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他说
高三最后几个月的日子是忙碌而又充实的。
姜闪闪结束了自己的专业课考试, 回到学校开始冲刺高考,丁逸逍也没再成天傻乐了,按他自己的话来说, 他感觉自己不会再快乐了,因为他已经被一套套公式和古文折磨成了无情的学习机器。
纪因蓝也快要被试卷和习题淹没, 他的数学理综向来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最后几个月主要在冲英语和语文,本着“能拉上来一分是一分”的心态, 再参考前几次模考的成绩, 他应该能上个很不错的大学。
只不过跟许最一起是没指望了,那家伙必然得冲着Top去,那分数线太高,再给纪因蓝一年时间都够不着。
纪因蓝认真考虑过他们的未来, 他的想法很好——没法跟男朋友上一个大学, 那选个离得近的学校也行,他看了一圈,觉得自己的分数努把力应该能够得上北航, 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连到时候要填的专业都想好了,谁知道某天下午于妙突然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给他看了一份自主招生公告。
北大的。
照于妙的话说, 纪因蓝数理学得那么好, 要是被其他两门拖后腿实在可惜,加上看他以前参加的竞赛成绩也不错,就想让他试试自招。毕竟, 高考就这么一次,要冲就冲最好的, 成了有降分录取,没成也不用可惜,至少试过了。
所以纪因蓝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不仅要魔鬼训练自己的语文和英语,还要同时准备北京大学自主招生的报名和笔试,整天忙得团团转,恨不得直接把睡眠进化掉,把一天掰成十天来用。
时间在一份份做完的试卷中偷偷溜走,等窗外出现久违的蝉鸣声,少年们才恍然发现,又到了一年夏季。
坐在北川一中课桌上的最后一天,于妙讲完了最后一道压轴大题,李思勉说了最后一次“起立”,同学们齐齐鞠躬,一声声“老师再见”叠在一起,透过窗玻璃,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后面几天,纪因蓝一直待在家里,明明要高考的是他,纪四余看起来却比他本人还要紧张。她推掉了所有工作,在手机上搜了一箩筐照顾高考生的攻略,把纪因蓝伺候得像皇帝,水是倒好了端进来的,水果是剥好皮切好了呈上来的,纪因蓝觉得她太夸张,但他难得享受一下姐姐的伺候,受用得不行,毕竟这种机会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么几天。
考试前一天,纪四余开车带纪因蓝去看了考场。
很幸运,纪因蓝和许最被分在了同一个考点,看考场的时候,纪因蓝看完自己的,又顺道去了趟许最的考场,隔着玻璃看了眼他坐的位置,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
纪因蓝原本就是随手一发,没当回事,但没一会儿,许最也给他回了一张照片。
是他一早过来时拍下的纪因蓝的考场。
纪因蓝没忍住笑了,他低头在手机上敲敲点点。
蓝.:兔子加油。
plain sailing轻而易举的;一帆风顺的:小猫也是。
……
高考算是一年一度的头等大事,第二天清早,空气带着湿漉漉的清新味,车载广播里声音甜美的女主持人为考生送着祝福,纪因蓝瘫在后座争分夺秒地补觉,纪四余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都快上战场了,不用临时抱抱佛脚?”
纪因蓝懒洋洋答:
“抱不抱都那样了,还不如多睡十分钟,上去清醒着赴死。”
纪四余笑着摇摇头:
“作文多审几遍题,阅读过过脑子再写答案,你多往上考一分,离你男朋友就近一点。”
纪因蓝有点意外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她:
“可以啊纪四余,学会用他来鼓舞我了?”
“美死你,我可去你的吧。”
高考考点外是封闭路段,纪四余就近找了个地方停车,一路送纪因蓝到考点外,最后絮叨着给他嘱咐了第无数遍注意事项。
纪因蓝认真听着,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姐,语文考两个半小时呢,你周边逛着玩玩吧,别在这傻站着。”
纪四余嘴上嫌弃着“谁会等你”,但纪因蓝每次考完试出来,她都站在送他进考点的位置等着他。
考试一共四门,纪四余的目送和迎接也重复了四次。纪因蓝在她的目光中汇入人流,又迎着她的视线回到了她身边。
纪因蓝分到的这个考点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在进出考场的那几次,纪因蓝没有碰见过许最哪怕一次。
他倒是在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后看见了在学校大门外等待的苏文丽。
纪因蓝对自己的烂英语有底,知道再检查多少遍也就那样,所以很早就交了卷往外走。他出考场的时候,出校门的考生还不算很多,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等候区最前排的苏文丽。
苏文丽的卷发被打理得很精致,身上穿了一件绿色的旗袍。高考期间很多家长都这样穿,意思是“旗开得胜一路绿灯”,为孩子讨个好彩头。
纪因蓝看见她,目光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原本没想打扰,但在他挪开视线之前,苏文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二人对视片刻,还不等纪因蓝感受到尴尬,他就见苏文丽朝他弯了弯唇,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朝他点点头,大概是一个不那么自然的问候。
纪因蓝愣住了,等回过神,他弯起眼睛,也朝她点了点头。
纪四余在边上看见了纪因蓝的笑,所以等他过来时多问了一句:
“看见谁了那么高兴?”
