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虐心甜宠 > 既定事实 > 【完结】
    第51章


    ◎我爱你◎


    男人的姿态不容拒绝, 一如每回与她亲密时,他不肯放手罢休的样。


    她明白,这人虽面上从不强求, 行动上也给足他人选择空间,可不知怎的, 那些容忍度到了她这里,便通通瓦解, 化成了极强的占有欲。


    倒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他本身的性格。


    蝴蝶结嘛, 好系得很。


    可她想起去年有次,在老宅时,他给自己系过的那只蝴蝶结。


    丑得要命,还害她在郁岑面前弱了一节气势, 后来便被她嫌弃地压在箱底。


    当时顺乐还在耳畔念叨, 说你家检察官哥哥把你折腾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给你系这么丑的蝴蝶结。


    忒不厚道。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 现在却不得不尊敬地称顺乐为一声“神婆”。


    她指尖慢慢缠住两根丝带,绕了一圈,认真地为他示范着自己平时最常系的蝴蝶结。


    “很简单的, 就这样……”


    细嫩的手指灵巧穿梭在绸缎之间, 眼花缭乱的,瞬间便被拉成了一只好看的结。


    程砚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的侧脸,她正专注地教他怎么系蝴蝶结,睫毛弯又长, 在空中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视线微微下移, 他看见她后脖颈处有一块小小的淤青。


    雪白肌肤, 那块深色尤为显眼。


    她看不见, 那是他昨晚动情时留下的。


    “会了么?”


    她摆正那只蝴蝶结,说着就要偏头去看他。可下一瞬,一阵温热忽然袭来,覆在她的后脖颈处。


    他含糊的声音传来:“会了。”


    她被他逗弄得痒得很,忍不住笑起来,避着身子去躲他,他却抓着她,更用力地将她吻住,收进怀里。


    他的气息掠过她肩头、锁骨、下颚,涟漪一般,在她心上漾开波澜。


    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挂在肩上,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被欺。


    她有点发懵,不安地转过身,却又再次被他强行锁在怀里。


    这么一挣扎,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再也遮不住,每一处都在控诉某人昨夜的暴行。


    她手肘抵着她,却无济于事。


    “你……”


    男人嘴角的笑有点坏,视线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经历过亲密事的情侣总有一种常人不能及的默契,两两相望之下,她从他眼里意会。


    心头一跳,却不再继续挣脱。


    是默许。


    程砚安也领会,短促一笑,低头去与她唇齿痴缠。


    由浅浅啄吻,步步沦陷至狂烈深吻。


    呼吸开始灼热,他却忽然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把裙子穿上。”


    兰泽都准备好了,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愣了愣,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这又是什么玩法?


    他却没管,直接抬手,将裙子取下来穿在了她身上。


    兰泽不知所谓:“做什么?”


    “给你系蝴蝶结。”


    “你会了?”她错愕。


    看一遍就会了?


    “试试看。”


    说完,只觉得腰间一松,蝴蝶结被人解下。


    接着整个人都被他推向身后的置物台。


    眼前是实木桌子的自然纹理,深棕色护漆,黑色纹路蜿蜒直绕。她单脚而立,手肘无意识往后,却抵着了自己膝盖与他的手腕。


    再接着,他靠了上来,身影竟能覆住她整只后腰。


    她终于感到不安:“程昭淮……”


    他却慢条斯理地扯住她的裙子丝带,她看不着,只顷刻间咬紧了牙,感觉到腰间有股隐约的力道,一会儿扯着裙带,一会儿又将她的腰死死按住。


    惊涛骇浪,便是大石拍撞深潭,两者也说不上有多大差别。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被他重新纳入怀中,眼前是因为缺氧而短暂的黑暗,这个时候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粘人,一双手臂牢牢地挽住他,大雾散去,只余下两人片刻温温相贴。


    他低下头去,声音仍然喑哑:“系好了,要验收成果么?”


    “我又看不见……”


    程砚安笑,她看不见,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看见。


    兰泽身体倏然腾空,更依赖着他。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放在洗手台。


    还是昨天那个位置。


    “宝贝回头看。”他说。


    镜子就在身后。


    昨晚一些浮浪的桥段霎时飘回脑海,兰泽知臊,硬着脖子死也不肯回头,程砚安却拉过她的腰身,半胁迫半哄骗,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回了头。


    果然第一眼先看见的就不是那只系成功了的蝴蝶结。


    兰泽怯然低呼,猛地回头来,只搂着他不敢再抬头,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刚刚看见的少女纤柔的胳膊,与细嫩腰身上成年男人的臂膀青筋。


    两相交叠,在暖灯下漫成金影。


    力量对比如此强烈。


    男人轻促的笑意传来。


    “还得是喝了酒胆子才大,”他暗味道,“宝贝什么时候再与我喝一次?”


    明晃晃的想占人便宜,兰泽轻嗔他一眼,却感觉身体慢慢往后倾斜。


    风波未平风浪又起,她小小抗议了一下,却被视作无效。


    那些不满的细弱叫嚣被悉数吞入口中。


    镜面上渐渐起了白雾,交叠着的身影渐渐朦胧,氤氲雾气里,只看得见腾云结成颗颗晶莹。


    直到镜面上被无意识划出一条清晰的轨线,映出房内光影。


    ……


    密不透风的胶着空气里终于开始有了新鲜味道。


    房间雾气甚至浓重到甚至弥漫上她的双眼,只绵软地趴在他肩上,大脑思绪已停歇片刻。


    也是这时候才深刻体会到之前那句所谓的她无法叫停的意义。


    她凝着嗓子,略带嗔怨地轻道:“不理你,你走开。”


    他却抬手替她理顺发丝,问道:“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人竟还惦记着这个。


    她使气一般推开他:“……不搬。”


    “嗯?”


    她累极,心生不满,故意同他唱起反调:“不搬不搬!搬过来会累死!”


    闷着声,像只被惹怒后自闭的猫咪,任谁去哄都得回咬两口。


    他也不怕她使小性子,就乐意去哄她,亲着抱着好半天,打闹了许久,才理顺了她的脾气。


    男人自有心机。


    他就算是这么哄着,说让她回去收拾好东西,也说那周末他开车去接她,说了那么多,就是没向她保证搬过来一定不会累着她。


    那天以后,日子循环往复,她除却与顺乐偶尔探班飞姐,剩余时间便全用来与他厮混。


    华夏剧院的入院通知很快便下来。


    信函是出于她搬去程砚安家中的前两天,而那一天,她正好去了一趟老宅。


    听说是兰景明闲来无事,去了老宅同程百石唠嗑。她虽同兰景明没有感情基础,却也知道那是自己亲爷爷,冥冥之中,也有扯不断的亲缘。


    于是她打了个车便直奔老宅。


    到的时候才听张姨说,兰景明早已经走了。


    扑了空,她讪讪地摸摸鼻子。


    她的这个亲爷爷对她好像还是不太热切。


    手机上是她在问程砚安今晚忙不忙,要不要加班。


    那人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半晌没回她,她便陪着程百石一同去老宅外的公路上散步。


    这片半山腰独有程氏一户人家,是专程供程百石养老的地方。这里除了程家的车,平时都没什么人来。


    昨夜下过一场雨,这会儿的天气不闷不热,正正好,程百石腿脚不便,一手拄着拐,一手被她牵扶着,一老一小慢慢走在林荫下。


    程百石玩笑着兰景明,说这把岁数了,竟还不适应要如何与自己的亲孙女相处,像个古怪又别扭的老头。


    说辞之间,便为兰景明开脱了他的不妥当。


    兰泽懂事,不多计较,想着是该去回一趟兰家探望,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爷爷。


    程百石言罢,又关心起于舒然的情况如何。


    她只说是已经进入二期治疗,效果良好,恢复得也好。


    程百石连连点头:“那一定是你爸爸照顾得周到。他们俩,这辈子才算得上是真的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是啊,少年夫妻,有勇气冲破世俗窒碍,走到如今感情也依然浓烈相互体贴。这本就是世上大多数人都遗憾于无法拥有的事。


    说起兰理,必然是少不了感慨程蔚。


    程百石略略一叹,道:“兰理与程蔚是发小,可在这婚姻观上,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与你爷爷以前有时候闲聊起,也会感慨,若是我家儿子能与你父亲一般执拗深情,我程氏后代,也不至于会在这方面如此灰霭无望。”


    这一席话意味深长,兰泽一时愣怔,平日最是机灵取巧的姑娘,竟没能听懂。


    可,程氏后代……不就只有程砚安么?


    灰霭无望又是什么意思?


