿得?意的问她,“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罢?这可?是?修仙界中?最好的酒楼师傅做的!”
沈瑜敷衍的“嗯”了一声。
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频频举目朝前头望去。
少年?看出了她的想法,毫不留情?的戳破,“别抱太大希望,魔主大人不一定会来。”
就算来了,隔着百丈远,也只能模模糊糊瞅一眼。
沈瑜没说话。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她有点想象不出谢翕再次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甚至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近乡情?怯起来。
所?以……
她其实?也有点儿畏惧见到那人。
先看一眼,就先那么远远的瞧上?一眼。
让她知道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过?,许是?她为了遮掩气息,身上?的香粉扑得?太重?。
开宴前头的半个?时辰里,邻席弟子欲言又止一般暗戳戳看了她好几眼。
沈瑜就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
甚至她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空间?有限,对方恐怕恨不得?立刻离她几丈远。
她想了一下,摸摸鼻子,随后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口中?委婉道,“不知道这些?,你有没有喜欢的。”
对方沉默很久。
忽然从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一碟水晶糕递给她,语气也温和下来,“甜果子吃不吃?”
扮作“云珠”的少女轻度懵逼,“……啊?”
对方微微一默,解释说,“就是?忽然觉得?,你人还挺不错的。”
……
短暂的插曲过?后,就在沈瑜以为那人不会来赴宴之时。
披着玄色大氅的青年?姗姗来迟
沈瑜心中?重?重?一颤,抬了眼睛细细去瞧。
——那人的模样和五百多年?前其实?没有什么分别,要说哪里不同,也只是?眉眼神态更?冷淡了些?。
那身玄色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不显晦暗。
反而多出了点儿清冷绝尘的疏离。
她下意识咬住唇瓣,一双眼睛怔怔的。
只是?瞧着他。
大宴因为魔主的忽然到来而鸦雀无声了片刻,丝弦管竹也停了下来。
等到底下的魔将示意一切继续之后,窃窃的低语交谈声又渐渐浮了起来。
沈瑜注意到,不单是?她。
好像很多魔宫弟子都很激动,人头攒动着,不时的往上?座的魔主方向瞅。
她的目光也混在一众人之中?。
——坐在主位上?的玄氅青年?看起来却?显得?有点儿生人勿近,不苟言笑。
玉白的脸颊没有什么血色,漆眸垂下,更?显得?端丽清冷。
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也就让沈瑜无从窥探,这五百年?来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灼。
主位上?的青年?身形倏然一僵,径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没由来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举动竟是?躲避开。
于是?猛地转过?头,并悄悄拉了一下身边低头吃东西的少年?衣袖,“那什么,魔主在看你。”
玄黑弟子服的少年?闻言懵懵抬起头,接着呼吸一滞,竟然后知后觉脸红了。
磕磕巴巴道,“真、真的诶!”
乖巧
等沈瑜终于平复好?心境, 忐忑不已的抬头去看之时?。
……主位上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她肩膀低耸下来。
心绪复杂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没关系,总能?再寻着机会的。
明月高悬, 宴席散去。
她也跟着一众魔宫弟子回了“云珠”的寓居之所。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 一十二宫的弟子们?虽然同住一个院落里,但每人都有单独的房舍。
这倒是格外方便了她趁着夜色掩映偷溜出?来。
只不过天公不作美。
她没走出?几步,魔宫上方就淅淅沥沥jsg的落起了疾雨。
她只好?随手捏出?个避水符顶在脑门儿上。
手里头拿着的, 则是宴席上花大价钱从一个弟子手中买来的——“新人弟子专备, 魔宫路线图”。
两边是长长的玄黑色石道。
一眼望过去,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沈瑜沿着路线图走了半天, 终于远远的瞧见了一片花海。
她想起白日里从闲聊的魔宫弟子口中听到的那番话。
——“我们?魔主大人, 最是喜欢人间?的花。
寝宫前种了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芍药,还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扶桑树。”
沈瑜微微愣了一下,滞住脚步。
她看见了那片白芍药,也看见了那株很?大的扶桑树, 当下不再犹豫的朝着那处走过去。
冷雨斜飞敲打着瓦檐。
空荡荡的魔殿之前,巨大的扶桑树下系着一只容纳两人的秋千。
似乎在长久而?寂寞的等着有人过来。
她穿过丛丛湿漉的芍药花海,抬脚踏上了寝殿前的石阶。
沾了几分湿意的裙裾拂过冰冷石面。
沈瑜伸手扯掉脑门儿上的避水符。
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 就猝不及防望见了坐在檐下的那道清隽身影。
魔宫之中不同人界, 就算落雨也掩不住冷月清辉。
此刻坐在廊宇下头的那个人, 怔怔抬脸望着天幕,安静得像一个游魂。
她走过去。
可?每走一步, 心脏就像在冷雨里泡过一遭似的,又酸又涨。
“……谢翕。”
久别重逢,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徐徐图之, 全?都被抛诸脑后。
隔了虚晃过五百多年的黄粱一梦,她再一次站在了那人面前。
月色下头, 青年身形骤然一僵。
缓缓转过头看她。
那双眼睛极黑,像深不见底的泥泞沼泽。
可?此刻却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意,反而?带着一点儿虚无的茫然和悲凉,嘴里说着奇怪的话,“你又出?现了?”
