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赵桑实翻看着寄到手边的资料,似是自言自语,“你觉得,是我看走眼了吗?”
一旁的下属不敢接话,赵桑实此刻的心情明显不太好。
从调查结果来看,顾白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儿。
非要说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脸长得特别好看,以及身世特别凄惨。
即便连“小学出黑板报获得了鼓励奖”这种琐碎的经历都记录在案了,关于顾白衣的资料也就那薄薄的几张。
别说几分钟就翻完资料的赵桑实,哪怕是亲自经手调查的下属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普通到有些瘦弱的人,是怎么同时撂倒十几个职|业|打|手的?
要不是那群人确实都是没脑子的软骨头,赵桑实都要怀疑是那些蠢货联合起来耍他了。
赵桑实的视线停在那沓资料的最后。
“你刚刚说,他这两天住院了?”赵桑实问,“因为什么?”
下属神色古怪地答:“……发烧。”
赵桑实一顿,抬头看向下属:“什么?”
下属重复了一遍:“发高烧进了医院。”
赵桑实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纸页。
最近天气渐凉,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奇事,但经过训练的人,身体素质肯定是比常人要好很多。
即便有点鼻塞咳嗽,休养几天也会更快痊愈。
但前一秒才说那人以一己之力撂倒了十几个人,下一秒就说他发烧烧进了医院。
这落差就有点大。
不过倒是很符合赵桑实对他的第一印象——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赵桑实神色莫名地沉吟片刻,问:“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
顾白衣下楼去拿最后一份检查报告。
他刚办完出院手续,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来应该跟沈玄默说一声,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沈玄默回他:「我去接你。」
顾白衣想说不用。
他在医院住了两夜,除了林和初帮他带过来的衣服和作业本,就没有什么别的行李了。从医院回去可以直接坐公交,根本不需要沈玄默再多跑一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复,迎面就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墨镜男。
墨镜大得几乎遮住半张脸,站在路当中就好像一座小山一样敦实。
顾白衣没太在意,主动往旁边避让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去。
但对方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落到他脸上。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白衣清楚地看到对方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墨镜对上视线。
墨镜男颤抖得更厉害了。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你认识我?”
墨镜男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下了。
顾白衣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伸手便扶住他的胳膊,叫他重新站稳了。
“你没事吧?”顾白衣在他的双腿上打量了两眼,“需要我送你去骨科吗?”
他的语气温和,好像一个平常的热心路人。
墨镜男却好像很害怕他似的。
手掌下按着的肌肉紧绷着,一副预备着随时给他一拳的模样,然而他的脸色却一点点灰败下去,更像是极度惊恐下的紧张反应。
俗称见了鬼一样。
这反应……
顾白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了。
“我们见过?”他问道。
墨镜男一听他开口身体就是一僵,但表情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起来。
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当初顾白衣就揍他揍得最狠,临走之前还侮辱性极强地夸他身体素质不错,比其他人抗揍多了。
结果这才几天,这人竟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镜男莫名憋屈,但本能的恐惧压着他不敢开口,只能哆嗦着说:“没有。我、我腿脚不好,坐这边休息一下就行。”
声音因为紧张都变得尖细起来。
顾白衣好人做到底,将他扶到走廊边的位置坐下来。
“生病就好好治病。”顾白衣的目光在他腿上转了两圈,意有所指地安慰,“听说这家医院的骨科在全国都是能排得上号的。”
墨镜男:“……”
这是威胁吧!绝对是威胁吧!
但他也只能讪笑着点头,看着格外唬人的壮汉在顾白衣面前也乖巧得如同鹌鹑似的。
周围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来,满是惊讶。
顾白衣恍若未觉,仿佛真的只是日行一善那样单纯,安置好这位陌生的“病患”,他转身便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墨镜男刷得一下站起身,在周围路人看医学奇迹一般的眼神中,飞快地跑向了反方向。
站在角落偷看的矮个男人满脸鄙夷:“瞧你那出息!不就一小白脸,竟然吓得话都不敢说!”
墨镜男脸色难看,忍不住腹诽你被他按着揍一顿试试?
说起来他以往不是没遇见过厉害的,最严重的一次肋骨都险些折进内脏了,运气好才捡回一条命。
照理说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壮汉,不至于会害怕顾白衣那个小白脸,上次被揍他的伤甚至都不算严重。
可那个人的恐怖之处根本不在于他下手重不重,而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墨镜男的力气算是很大的了,就算遇上同等体格的对手,也很难将对方彻底钳制住,一时落于下风也能有一搏之力。
但面对顾白衣,对方状似轻飘飘地拍了他一掌,他便觉得半边身子就是一麻,倒下去之后再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了。
就好像案板上垂死挣扎的一条鱼。
他是清醒地看着顾白衣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卸了他的关节的。
剧痛之中,他还感觉到顾白衣伸手摸了下他的颈动脉,不是为了看他死没死,而是遗憾地叹息:「算你命大。」
回想起那时候顾白衣淡然的眼神,墨镜男至今还觉得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他甚至有种错觉,顾白衣是真的见过血的。
而且习以为常。
矮个男人却不信。
光看外形,就是打死他也不信顾白衣真有那么厉害,最多就是学了几手糊弄人的诡计,才把墨镜男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吓住了。
墨镜男不敢跟他呛声,只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三哥,就是他没错。”
他今天就是被带过来认人的。
矮个的李三哥点点头,冲他挥挥手:“行了,这次算你运气好,先回去吧,我去找赵哥。”
墨镜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同意了,当即一扭头,火烧屁股一样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他还特意绕了顾白衣的反方向。
手挥到一半的李三哥:“……”
那顾白衣,难道真有那么邪门儿?