    正是胡思乱想时,只听程百石了然一笑,落实了她的猜想:“你没理解错,爷爷说的就是砚安。”


    “在你没来京城之前,爷爷担心他孤独终老。你来了京城之后,我才有幸能在他身上看见一丝人气。”


    兰泽心底里升起一股莫须有的情绪,像是抓着人的心,不上不下地虚浮着。


    她迟疑问道:“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百石长叹一声,波澜不惊的话里,也掺着些遗憾:“这个孩子,就是被他爸妈拖累了。”


    “他曾经有个名字,叫「程昭淮」,昭字辈,淮地生,原是他妈妈给起的。”


    “当年迟苓生他的时候难产,命悬一线,程蔚却没能赶回来,当时原本就薄弱的夫妻关系,从此便生下了隔应。要我说,这事儿的确是程蔚办得不厚道,也是我老爷子没教好。自己的妻子生产在即,生意什么时候谈不得,偏得这个时候奔赴淮地,害得自己妻子身边连个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


    “我怕夫妻之间的矛盾影响到孩子,所以后来,砚安便一直归我亲手抚养长大。”


    程百石拉着她,又走了一段路,山林间的大道鸟语花香,道路蜿蜒着没个尽头。


    大概是已经将她当作了半个孙媳,既然聊到了这里,程百石今日也干脆将那段往事与她徐徐诉来。


    “砚安这孩子,早慧早熟,心智超于同龄人。十岁那年他便来问过我,自己父母是否是因为不喜爱自己,才为他赋予这个名字?问这话的时候出奇冷静理智,像个小大人,懂事也可怜。看孩子这样,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人太聪明看得太透了,也许真不是什么好事,许多事情都没了意思。”


    “我也是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顶着这么一个名讳,像是没日没夜地提醒他自己父母感情失和,他不被喜爱的事实。”


    “所以现在这个名字,是后来我替他去改的。”


    程百石说得不急不缓,将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抽茧剥丝一般,在她面前层层解开,打开了那个她此前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兰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程昭淮。程昭淮。


    原来这个名字,真的是他的伤痛与阴影。


    他学的是法律。


    所以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妻子生产时,丈夫的签字权永远优先于所有人。


    不止是生产,任何事情,丈夫永远是第一顺位。


    所以那时,看见律法书上那排“配偶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字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是惋惜自己父母悲惨的家族联姻,还是悲哀自己无辜受累,因为自己亲生母亲的一时之气欲图报复,而让他背上了一个寓意并不讨喜的名字?


    想到那些,心上便如针脚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程百石见身侧的小人儿迟迟不说话,扭头,见她沉默不语,和蔼地笑了。


    “怎么啦?没想到吧?外人看着无懈可击的程砚安,竟然也有这样逃不开的桎梏?”


    她轻轻地点头。


    他这人,从不将这些事言之于口,谁又能想到呢?


    让旁人连想去关心的机会都直接断绝。


    程百石叹息,拉起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道:“所以爷爷当初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身边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无一个可堪的榜样,就连唯一一个真情实感的兰理叔,当年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与爱人厮守。”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便将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对此的态度可有可无,永远淡然,永远随遇而安,好像谁都可以,又好像不要也行。”


    “起初我没想通,以为是那位薄小姐的原因,可后来慢慢细品,他既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放心里,那么薄小姐的影响力,只怕是没有那么深。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猛觉这万事的源头,竟然是因为他的亲生父母,活活耽误了他这辈子。”


    说到这里,程百石笑起来,话锋又是一转,对她悠然叹道:


    “要不然怎么说你们兰家人各个都是英杰呢?你父亲兰理当年横冲直撞,硬是破了这圈层的规矩,独留身后一片哗然,他的女儿,也就是你这丫头,二十年后又重新杀回来,破了我程家的困局。”


    其实程百石后来去细细琢磨,发现对于程砚安乃至整个程家而言,竟然也只有兰泽,这个在麻木的圈子里因爱而产生的孩子,才具备绝对的说服力。


    这个局,只有她能破,除此之外,谁来都不行。


    所以兰家两边的人都在思虑程砚安是最适合兰泽的人选,可程家又何尝不是?


    他们俩终究是两全其美,万事大吉,叫所有人的初衷与私心纷纷圆满。


    姻缘天注定。


    还好她爱上的是程砚安。


    也还好他爱上的人是兰泽。


    周遭寂寂无声,仿佛渐渐失了声色。


    程百石每字每句都印在了她心里。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招人心疼的程砚安。


    怎么会这样呢?


    她自小长在无忧而幸福的家庭,连带着对幸福的感知都变得弱了。


    所以竟从没想过,这样一个理智到骨子,优秀得耀眼的人,自我排解、自我疗愈的本事,也同样异于常人。


    心境如浪起伏,难平静得很。


    “晚上我叫回了砚安,一起吃个饭,”程百石说,“你们俩多久没见了?以前两个人都打着来探望我这老头的幌子,这段时间倒是一个都不来了?”


    兰泽没有程百石经历的风浪多,也没办法自如地调节情绪,听见程百石的话,勉强从往事的思绪中抽出神来。


    被长辈调侃了,她不好意思地绽出一丝笑,甜甜道:“爷爷,我昨天见过他。”


    晚上不依不饶换着花样地要她,累够呛。


    而这段时间,她竟也慢慢习惯了他每晚睡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自己一个人睡都有些睡不太着。


    “嗬,那我这局攒得不够时候,那干脆别让他来了,也正好小别胜新婚。”


    她被逗得一急,脱口道:“不行,我就想每天见他。”


    程百石笑得开怀。


    再回到老宅的时候,她发现程砚安一个小时前回过她。


    程砚安:【到了】


    不是“来了”,是“到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惊喜地睁大眼,霍然抬头间,看见那扇雕花屏风后,有一道身影在断灭的光影中恍惚穿梭而过。


    廓影清晰俊挺,带着清香。一帧一画,展露在眼前。


    换作以前她早扑了上去,可今天程百石在场,她不敢表现太过。


    上次两个人在老宅逾矩的破事还没过呢。


    程砚安从屏风后绕过来,与程百石打了招呼,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


    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见到他便冲他眨眨眼,整张小脸全是刻意压制的喜悦。


    甚至不难想象,若是没有程百石在场,她定会热烈地奔向自己,牢牢圈住他,在他怀里撒娇,踮起脚来亲他。


    他兀自轻笑。


    那天吃饭的时候她规规矩矩的,程砚安亦是。


    两个人除了正常的对视,甚至连别的多余的交流都没有。


    深入的交流是在晚上入了夜。


    各自躺回自己的房间后,兰泽心猿意马,总想起白天程爷爷说的那些话来。


    好像那一刻了解到的程砚安,才是真实的。


    沉重、晦暗、阴翳。


    他甚至沉默得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猜不透,程爷爷当初猜不透,蒋清风他们更是猜不透。


    可饶是装得再好,又哪里会有不渴望父母疼爱的孩子?


    她心里念着那个名字,化成一汪春水,温在心上。


    暖,而闷。


    突然很想见他,哪怕抱一抱也好。


    她是个想要什么,便即刻要得到的性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干脆起身,蹑手蹑脚地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的门口。


    抬起手,正要敲门。


    谁知下一秒便听见门锁轻声一响,眼睁睁地见它开出一条缝。


    屋内昏暗的灯光乍泄而出,罩着她光秃秃的脚背,一只手从里头伸出,猛然间将她拉了进去。


    门合上,男人的阴影便覆了下来。


    气息交缠,他停在她上方。


    她搭上他肩膀,绕了上去,哼唧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揽住她的腰,懒散一笑:“你什么事我不知道?”


    也是,程狐狸,什么事儿算不准?


    她贴近他怀里,如实告知:“程昭淮,你没我睡不着,我知道的。”


    到底谁没了谁睡不着?


    这姑娘话里小心机还挺多。


    程砚安也不戳破,想着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她唇上印了一口,然后直接横抱起她,将她轻轻放进被窝里,他的身边。


    灯灭,房间里陷入黑暗。


    程砚安躺进去,正要将人抓过来抱着,结果旁边的姑娘便自己主动挪了过来,习惯性地半搭着他的腿,嗲里嗲气地唤他名字。


    今夜仿佛与平时不一样。


    那声音里,除了眷恋,还有小姑娘难得的属于女人的柔软。


    像是心里揣着事儿。


    “程砚安,再过几天我就算真正毕业了。”


    “嗯。”


    “程砚安,你到时候来接我,车要停在宿舍楼下。”


    “我知道。”


    “程砚安……”她又叫他。


    她如今才明白,这个名字,竟算作是他的新生。


    心中早已激荡,那些一直未出口的话,却被她悉数湮没于口齿。


    希望你永远谦逊,希望你永远向阳。


    少年仰光而生,永远热忱。


    他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好的丈夫,很好的父亲,甚至是一名很好的人民检察官。


    他的所有理想,也都会统统实现。


    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又不说话,程砚安失笑,上前捧住她的脸:“怎么了这是?”


    往日一口一个“程昭淮”,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在他这儿的地位,今晚却转了性,还知道他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程砚安。


    兰泽动了动脖子,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


    那些话在肚子里绕了几圈,始终觉得说出来好像太突兀太矫情,想了又想,等到二人彻底沉寂后,她才忽然温声问道:“你爱我吗,程砚安?”


    问题幼稚而俗气,答案明显而毋庸置疑,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程砚安何其敏锐的人,即便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柔情蜜意,也能猜出这姑娘一定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


    他撑着身子,望着她良久。


    夜里总会滋生出别样的情绪,缠绕着人的思绪,像丝丝蛛网盘结,一点一点,将人的理性笼络、吞噬。


    可他在她面前从不是个理智的人。


    他无比清楚,许多正经的事一旦碰上她,便会通通化作泛滥的爱意,理智不了,更清醒不了。


    他的指腹在她颊上慢慢摩挲,如同每次亲密,将她于指间轻揉、爱抚。


    她静声,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只抚摸她的手渐渐放缓,直到最后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清冽沉缓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不是她想要的简洁答案,而是毫不相干的——


    “在法律上,配偶属于第一顺位,也就是说,夫妻关系大于所有关系。但不管是从法律的角度,还是五伦的角度,夫妻关系其实都处于绝对地位。”


    她猝然想起白天爷爷对她说的那些话来。


    心里疼了一下,她悄声问他:“你是吗?”