青年停顿一瞬,脸上是更?深的茫然,“每次我一打算忘了你,你就跑出?来。可?今夜我没打算忘记你,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只是喝了一些酒而?已。
沈瑜也发现了他的不正常。
当下蹙着眉心向他身侧看去,然后发现,石阶上竟七零八落的倒了许多个酒坛子。
数完之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离醉死?只差一步。
她抬头。
那人还在怔怔的盯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的,仿佛他漏看了一秒,自己就会化成一阵飞灰散掉。
其实……谢翕在发呆。
他的脑子已经因为醉意不太清楚,却还朦胧记得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无数次魔宫大宴之后,热闹的人潮散去。
他就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寝殿石阶上,握着玉简对?那人说话。
五百多年春去秋来,玉简那头,从来没人回应他
有时?夜色漫长,他就把和她有关的记忆抽出?来,凝成一个小球放在手心看。
一边看,一边强忍住喉咙口不断翻涌的腥甜。
恨到极处就扯开唇,冷冷对?着那记忆小球道,“没关系,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而?每当那个时?候,就会有这样“真实”的幻影跑出?来,望着他说,“别忘!不准忘!”
少女?的眉眼鲜活而?生动,抿着唇问他,“你真的要忘了我么?”
他就次次都不舍得捏碎那点记忆。
……
可?现在他没打算忘,她也自己跑出?来了。
青年心中泛起一点柔软的悲凉,“阿瑜,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在想着我呢?”
沈瑜被问得眼眶猝然一酸。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人好?像是把她当成幻觉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朝他走过去。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嗅到了一股生冷微甜的铁锈味。
迅速垂下眼睫搜寻一番,才看到对?方掩在身侧的衣袖已经被殷红血色浸透一片。
而?在他手边,扔着一把染血的锋利匕首。
她猛然一滞,唇瓣都发抖,“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而?后语气温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泡影,“阿瑜别怕,我没想死?。”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寂寂月色下。
那副清冷眉眼无比乖巧着,轻轻笑起来,“放心罢,没有什么的,很?快就会自己好?起来了。阿瑜还没回来,我怎么敢轻易去死?呢?”
少女?闻言恨恨咬住唇瓣,旋即眼眶通红的瞪住他。
泪珠子却不听使?唤似的,一颗颗沿着柔软颊侧滚落,“还好?起来做什么,你干脆去死?好?了……”
说着这样的话,下一秒却哭得更?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眼泪,明明过来之前,她是怀着一颗雀跃不安的心要与他重逢的。
现在这样,跟她想的半点也不一样。
她用力擦掉眼边的泪,一抬眼,看到对?方正有些失神的怔怔望着她,“阿瑜……”
“别这么叫我!”
但那人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句后,眉眼间?却是无比的安静和乖巧。
他无声?配合着。
甚至在她捞过他那只刀锋见骨的手臂,强忍着难过要为他用灵力治愈时?。
很?轻的问了一句,“这次,能?不能?不要碎得那么快?”
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
少女?抿唇不语,只低着头一边攥着他被血水浸透的衣袖,一边指尖凝起银蓝色的治愈术法。
清色的眼泪却在此过程中毫无征兆的,一滴滴砸在那人冰冷手腕上。
青年好?似无法忍耐般的瑟缩了一下。
良久,她才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
嗓音微哑,“嗯,这次不会再走了。”
*
沈瑜本来是想等到谢翕清醒的。
这五百多年于她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弹指一挥间?,但于他而?言却太过漫长了。
漫长到让她不忍心再多拖一秒。
恨不能?立刻就把心里的话面对?面的和他说清楚。
天光渐渐亮起。
她坐在长阶上,怀里抱着睡梦中都苍白不安的青年。
倏然。
腰际的传声?玉简闪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眼。
是傅则清的灵信,上面写着
——[在吗,小识姑娘?我来魔宫救你了。]
“……”
“…………”
又过了片刻,沈瑜复杂万分的从魔宫寝殿里走出?来。
只不过刚走到拐角处,还没来得及跟傅则清发灵信沟通。
就被遍寻她不得,只好?在魔宫要道上守株待兔的一十二宫弟子逮了个正着。
少年远远瞧见她,急匆匆行过来,“你去哪儿了?欸……你怎么不顶着云珠的样貌了?”
