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染黄了前庭的院落,一夜寒风吹来,赫理忽地进入初冬,气温骤降。
夏清让在十一月中旬,圣德亚第二次月考过后的周末,踩着一地落叶铺就的金黄海,踏入废墟花园。
少女今天穿了件奶咖色呢子大衣,乌黑发丝柔顺垂下,发尾几乎要跟随轻快的步伐打起圈儿。
月考成绩已经出来,这次月考,程书回到了第三名的位置,而她以总分高出5分优势,险胜程书,再次拿下第二名和高额奖学金!
值得一提的是,安可然这位女主居然掉出了前五,排名第七,不过她本人对此好像并没有很不满。
名列前茅嘛,前十,前二十都算。
夏清让只小小诧异了一下,也就将此事抛到脑后。
“歧老板,还是你懂得享受啊。”
她上到二楼画室,推门的一霎,融融暖意迎面而来,瞬间将室外寒气驱散。
防止暖气外泄,夏清让赶紧转身关好门,她朝掌心哈气搓搓手,又原地踏步几下跺了跺脚,将搓热的掌心往被风吹僵的脸颊轻贴。
“冷就多穿点。”止歧递过一杯热咖啡,“上次不是给你选了条围巾?”
他应该一直待在室内,只穿了件白衬衫,叠搭卡其色针织背心,简约舒适,看着依然处于秋季氛围。
最开始,止歧重新装修画室她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看来,这封了窗,加了地暖,铺满地毯的新画室,简直太妙了。
两人身上穿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季节对比。
“我出门前看外面太阳还不错的,”夏清让连忙接过咖啡,双手捧着杯壁取暖,“没想到一出来,谁知道赫理的风这么冷!”
吃了外地人的亏!
“现在知道也不晚,下午陪你买冬装。”止歧懒懒打了个哈欠,拿着本画册,趿着步子往展示区走,“暖好了就开工。”
夏清让站在门口工作台的位置,喝了几口热咖啡暖身。
屋内暖气太足,她已经从回暖渐渐感觉到热,也不再耽搁,将咖啡杯放回桌面,边换鞋脱外套,边跟止歧确认工作内容:“你这么快要做新衣服啦?感觉才休息没多久。”
除去十月底那周他给她还债,以及上周她要备考没来,他休息的时间,顶多半个月吧。
“有灵感当然要趁早。”止歧头也没抬,笑她,“你以为这东西跟学习成绩一样,说巩固就巩固?”
“学习成绩怎么了,我这第二名可也是千百人当中厮杀出来的。”夏清让心情颇好地回了一嘴,不跟他计较,转去期待地打开更衣室大门,“让我瞧瞧大设计师这次伟大的灵感是什么。”
是一件月光白的长裙。
荡领绸缎,光泽细腻,可以看出是未成品,跟最开始的‘倪克斯’一样,很多细节还没完善。
夏清让知道,他是要在她的试穿和不停的展示中,一遍遍完善和增添细节。
只不过,今天的过程似乎不太顺利。
夏清让看到他涂涂改改,扔了好几团画纸,她就一直维系着按照他要求摆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感觉不对。”谈斯歧皱着眉思索。
他今天的主题是“被摧残的阿芙洛狄忒”,之前的夏清让很符合这个主题。
但现在的女生,大概因为这次月考保住第二名,最近生活也顺遂,周身洋溢欢快明亮的气息,不符合“被摧残”的指标。
要说最快找到感觉的办法,应该是引导她回忆,问她关于从前的问题,让她直面内心的伤疤,这样的感觉直接,鲜活,又强烈。
如果是第一天认识她,他大概不会介意这么做,但现在么......稍微顾及一下吧。
谈斯歧溺着星夜的眸危险眯起,起身走到夏清让面前,颀长的身姿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问道:“是疤痕体质吗?”
“什么疤痕体质?”夏清让眼眸微微睁大,迷茫又诚实,“......应该不是?”
她在武馆训练也总免不了磕磕碰碰,倒是没留下疤。
“那就好。”少年唇角满意勾起。
夏清让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弄什么?”
止歧俯身半蹲,画笔反握,未沾染颜料的尖端抵在她光洁的足踝,微凉的触感缓缓挑起裙摆:“我需要一点淤青。”
垂落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向上绽放,到膝盖恰到好处地暂停,少女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
“怕疼么?”肌肤熨帖的布料温度消失,夏清让不可避免缩了一下,被他用笔尖抵着,按了按小腿肚。
等她回答。
夏清让咽了咽口水,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为艺术牺牲的一天,她豁出去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可以。”止歧笑了一声,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在她小腿上狠狠揪了一下。
“嘶......”夏清让忍着疼,没忍住嘶了声,“我现在想揍你。”
她猜到归猜到,没想到他是真用力,清冷月眸喷出星星点点的怒火。
“大概揍不过,建议你换一个。”谈斯歧审视她的表情,怒气够了,痛还差点。
少年淡声:“大腿,自己来。”
“......早晚把你打趴。”夏清让在他的眼神催促中,认命地将手挪到自己大腿位置。
咬牙一使劲,又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这一下肯定能出淤青,夏清让疼得龇牙,气恼地问:“够了吗?”