    “我是。”


    他的声音润入黑夜,字字透着的,尽是坚定与认真。


    他必然是的。


    那个答案甚至无需多加怀疑。


    兰泽无声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也低下身附和她的动作,敞开手臂让她挤进来,然后收拢,将人抱了满怀。


    女孩子馨香可人,不知是因为已经融入过彼此,还是在生活细节里慢慢有了交轨,她身上如今也开始有了与他一致的淡淡香味。


    他低头,嗅着嗅着便笑了:“法律上还有一种说法,叫既定事实。”


    “是指已经形成,且不可更改的事。”


    听到这里,她默了一下,大抵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用意,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他:“我知道。”


    “所以,我爱你,确认属于既定事实。一经成立,永不失效。”


    兰泽怔住,那道承诺掷地有声,逐字逐句,皆震荡于心房。


    于他而言,在爱她这件事情上,是已经形成,且不可更改。


    而与他结婚,成为他的妻子,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他对她绝对的忠诚。


    一纸婚书,抛却一层法律外壳所拟定的安全保障,他本身的理念思维里,也住着一个长情而传统的男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告诉她,比起做他的恋人,不如做他的妻子划算。


    做他的妻子。


    黑夜里,她竟慢慢被他惹湿了眼眶。


    偏偏在这时候,她蓦地想起他去年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数。”


    那天沐着一身清晨的阳光坐在车内,与她隔了一扇车窗相望的男人,如今正慢慢地,与今夜郑重向她许下承诺的男人完美重合。


    咚……


    咚……咚……


    感觉到自己被人愈发用力地抱紧,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她听见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耳朵仿佛也被心跳震得轻颤。


    兰泽也不由在黑夜之中将他深深拥住。


    他的话却还没有完,揉着她的发,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兰泽。


    他淡淡陈词的腔调依然很好听。


    她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话。


    然后,他动容,却无比珍重庄严的声音,将那个答案徐徐传进她耳里——


    “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向我反复确认。”


    作者有话说:


    还是24小时红包~——


    【注】:


    ①“我会一直爱你,你可以向我反复确认。”出自《小王子》


    ②文中既定事实的含义在法律上其实是属于既成事实的,但是为了文学(为了好听= =),我改成了既定事实,大家千万不要混淆啦~——


    感谢在2023-05-30 04:30:06~2023-05-31 23: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啊晴啊晴 20瓶;枳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叫一次,亲一次◎


    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事情。


    是程砚安的热烈、真诚, 和专一。


    情话动听。


    程砚安的更甚。


    那三个字来来回回地在她心上飘荡,恍若一缕青烟,丝丝缕缕钻入她的五脏六腑。


    他说完那些话后并不要求她同样给予回应, 就像是他坦然无畏地献出真情时,压根不需要能得她一丝回报。


    这样拱手山河的气魄, 竟莫名与兰理神似。


    放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力道很轻很软, 舒服得她不由往里又靠了靠,下巴垫在他肩窝, 鼻翼间充满他的味道。


    被他半压着身子而相拥,她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白茫茫的一片虚无,世界只剩了天花板与他, 而此刻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便是他的体温。


    “程砚安。”她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后肩。


    “嗯。”


    想了想,她又缓声试探着:“程昭淮。”


    “我在。”


    她知道他会一直在。


    眼中乍然一笑, 又问他:“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叫,对吗?”


    旁的人都不行,就连蒋清风那群人, 平时也只敢叫一声“淮哥”。


    程砚安闻言低笑, 慢慢松开她,距离依然亲近,只是单手撑在枕上,姿态居高临下:“除了你, 还能有谁胆子这么大?”


    也只有她了。


    他早在心里为她偷偷开出一道缝隙, 缝隙小得只有她才能钻进来, 别的人都不行。


    这个名字明明那么令人讨厌, 可后来,却只有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叫弄。


    她叫起“程昭淮”时,腔里那股劲儿总是与众不同。那把清脆婉柔的嗓子念出它时,像醇香米酒,糯意悠长,甜沁发齁,听得人每每沉溺。


    他全神贯注于身侧的姑娘,借着阳台外几许白色雾蒙月光,看清了她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开心得不成样。


    他看着,也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嘴角。


    他凛着声,有些暗:“再叫一声。”


    幸而她相当听话:“程昭淮。”


    还是那个招人惦记的味道。


    他笑,忽地俯身去亲了她一口。


    吧唧。


    哪怕是就亲上这么一口,他也不忘去咬她的下唇,故意逗她弄她。


    兰泽被吻得措手不及,小脸懵懵的,看他的眼里带着询问。


    怕是没明白他这人突然抽疯,是要做什么?


    他就停在她上方没走,轻闲解释道:“叫一次,亲一次。”


    活像个占姑娘便宜的流氓。


    可明明是他让叫的。


    她轻哼,然后昂首,挑衅一般地:“程昭淮。”


    他捏着她下颚,印了上去。


    被子窸窣作响,呼吸片刻胶着,亲吻短暂热烈。


    分开后她大口呼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服气似的,故意又叫了一声。


    他也果然守信,再次吻下来。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她起了玩心,黏着声:“程昭淮……”


    “程昭淮程昭淮程昭淮……”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他也不厌其烦地去吻她,一下下,却越来越用劲儿,越来越绵长。


    到最后,竟有点不满足于这样浅显的交流。


    到底还是他心急,与她玩闹到最后一声,便径直将她扣至身体与床枕之间,捧住那张小脸,如同沙漠里渴水许久的旅人遇见了自己的绿洲,重重地吻了下去。


    近乎迷恋的纠缠,彼此在唇齿辗转之间开始生出一丝妄念,那丝妄念如食髓知味一般,不甘心只如此平淡。


    于是那一切轻车熟路。


    他最了解她的弱点,她也慢慢懂了他的口味。


    彼此疼惜,相互迎合。


    只是兰泽终究不敌他,没能坚持过一分钟,便被他强势夺回,掌控于指间。


    她忽然紧紧抓住他,洇道:“程砚安……”


    “你叫我什么?”他凑上来亲咬她耳侧,“该叫我什么,嗯?”


    她一如既往地没骨气,抱着他:“哥哥……昭淮哥哥……”


    他气息薄薄,将她吻了又吻,暗哑道:“这儿没人听得见。”


    大点声儿。


    她却有顾虑,迟迟羞耻于口,忍了半晌,终究不敌。


    于是那晚不知被迫着叫了多少次哥哥——


    转眼便是京艺毕业季末。


    校园里的树枝繁茂了起来,大道上秩序如常,来往的还是上课的学生。


    只是大四空荡荡的,剩在校园中的人已寥寥无几。


    六月天气逐渐闷热,兰泽那天扎了个高马尾,穿着高腰短衫与短裙,露着明晃晃的白玉长腿,一身的青春洋溢,混在大一队伍里也毫无违和。


    她特意挑的礼拜天搬宿舍,程砚安那天开了车,停在楼下后,兰泽正好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


    说是东西重,她一个人搬不动,让他上去。


    小姑娘电话里可劲儿地与他黏糊,腻得人心痒。


    大四马上毕业,人群来往比往日更复杂,这个时候宿管阿姨也比往常更通融。


    长这么大程砚安还是头一回进女生宿舍,摸了摸头,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


    刚一进楼下大门,便看见正等着他的兰泽,小姑娘趴在宿管阿姨窗口前,与阿姨聊得正火热。


    嘴甜的姑娘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兰泽与阿姨关系好,阿姨拉着她的手直说舍不得这么乖的闺女离开。


    阿姨说这四年也不知道为她和顺乐两人半夜起床开过多少次门,每回都是她扶着烂醉如泥的舍友,一个劲儿地道歉,甜笑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姨早算不清自己已经饶了她们多少次。


    程砚安走进去,男人身影俊拔直挺惹人注目,那一身气质生来就好,简单普通的衬衫往人身上一套,愣是穿出一股清绝贵气。


    零星来往的几个女孩子都不住地回望他,看几眼,又笑着回头低声与同伴议论纷纷。


    兰泽见到他,眼睛霎时亮银起来。


    前一秒还在和阿姨讨论哪层楼哪个房间的学生昨夜闹矛盾打了架,后一秒便直接撇下阿姨奔了过去:“程昭淮!”


    小姑娘张开手臂,他很自然地接住了她。


    这边阿姨见着来人是个品貌气质都挺出众的年轻男人,哟了一声:“泽泽,男朋友啊?”


