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线在手里,再怎么舍不得撒手也得让风筝飞。
九月中旬,闻欣夫妻俩送儿子去学校报道。
她大早就起来东摸西碰,被子捏来扯去,好像连魂都不在。
虞万支忍不住道:“儿子还没出门呢。”
闻欣坐在床沿,醒过神来说:“我老觉得他还是孩子。”
在父母怀中全是依赖的模样。
在带孩子这件事上,虞万支可以说付出最多。
他也是舍不得,惆怅道:“总要长大的。”
闻欣也知道,就是转不过弯来,脸上带着忧愁。
大好的日子,虞万支安慰道:“不如想想孩子上学后咱们去哪玩。”
虞得得这书念的,岂止是他自己的付出,父母也是跟着熬,高三一整年心都是提着的。
反正闻欣是觉得比自己考试还难,往床上一躺道:“事情不用做啦?”
虞万支的轴承加工坊升级换代,现在已经是个小厂,工人三四十个,平常接的都是固定生意,不需要老板天天去上班。
他道:“得得的老婆本已经攒好了。”
又说:“等他有孩子,干不完的活。”
这倒是,闻欣道:“趁他没结婚,咱们还松快一点。”
他们这代做父母的,拉拔长大不是终点,那口气好像永远吊着。
虞万支也是这么想的,说:“反正你老喊店里生意不好。”
这两年什么都网购,没牌子的服装店做不太下去,闻欣是仗着老客人多,才在商业街上还租着四间店面。
她道:“上个月利润就三万多。”
钱倒不是很少,但跟巅峰比起来还差得远呢,要不是手里的三套房子买得早,连家里的房贷都撑不起来。
不过家嘛,两口子打拼才是道理,虞万支道:“够花就好。”
又说:“得得生活费多给点,别让他扣扣搜搜的。”
扣扣搜搜?闻欣嘴角抽抽道:“这四个字跟你儿子有关系吗?”
虞万支想想也是,说:“那就压着他一点,别太会花钱了。”
前后也太不一致,闻欣好笑道:“到底是要怎么样?”
虞万支的教育理论与时俱进,说:“干脆给整个学期的,让他看着安排。”
期末没钱就走路回来,实在不行还能骑车。
闻欣平常对孩子大方是不假,但这会不赞同道:“一口气给三万,我怕他找不到北。”
他们想着沪市消费高,家里又供得起,给定的是六千块钱的标准,按一学期五个月来算,对没拿过大钱的孩子来说是巨款。
虞万支心想真找不到还能好好教教,说:“他也成年了,能不能存全看自己。”
闻欣仔细一琢磨就不再反对,趁着吃早饭的时候郑重宣布这件事。
虞得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下意识拒绝说:“有点多吧。”
他从小到大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对自己管钱没执念,心想真花超了,以父母的脾气还真会叫他骑自行车回来。
思及此,他越发的不安道:“要不咱们还是按礼拜发钱。”
他高中的时候就这样,周日晚上去学校之前逮着谁跟谁要。
闻欣这时候才意识到严重性,甩手掌柜的样子说:“不行,必须你自己看着办。”
行吧,虞得得挠挠脸,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房间。
他住的虽然是次卧,面积却和主卧差不多,一张大大的双人床,被子乱七八糟地摊开,左边的床头柜上有好几种充电器,右边的书桌上自从高考后就没有跟学习有关的东西。
床尾处打着一整排的大衣柜,但他一直穿校服,因此空余的地方都用来放东西——比如父母边说着无法理解边给买的正版手办。
实话实说,虞得得认为自己投胎就不错。
他猛地拎起行李袋说:“妈,我东西都齐了吧?”
叫叫叫,一天到晚的,又不是头一天住宿。
闻欣翻他的书包说:“钱、身份证、通知书都有就行。”
虞得得其实就是求个心安,穿上鞋之后又道:“爸,齐了吧?”
虞万支无奈道:“怎么,还得我跟你妈去陪读?”
虞得得到底已经成年,还是头一次要离家这么远。
他能自理,却也被父母照顾妥当,挠着后脖颈道:“行,那出发吧。”
儿子一米八的大高个,虞万支拍着他的背道:“想家就回来。”
来回机票的事情。
虞得得想想现在是自己管钱,精明道:“那这个额外报销吗?”
刚刚还一副自己没办法当家作主的样子,现在算得倒是挺快。
虞万支给他一拳说:“报你的头。”
怎么还骂人啊,虞得得大声找救兵。
闻欣才不给他们父子主持公道,确认把不需要通电的插头都拔掉后说:“得得,红色那双鞋你不带吗?”
