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熙修容不会。
不止是满殿不解, 谈垣初也不由得掀起眼看向她。
苏婕妤跪坐在地上,哭着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百枝忍不住又擦了一把眼泪, 却觉得怎么都擦不干净。
云姒轻抿了抿唇。
面对所有人的疑惑, 皇后忍不住地呛咳, 脸色极度惨白却泛着一抹异样的潮红, 许久,她哑声道:
“因为熙修容早就知道本宫命不久矣。”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活不久的事实。
她瞒了许久。
当初只是为了不让德妃得势,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
皇后抬眼,和满脸不敢置信的苏婕妤对视:
“熙修容即使想要本宫的位置, 也根本没有必要涉险。”
她只要耐心等上些时间, 凭借皇上对她的心意,她就能干干净净地接手这个位置,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她一直教云姒中馈事宜,要的就是云姒诞下皇嗣后, 能够协助她管理六宫。
云姒明知这些事,她不是个傻的, 自不会在这时害她。
满殿哗然。
谈垣初也不由得皱眉变了脸色,他怒而冷声:“太医呢!”
常太医就在殿内,要上前时, 被皇后拦了下来:
“皇上, 臣妾清楚自己的身体, 没必要再诊。”
谈垣初冷下脸:“别说话, 回去好好休息。”
对谈垣初来说, 皇后一直都是皇后, 他从未想过动摇皇后的位置, 人人都想要中宫的位置, 但在这个位置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像皇后一般没有私心?
皇后抬眼看向谈垣初,她眼底有点恍惚,许久,她心底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本来以为在听到她命不久矣时,皇上会觉得松口气的。
他在替云姒腹中皇嗣铺路。
什么能比一个嫡子更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储君的位置?
但他没有。
纵他有千万种私心,却也一直敬重她,她从一开始就不贪图情爱,皇上也给了她所有想要的,其实,她这一辈子也没差什么了。
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喜新厌旧之辈。
又有几个女子在嫁人后能始终如一地得到夫君的敬重。
皇后心底苦笑,若非她轻信了旁人,凭借皇上的信重,这宫中岂有人能动摇的她的位置?
她总不长教训,哪怕是到如今,得人一分好,也总想回报回去。
皇后压着喉间涌上来的呛咳:
“皇上,这件事和熙修容无关,请皇上不要冤枉了她。”
云姒轻颤了下眼睑,都这个时候了,皇后娘娘居然还在替她说话。
“朕知道,”谈垣初:“许顺福,送皇后进去休息。”
许顺福不敢不应,忙忙上前搀扶皇后娘娘,恭敬低声:“娘娘,这里有皇上,您就别费心了。”
皇后没有再反驳,在她转身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摆。
皇后一顿,她低头看去。
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苏婕妤,苏婕妤忍不住哭意,咬声质问她:
“嫔妾曾经一直对您言听计从,可您从未信过嫔妾!”
看似偏袒,但实则一点信任也没有。
云姒才得了位份半年有余,和皇后娘娘又能接触多久?!
此等隐秘的事情,皇后娘娘都能告诉云姒,却从未像她透露过一分。
要是早知道皇后命不久矣,她怎么可能做出今日这等自投罗网的事情?!
苏婕妤眼底压着崩溃,她哭着问:
“云姒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偏心她?!嫔妾不服啊!”
云姒和她无仇无怨,她为何处处针对云姒?
她曾经喜欢的人和曾经敬重的人,都在她和云姒之中选择了云姒,她要怎么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
皇后被问得扯唇,平静反问:
“你觉得你能对得起本宫的信任么?”
谈信任,有些言之过早。
她会将事情托盘而出,是她要让云姒放心地和她合作,这只不过是筹码罢了。
可苏婕妤永远不懂这个道理,她只会觉得别人心有偏颇。
皇后一点点抽出自己的衣摆,她看着依旧不曾有过一丝反省的苏婕妤,忽然道:
“你知道在慎刑司的那些奴才已经招了么?”
苏婕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慎刑司的奴才?
她小产后,害了她的秋素被送进慎刑司,却在短短时间内暴毙,谁都知道是有人在杀人灭口,但慎刑司的奴才被关押起来审问,一直都没有结果。
皇后会在这时特意提起这件事,只能和她小产有关。
皇后真的有一直在查这件事?
她查出凶手了?
苏婕妤陡然抬起头,她跪着爬向皇后娘娘,许顺福忙忙让人拦住她,没再让她接近皇后娘娘,苏婕妤仍是不断挣扎朝皇后伸手,她哭着问:
“谁?”
“是谁害了嫔妾的孩子?!”
她的手只差一点就能碰到皇后的衣摆,但没人敢让她再上前一步。
苏婕妤等这个答案等得太久,她满心期待的孩子丧命,彻底坏了身子骨,再不能有孕,她疯了一样找有孕的法子,甚至不惜饮人血。
人人都觉得她魔怔,但谁知道她喝那药时,也都是强忍着恶心。
谁想饮人血,她只是想要个孩子!
苏婕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怕皇后娘娘不告诉她,她冲皇后磕起头,一直不知悔改甚至还要质问皇后的人忽然认起错:
“娘娘,嫔妾错了,都是嫔妾的错,您答应过嫔妾的,会替嫔妾查清凶手,您告诉嫔妾吧!”