    兰泽推着程砚安往里走,听见这声询问,回头涩然一笑:“不是,他是我未婚夫。”


    名正言顺,人尽皆知。


    说实话,听见小姑娘口中“未婚夫”这个称谓时,作为男人的他,心头很是舒坦了一下。


    占有欲被满足的快感在那一刻统统疏解。


    可哪知,阿姨却被惊得从窗口探出半只头,趁机打量了程砚安一圈后,才喜悦地高声道:“好好好,这小伙子劲儿头好,可比你那上个音乐大才子看着帅气利索多了。”


    程砚安:“……”


    兰泽:“……”


    阿姨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小两口各怀心思。


    从后面抱着程砚安的手僵硬,他却无声睇来一眼,兰泽满脸窘然,不打自招:“不是,郁岑以前没进过咱们宿舍,宿舍是有严格规定的,他以前也就是在楼下等……”


    等着她一起去吃个饭,出去玩,陪着他练习……


    什么的……


    自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都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去。


    她深觉不能再多说,眼瞧着程砚安好像快被气死了。


    这方面他俩都大差不差,竟然还互相吃味。


    幼稚鬼。


    她的东西不算太多,一个后备箱恰恰装满。


    行李那堆娃娃里有只人鱼汉顿,程砚安敏锐度一向异于常人,一眼就看清了鱼身那排字,是被人精心绣上去的——


    “祝最爱郁岑的泽泽生日快乐。”


    他抱臂靠在车侧,冷嗤一声。


    没良心的小东西,合着叫他搬了半天前男友送她的东西。


    兰泽讪讪。


    这堆东西原本就是放在角落里忘了要扔的,怎么偏偏这时候露在他面前了?!


    她慌里慌张地将那只汉顿拿出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脸上挂着招牌的公关甜笑,拉住男人的手,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程砚安:“怎么会?我开心得不得了。”


    “……”


    都怪那只臭鱼。


    兰泽自小看过来的,自家父母感情浓厚,她是一路看过来的。哄人这件事,若是她想,绝对能找到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她柔柔地上前环住他,倒也不哄,只说:“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嗯。”


    “也是上次看见的,就是看见一只小鸭子,它想和前面的小鸭子对齐,可怎么都不行,于是它就嘀嘀咕咕地说……”


    她顿了一下,冲他露出一丝撒娇意味的笑:“它说……对不齐鸭,对不齐鸭,对不起呀~”


    脑袋凑到他跟前蹭着,蹭得他哼笑出声,被她逗得气散了大半。


    这随时逗人开怀的本事,也难怪他家的两代长辈都喜欢得紧。


    见人笑了,兰泽方才放下心,再开口时,便如同商量着某件事,撅着嘴,与他道:“过几天还得和孙丽荣院长一起吃个饭,她让我带个家属,你说我带谁好呢?”


    程砚安眼观鼻鼻观心,没稀得理她。


    兰泽又道:“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便,兰理又得在医院照顾于舒然,那……”


    说着,转首看他,心里蓄足了某种勇气,轻盈地笑起来。


    “那就只好带上我未来的……”


    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区区两个字。


    却完全足以将男人的理智击溃。


    兰泽说完便要退,程砚安却倏地一把将她抓回,终还是憋不住,眼里不知何时碎了笑意,耳朵向她贴过去:“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难得能拿捏住这人一次,她故意把头一扭,傲气得很:“不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自己没听清,活该。”


    被小姑娘反将一军,程砚安吃了瘪,咬着牙笑了。


    想着这会儿不叫,有的是时候能叫。


    于是从那天起,床笫之间的那声“哥哥”,一发不可收拾地变成了“老公”。


    兰泽到底还有几分羞,可他却问心无愧地受着她的称呼,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无耻之徒。


    可静下来再好好斟酌,又觉得其实不算突兀。


    不知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兰景明寿宴,程砚安于一片哗然之下护身于她的身侧,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俩的关系,便已经成为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程氏与兰氏这两大京城巨头,终究是迎来了万众瞩目的强强联合。


    兰泽与程砚安这两个名字,将会永远绑在一起。


    以两大家族最核心最稳固的集团利益。


    以彼此身心互换藕丝难杀的款款深情。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就是泽泽和程哥哥他们俩互为绝配吧


    【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就正文完结了,正文与主角番是连在一起的。大家可以想一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甜甜番外】


    第53章


    ◎阳城◎


    七月炎夏, 鸟栖蝉鸣。


    兰泽进入剧院后的日子有些忙碌,原因是一进去,便遇上了一个大型曲目。


    剧院最近正好要与少年宫合作, 共同完成电视台那边的一个文化传承项目。


    曲目定的是《家国》,分了两个篇章叙述故事, 由近代的纷乱引出当代少年宫的孩子,从战争向和平, 从激烈向静好,最后呼应励志主题, 完美落幕。


    项目举足轻重,这种内部的盛会,届时京中各个人物都将前来,于是剧院安排了资历最老的前辈担任权重最大的近代篇章的主角, 而较次的当代篇章, 主角从好几位新人里挑来挑去,最后落在了刚来剧院的兰泽头上。


    这种主题的曲目都是各自背后神仙打架, 就拿近代篇章那几个主角团,哪个不是背靠大山,在剧院里横着走。


    虽说当代篇章主角戏份不多, 总共两分钟时长, 应接近代的传承,最多起着一个落幕的作用。但大家心知肚明,当代篇章里是一堆小孩儿,只有一个专业舞蹈演员。


    绝好的露脸机会, 无异于半场个人舞展。


    剧院里向来人才济济, 不缺大牛。


    是以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当代篇章的主角位置, 其中好几个新人演员背景资历都不小, 自以为势在必得,结果却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半路截胡了。


    有几个眼红的跑去打听她的来路,剧院里消息最灵通的那位阿姨一听,嘁了一声。


    “亏得你们还是混在京城的人,单就那个姓你也该明白人家是什么来路,可别再瞎打听了。”


    背靠兰氏资本,人家想要那个主角位置,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人家。


    兰景明什么人?京城人人忌惮的枭雄人物,若是铁了心地要捧自家孙女,就是院长孙丽荣也得赔着脸给人搭戏台子。


    更何况如今又有一个程氏中途横插一手进来,生怕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是将来要进他们程家的人。


    两方巨头护着,谁敢乱来?


    风言风语的,从兰泽被定下后便一直没断过。


    不大不小地闹了这么一小场,后来剧院里再有什么异议,反对的人也只打碎了牙往里吞,不敢多言。


    排练的日子紧张又苦累,兰泽因为所在的篇章占比不大,比其他人轻松许多,除了每日的照常排练,便只剩周末的时候,领着少年宫的孩子们练习走位。


    因为被安排进这篇曲目,她牺牲了好几个周末。


    程砚安每天会接送她上下班,这人上班的时候爱缠着她吻别,她是真怕被同事撞见,每每都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直到那一次,两个人在车内搂搂抱抱亲热的时候被剧院里几个大姨看见了,大姨们最八卦,不出意外半个小时内整个单位都传了个遍,说年轻小两口如胶似漆,明明每天都见,次次上班分别的时候还要抱着对方啃。


    简直不堪入耳。


    兰泽脸皮薄,后来便不让他停剧院门口了,只让他在稍远的地方叫他停下,省得再被撞见,怪尴尬。


    结果这人却趁着没人看见,愈发得寸进尺,吮得她肩疼胸疼,有时候气急眼了,兰泽也会直骂他混蛋。


    那周五也如常。


    程砚安送了兰泽后,刚到单位,同办公室的一位大姐便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小程,最近那新闻你听说了吗?”


    程砚安:“最近新闻那么多,您说的哪个?”


    “啧,就是前段时间阳城那个。”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街小巷都议论着,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


    “怎么?又出事儿了?”


    大姐神色讳莫如深:“这事儿棘手,我听说阳城那边已经打了申请报告上来了,童检召集各个领导开了一个周末的紧急会议,全是说的这事儿,估计这次又得派人去了。”


    程砚安不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文件夹边缘。


    大姐说得隐晦,他能明白,也没觉得稀奇。


    当时看新闻就知道性质严重,报告上来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大家没挑明,都在静观其变。


    这么说着,忽然有个小姑娘从办公室外探了个头进来,程砚安抬眼,看清这是他手底下那位新来的检察官助理。


    小姑娘往屋内巡视一圈,见到他,压了声喊道:“程哥,童检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话音刚落,不光是他,旁边大姐的脸色都瞬间变了变。


    都是机灵人,童检在这风口浪尖上叫程砚安去办公室,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而事实也果然如程砚安的猜想——阳城一案牵涉极广,兹事体大,京城已成立专案小组,程砚安被专案组成员点名要求加入协助,不日便动身出发前往阳城调查。


    行内人都知此行凶险,这次的任务绝非寻常。


    程砚安听见后,提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摸了摸后颈,一脸犹豫的没出息样。


    童检啧了一声,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您这……挑得可真不是时候。”


    “有什么事儿,说。”


    程砚安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这都快结婚了,去不了。”


    童检年轻的时候便是个相当有脾气的人,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正心烦,还以为让他犹豫的是什么大事儿,结果就给他来了个这。


    于是这话一听完童检就炸了,猛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震得杯中水都溢出几滴。


    他怒道:“没出息的东西!合着就儿女情长了是吧?你师父当年走之前还跟我说你这孩子吃苦肯干,有什么好机会记得分你一份儿,结果这会儿倒好,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使命了是吧?”