谈斯歧看着她眼角微微泛红冒出的生理性泪花,愣了一秒:“够了。”
还有一点意外的脆弱感。
“真的是,”他摇头失笑,“都不知道该夸你实诚还是说你蠢。”
叫她自己动手,倒也没让她青出于蓝更用力,是不是太乖了点。
“我这是敬业!有职业操守!你才chu......”夏清让的“蠢”字还没反驳出来,止歧已经迅速回到画板前,进入工作模式。
见他入定般生人勿扰,认真专注的样子,她硬生生把音量先收了回去,气恼地在心里盘算怎么报这两揪之仇。
很快就有了答案。
下午从商场买完冬装,夏清让先让止歧送她回小区放衣服,顺便加了条围巾挡风。
再出门,让司机将他们送到她跟庄映雪常去的火锅店。
火锅隐在市井小巷,车辆无法开进去,夏清让直接在巷口就将止歧拖出了车,挑衅道:“歧老板,该还我早上的利息了,别不敢啊。”
止歧跟着她深入巷里,看到火锅店招牌,果然嫌弃皱眉:“这就是你要的利息?”
呵,这精致的小仙男不是嫌火锅油腻么,她偏要他吃!
“对啊,一个人吃火锅太寂寞。”夏清让故意,“歧老板可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对吧。”
“当然。”止歧侧头,秾丽脸庞朝她微笑,“说话算话归算话,这家店要是不好吃,明天我们的合同就到期。”
明晃晃的威胁。
“反正我觉得挺好吃的。”夏清让不以为意地说,他又不可能真的开了她,“别这么小气,你看我早上都没生你气。”
“哦。”止歧斜睨她,“真的没生?那......”
“没有下次!”夏清让飞快打断,“生了!”
止歧哼笑了声,先她一步走进火锅店取号,换上正常笑脸对服务员说:“麻烦两位。”
“好嘞!”
他们来得巧,二人小桌正好有刚收拾出来的空位,服务员直接领了他们过去:“二位可赶巧了!”
“这家的鸭血超嫩,我和庄...我和我朋友每次都点,还有牛百叶!”夏清让走在止歧身侧大力推荐,“对哦,你吃不吃辣,不吃的话等会我点鸳鸯锅?”
“不要,”仙男轻飘飘拒绝,“今天不想跟你做鸳鸯。”
夏清让一时语噎。
这人怕是没吃过火锅吧!
她认真解释:“鸳鸯锅是两个锅底拼在......”
“你都带我来冠着渝字名号的火锅店了,当然是吃牛油辣锅才地道。”他也慢吞吞地补上解释。
“就是嘛。”夏清让认同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不对,她蓦地反应过来:“那你刚才......”
“什么刚才?”
对上少年兴致盎然的眼眸,夏清让吃瘪地将话咽了回去。
骚不过,好气!
谁要跟你做鸳鸯啊!
更气的是,吃着吃着,她发现这个之前从头到脚一直表现得分外嫌弃火锅的人,居然比她吃得还欢......?
这是第几勺牛百叶了?
夏清让幽幽控诉:“你不是嫌油腻吗,我怎么看你吃得挺开心的。”
“嗯?”止歧歪头瞧她一眼,驾轻就熟地捞起烫到点的牛百叶,放进碗里,“这家味道确实不错,勉强过关。”
夏清让一直盯着他的手部动作,见状,连忙也跟着捞起自己眼前那勺,蘸料开吃。
爽脆鲜香!
看他吃得那么香,偷摸摸跟着烫了一次,没想到真的不会烫老。
谈斯歧将她的小动作看来眼里,无声勾唇,没有戳破。
等她吃完这勺牛百叶,才启唇解释道:“其实我说的油腻,是火锅店内的桌椅让我感觉油腻,不是指火锅本身。”
“火锅本身的话,我还挺喜欢的。”
夏清让:“......”
行吧,是该看出来了,怪不得您老掐点烫菜的姿势这么娴熟。
她今天打定主意要在止歧身上找回场子。
一番研究下来,终于发现一个可以攻破的地方:他不吃猪脑!