“啊?”纪因蓝微一挑眉:
“许最妈妈,刚和我打招呼。”
“哟,这么和气?看来问题解决了?我不用成天担惊受怕准备着跟被你拱了的白菜家里人扯头花了?”
“嗯哼……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拱的白菜?”纪因蓝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而后不自觉轻轻勾了勾唇:
“不过,我确实也有点意外。”
许最家里具体的情况,纪因蓝也不知道,毕竟许最不爱跟人说这些,纪因蓝只知道,自从那次苏文丽给许最打电话让他回家之后,许最和家里的关系就缓和了许多。
听许冠时不时给他打的那些小报告的意思,苏文丽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强势了,至少能听进他们哥俩的话,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也不会再纠结太多。纪因蓝听着挺欣慰,因为他确实能感觉到许最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他似乎轻松了很多,整个人也远没有初识时那样压抑沉默。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们也是。
高考结束的第三天是北川一中的毕业典礼,那天一早,纪因蓝跟许最一起去了学校。
去学校的这条路,他们走过很多次,但这次的心境终归有点不一样了。
毕业典礼那天是周末,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都放假,整个校园里只有他们这些毕业生。
想想去年同一天,纪因蓝在自习课写试卷写累了,就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楼下那些撕着书本试卷、尽情合照笑闹的学长学姐,当时的他还觉得那些离自己很远,眼前的试卷习题还一眼望不到头,可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好像一眨眼,身份转换,站在楼下的人就已经变成了自己。
撕成碎片的试卷和书本从窗口抛下,像是在六月阳光下下了一场白花花的雪,
牛猛气呼呼地站在楼下叉着腰吼着“别乱丢垃圾”,还想逮个现行抓几个混小子留下来打扫卫生,但还没等他抓到人,就又被那些冒出来当着他面牵手亲吻的小情侣气了个半死。
学生们围在一起和他闹,最后一起在毕业典礼即将开始时围着他们敬爱的牛主任去了礼堂。
毕业典礼除去开头那些惯例的讲话发言,后面都是学生们自娱自乐的节目表演,这事纪因蓝没参与,但姜闪闪自告奋勇报了节目,站在台上唱了一首歌。
聚光灯下,少女一袭深蓝色的晚礼服,裙摆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台下不少人起哄喊着“女神”,纪因蓝从座位旁边绕到礼堂最后,想找个好点的角度,给这爱美的小姑娘多拍点照片。但等他走到后面,却意外发现已经有人将镜头对准了灯光下的她。
李思勉举着相机拍得很认真,认真到一时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直到姜闪闪的节目结束,星星般闪耀的少女离开了聚光灯,李思勉才放下镜头,低头检查照片时注意到了身旁的纪因蓝。
纪因蓝看看他,又看看姜闪闪离开的方向。
他不清楚这两个人的事,但在他印象中,姜闪闪似乎已经很久没和李思勉一起出现过了。
“不去和她聊聊?”纪因蓝冲李思勉笑笑:
“不知道你俩什么情况,但就这样不了了之,多遗憾啊?”
李思勉听见他的话,沉默良久,最后只抬手推了推眼镜,摇摇头:
“不了。”
他摸出手机,低头点点,纪因蓝这边便收到了几张照片——是聚光灯下的姜闪闪,在他的镜头里,她永远那么耀眼。
“替我送给她吧,别说是我拍的。谢了。”
李思勉收好相机,拍了拍纪因蓝的肩膀,转身拉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礼堂。
纪因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思索片刻,低头把这几张照片转发给了姜闪闪。
姜闪闪收到后很高兴,连发几条消息来称赞他堪称奇迹的拍照技术大进步,纪因蓝微一挑眉,把那几句夸奖截图转给了李思勉,并配文“她很喜欢”。
李思勉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句“谢谢”。
纪因蓝看着那两个字,迟疑许久。
而后,他听见身后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腰,问:
“在做什么?”
“没什么。”纪因蓝关了手机,在一片漆黑的礼堂内偏头吻了许最的侧脸:
“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过来。”
“去准备了一点东西。”许最小声问:
“和我走吗?”
“哟,还会搞小惊喜了?”
纪因蓝轻笑一声:
“走啊,你都开口了,我能不走?”
许最抿起唇角,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从被欢呼和掌声填满的礼堂走到了六月明媚的阳光之下。
最后,纪因蓝被许最带到了教学楼的小天台上。
纪因蓝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里,觉得有点意外,却又理所应当。
毕竟,在纪因蓝的视角里,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天台上的杂草又冒了头,而连成一片绿色的草叶间,一把木吉他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纪因蓝愣了一下。
他微一挑眉,侧目望向许最:
“你还会弹吉他?”
“才学的。”
许最走过去,坐在墙角的阴凉下,抱起了那把木吉他。
纪因蓝配合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一阵闷热的微风路过,吉他弦被拨响,阳光正好,连弦音都带着夏天的味道。
许最没有谦虚,他的弦音带着初学者的生涩,并不熟练,却很认真。
纪因蓝靠着墙,侧耳听了一会儿,认出了那个熟悉的旋律。
“情书?”