    程砚安被骂得吭不了声。


    童检顺了一口气,又道:“知道这次为什么派你去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机会在眼前不抓住,溜走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程砚安一顿,怎么会不明白。


    这是上头看重他,近几年会有提拔的意思。


    阳城一案,是让他去历练,更是试探他的能力。


    还真别说,这机会,溜走了那就真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可他也不是沉迷儿女情长。


    就是脑一抽,突然想起上次和兰泽两人坐在粥铺里时,小姑娘看见那条新闻后吓得小脸苍白,小心翼翼满脸担忧地探问他,这种情况是否需要出动他们,是否危险。


    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种事儿轮不到他身上。


    结果这才过多久,人就准备前往阳城了。


    童检坐在桌子后,睨着他,还在等着他答案。


    程砚安思虑极快,最后一咬牙,应了——


    兰泽中场歇息的时候,与几个姐姐坐在一起闲聊。


    聊的是其中一位姐姐快要结婚的事。


    从拟定日子,到提前预定宴席和场地,再到一些前期的零杂工作,大到婚礼场地的布置,小到人员邀请的铭牌制作,全是她没经历过的东西,她在旁边听得入迷,就差没拿个小本本记下。


    一群人笑话她,说泽泽年纪还这么小,就想着要结婚了。


    她倒也不是想结婚,就是觉得那个对象是程砚安,连带着这些事情也变得有意思。


    了解一下,以防万一。


    片刻后,她有了预感,拿起手机看消息,果然,有一条他的消息。


    程砚安:【我今儿提前下班,在你单位门口等你】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今天周五,这时候也没什么事儿,她正计划着要不要提前溜了,有位同事却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过来,递到她们面前。


    “哎,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阳城那事儿,事态又严重了,你们看网上这舆论发酵的,一堆跟风带节奏的自媒体,愤怒压都压不住。”


    兰泽瞄了一眼,看见一条条评论,全是激烈的讨论。


    同事划得太快,她眼神晃了晃,看清其中一条煽动的言论——


    【罪人逍遥法外,曝光的英雄却悲壮赴死,这世间是什么道理?!】


    她凝了凝神,再细眼看去,却已经被划走。


    隐隐觉得有哪个地方在慢慢超出自己的预想,兰泽呆了呆,脑海里全是程砚安那天告诉她的“轮不上我”。


    可真的轮不上吗?


    她悄然起身,从后门偷溜了出去。


    换好衣服后便直奔大门口,门口保安亭的地方果然站着一个男人,一手揣兜里,一手抽着一根烟,正与保安大叔闲聊得起劲儿。


    程砚安这人有个特点,闲不住。


    不管是做什么,什么时候,只要给人递上一根烟,抽了没几口便能跟人聊成一片,好的时候,能直接与人称兄道弟。


    就比如她来剧院工作不到一个月,保安大叔便被他聊得成天叫她“小程家媳妇儿”,搞得整个剧院的人都知道她有个未婚夫,姓程。


    程狐狸意图昭昭。


    占有欲也强得很。


    兰泽慢慢走近,果然,听见他们这次聊的是股市行情。


    她无声一叹。


    上次是某新闻动态,上上次是某城市规划,上上上次是某行情变动。


    好像什么行业都能跟着聊上两句,像个万事通。


    保安大叔见到她来了,朝她扬了扬下巴,玩笑道:“小程,你媳妇儿来了。”


    程砚安闻言一顿,转身,看见那姑娘站在自己身后,眼里温波骤起,对她笑得柔和:“今儿这么早下班?累不累?”


    一边说,一边接过她手上的小挎包。


    她摇头,张开手倚在他身上:“不累,这不是想着怕你难等,就来了么。”


    “倒不难等,我和余叔聊得挺好。”说着,他指了指保安大叔。


    余叔:“好个屁,三句话不离媳妇儿,赶紧滚蛋。”


    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程砚安:“……”


    兰泽轻轻笑起来。


    提前下班心情好,她与他腻歪着,直到车门边也不肯放手。


    她与他说起最近与少年宫孩子们的趣事。


    “上次我问萌萌天上的星星好不好看,萌萌居然很认真地说好看,和姐姐的眼睛一样好看……程砚安,小朋友真可爱。”


    程砚安指腹划过她脸上细腻的肌理,低头亲了亲她。


    说起这个,他想起有几个周末他都被请着进去观看过一番。


    当时他坐在台下,周围只有孙丽荣几个熟人,几个专业的人士对着台上的兰泽评头论足。


    说这种感觉就得是她这样年轻的没受过污染的姑娘才跳的出来;


    说这姑娘的条件好,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也说她功底深厚,每一寸肌肉都调动得极好,是个成材的好料。


    他一个外行人只是听着,看不出什么门道。


    只是看着他的姑娘在台上,穿着一条白色吊带纱裙,踮起脚,引领着一群小朋友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背景歌曲是《国家》,是少年宫合唱班的孩子们录的音,童音干净清灵,混了大提琴声后有一股独到的期冀与纯洁。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我爱我的国,我爱我的家……”


    曲调亲耳,熟遍大街小巷,便是闭上眼也能哼出来。


    彼时台上有几束光打在她身上,她浑身透着朦胧的梦感,低头冲小朋友们施柔一笑,背着手,交错脚步轻轻蹦起,又落回原地,垂坠的裙边开出一朵花,连连翻转,脚尖的影子仿佛生出朵朵红莲。


    她轻盈得像只精灵。


    身后还跟着一堆小精灵。


    他看得入了迷,旁边几位长辈还取笑他,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这么腻歪。


    老程家的大情种。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虽并非是个只重外表的人,


    但那一幕却实在摄人心魂,不知怎么就戳中了他的心底,叫他好几个晚上梦里都挥之不去那道神仙似的身影,与她做事的时候,更是愈发失控。


    他勾起唇角,问道:“喜欢小朋友?”


    “嗯,”她点点头,“要是自己也有一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轻弹她的额头:“别瞎说。”


    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她却皱眉嘟囔:“我可没瞎说……我都二十一了。”


    她们专业有个姑娘都扯了证,办了休学回家生孩子去了。


    听说是为了家里拆迁的人头数,着急忙慌地就和前男友复合结了婚,走的时候辅导员和老师轮番来劝,愣是没劝动。


    现在生的那个娃娃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了。


    程砚安听后却睨她一眼:“人各有志,好好学习,别想那些。”


    她不服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志向?”


    “你什么志向?”


    她探头探脑地看他,目光熠熠生辉。


    程砚安一愣,明白过来,随即笑了,明知故问地逗她:“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答案?”


    兰泽摇头,弯眉笑:“你就是答案。”


    小嘴真甜。


    程砚安拉过她,拥在怀里。


    可甫一想起方才童检的那番话,心头略沉,连带着笑意都减了几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兰泽的脸,想到即将离开这么个乖俏的小姑娘,有点舍不得。


    “后天……得去一趟阳城。”他缓缓开口。


    兰泽怔住。


    刚刚还在排练厅里听同事们说起阳城那桩事,程砚安出口一瞬间,她便莫名将其联系起来。


    那种失控的感觉彻底得到落实。


    就是这个了。


    她犹豫地试探:“……去多久?”


    程砚安扣着她的脑袋:“这我哪儿知道?”


    兰泽忽然不说话了,笑容慢慢地褪去,眼中逐渐换上一层深切的担忧。


    “会有危险吗?”


    对上她的小眼神,程砚安笑了,这次没再刻意宽慰她:“一线的人哪儿会没点风险?”


    这个答案让她心里没了底,轻轻皱起眉,心事重重地拿下他捧着自己的手,小拇指轻勾,慢慢地晃悠着。


    小姑娘半晌不说话,他也想不到她在思量什么,程砚安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她还回不回家。


    兰泽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摇头。


    “爷爷上次说西郊那边有个慈云寺,很灵。”


    她目光炯炯而坚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去。


    人处于未知的境地时,总会想着求神拜佛,有个依托了心里也能有个底。


    以前她联考、艺考的时候,于舒然也会这样,可她每每都觉得不必如此,客观事实定理总不会因为求了一次神便能改变。


    可如今,不知道是年纪渐长,还是飞姐那次真的吓得开始忌惮了,总之她开始有了这种觉悟。


    他走得急,明天忙着收拾行当也没时间,就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她思维活跃,行动也常常跳脱,程砚安习惯却也无奈,想着今天是周五,折腾一点也无所谓,于是便开着车带她到了慈云寺。


    到的时候寺门将闭,庙外空无一人,几缕残香在空中飘浮,风一吹便散了尽。


    金色梵钟数排而立,经幡随风浮动,半空飘着几张黄纸,轻然落在一旁的菩提树上,菩提树枝丫上系着无数红色布条,和着风铃一起清脆作响。


    偌大的寺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牵着她,与她十指紧扣,仿佛一位虔诚的朝圣者,往着正中的佛像缓缓而进。


    兰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衬衫肩头处留了一道红色印。


    是她今天的口红色号。


    刚刚还想着一定要拜一拜,可等人走到门前了,她却忽然止住脚步,歪头问道:“你不和我一起拜拜吗?”


    程砚安扯了一下嘴角:“拜不了,打小唯物主义。”


    站在佛像下说这个啊……


    她翕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不知想到什么,他转眼看向她,又补充了一句:“客观事实需要实践来证明,明白么?”