“我……”
“算了算了。”
少年打断她,“夫子课前要点名,你需得在辰时?之前和云珠换回来!快走罢,云珠在魔宫外头的角楼处等着呢,我这就送你出?去!”
沈瑜张了张唇,刚想和他解释。
然而?还不等他们?掰扯清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斥,“什么人,竟敢擅闯魔宫!”
做贼心虚的两人俱是身躯一震。
尤其是她面前的少年弟子,一边哭丧着脸转身,一边手都要举起来……欸?
少年愣住。
沈瑜也愣住。
因为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俊逸不羁的绀衣修士被守在暗处的魔将擒获。
魔将的长戟冷冷横在修士脖颈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那修士好?像,貌似,就是片刻前说要潜入魔宫来救她的傅则清。
沈瑜∶“……”
要完。
那魔将手中的长戟隐约可?见嗜血之意,于冰冷面具下俯视地上被重伤了一记的修士,“你是哪一处的仙门奸细,何故私闯魔宫?”
傅则清脸色苍白,艰难抿唇道,“某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眼下因为心上人被抓进了魔域,才不得已潜进来救她。”
他这话说得并不作伪。
从小识姑娘留下来的灵信看,她和魔宫定然是有什么牵扯。
再联想到初遇之时?她无缘无故昏倒在路边,还磕坏了脑袋。
很?容易就推断出?她应该是得罪了魔宫才被追杀,又不想连累他,于是就留下那样一封灵信。
但相识一场,又是喜欢的姑娘。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魔宫救她。
而?他并未注意就在自己说完这番话之后,不远处的少女?却忽然停滞下了向前的脚步。
她一脸茫然∶……心上人?谁??
总不会是她吧。
但人命关天,由不得她多想。
沈瑜只得快步跑上前去,挡在绀衣修士的面前,硬着头皮挤出?一点笑,“误会了,他不是什么仙门奸细,是来魔宫寻我的一个朋友。”
而?另一边。
围观的少年弟子嘴巴愕然张大,甚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她、她是不是疯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都,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然而?下一秒更?惊悚的来了,长风疾刃破空。
就见他们?向来喜怒不jsg形于色的魔主大人,披发跣足的御剑而?来。
脸上清冷带着薄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翠羽簪子。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石道前的少女?,几欲渗出?血来。
——没错。
他此刻手里攥着的,正是沈瑜前脚离开的时?候往尚在昏睡的青年掌心里塞去的物什。
她本来也打算解决完傅则清的事?情,回去同他说清楚的。
又怕那人醒来真当昨夜见到的只是一个幻影,于是就有了这留证一般的翠羽簪子。
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沈瑜唇瓣张阖,一时?不知如何同他细说分辨。
而?谢翕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引魂剑代替魔将的长戟横在绀衣修士的脖颈上,语气间?有山雨欲来的冷彻,“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全文完
沈瑜没想到?。
自己是作为仙门奸细被拉下去的。
就在片刻之前。
她看着?那柄横在傅则清颈上的引魂剑, 实在担心那人惊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硬着?头皮对那人轻喊了一声, “……谢翕。”
这话一出, 三脸呆滞。
除了沈瑜本?人和面前气息冰冷的青年之外,其他人均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那魔宫的少年弟子更是腿软得差点儿没站住,险些要当众摔一个狗啃泥。
傅则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表情惊疑不定, 最后只化作了微微茫然的一声,“……小识姑娘?”
被他轻唤的少女沉默片刻, 而后轻轻启唇, “那个是我的别名,我的名字,其实叫沈瑜。”
瑜……哪个瑜?
正巧围观的魔宫弟子深深茫然了。
是魔界之中随处可见的护阵结界上所镌刻的那个“瑜”字?
还是传说中离家?出走了五百多年的魔主夫人,名讳里所带的那个“瑜”字?