她特地点了两块,但他一点动的想法都没有。
夏清让试探着将烫好的一块猪脑,想了想,还是分成半份,一半放到自己碗中,另一半捞放到止歧碗中,嘿嘿笑了声:“歧老板,别客气,火锅我还是请得起你的。”
止歧脸色明显黑了一下。
倏然又对她笑起来,施施然烫了几根蓬蒿,放到她碗里:“礼尚往来,夏老板。”
“......”好烦这人!
她只误夹了一次,就再也没吃过蓬蒿,居然被他发现了!
夏清让瞪他一眼,拿起筷子,准备忍着味儿,就算两败俱伤也要让他吃瘪一次。
几根蓬蒿换半块猪脑,她赚!
忽地,另一双筷子伸到她碗里来。
“算了,夏老板今天请客辛苦,还是不勉强你了。”
止歧用公筷夹走了她碗中的蓬蒿,放置垃圾碟。
“唉?”夏清让微愣,眼睫颤动,不可思议盯着他瞧。
止歧已经换回自己的筷子,慢条斯理吃起猪脑。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夏清让开始怀疑人生:“......该不会,猪脑其实你也喜欢吧?”
“不喜欢。”止歧直白否认。
吃完最后一口猪脑,优雅地拿纸巾擦拭嘴角,又端起装有酸梅汁的水杯。
夏清让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连喝了三口饮料,看样子确实很讨厌。
他的脾气,也不像是那种会勉强自己的人,应该是冷脸换个蘸料碟才对。
这种状况外的事,倒让夏清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真那么讨厌也用不着......”
“这不是看你气了一天么,”少年放下水杯,润出艳色的红唇勾勒一抹笑弧,“总得让让你。”
“万一气跑了我不好找人。”
怔忪间,周遭所有的嘈杂都离她远去,只有少年清越动听的嗓音钻入耳中,漫着股懒懒的笑意。
无端从工作事宜中,听出一种她很重要的错觉。
“那你一开始别气我不就好了......”女生低垂着头小声嘀咕,声音有些发闷。
谈斯歧听出点不对劲,收了逗弄的心思,缓声道:“怎么了?”
“没。”夏清让低头不看他。
想埋怨,又不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劲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以说是“让着她”呢,一直以来不都是她让着别人吗?
怎么可以在她十几年来当惯了长姐,习惯了要变成熟稳重后,有人轻描淡写地说,要“让让她”?
今晚报复来报复去的行为也好幼稚,一点都不像她。
夏清让压抑着眼底的涩意,她觉得是火锅蒸腾的热气熏红了她的眼。
“我去趟卫生间。”止歧温和道了声,起身离开。
夏清让点头不说话。
等他一走远,飞快抬眸抽纸巾,仔细擦了擦眼角,又吸吸鼻子,调整好状态。
呼,好险。
比幼稚更丢脸的是在吃火锅的时候哭鼻子!
那更丢脸,多煞风景啊!
谈斯歧站在远处,隔着几张熙攘喧哗,热闹非凡的五人大桌,沉默地将少女的掩饰尽收眼底。
女生张望了会,见他没回,又打开手机镜头整理仪容。
像慌忙藏东西的小松鼠,警觉又机灵地要把马脚收好。
心绪这种东西又怎么能说收就收,边捡边掉罢了。
少年狭长的眸慵懒眯起,忽地染上几星难得的躁意。
他想起之前关于她“是不是对谈斯歧有意见”的话题,她隐晦解释,对谈斯歧没意见,只因为谈斯歧是男主之一,看他打败男主很有成就感。
她大概未曾察觉,这种不经意流露的敌对状态,就已经是不喜。
她对男主这种身份似乎很忌惮。
虽然最开始是阴差阳错的误会,不是有意隐瞒,他在学校也没有刻意避开她。
但他常待的,类似图书馆和宿舍楼50层的场景,就像她不曾开辟的副本地图一样,两人奇迹般一直没有碰上。
谈斯歧摩挲着指尖银戒,忽然就想明牌了。
或许应该再等等,等时间把彼此的好感推进,他也一直是恶劣而无所顾忌的人。
可无知状态下滋生出的好感太脆弱,时间越推移,塌陷时也越容易成为灾难。
他不要这种。
他要她能接纳完整的他。
手机一震,进来几条消息。
话痨:歧歧歧,学校那个黑板报活动,我听说侠侠被庄映雪拉去参加混学分了!
话痨:我也想参加,但是我不会出板报啊!
话痨:你画画好,来帮帮我呗!
话痨:算了算了,你忙的话我去找阿澜,反正一定要凑成四人小队!
歧:嗯。
歧: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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