    她摸摸鼻子,底气不足:“明白。”


    可她这不是担心呢嘛,人不在身边,什么事儿都不受控制。


    他却缓缓地将她反驳:“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


    兰泽微顿,抬头看他。


    男人笑里掺了玩味与胜券在握。


    神佛不信,命不由天定,诸事万物——


    “我只信我自己。”


    兰泽静静地站在那里,往前一步就是大堂,可她站在那儿,半晌没动。


    她忽然着迷于这样的程砚安。


    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有股说不上来的纯粹与透彻,甚至透彻到她慢慢醒悟过来自己这一趟的不必要。


    的确,好像也没必要了。


    心里浮起淡淡的惆怅,并不是伤感于两个人白来这一遭,而是她明知那是虎穴,却还是期待他可以去到远方。


    那是他终不可破的理想。


    他说过的。


    这世上仍然有许多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


    他也说过。


    愿坚守他毕生信仰,以微薄之力维护法律尊严。


    去年跨年夜里的人说的那些话,如今还字字清晰地扣在她心房。


    她嗯了一声,是坚定的、妥协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牵着他,往庙外的方向走去。


    “好,那我就只信你。”


    程砚安,我只信你。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估计会很晚,不用等,明天来看


    然后就是,迟到了对不起~24小时红包补偿大家!!——


    感谢在2023-06-01 01:06:11~2023-06-03 23: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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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make最厉害◎


    兰泽在回去的车上搜寻着关于阳城的大量消息。


    如今网络上展现的信息并不完善, 许多话题都只是网民臆测,真实性并不权威。


    她滑动那些评论,看见许多偏激的、站不住理, 却完全足以煽动人心的发言。


    环境污七八糟,扰人心神。


    忽然觉得这桩案件对于他而言是把难啃的骨头, 处理不好,便是没有回头的路。


    她又浏览了几个帖子, 全是骂声一片,各个角度的观点都有。


    眉头越皱越深。


    旁边开车的人倒是一路无话, 只是在停下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伸手过来,一把按下她的手机。


    兰泽正看得起劲儿,冷不防就这么被人打断。


    “你听我的话, 不许关注再这些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 眉目有许久不见的冷肃。


    人陷入无助的困境时,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 以此判断情况对自己是否有利。


    可忍住不关心,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规避风险。


    这时候兰泽极其听他的话,默了一下, 点点头, 说好。然后关上手机,不再去看乱成一锅粥的网络话题。


    可最后还是没能憋住,悄悄地为他担了心。


    怎么会没有阴影呢?


    飞姐那天差一点就粉身碎骨在她的面前。


    三十层楼的风,刮得人摇摇欲坠, 人在它的面前都显得薄弱而无力。


    敬畏生命成了她二十岁时必修的课题。


    那一夜注定失眠。


    进了家门后她便被他抱起, 最后一缕金色残阳落在房间的沙发, 打在她浮于半空的脚上。


    她与他半躺进沙发, 他半压着她,捏住她下颚,迫使她抬起头。


    见着她眼里的委屈与难过后,他力道微减,心上疼了一下。


    “不信我?”他问。


    “没有,就是……”


    她没那么多的险情经验,可能,做不到那么镇定自若,一时之间也修炼不了那么强大的心脏。


    可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程砚安却全都明白。


    低低笑开,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贴着却没动。


    “泽泽不需要着急,二十一岁的年纪,有很多我已无法获得的珍贵的东西。毋须担心任何事情,就这样慢慢走,我陪着你,咱俩慢慢走。”


    慢慢走,走进殿堂,走到白头。


    她轻轻揪紧他的衣衫,嘴硬了一次。


    “我才没担心。”


    “程昭淮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她声音轻轻回旋在二人之间,荡着沁春的糖。


    他加深笑意,故意逗她,唇息又往下,落下她眼睫、面颊、鼻子,最后悬在她樱唇上方,温声问道:“程昭淮怎么厉害?你说说,他哪里厉害?”


    她会意到他的暗情,视线略略放在他即将与自己交缠的嘴唇上。


    看得有些痴了,说出来的话也完全不经思考:“程昭淮哪里都厉害呀,make最厉害。”


    像妖精,偏又清纯得无暇。


    他埋在她颈间,沉沉笑了。


    房间里的气息依然清茶缭绕,这道香本是心旷神怡的功效,却不知为何,如今她闻着,总会开始敏感地起一身密麻的鸡皮疙瘩。


    大概是因为它时常零距离充斥于自己的嗅觉,有段时间她睡觉做梦都能梦见那些事情。


    梦见他坏得要命,拍拍她,让她抬起来一点,他想再探一些。


    梦里的场景总是一一重现。


    他吻着她汗涔涔的后颈,闻见不知道是她还是自己的香。


    应该是她的。


    甜甜的木质花香调,混合晚香玉与雪松香草,被她沐浴后均匀地涂遍整个四肢以及身体。


    女孩子爱漂亮,爱干净,精致到各类护肤油,从头到脚,琳琅满目地摆了他整个洗手间,将他原来那些男人的单一的用品全都挤在了一边。


    以前从不去奢望幻想,可后来竟然头一遭有了自己也会拥有一切的真实感。


    男人手臂的青筋再次凸起,少女的手指按压在上面,血管很软,只是交错布在手臂上,会显得有些可怖。


    她怯怯收回手,却倏然被人紧紧抓住,然后往下。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手插进他发丝之间,片刻偎存。


    手腕被勒出几道指印,有些发疼。


    可更多的,却是觉得腰下的布料有些许濡,她不舒服地扭了扭,嘤咛一声:“程昭淮,得换……”


    他鼻腔中慵懒哼出一声嗯,却说:“等会儿再换。”


    这床布料还得再被糟蹋一次。


    说着,他抬手去捡自己扔在一旁的领带。


    兰泽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


    一条柔软的绸缎覆上她的眼睛。


    被蒙住双眼,失去了光感与视觉后的她变得有些焦灼,情不自禁地喃喃:“昭淮……”


    他抓住她欲扯下布条的手,扣至头顶上方。


    漆黑一片里,她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气息在她耳边颈后拂过,他温磁的声音响起:“泽泽乖,跟着我,别怕。”


    说完,她指尖蓦然收紧,与他紧紧相扣。


    所有感观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敏锐。


    到底是年纪尚小,不懂事情的乐趣与技巧,只跟随自己最下意识的反应,轻易地就被他带走。


    她无法预知下一刻炽热会流连在哪一处,以至于每一次都会在她的大脑里形成异常强烈的感受,迅速而清晰地弥漫全身。


    这种坠落于深渊的感受,像极了她方才在手机上看见的那句——


    【阳城太复杂了,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家乡这边,穷山恶水,几乎都是没什么思想只会动粗维护自己利益的刁民……】


    她知道的。


    阳城山多,地理位置也贫瘠,各个复杂的环境原因造就了这个地方的许多社会文明,与现代基本不符。


    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案情却牵涉出如此盘绕的关联,其中的厉害她怎么会不明白?


    “你别走……”她忍不住呼出,表情迷茫,声色娇而颤,蕴着害怕与依赖。


    她慌张地伸出手找他,指尖触碰到他的肩后,紧紧地依附上来搂住他。


    好像这样搂住了,他就能不走。


    他的确没走。


    只是他的退离让她心中失落空荡,她只想紧紧攀住他,比平常更加亲昵地粘着他,次次慌乱寻找,次次颤栗。


    那场摇摇晃晃,终不见天光的沉浮欲海里,他成了她唯一能依靠的救命浮木。


    后来重见天光,才发现自己到了尾端,坠坠难平。


    头发如海藻一般铺散开,她看见他靠近,动了动发疼的踝,与他赌了气,像只抗拒人类的猫咪,爪子抵着他,拧巴着不让他亲自己。


    可她哪里硬得过他,男人脾气上来了,直接将她手腕往后一扣,细细的腕节便就这么被那只大掌毫不顾惜地钳制住,一番纠缠后,那条原本被她解下的领带,重新缠在她的细腕。


    然后他便心满意足地吻了下来。


    兰泽像一只被强迫的猫猫,喵呜一声,仰着脖子委顿地哭叫出声。


    “讨厌——”


    得了逞,他短而促地笑起来——


    程砚安是第二日晚上离开的。


    说是两天后,但机票却是凌晨的。


    他走后她也听话,没去关注阳城的动态,即便身边有同事讨论得沸沸扬扬,她一旦察觉到苗头,便会自动避开,不听不闻。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知道一件事——专案组去得悄无声息,却在阳城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澜。


    她会和程砚安联系。


    就像是一对因出差而分离的情人,每晚按时通话,但更多的时候,三分钟便匆匆结束。


    也就是他忙碌之余,出来抽根烟的功夫。


    时间短得她根本来不及与他诉说今日遭遇,喜怒哀乐,仿佛没说几句,他便要挂了。


    不过她安慰自己,这恰恰能证明他平安,三分钟,足够了。


    二人的话题也从不涉及阳城动态,说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琐碎事,她是乖乖听他的话,而他却是怕她殚心竭虑为他担心。