虞得得犹豫片刻,看着自己这一堆行李说:“算了,放不下。”
他在新生群里看过宿舍条件,心想万一分配在六人间就砸了。
闻欣也就不再问,锁好门说:“走吧。”
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到机场,办完托运后齐齐松口气,往候机室里一坐,各自掏出手机打游戏。
闻欣手跟不上脑子转,心想幸好组队的是自家人,不然早被骂到狗血淋头。
不过她也不想老拖后腿,一局终了说:“你们玩吧。”
虞得得还是挺愿意彩衣娱亲的,说:“别啊妈,我跟我爸带你。”
闻欣真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水平烂的,揶揄道:“你又该掉段了。”
虞得得又无所谓,耸耸肩说:“就是游戏而已。”
他的自尊心不在这上头,要不父母也不能放任他高三的时候还偶尔拿来解闷。
闻欣只觉得欣慰,说:“行,大不了给你充点钱。”
哎呀呀,充钱那可就太好了,虞得得道:“那买个皮肤?”
花里胡哨,闻欣弄不懂孩子的想法。
但他们辛辛苦苦二十几年,生他的时候就希望给他最好的生活,自然是都满足。
话都到这儿,她点头道:“行,你挑。”
于是虞万支咳嗽一声,示意自己也坐在这儿。
他这两年是越发有趣,闻欣好笑说:“知道啦,也给你买。”
虞得得只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嘟嘟囔囔道:“那我要两个不过分吧。”
又说:“爸,你沾我光。”
虞万支弹他脑壳说:“还知道我是你爸。”
虞得得也不生气,笑得灿烂,牙齿白到能发光。
闻欣现在看他这张黑脸就发愁,说:“怎么能晒成这样呢。”
虞得得这回去西藏可是全套防晒,说:“没脱皮已经不错。
他对外貌很糟蹋,老天爷却善待他,五官仍旧是有棱有角,祖上那种游牧民族的血统更加突出。
怎么说呢,虞万支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当年刚从老家进城的自己。
他道:“当心人家小姑娘嫌弃。”
这话挺有效的,他对着镜面反光道:“都说我现在这样挺爷们的。”
闻欣不免打听道:“谁是那个都?”
虞万支马上顾左右而言他道:“要登机了。”
闻欣也不缠着问,上机后闭着眼就睡。
虞万支悄声跟儿子说:“你妈一夜没睡好。”
虞得得心想那是肯定的,说:“你回家多带她去多喝几杯奶茶就好。”
虞万支止不住想笑,下飞机后就先点个外卖到酒店。
他们比报道时间来得早,还要在沪市转几天,因此闻欣带了几件好看的衣服。
她正琢磨着换哪件,听到插吸管的声音回头看。
虞万支还打算给个惊喜,递给她道:“喝吧。”
闻欣是意外之中又觉得理所当然,抚平裙摆的褶皱说:“就穿这件。”
虞万支一如既往很难在衣着打扮上给出意见,只夸道:“好看。”
闻欣拢着碎发,连鞋子也换好,这才说:“叫你儿子。”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就在沪市走走逛逛,到日子才去学校。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行李箱的声音都快盖过说话的声音。
闻欣盯着沪市理工大学六个字,顿住脚步说:“先拍张合照吧。”
虞万支看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此刻站在这儿才觉得说:“我们得得也上大学了。”
年纪渐长,虞得得对总爱提醒大人叫大名,但他这会张不开嘴,只说:“爸,你跟我妈会失望吗?”
他并没有摸着985、211的边,好像父母这么多年的栽培都成空。
儿子出生之时,虞万支曾经有过很多幻想,没实现的是大多数。
他平视儿子道:“你喜欢做我们的孩子吗?”
虞得得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小名,按方言的解释是心满意足的意思,点点头说:“下辈子还想。”
谁说男孩子就没有姑娘的贴心,闻欣道:“那我跟你爸就值得了。”
她含笑望着,多年前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近在眼前,忍不住握着虞万支的手说:“辛苦了。”
等会,这么煽情的时候,还要谈恋爱吗?
虞得得猛地抬起头说:“要不我到树那边等着?”
这孩子,闻欣拽他说:“你是主人公,中间站好。”
父母在两侧,虞得得在中间,已经微微像更高耸的树木。
就在早晨的阳光下,一家三口的喜悦被定格在照片中。
过往好像浮云飘过,来日种种又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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