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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也许要做殊死一搏的人是湛君。


    她是一定?要让仇人死的, 从她知道元衍是为人所害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心要让仇人死,而且一定?是死在她手里。她已经积攒了太?多的怨。她只?是想要一块青云山的清净地, 却不能。


    他们肆意?毁坏她的生活,他们使她失去了太多东西。一开始她恨元衍, 因为元衍是一切的祸首,后来她决定不再恨元衍, 她把她的恨意?封存,但是元衍也死了。


    她被人逼到了绝路,恨意?也成?倍地增长,她要倾泻, 要把她滔天的恨意全都给她新的仇人。


    她再?也无法忍耐, 忍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她绝不能再?忍。


    她的孩子比她重要, 只?要同她的孩子有关, 她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她不能退让。


    所有人都不可信赖。


    元泽为什么会对她露出?那种愧疚的表情?无非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如此, 他的父亲呢?


    他的一个儿子杀了他另一个儿子, 他会亲手杀了活着的那个儿子为死掉的那个报仇吗?还是想,他已经死掉了一个儿子, 怎么还能再?死一个?


    她要报仇, 她不能存了侥幸去毒。


    仇人一定?要死, 而且一定?得是她亲手杀。


    复仇只?是她的事,她不愿意?连累任何无辜的人。


    而且她真的痛苦了太?久了, 她真的要被被逼疯了。


    那索性?就疯一回。


    他们如果要她偿命,那是她应该的, 她没有怨言,而且她已经找到人托付两个孩子,死也可以放心,倘若他们还肯叫她活,那是她赚到。


    湛君白日陪伴病中的元凌,晚间便磨簪子。


    青桐的死带给她的冲击太?强,只?要想到人死,就想到青桐,想到那根长而尖锐的簪,想到纷飞的血……


    流了那么多的血,人是活不了的。


    元凌只?要吃药,病就好得快。


    他每次喝完了药,湛君都会抱着他,哄他:“阿凌快些好起来,这一次好了,往后再?不生病……”


    旁的事她都不在管,她只?看着她的孩子,时?时?刻刻地看着,等她的孩子好了,她就要去报她的仇。


    元凌不知道她心中真实所想,每次都很认真地答应她。


    这一天他吃完了药,湛君也说了一样的话。


    元凌却说了比往日更多的话。


    他说:“那母亲也要答应我,往后也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没有了父亲,再?不能没有母亲了。”


    六七岁的小孩子,本不应该懂生死的,但是元凌懂。


    他早就知道母亲的“死”,死了就是再?也没有。母亲没有死,但是父亲死了。父亲去了遥远的地方,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他永远不能再?见到他。


    所以母亲不能再?死。


    “母亲,你?要答应我。”


    湛君不能答应。


    因为她已经决定?去死。


    她死了,就再?也不能见她的孩子。


    她选择去死,她的孩子会恨她吗?她自私地把他们留下,没有母亲的爱。


    没有了母亲,谁会真心地爱他们呢?没有了母亲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她是一定?要去死吗?


    是她的仇恨和操守重要,还是她的孩子重要。


    湛君开始失去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动摇了她的内心。


    可是,是她想退让,别人就许她退让的吗?


    如果真做了砧板上的鱼肉,旁人会同她讲道义吗?


    她没了利器,只?能任人宰割,那时?她的仇人没有付出?代价,而她又将添新仇,而且再?也没有机会报复回去了。


    她到底该怎么选?


    湛君还是决定?去报仇。


    因为她不能承受风险。


    孩子对她来说太?重要。


    深夜,孩子们安然睡了,湛君继续在灯下磨她的簪子。


    她不免又想起青桐。


    青桐磨簪子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也是和她一样想着该怎么手刃仇人吗?


    簪子长长的尾,被她磨的针尖一样利,轻轻一碰就戳出?了浑圆的血珠。


    已经达到了她理想的效果。


    这样利的锐器,再?沾上见血封喉的毒。


    簪子攥在手心里,找到他,喊他,他停下,她走?过?去,他也许会开口说话,不说话也没关系,她会在挨近他的时?候高举她的手臂……簪子扎进他的肉里,带出?血,血浸泡他的肉……


    他一定?会死。


    她大仇得报。


    她把簪子搁在妆台上,脱了衣到榻上去。


    她和她的孩子睡在一起。这是最后一晚。


    往后再?不会有了。


    死后她还能回来吗?应该是不会了。


    小时?候她读书,读很多书,她没有在书上见过?仁慈的神佛,所以她不信神佛,后来走?投无路,去求神佛的庇佑,那时?候她坚信神佛一定?存在,她又是信的了,可是如今她再?一次不信了。


    如果人死后真的变作鬼,可以重回人间,那她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呢?他们都没有回来见她,所以这世上没有鬼,如果有,他们一定?会回来。


    她死后也不能变做鬼回来。


    这是最后一回了。


    湛君爱怜地抚摸熟睡中的孩子们的脸。


    夜已经很深,元佑却还没有睡,他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摞纸。


    方艾朝他走?过?去,他把纸掩到了几?下。


    “你?看的是什么?”方艾问。


    元佑说:“文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方艾就道:“既然不重要,怎么还深夜看?我你?真是活的厌烦了。”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我是真的活的厌烦了,不如去死。”