    只是太有默契,有时候倒显得别扭。


    剧院那边排练很紧张。


    少年宫的孩子们心性活跃难管教,兰泽有时候也会发愁,想着该如何与这群小朋友好好说话,配合完成这场重要的表演。


    可能是因为日子紧张地过着,她没知没觉,时间竟也过得飞快。


    是那天她自己一个人睡进被窝后,突发奇想,想换一边睡睡他的位置,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却不料沾了满手的灰,看着手上那点尘埃,也就是那个时候才恍惚发现——原来他已经离开了很久。


    算算时间,已经一个月有余。


    夜深了,他一定忙到很晚才休息,她即便再想念也不愿贸然打扰他。


    只是深夜总是情绪脆弱,她总归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那些忍了许久的思念与感情,在那一刻似乎涨溢出口袋,泛滥成灾。


    她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立刻拿起手机便给他发了消息。


    方草草:【程昭淮,我想你】


    真的好想你。


    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一大堆的叮嘱,与一大堆的倾诉,挑挑拣拣,洋洋洒洒的,全是她这段时间想与他说,但可惜二人又没空说的生活。


    这时,手上突然传来强烈震感,在寂静的夜里甚至震出了清晰的闷响。


    她一愣。


    只见对话框弹进来一条消息。


    程砚安:【泽泽,河清难俟】


    指尖顿住,悬在屏幕上方。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还没休息,连轴转得身体都不要了。


    而也正是因为加班,所以他才难得地回了她。


    也不知是从哪宗案卷里抬起头,注意到这条深夜的消息,也许会累得揉揉眉心,又也许会疲惫一笑,然后抬起手,很耐心地为她回了这条思念的短信。


    京大法学才子如此隐晦的情话。


    传说黄河水千年清一次,而人寿命有限,难以等到那一天。二人分别了太久,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归京,他想见她的心,实在是已经等待不及。


    河清难俟。


    河清难俟。


    她感应到他的情意,忽然模糊了眼眶,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深色被套上。


    他的回应明明只几个字,却通篇都是——


    泽泽,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如果十一点没来,那就是凌晨~


    第55章


    ◎他们◎


    剧院最近忙得抽不开身, 早出晚归地排练,累得她连去医院的时间都没有太多。


    可她还是会尽量抽空,在每天下班后, 坚持不论多晚都会去看看于舒然。


    于舒然病情控制良好,已经准备进入最后一期治疗。兰理把于舒然照顾得很好, 即便是因为治疗而导致美人消瘦,也依然阻止不了她眼里的容光焕发。


    程砚安不在的日子, 她过得也不算太糟糕。


    她有了自己稳定的生活,每天上下班排练, 偶尔周末会与飞姐和顺乐小聚。


    飞姐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经历那一遭,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飞姐整个人沉淀许多,没了往日的疯狂玩闹, 少年的意气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全无。不过可喜可贺的是, 他前段时间签约天晟娱乐,如今被经纪人带着天南海北地出席各个商业活动攒人气。


    顺乐倒是如常, 夜店女王,成天瞧不见影。富家小姐不缺钱,加之她店里的生意好, 日子不愁吃喝, 毕没毕业生活都没太差,是以她的父母看不惯顺乐如此清闲,开始给她张罗着对象相亲。


    兰泽照旧准备自己的曲目,可是日子却开始过得有点艰难。


    她近日心很累。


    单位里有个叫柏檩的姑娘, 是大她两届的学姐, 也是这次《家国》曲目里, 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听其他几个大姨说, 柏檩是京中某位公子哥的小情情,往日在剧院的时候便是爱来不来,排练的时候缺席是常有的事。


    没办法,背后有人撑腰,听说那位公子哥也是圈子里的头号人物,一般人可惹不得。


    柏檩这次落选心有不甘,仗着那位公子哥的势,向闹了孙院长好几次,最后院长实在受不了,将她臭骂了回来。


    骂她胡搅蛮缠看不清局势,骂她平日排练就不专心,这么关键的项目给谁也不会给她。


    听说当时柏檩哭着跑出院长办公室,正好撞见了几个同事。


    这事儿私下都传遍了,没几个人不笑话的。


    兰泽观察着这群人的态度,估摸出这位柏檩在单位的口碑大概不太好。


    好似大家都挺烦她。


    而到底是怎么个“不怎么样”和“烦”,兰泽那天下班的时候有幸见识到了。


    她也知道柏檩这种存在感天生强烈吸睛的女生,家世好气质好样样都好,难免会有股生来的凌人傲气。


    所以冷不丁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位与她不相上下,且不相交锋的女生,猛虎遇劲敌,心中便总会想有个高低之分。


    更何况,上一局兰泽还胜了。


    兰泽当时站在剧院外的露天停车场翻着车钥匙,狐疑自己是否粗心大意将钥匙落在了办公室。


    手在包里胡乱摸索了半天,终于让她触到一串熟悉的冰冷金属。


    还没拿出来,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撞开,她吃痛踉跄,手一抖,钥匙便落在地上。


    哐当。


    她看着那串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钥匙,懵了。


    回头看去,只见柏檩昂着脖颈从她身边经过,兰泽晃眼看见对方凹凸有致的胸和臀,走路时曼妙轻曳,连带起的一阵风都是沁人心脾的香。


    上一个这样美呆的人,还是同寝的杨允熙。


    肩头的疼痛让她略略蹙起眉,美人明显来者不善,明眸轻蔑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分外厌弃:“你挡着我路了,走开些!”


    毫不加掩饰的敌对,跋扈也嚣张。


    兰泽被呛得措手不及,等到她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开着那辆卡宴从她身边疾驰而去。


    车耳朵精准擦过她面前五公分,她惊得连连后退,卡宴余风锋利,刺得她心脏猛跳。


    卡宴嚣张地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车尾巴。


    兰泽兀自攥紧了手。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姑娘虽说看着乖巧可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弱样,但她从小就不是个吃闷亏的性子。


    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径直开门上车。


    一踩油门,追着那辆车冲了出去——


    阳城。


    专案组被安排至城内的三清招待所。


    这家招待所是当地专程用来办公开会的场地,内置会议室、食堂、乒乓球场及一系列的齐全的设施。


    那天程砚安刚从餐厅出来,就被组长萧赫拉着回了会议室。


    会议室如今被腾出来作为专案组的办公场地,一排排胡桃木桌子全是摞着卷宗,摆满了整整三张,十来个同事全都坐在桌子前忙着调查整理。


    满桌凌乱,一室繁忙。


    萧赫道:“有一批同事已经开始暗中走访调查了,咱们来了这么久,这事儿可越来越棘手。”


    “棘手也得查,”他随意翻了翻最上的几个卷宗,上面全是与这起案子相关联的内容,他指着上面某个村民,浏览过大概的信息后,皱眉道:“这个是?”


    萧赫:“哦,那个,是从小看着受害者长大的养父,前些年犯了事儿进去了,关了三两年,前段时间刚出来。”


    “问过了?”


    “还没来得及。”


    程砚安合上卷宗:“走。”


    “哎不是,”萧赫拉住他,“又去?上回你去那儿就差点被那家村民给锄了,这次还敢去?换个人吧。”


    “我又不去上回那家。”


    萧赫一噎,服了:“你丫是真猛啊,办个案要搭上命是吧,童检怎么跟你说的,必要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保全……”


    程砚安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打断他,问道:“去不去?”


    “……”


    萧赫知道自己拗不过他,这人办起案来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稳拿快狠,不然萧赫也不会向童检要他。


    男子汉大丈夫。


    牙一咬,心一横,萧赫点头,应了他。


    “唉不对,”走之前,萧赫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拉住程砚安,脱口道:“昨天出去走访的两位同事,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程砚安目光扫了一圈,也反应过来。


    两个人无声相望,萧赫骂了一声:“靠!不会出事儿了吧?!”——


    兰泽看见那辆卡宴就在前方,安然地摩挲着方向盘上颗粒纹理。


    她是打好了主意才跟上来的。


    等到路上车流不算多的时候,再次踩下油门,猛一个冲进,直接冲到了卡宴尾巴斜后方。


    柏檩似乎没注意到她,现下车开得正平稳。


    兰泽努努嘴,望了一眼两边的车耳朵,确定好了以后,果断加速,上前,逼近那辆卡宴。


    曾经学车的时候兰理便教过她许多花招。


    好歹昔年也是京城里肆意潇洒的名门公子哥,什么东西都玩过,当年教给她也只图个乐。


    可她那时候偏偏看一遍就学会了。


    超车别停,不给对方一条生路,玩的就是刺激,赌的就是对方不敢拿命跟你搏。


    兰泽咬了咬手背,筹谋着,愈发贴近卡宴,将卡宴死死别住。


    卡宴的主人这时候也注意到她,不耐烦地摁着喇叭,示意她让开点。


    她却轻漾开笑,直接一个猛扎头,二话没说,油门一松,朝着卡宴就给了她一剂猛药。


    吱——


    卡宴被她别停,被迫急急停下。


    她也跟着停了车,等着。


    果不其然,十秒后,她听见后面一声震天的关门响,女人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用力拍打她的车窗。


    兰泽降下窗,神情淡淡,与柏檩对视。


    柏檩眸子里怒气滔天,指着她鼻子就骂道:“至于吗?你是不是贱的!你他妈不要命了我还要,别来连累我。”