李三哥也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邪门”的顾白衣刚出门诊楼,就看到了另一个熟人——
赵桑实。
顾白衣有点惊讶,但并不意外。
刚刚他就猜到是那是赵桑实手底下的人,除了早有矛盾的室友,他最近也就招惹到了这一家团伙。
毕竟当时没下死手,只要人醒着,想要指认他那可再容易不过了。
他摸不准赵桑实的态度,不过经理后来给他发消息,遮遮掩掩地说事情好像处理好了。
似乎是动过手,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通。
一开始那两个陌生女孩儿的事,倒是没有人再提起了,好像被默契地遗忘了。
陶木桃那边最近也在正常上课,并没有再被牵扯进去。
而且顾白衣这两天忙着养病和补作业,补得头昏脑涨,渐渐就把这事儿忘到了一边。
但他知道赵桑实这边的事没那么快结束。
——好吧,还是稍微有一点意外。
他没想到赵桑实会亲自过来,原以为最多叫人请他上门“做客”。
赵桑实倚在门口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袖子。
等到顾白衣一出来,他就笑眯眯地迎上去,说:“真巧。又见面了。”
顾白衣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假笑了一声:“好巧。”
他一退,赵桑实又进一步。
这一步跨得大了一些,几乎撞上顾白衣的鼻尖。两人身高相仿,恰好四目相对。
顾白衣的眼神冷了一瞬,但反应也很快,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忍住了没有伸手。
他看出来赵桑实眼底的跃跃欲试。
赵桑实或许很乐意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被揍一顿,但顾白衣不是很愿意。
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张望了,顾白衣余光里还瞥见有人掏出了手机。
顾白衣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身后就是台阶,赵桑实也是慢了一步才注意到,看看顾白衣那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他下意识伸手去扶。
——要是摔坏了,沈玄默说不定得生气。
顾白衣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避开了赵桑实的手,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平地上。
赵桑实微微一怔,神色莫名地低头去看顾白衣。
顾白衣站在两级台阶下面,就比他矮了一头。
他微微仰着头,神情平静地与赵桑实对视。
没有畏怯,没有躲闪。
没有杀气,但也没有笑意,那张漂亮的脸蛋竟显得有些陌生。
不像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白脸,倒像是未出鞘的剑。
锋芒未露,却岿然自若。
赵桑实明明站在高处,却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不装了?”赵桑实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顾白衣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桑实又笑起来。
就好像他们初见的时候,赵桑实对待沈玄默的那样,笑容满面,殷勤热切,宛若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只是这一回,他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在了顾白衣的脸上。
“如果赵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顾白衣说道,“我还要回去补作业。”
也不想留在这里陪赵桑实演戏。
或许因为医院门口的八卦总是更好看些,不远处甚至已经有人专门驻足围观了。
顾白衣说完转身就走。
赵桑实跟了上去:“找个地方聊一聊嘛,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上次太着急了,我是不是还没跟你好好介绍过?我叫赵桑实,今年二十八,周岁,在十三街那一片有几家店……”
他锲而不舍地追在顾白衣身后,大有一副追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顾白衣开始觉得他有点烦人。
要不是因为他是沈玄默的朋友,顾白衣都想直接把他敲昏了事。
想到沈玄默,顾白衣脚步一顿,拐进了医院一角的花园。
临近小西门,院门锈迹斑斑,罕有人至。
杂草丛生的枯塘边,有一座废弃的小亭子。
顾白衣停在这里,转身看向赵桑实:“有什么话,说吧。”
-
沈玄默来得很巧。
刚到医院门口,他就看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赵桑实。
他跟在顾白衣的身后。
沈玄默眉头跳了跳,无端生出几分不安,脚步一转就跟了上去。
他看到两人停在小花园尽头的一个小亭子里。
两人侧身站着,旁边有半根柱子挡着,沈玄默只能看到顾白衣的半边耳朵,还有赵桑实的半张脸。
顾白衣一直在往后退,直到快贴上柱子。
赵桑实对着他笑了笑,伸手就要去够他的下巴。
顾白衣往后仰了下头,躲了过去。
然后下一秒,一把刀擦着他的脸颊,扎进了后面的柱子里。
沈玄默的心脏跟着一跳,随即脸色一沉。
他快步走了过去。
断发飘飘荡荡地落下去几根。
顾白衣面色苍白,一眼就能看出虚弱病气,但他表情如常,一点波澜也没有,好像刚刚那把刀险些扎中的不是他的眼球。
赵桑实近距离与他对视,也看不出半分恐惧和紧张。
他若有所思,嘴角扬得越高,眼底兴味越浓。
他想看看顾白衣的底线在哪里,于是又往前贴了几分。
距离近到能清楚地看到顾白衣眼底的倒影。
也能看到他眼底逐渐结起的寒冰。
顾白衣在克制自己。
但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然而没等来顾白衣的怒火,赵桑实就先被一道大力猛然拽开。
被拽紧的衣领紧紧勒住脖子。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赵桑实的脖子上就留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未等他抬头,迎面就是一拳砸中他的脸。
赵桑实捂着鼻子被迫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躲,也没有反击。
他一抬头,就看到面色不善的沈玄默,正挡在顾白衣的面前。
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完全出于本能。
“赵桑实。”沈玄默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冰渣,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干什么?”
赵桑实没有回答。
他捂着鼻子看着他们,好像呆了傻了,又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几滴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配着愣神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然而没有人笑。
沈玄默竟然生气了。赵桑实后知后觉地想道。有生之年,他竟然还能看到沈玄默发火的样子。
然后他又忍不住想,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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