“嗯。”
“感觉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在听,每次都是它,听到现在也不腻。你是真喜欢这歌啊。”
“喜欢你。”
许最垂着眼,唇边笑意很温柔:
“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唱给你听。”
“那你唱?”
“唱不好,所以弹给你。”
许最认真道:
“吉他不会跑调。”
纪因蓝被他逗笑了。
他往他身上靠了靠:
“怎么这么可爱?”
礼堂又传来一阵欢呼声,动静大得他们坐在这里都能依稀听到。
蝉鸣聒噪,阳光正好,纪因蓝靠在喜欢的少年的肩膀上,听着喧嚣世界中只属于他的这段旋律和时光。
等到一曲结束,纪因蓝略微有点出神,突然唤了一声:
“许最。”
“嗯。”
“你还没和我说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
许最按住琴弦,短暂的沉默后,他问:
“想知道?”
“嗯。”
得到他的答案,许最垂下眼将手伸向了他随身的那个小包,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封皮笔记本,递给了纪因蓝。
纪因蓝抬手接过,微一挑眉:
“给我看?”
“嗯。”
“里面难道不是你的小秘密?”
“是,但你可以看。”
听他这样说了,纪因蓝也不客气,垂眼翻开了蓝色笔记本的封皮。
把藏了很多年的秘密摊开给别人看这种事,正主多少会有点不自然,所以许最垂下眼,随手拨弄着吉他弦转移注意。
而纪因蓝在无意义的和弦里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这个小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有些破损,内页也略微有些发黄。
首先闯进视线的是第一页的空白页,上面只有一张被透明胶贴住的小纸条。
纸条破破烂烂,还脏兮兮的,上面是铅笔稚嫩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
[老帅!我不xiang上台!]
老帅……什么玩意。
纪因蓝看笑了,但下一秒,他的笑意顿在了某个弧度。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早已被淡忘的记忆因为这张纸条得以重见天日。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这是……我写的?”
“嗯。”许最点点头,终于说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心里打好了的草稿:
“北川市实验小学二年级三班,我们做过三天同桌。”
纪因蓝顺着他的话仔细回忆,恍然想起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他到了上学的年纪,纪四余到处跑着给他上户口办学籍,中途他好像确实有在实验小学借读过几天,至于具体什么情况,纪因蓝已经记不清了。
毕竟,三天时间,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太短暂、太不值一提。
他偏过头望向许最的侧脸。
他知道许最喜欢了他很久,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久。
他眸色微微一动,又低头翻开了下一页。
他原本以为第一页是开始也是结束,可让他意外的是,往后翻翻,这一整本笔记记录的东西,全部都与他有关。
他的直播时间、他的生日、喜欢玩的游戏、喜欢吃的辣子鸡、哪天跟哪个主播有互动、游戏版本变更、奥莉美娜和百加德的组合技详解、他喜欢的数学家笛卡尔的生平成就……都是些细碎的东西,却在许最的记录中勾勒出了一个鲜活的纪因蓝。
除了许最对纪因蓝的观察记录之外,笔记里更多的是许最在空白处画的一些小画,还有跟随小画一起的碎碎念。
那些画中的主角无一例外,也都是纪因蓝。
哪年哪月哪天,他头发里多了几撮蓝。
哪年哪月哪天,他违纪了,名字被挂在通报栏批评,被罚每天提前一小时到校,和牛主任一起站在学校门口检查一周仪容仪表。可能是起得太早,或者晚上直播到太晚,他站在那都快睡着,画里便是他张嘴打哈欠的模样。
哪年哪月哪天,他在流感高峰期中了招,发烧好几天都没来学校,结果躲在家里贴着退烧贴直播玩种田游戏,还因为错过了收成季节气得重新开了一档。
哪年哪月哪天……
目光到下一页,纪因蓝微微一愣。
哪年哪月哪天,许最在午休时间偶然来到了天台。
纪因蓝记得那天。
那天,他在小屋顶上晒着太阳睡觉,这家伙就在下边和尚念经似的背单词。
因为听这人絮叨太多遍,印象太深刻,所以纪因蓝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单词怎么拼写。
“serendipity”
可这个单词不在高中必修词库里,因为纪因蓝背了那么久单词,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它的意思。
纪因蓝突然笑了。
他闭了闭眼睛,放松地靠在许最肩膀上。
“刚才的歌,我想再听一遍。”
“好。”
木吉他温柔的弦音揉在蝉鸣和阳光里,湛蓝的天空,满地纸张碎片,是个平平无奇、却又充满奇迹的夏天。
风卷着阳光的暖意,吹过天台斑驳的墙壁,摇晃夹缝里探出头的杂草,抚起少年柔软的发丝和衣角,带着情歌温柔的语调,轻轻卷起纸张的页脚。
微微泛黄的纸页,蓝色的小字躺在上面,笔墨微洇,字迹干净,诉说着少年在某个午后不能出口的秘密——
“You are my serendipity.”
你是我不期而遇的美好。
“You are Klein Blue.”
你是克莱因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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