    兰泽静静瞧她,也没急着回骂,而是朝柏檩无辜一笑:“抱歉,我车技不好。”


    嗓音温软,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柏檩都准备与她大吵一架,大干一仗了,却没想到她就这么轻风云淡地把自己打发了,一时无言,只干瞪着她。


    兰泽的态度毫无愧疚,却把话说得无比诚恳。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俩是一条回家路呀,那正好,以后下班应该会经常遇见姐姐的。”


    柏檩听得懂。


    这话中软软的威胁,全是警告。


    没想到这姑娘不若外表一般好欺负,竟还是个硬茬儿。


    本就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当新人的别这么风头太盛,谁知道,竟被反咬一口。


    柏檩心上一紧。


    接着,又见兰泽歪头,又笑眯眯地对自己道:


    “哦对,差点忘了……姐姐胆子这么大,我刚才应该没有吓到你吧?”——


    这段日子案件梳理得毫无头绪,上头给的压力如无形泰山,搞得萧赫头都大了一圈。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全是念着这桩案子,到最后,只能起身去会议室加点班,至少心里能安。


    到了会议室,萧赫脚步一顿。


    看见会议室里坐着一个男人,对着案卷,正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周围落了一地的烟蒂,说明这人也没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想想也是,此事牵涉太广,想结案又不易,如今一个两个全都紧绷着呢。


    萧赫走过去,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玩笑了一句:“这大半夜的跟谁聊天呢?”


    烟雾缭绕中,工作狂魔程砚安的声音,总算是隐隐有了暖意,缓缓吐出余雾,说:“我爱人。”


    程砚安有对象这事儿萧赫有所耳闻,哦了一声,又问道:“想你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与他说上三两句话。


    程砚安却不语,眉心多的是疲惫——


    得了上次教训,柏檩对她的针对少了很多。


    一劳永逸,这是她总结出来的结论,也是程砚安以前教过她的道理。


    曲目开始第一轮汇合排练,兰泽成天领着那堆小朋友待在汇演中心的台下,有时候指挥小朋友别说话,有时候又牵着他们上台表演。


    她的孩子缘挺好,好到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若是不跳舞,而是去做一名幼儿园老师,说不定会十分讨小朋友喜欢。


    即便是小朋友们听她的话,可在台上走位的时候,还是忙活了半晌。


    下台后她累得歇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到休息室,抽空喝了一杯水。


    这会儿都在前台忙着排练走位,休息室没多少人。


    所以那几道议论声也格外清晰。


    “哎,最近阳城那边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死人了呀……好像是个检察官……”


    啪。


    杯子落下。


    水撒了一地——


    萧赫满腹牢骚地赶回招待所,刚一推门进会议室,便看见一堆人围着程砚安的电脑前,个个表情都丰富多彩。


    只有他沉着一张脸。


    他想起刚才被领导拎过去,叱骂他没封锁好消息。前段时间他们内部有人受伤的事儿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如今网络上竟然都开始造谣说阳城死了人了。


    他也知道如今外头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们,他们不能有一步差池。


    这段日子,无数的走访、蹲点、审问、摸排,从十年前的卷宗开始,一路顺藤摸瓜到如今,好容易有了点苗头,竟然被外头那帮急吼吼地想拿独家的记者扰乱了节奏。


    一帮人,瞎添乱。


    萧赫一声戾气,走到程砚安面前,沉声问他进展如何。


    程砚安将三个卷宗整理出来摆在他面前,一一铺开。


    “这是上个月那群人的财务流水账本,这是案发现场的痕迹勘察报告,这个,”程砚安顿了顿,“是受害者养父的供词,他承认自己的女儿三个月前便失踪,走之前,在家中墙砖处留了一封重要的举报信。”


    说完,程砚安又指着屏幕上的那个人,敲了敲屏幕:“抓到这个人,录下口供,咱们的证据链便齐了。”


    萧赫拧眉,去梳理那堆证据。


    越看,紧皱的眉头越舒展。


    不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沓纸被萧赫往桌上一扔,抛出一个潇洒的弧度。


    萧赫用力拍拍程砚安的肩头,声音充斥着魄力,细听,又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行了,阳城一案,收网!”——


    兰泽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心口涌上大片大片的窒息。


    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没有时间理她,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不依不饶地打着电话。


    就算是他接起来,责怪一下自己也好。


    可是没人接听。


    兰泽又拨了好几通,统统无人接听。


    那样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续了一整天,连吃饭、开车回家,她都没精打采,心思早已经飘到千里之外的阳城。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她被噩梦倏然惊醒,喘着气,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过神来后,二话没说,拿起一旁的手机,便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这个时候他会接的。


    她无比清楚,他这个时候一定会接她电话的,哪怕是他睡着了,也一定会接起来,不让她担心。


    嘟音传来,四十秒后又挂断。


    她再拨、再断。


    再拨、再断。


    如此循环十几通后,她茫然地望着眼前屋内,举着电话,突然便不知所措。


    那个她信心百倍能打通的电话,此刻,竟然无人接听。


    每晚的通话报平安几乎已经成为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不是会轻易食言的人。


    心狠狠地坠了下去——


    程砚安记得收网那一日。


    阳城几乎出动大半的警力,纷纷汇聚于出海的码头。


    海风烈烈,吹得衣摆高高扬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过去几个月的困斗而挣扎痛苦,而如今终于迎来天光,群心振奋,所有人都绷着那根弦,只为最后一刻的黎明。


    程砚安与萧赫赶到现场确认时,在场所有警力纷纷持枪围聚向中心,武警在大吼别动,凌乱的脚步间,他看见地上有一群人倒着,如同困兽在作最后的斗争。


    混乱之间,那个人也看见了他。


    那是他们彼此这几个月里,最后一次的交锋。


    今后都不必再见。


    “程砚安——”那人终于崩溃颤抖着嘶吼出声。


    程砚安凛冽着眉眼,回过身,站定。


    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却被狼狈地摁在地上,脸贴着地,开始闷声痛嚎。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了!”


    “我早就该让你死!”


    “是你!是你害的我!我还差一点!就差一点!让他给我死!让他给我死!”


    真相无懈可击,罪人心虚,瑟瑟发抖。


    任他人如何嘶喊,他却无比清楚,这已经是不可扭转的最后的终局。


    阳城一事轰轰烈烈地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还落幕了。


    都结束了。


    而他也终于,即将踏入归京的路途。


    砰——


    一声震彻天地的惊响。


    空气刹那寂静凝滞,世界突然就只剩他沉重的呼吸。


    程砚安脸上忽然被溅到几滴的温热液体。而钻心的痛,伴着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一并传来。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吼了一声:“是自制猎/枪!把那个孙子给我摁住了!”


    “全体戒备!注意回避!”


    “快!叫救护车!有检察官中枪了!”


    他也恍惚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程砚安——”


    他抚上剧痛的肩,却摸到一手粘稠的温热。


    那里,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看着人群瞬间疏散逃窜,周围变得空旷而寂寥。


    滴落在地的血如地狱的曼陀罗,一滴、两滴、三滴……最后越来越多。


    夕阳照耀大地,穿透染血的身躯,他微微踉跄后退,在最后一丝没有温度的余晖里,终于缓慢、无力地,仰头倒下。


    肩头剧痛持续传来,疼得人几欲昏厥麻木。他张口想呼吸,喉间却突涌一股腥甜,呛得他猛烈咳嗽几声,血便如被割裂后喷涌的脉搏,咳在迅速围上来的萧赫手上。


    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逝,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周围的惊呼与痛嚎混乱成一片。


    天旋地转之间,他目光扬起,看见天空划过苍鹰。


    神思不自控地渐渐恍惚,那一刻,他竟隐约看见千里之外的华夏剧院,车马骈阗,大堂满座,舞台中央有白色国风纱服的姑娘,正牵着孩子们踮脚起舞。


    海马体延续不断的记忆喷涌而出,耳侧似有清朗童声响起,歌声断断续续飘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国家》。


    国家。


    他妄图回醒意识。


    那是,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国与家。


    “程砚安,你不要睡!”


    “程砚安你看着我!”


    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微弱遥远。


    他的瞳孔如同蒙上一层别样的希冀,四周在慢慢变得寒冷,呼吸已经短促无力。


    剧院的童音歌声犹在,身边人的呼喊却变得徒劳。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很想再见见她。


    脑海中闪过他一生中的无数时刻,一幕幕,一点点,最后记忆定格在当年边城风雪里,那个小姑娘一身毛茸茸冲他欢笑的傻样。


    她娇着声问他:程昭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


    宝贝,就快了……


    他张张口,想告诉她,却涌出腥红。


    模糊之间,他又看见她笑如早春暖阳,在他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轻脚迈过黑河寒雪,迈进阳城动乱,迈到他的身边,然后在一地纷乱血痕里俯下身,朝他缓缓伸出手,月牙眼,温软语——


    “程昭淮,我来接你回家。”


    故里托梦,魂葬今夕。


    纷乱声音消逝,温暖褪去。


    视线坠入永夜——


    十里春风迎归途,万寿山河辞青骨。


    我的英雄,我们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是平安的~别担心


    终于正文完啦,番外的话后天开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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