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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元衍是他父母的第二个孩子, 他有一个兄长,还有一对双生的弟妹。家中四个孩子里,他母亲最疼他。


    方艾生下元衍的时候二十九岁, 彼时距她?生?下?长子,已?过?去了十一年。这第二个孩子来得很不容易, 因她?生?长子时,孩子胎位不正, 先出脚后出头,她生了整整一天,命去了大半,还?落了伤, 产婆讲她?或许不能再生?育, 她?因此觉得这出世的孩子是讨命的怨鬼。


    方艾出身名门,父母只?她?一女, 自是娇宠非常, 她幼时便倾心元佑, 后来如愿缔结良缘, 只?是她?性子不好, 算得上蛮横跋扈, 因此不为婆母所喜,两人针锋相对?, 各不相让。她因生育伤了身子, 婆母便以此由, 要与自己儿子纳妾,方艾自是不肯, 怨恨婆母的同时一并恨上叫她陷入窘境的长子,见?之怒目, 亦不愿尽教?养之责,只?丢给仆从照料,外任时更是将其留在京中,眼不见?心不烦。直到元衍出世,方艾才算是扬眉吐气,她?盼了这孩子十年,饶是后来一乳两子,她?待元衍也是不同的。


    方艾给她钟爱的儿子取小名凤凰,无限期许尽在这两个字里,而元衍亦从不负她?所望。


    元衍三岁开始学剑,十岁时父亲送他一把传世名剑,名曰持钧。抽出剑的那一瞬间,他便料定?自己会成为天下?第一。又岂止是剑?


    元衍的人生?里得到过?无数称赞,他皆认为实至名归,他渐渐长大,认为世上无不可之物,但凡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他这一生?已?得到太多,以至认为万物存世不过?待他撷取,他这样的人,得到是理所应当,并无欣慰之处,心潮久之渐趋平不见?波澜,可今日却因她?这番话而再次浩大。


    元衍又一次感受到初时握住那把剑时的汹涌,他从未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来说?这样重要过?。


    湛君说?,“你带我走。”


    元衍低着头,看着她?那红润的嘴唇偶尔闪过?的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忽然产生?了不可遏止的想要吻下?去的疯狂欲望。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湛君脑子里像下?了一夜大雪,推开门时天地茫茫,什么都?瞧不见?,风雪不停息,她?站在那,被埋住了,连手指也不能动弹。


    她?没有这样顺从过?,元衍的贪欲不可满足,他迫切地想要更?多。


    湛君想起那天在马背上,他吻她?的脊背,那时的她?一样不能动弹,心境却与今日不同,她?并不恐惧,反而有隐约的欢喜,若彼此拥有,倒也想此后天长地久。


    他应当是爱我的。我要问问他。


    可湛君不能够,因为元衍疯了。


    他性格里一定?有暴虐存在,他喜爱掠夺,天性如此。


    湛君软倒在地上时,他趴在她?散乱的衣衫上喘息,甚至有片刻的□□。


    元衍出了汗,他陷入了短暂的迷离与茫然中,张着唇微微地喘,显得懈怠。过?了会儿,他坐起来,拉起了湛君,仍喘着,“我缓缓……待会儿我带你走……”他顶着汗湿的脸又蹭过?去,亲吻她?的唇,与先前的疾风骤雨不同,这吻是细腻的,安抚的,他有很少的一些不满并埋怨,“这里真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我不想委屈你,也不会。”他懒散的手指插进她?头发里,略揉了两下?,“要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听话。”


    湛君默默没有言语。她?身陷巨大的疑惑中,她?不知道元衍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不知道,她?一直在想,可是想不明白,之前也是不明白。


    元衍歇了过?来,要带湛君走。这儿不能待,他傻了才会把人放在这里,甚至有了将她?带回元府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想法?,可是不能够,又想着送别的地方远,可离他远了他不放心,还?怕露踪迹,到底只?能把人接着送回平宁寺藏着。


    元衍要湛君不远不近缀在他后面,头要微微低着,最好不要抬起来。湛君很担忧,想自己是个累赘,不能同他一样来去自如,他带她?走的话,是要同主人家打招呼吗?那要怎么说??