四?周是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 那拦在魔主面前的少女竟然胆子比天大。
格外不怕死的推开了横在绀衣修士脖颈处的引魂剑,“放他离开吧,谢翕, 他不是什么仙门奸细。”
而那柄见血封喉、绞杀妖兽无数、也曾经让无数显赫仙门凋零没落的引魂剑。
竟然真?的就被少女用莹白?纤细的指腹轻轻一推……给推开了。
魔将∶“……”
魔宫弟子∶“……”
这真?的还是他们剑指九方、狠戾无情的魔主大人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 傅则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魔将拎着?后领丢出了魔宫。
而她则顶替对方变成了“仙门奸细”。
这四?个字由那人口中说出时, 沈瑜是实打实的愣了几秒的。
然而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更别提像她想象中那样彼此执手相望、互诉柔肠的景象了。
没有。
完全没有。
不仅如此, 那人甚至十分冰冷的对着?一旁默默垂首的魔将吩咐着?,“把这仙门奸细押入幽冥地牢。”
她∶“…………”哪里?
*
暖风正醺。
一座四?面被结界层层封印的地宫之中。
少女一袭银红色裙裳。
此刻正百无聊赖的趴在一处水榭上,她左手边是堆成小山的果子糕点,右手边是摊了一地的志怪话本?。
被打入传说中幽冥地牢的沈瑜∶“……”
好罢,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她等?啊等?,等?了大半日。
也没等?来她那久别重逢、气到?吐血, 本?应跑过来质问?她的夫君。
是的。
在那人对着?她放完狠话后,自己反倒先面无表情的转身吐了一口血。
这让本?来还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沈瑜立时就住了嘴。
算了,幽冥地牢就幽冥地牢吧,她总不能重逢第一面就先把那人给气死了。
而后她百无聊赖的捋了一下。
好像除去最开始谢翕妖丹破碎、为了修炼倒行逆施的缘故,后头的每一次吐血……
几乎都是让她气的。
“……”
这么一想,似乎更发愁了。
沈瑜烦躁的薅了一把头发,心情也无比失落下来∶眼下有这固若金汤的禁制结界在,他不来,她也出不去。
就算她有心想解释,难道要解释给鬼听么!
暖意融融的朱红水榭之上。
少女无比郁卒的,捧着?下巴望天。
然后上苍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淡金色的结界打开了一道小小缝隙。
有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步了进来,日光给他周围都镀上了细碎耀眼的金色光芒。
宛如天神临世。
一切风景都在这般的映衬下黯淡无光,烟消云散。
周围世界都安静了几秒。
他张嘴,“……魔、魔主夫人。”
沈瑜∶“……啊。”
白?高兴了。
不过不迁怒别人是一种美德。
尽管失望,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唔,好巧,你也来坐牢么?”
少年脸色一红,期期艾艾的,“……那、那倒没有。”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现在跟她说话磕磕巴巴的,还有点儿不敢看她。
能不能清醒一点?明?明?不久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有两副面孔的少年干巴巴的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朝齐,是一十二处魔宫的弟子,学号是六百零三,主修丹符,授课长?老是鬼蛛夫子。
平时喜欢炼丹、画符、插花……”
“停一下。”沈瑜有点儿茫然的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而后想到?什么似的试探道,“总不会学分没攒够,想让我帮忙作弊吧?”
朝齐涨红了一张小脸,冲着?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成绩很好的!我就是,就是……”
他鼓足了勇气,小狗眼睛亮晶晶的,“魔主夫人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我向魔主大人讨要一个题字留名!”
“……”
沈瑜有点儿呆掉了∶“就……这?”
“就这!”
她沉默许久,真?心实意的发问?,“你们魔宫,都是这种狂热份子吗?”
朝齐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差不多罢。”
然后眼睛又亮起?来,“你难道不觉得魔主很厉害嘛!他可是开创了魔界学宫的先河,而且那么多厉害的半妖夫子都是他从旧仙门中救出来的!”
沈瑜也被问?得微微发愣起?来,半晌又抿了唇抬眼,“你们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讨厌妖?”
不是被逼无奈,也不是迫于复兴仙门的使命而隐忍蛰伏。
朝齐讶然的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讨厌,我们夫子虽然严厉冷漠了一点,但人……但妖还是很好很好的!”