皇后看向一身狼狈的苏婕妤,忽然觉得她是真的挺可怜的。
她这一辈子都毁在这宫廷中了,甚至临死前还在给杀子仇人做棋子。
皇后是心软,但不代表她会以德报怨,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人人都猜到了是谁,唯独你猜不到,你和祁贵嫔合谋害本宫时,她难道什么都没告诉你么?”
苏婕妤陡然一怔。
皇后却是不再看向她,转身回了内殿。
她和苏婕妤之间,早在苏婕妤准备要害她时,就两不相欠了。
苏婕妤哭着去拉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得越来来远,苏婕妤心底忽然泛起一股针扎般的疼,她知道从今往后,皇后娘娘再也不会管她了。
皇后娘娘的身影消失在内殿中不见,苏婕妤好像陡然回过神,她转身扑向祁贵嫔:
“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是谁害了我?!”
祁贵嫔被她撕扯得手臂生疼,下意识地推开苏婕妤,铜芸也上前护住主子,一时间,殿内场景十分混乱。
云姒没想到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能让这两人互生间隙,她看得目瞪口呆,没忍住护着小腹往谈垣初身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波及。
四周妃嫔也赶紧往后退。
谈垣初一张脸彻底黑下来:
“还不把她们分开!”
宫人立即涌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分别拉开两人,苏婕妤和祁贵嫔的发簪都被拽掉了下来,祁贵嫔从未有过这么狼狈,她青丝凌乱地散在肩头,对苏婕妤恨到骨子中,在苏婕妤和皇后的对话中,苏婕妤无形中承认是她们二人合谋暗害皇后。
偏苏婕妤半点没反应过来。
不,也许苏婕妤反应过来了,但她知道她根本逃脱不了,索性不管不顾,拉着自己和她一起陪葬!
祁贵嫔恨得心尖生疼,她再见苏婕妤的叫嚣,忽然扯唇,讽刺地冷笑:
“慎刑司早不招供,晚不招供,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你心底难道一点没有猜测么?”
“谁害你的孩子?当然是你亲自贴上去的德妃!”
祁贵嫔嘲讽地笑:“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还有人上赶着被仇人利用,贻笑大方!”
苏婕妤呆滞在原地。
一切事情的细节在脑海中忽然串在了一起,为什么娘娘要让她等,因为娘娘那时也拿德妃没有办法,怕她冲动,才不告诉真相。
为什么德妃死后,娘娘说很快就能查出凶手,因为德妃死了,慎刑司的人没了靠山,自然会老老实实地交代真相。
为什么祁贵嫔在听说她和德妃合作后,一脸的古怪,脱口而出她是疯了。
原来……原来……
原来她们都知道真相,只有她被蒙在鼓中!
被德妃临死前利用,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苏婕妤忽然抱头崩溃地大哭大喊,满殿中都是她的哭声,她拼命地摇头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偏偏是德妃!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祁贵嫔见她这样,讽刺地扯唇,和德妃共谋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余光瞥见落地碎成两半的莲花簪,陡然一顿,须臾,她扯唇自嘲,闭眼落下两行清泪,她有什么资格嘲笑苏婕妤呢?
一而再被德妃算计的人,岂止苏婕妤一人。
百枝这次没跟着娘娘进去,她冷眼看着苏婕妤后悔崩溃的样子,眼底皆是愤恨,知道苏婕妤害了娘娘,她恨不得将苏婕妤扒皮抽筋!
百枝冲皇上跪了下来:
“苏婕妤和祁贵嫔谋害娘娘,罪大恶极,请皇上严惩不贷!”
她还不知苏婕妤和祁贵嫔被贬为庶人一事。
云姒站得远了一点,她不意外苏婕妤的下场,但对于祁贵嫔,云姒却是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
她瞥了眼谈垣初,谁知谈垣初也朝她看了过来,云姒一怔,就见谈垣初收回了视线:
“庶人苏氏、祁氏谋害皇后,构陷嫔妃,罪不可恕,拖下去,赐白绫。”
不等苏婕妤和祁贵嫔有反应,谈垣初忽然指向苏婕妤:“路元。”
路元咽了下口水,和宫人上前拖着苏婕妤出去。
众人还未回过神,苏婕妤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眼底染上惊恐,她不断挣扎:“皇上!”
苏婕妤不断地朝四周人看去,希望有人替她求情,临到终头,她陡然意识到她将唯一一个会替她求情的人推远了。
苏婕妤被拖下去时,殿内众人还能听见苏婕妤挣扎呼喊的声音。
倏然,一阵惨叫声响彻宫廷。
外间再无女子哭喊求饶声,只有呜呜咽咽的沙哑哭声不断传来,似乎压抑着极致的疼痛。
众人蓦然想到什么,惊惧地抬头看向熙修容。
云姒被看得一懵,随即也很快反应过来,她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咬唇。
临死前会请示皇上拔了苏婕妤舌头一说,是她怒时的气话,皇上不会当真了吧?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
当路元恭敬地进来时,云姒瞥见他衣袖上沾染到的一点殷红,不着痕迹地轻颤了下眼睑。
祁贵嫔脸色也霎时间惨白,被宫人带下去时,甚至一句告饶的话都没敢说。
闹剧散罢,众人渐散。
谈垣初垂眸看向云姒,在云姒的注视下,他伸手碰了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低哑着声:
“抱歉,没能替他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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