    她?跟在元衍身后,心里正想着这些,却忽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到了人声鼎沸处,心中一惊,脚步便停了。


    元衍察觉到她?动作,没回头,只?背手稍扯了一下?她?的手,低声嘱咐她?不要抬头只?需跟着她?走。


    湛君凛了心神,低头看他看着他靴子,他行她?便跟着,他停下?同人说?话,她?就安静站着绝不动弹一下?。


    湛君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时才猛然意识到元衍竟是带她?从正门出来的,她?很震惊,呆愣地望着元衍。


    元衍低声同她?解释,“今晚这里热闹,都?紧着躺着的那位,还?管不着你。”


    湛君长呼了一口气,脸上复带了笑,拉住元衍袖子,雀跃道:“那我们快走。”


    元衍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又要教?训她?,“就应该关着你,你说?你哪次不惹事?河阳王你都?敢惹。”


    湛君想起那高高举起的鞭子就害怕,同时又觉得委屈,她?抱怨元衍:“你要不喊那一声吓到我,我能全身而退的,也不会遇到后面这些事了。”


    元衍气又要不顺,“还?全身而退,你当河阳王是什么人?你只?瞧那王韬,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了,他可是功臣独子,现在在南狱等死,明日大朝,可少不了热闹。”正说?着,前面拐角出现个人,快步到元衍跟前,弯腰行礼。


    元衍对?湛君道:“我今日还?有事,叫她?先送你回平宁寺。”又命令那人,“看住了别叫她?乱跑。”


    湛君问元衍:“你做什么去?”


    元衍笑说?:“还?能做什么去?”又嘱咐她?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同别人讲,你那朋友也不行,要记清楚,否则后患无穷。”他说?这话时面色正肃,唬得湛君连连点头。


    元衍安排完,又细细看了湛君一阵儿,没再说?话便离开了。他走了好一会儿后,湛君忽然想起来似的,要找他,可哪还?能看到人。湛君的心搅着往下?沉,不无委屈地想,他怎么就走了,而后又想,他要是还?在这儿的话,又要说?些什么呢?


    都?是没头绪的事。


    任外头如何天翻地覆,与遁入空门的人是不相干的。早入了夏,日头一日烈过?一日,鸟雀声都?凋敝了,湛君不被允许出门,只?能在这方小院里活动。识清来找过?她?一回,知道她?没事也就放了心,又告诉她?自己被安排了份添油的差使,琐碎熬人,难有清闲,果然那次之后就再没。湛君连这唯一的朋友都?失掉了,日子愈发无趣,只?能抄些佛经打发日子。


    湛君不信神佛,也不爱看佛经,拿来抄一是因为实在乏闷,二是想借机求个心静。她?近来心里总是不太平,先前总记挂那位因她?而受伤的河阳王,不知他伤势如何,有没有好,没去看望他,她?心里愧疚,后来不再想他,便又开始念起元衍来。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那日她?想叫住他,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再来找她?。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所以她?不知道,如今已?过?去十几日。她?十几日没有见?过?他了。


    湛君十七岁,识得字又读过?许多书?,男女□□并非一无所知,先前不想着,便一点也不悬在心头,如今眼里有了人,便一心一意只?想这个人了,避也避不得了。


    可他却总不来。


    史书?上连篇累牍,写?尽男子薄幸,少年公子尤爱负恩,湛君不免想他或是这种人也未可知,她?细想了幕幕往事,忽然发现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吓了自己一跳。


    湛君再捱不住,几番恳求威吓,终于出了小院,却也去不了旁的地方,不过?就近走走。


    莲叶已?长到田田,湛君折了柳枝在手里撕着,坐在莲池边大石上看鱼。池里金甲紫鳞,绚烂得漂亮,湛君看得入神,思绪也跟着游鱼一道飘忽起来,飞远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湛君惊醒,站起来四处望去,见?北边有一人正朝她?飞奔而来,嘴中还?不住唤她?名字。这会儿日头正盛,湛君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来人,竟是那位河阳王。


    是了,他常来这里,自己第一回 见?他便是在真慈堂的桑树下?,只?是此时又与彼时不同。


    只?这一会儿,人已?到了跟前,他跑太快了,大口喘着粗气,嘴巴闭不上似的,短短一句话断了四五回,“……我……远远看……是你……竟然真……真是你!”他看起来很高兴,眼眸明亮如星子,咧着嘴大笑。


    湛君也很高兴,她?认他是恩人,“你伤怎么样?是不是好了?那天真的多亏你,第二下?我其实是要替你挡的……实在愧疚,因着我,叫你受重伤,我还?没去看望道谢,其实我也是想去的,她?们给了我一筐好杏子,我当时就想到你,想带着去看你,看你好不好……”只?是到底没去,越说?越抱愧,甚至有些丧气。


    第32章


    孟冲看着面前这张脸, 脑中涌现无数话要讲,到嘴边是一句,“你怎么就在这儿呢。”


    孟冲因疼痛陷入昏迷, 醒来第一个要找的是她妹妹,他问他带回来的?那女子在哪, 家人忙去找,但找不到。榻前跪了一地的人, 又是哭又是讨饶,发了誓要将人找回来,孟冲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同那日?一样地想, “我大抵是做了梦吧, 不然日思夜想的人怎么就在我眼前了呢?”这样想着,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孟冲的?伤结了痂, 能走动, 第一件是就是来真慈堂。他跪在母亲画像下, 泪流不止, “我不甘心是梦一场, 母亲, 你在天之灵庇佑,叫我早日?见?到妹妹, 千万别叫我死了, 兄妹也不能再见一面, 母亲,我真害怕……”