    她很轻易就流下了眼泪。


    她的眼泪是为她惨死的儿子而流,近来她常常如此,只?要想起死去的人,眼泪就落下来,她的眼泪止不住。


    旁人多是劝慰她。劝她也只?拿元凌劝,讲别的也没有用。


    她每次哭,元佑都会劝她,但是这次没有。


    这一对父母,一个哭泣,一个沉默。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


    直到院中传来异响,他们的思?绪才被打断。


    “什么怪声音?”方艾皱着眉问。


    她是一时?没想起来,元佑却熟悉得很,他忙站起来,走?到妻子的身旁,朝门张望,同时?将妻子挡在身后。


    方艾还在问,“到底什么声音?”


    是甲胄和兵器的撞击。


    元佑心中已有猜测。


    果然,他看见他的长子走?了进来。他的儿子来见他的父母,佩了剑。


    他进来,同父母行礼。


    元佑没有动弹,方艾却还是旧日模样,她转过?头,只?当没看见。


    元佑先看他妻子的背影,接着再?看他儿子的脸。


    他开口,问:“大郎,你?做什么?”


    元承还是行礼,“父亲,边关急报,敌军异动,有集结之相,边陲诸郡无不震动,百姓惊惶,儿子恳请父亲践祚御极,以安民心。”


    元佑看着他的长子,他苦痛着脸色。


    “然后呢?”他问。


    他又自己答了:“我老了,不堪大用了,为了天下黎民,我该退位,另叫贤明的君主来解救要受倒悬之苦的苍生,对吗?”


    元佑直起了腰。


    他直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说,“我要是不愿意?呢?大郎,我要是不愿意?,你?要如何?”


    湛君没有睡熟,她被吵醒,她坐起来。


    她静静地听,想要分辨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是再?也没听到任何响动。


    屋里是墨沉沉的夜,屋外?也是,风不敢惊扰这静寂。


    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湛君到底为什么所吵扰?


    一定?有的,不然她怎么会突然醒来?


    她又听见声音,很细微,但是有,她往外?看去,仍旧只?有墨沉沉的夜。


    湛君变得紧张,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她想要去点灯。


    她正这样想着,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亮光。


    她知道是灯亮了。


    她猛地停住了呼吸,并且不敢转头。


    她怕她转过?去,真的见到鬼。


    书上说鬼是青面獠牙。


    如果她的亲人变作了鬼来找她,也是青面獠牙的模样,她也会怕吗?


    她不怕的,如果真的是他们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转过?了头,一刹那她泪盈于睫。


    她真的见到了鬼。


    鬼不是青面獠牙,他还是生前的模样。


    是元衍,他回来找她了,穿着他死时?穿着的甲。


    湛君头一回见他戎装的模样,同平时?相差太?多。


    他抬起手,摘掉了他的盔而不是他的头。


    他死了也是好鬼,没想着吓她。


    他说话了,“你?可好了?”他说着话,慢慢地往床榻靠近。


    湛君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看着他靠近。


    他真的到了眼前,她看清他的脸,挂在她睫上的那颗眼泪忽然坠落,滑过?她脸颊。


    他伸出?手,擦掉了她的眼泪。


    湛君感受到冰凉。


    他是个鬼了。


    她又要哭。


    鬼又问她:“你?好么?身体可养好了。”


    她不说话。


    他便侧过?身,弯了腰要去看睡在榻内侧的元凌。


    元凌睡得很熟。


    他笑了下,回头要再?和湛君说话。


    湛君已经抱住了他,脸就贴在他胸前的甲上。


    她哭的隐忍,“你?怎么才来看我?”


    鬼倒有些不自在,神色几?番变化,最后皱了眉头说了一句,“别抱,脏……”


    他说他的甲脏。


    湛君甚至闻到了血腥味,她觉得是自己的臆想。


    但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


    “谁要管这些!”


    她只?是趴在他怀里哭。


    他还想同往常一样抚她背,手已经抬起来了,但是手比甲更脏,只?好作罢。


    “……我来看看,问问你?好不好?”


    “我怎么会好!”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得走?了?”


    “走??”湛君昂起头,瞪大了眼睛,“你?要走??”


    “我有事……”


    湛君更抱紧了他,她求他:“你?不要走?……你?怎么能走??”


    “我真的有事……”


    “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她质问他,又哀求他:“你?不要走?,求求你?,别走?……”


    她含泪的眼睛像破碎的水晶。


    他不敢直视,无奈地讲:“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但他还是走?了。


    他转过?身,就走?了。


    “别走?!你?别走?!”


    她喊他,他不停。


    他绝情地走?了。


    湛君急忙下榻去追,但是被衾被挂住了脚,她趔趄了一下,趴倒在榻前的空地上。


    风倏然灭了。


    又是墨沉沉的夜。


    湛君坐在地上,颤抖着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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