……
少年在得了她“魔主大人亲笔题字”的允诺后,高高兴兴的走了。
离开之前还很坚决的要把从她这里得到?的小物?件儿还给她,沈瑜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打消对方归还的念头。
月上梢头。
魔宫里一片清寂。
沈瑜本?来还坐着?石阶上等?着?谢翕。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子时,他还是没有出现。
那么……今夜应当就不会再来了罢。
她叹了一口气,从石阶上站起?来,转身进了身后寝殿。
月色盈盈如水。
流萤在花丛中低飞缠绕。
榻上的少女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好似整个人被浸在了一张湿帕子里,或是一片冰冷的雨水。
浑身都冷得彻骨。
睡梦中眉心也不自觉拧着?,萦绕不去如附骨之蛆的潮湿寒意侵蚀着?她,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旋即又被身侧的青年抱得更紧。
沈瑜是在不尽的冷意之中醒转过来的,不仅冷,整个床榻也仿佛湿透了。
衣裙被浸得沉甸甸,难受的黏附在她的肌肤上。
她睁开眼的时候,鼻尖都是腥甜的血气。
皎洁无暇的月色照着?与她抵足而眠的青年侧脸,冰冷貌美,如同幻境。
可诡异的是,青年的脸色却过份苍白?,双目也安静的阖着?。
周身都是冷的气息。
沈瑜感到?自己手中似乎握着?一个冰冷的物?什。
她刚从睡梦中转醒,脑子转得很慢。
后知后觉低下头,看清楚了自己在做什么后……
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她和谢翕躺在一片湿冷血水之中。
而她手中攥着?的,正是深深没入对方身体的匕首。
许是她抖得太厉害,让原本?阖了双目的青年睁开眼。
一双漆眸静静凝视着?她,“阿瑜在哭什么?”
他说着?,再度握住她的手。
像之前趁着?她睡梦中所做的那样,握住她的手将那把匕首往自己腰腹捅得更深了些。
而后望住少女惨白?如纸的小脸。
抵住她的额心,叹息似的轻笑,“这样不好么?你不是想死么,杀了我再去死。”
“你疯了……谢翕你是不是疯了!”
被他揽在怀中的少女挣扎着?,唇瓣不住颤抖,泪珠雨线一般倏然滚落。
可她越是挣扎,那握住她的手去加深匕首的力度就越重。
沈瑜不敢挣扎了,哭得愈发厉害。
青年亲亲她哭得通红的鼻尖,又jsg狎昵似的碾了碾她苍白?发抖的唇瓣。
话间?却带着?平静的冷意,“怎么,就允许你在我面前跳业火阵,就允许你折磨我?接受不了我也死在你面前么?”
他微扯了唇,似乎真?的疑惑,“阿瑜,你到?底有没有心?”
话落,少女愈发泪落如雨。
纤细的身体被囿于方寸怀抱中,不住的哆嗦。
“谢翕,谢翕……”
她仓皇无错,伤心至极,只是不停的喊着?他。
青年却没有因此软化,伸出冰冷指骨轻轻去抚她耳畔鸦发,“就这么恨我?就敢……在我面前去死?”
知不知道,这五百多年来,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等?着?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沈瑜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月色下的青年却冷冰冰瞅着?她,也不说话,任由她哭得抽抽噎噎。
过了许久,才?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声,“我很想你,你不在……”
都没有人爱他了。
魔宫处处热闹,人界也是。
可日复一日,他只觉得自己活得愈发像一座荒芜的枯坟。
他话落下。
就听怀中少女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在少女快要哭得撅过去之前,青年终于柔和了眉目,把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紧攥着?她去握匕首的指骨也渐渐松开,“好了,阿瑜,都过去了。”
那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千万个日日夜夜。
都停在了此刻。
他想要的人就在他的怀中。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
*
沈瑜后面回想起?那一夜,仍然觉得骨寒。
她是强撑着?难过,抹着?眼泪,跪坐在满是血水的床榻间?替他处理了那道深不可见的伤口。
处理完又难过得不行,哭得哆哆嗦嗦。
连对方伸手捧起?她的脸时,都忍不住被那满脸的泪痕弄得沉默了一下,“阿瑜,我真?的没事。”
她死死咬着?唇瓣,隔着?泪眼瞪他。
而后哭得更欢了。
那夜留给沈瑜最深的印象∶就是浸透了衾被和裙裳的潮湿血水,还有自己那无穷无尽的眼泪。
心理阴影太重。
连带着?后面好几天看到?他都心中有气。
可一想到?过去的五百多年里,他一个人承受的寂寞和苦楚。
恼怒又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心疼,于是也只好屈从于本?心,在那人俯身来抱她的时候。
也耷拉着?杏眼,轻轻回抱了过去。
湖面上一双春雁掠过,涟漪随风。
鼻尖有浅淡的芍药花的香气。
远处是三三两两的魔宫弟子结伴而行。
“……谢翕。”
“嗯?”
“魔宫的春天是怎样的呢?”
青年沉默许久,“我其实,未曾留意过。”
春也好,冬也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趴在颈窝的少女不知被戳到?了哪根心弦,竟然有些难过起?来。
而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没关系,以后我都陪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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