    出了真慈堂, 孟冲仍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下阶时?无意?一瞥, 竟瞧见?了母亲旧影。池边坐着的那人身段内蕴,不正是昔时?的?母亲吗?待更细看,便如?冬天饮雪,周身震彻,两?个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湛君说,“我住这里的?。”遥指那方小院,“喏,就是那儿,得?两?个月了。”


    孟冲的?目光由那小院缓缓转至高台上的?真慈堂,方信天意?冥冥。


    湛君仍是记挂他的?伤,“你是好了的?吧?”她其?实?知道他肯定是好了的?,但仍旧想要听?他亲口说,不然心里总过不去。


    “我好了呀,吃那么?多药,怎么?会不好?”


    他目光殷殷,像面法镜,照得?她的?愧疚无处遁形。她认为这是个恶人,贬他伤他,结果自己却为他所救,连探病也不曾去。如?此想来,恶人也比她高尚,她倒是个小人了。湛君心下怅然,竟不知好歹地想,要是自己没有被他救下,自己挨了那两?鞭子,或许比现在好受些。


    她不是个沉稳性?子,心底愧疚层层累加,话就急了起来,“本就不关你的?事的?,你怎么?那样傻,你冲上去做什么?,鞭子打在身上,得?多疼啊……”说完隐隐湿了眼,心疼有,委屈亦有。


    孟冲听?她这样说,怔住了,心底泛起无边的?酸和苦,他很想告诉她,他怎么?会让人伤害她一丁半点?他是她的?兄长,他曾经那么?盼望她的?出生,等了八个月,二百二十三天,他抱过她,想过要永远对她好,可他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孟冲心中的?喜,全失掉了,只剩下痛和空。我为什么?要冲上去?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说:“你是叫云澈吧,从水的?澈,清不染浊,亲友或许喊你阿澈,大概十六七岁。”


    有那天的?事,他是知道她名字的?,湛君点了点头,说:“我确实?是十七岁,云澈是我的?名,不过认识我的?人都喊我湛君,先生讲我那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我母亲死了,那个名字叫他伤心,所以他给我取了小字,一直都是喊我小字。”


    “先生?”


    “我父母尽死了,先生是养我长大的?人,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先生,朋友,不是舅舅?孟冲有些疑惑,又感叹舅舅是真的?气,在他眼里,父亲死了,兄长自然是没有的?。


    孟冲苦笑,“我有好多心里话,藏了许多年,一定得?讲给人听?,不然就太?难过了,这些话牵扯到一些事,其?实?是不能说的?,可我不想瞒你。”


    湛君听?不懂他的?话,“不想瞒我?”


    “瞒了你的?话,就是我不真心了。”孟冲略作沉吟,方问:“你去过那边真慈堂吗?”湛君自然去过,但不敢说,怕再牵扯到识清,于是她摇头。孟冲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你一定得?去瞧瞧!”说完就拉着湛君要过去。


    湛君给他吓住了,忙要推开他,但见?他手上束带未除,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进了屋里,站在那画像底下,湛君真是满头雾水,怎么?就跟听?到的?不一样呢?


    孟冲问她:“你瞧,你是不是很像她?”


    湛君故作惊讶,“啊,这怎么?会?”


    “这画上的?是我母亲,她离开我有十七年了,要是没有这幅画,我大概早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孟冲伸手轻触画纸,像是又重新摸到了母亲的?飞扬的?衣带,“这其?实?也不是我看了十七年的?那幅画,那幅画毁掉了,这里洒扫的?小尼姑弄了个假的?给我。”


    湛君不敢说话。


    “可我更喜欢假的?,画是假的?,人却是真的?,我的?母亲,她曾经有过这样温和明?亮的?眼神,有过的?……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实?在太?过悲伤,以至于湛君听?了他的?话,心里也一并不好受起来,画上人的?温和明?亮成了永恒,画外的?人永远的?被毁掉了。


    “我母亲是宫里的?贵嫔娘娘,她去世前的?八个月,她以礼佛为由,带着我从禁中搬出来,住在这里,还有我妹妹。”孟冲忽然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愣住的?湛君。


    “我有一个妹妹的?,我母亲就是为了瞒下她的?存在,才住到了这里,那时?候母亲已经很不好了,她很辛苦,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她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孕,除了她和我,她到这儿来,是为了等她的?兄长,她不愿意?我和妹妹回禁中,她要她的?兄长带我和妹妹一块走。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妹妹没出声前,我每天都和她说话。告诉她会阿兄会永远保护她,对她好,可是我食言了。”


    “舅舅当时?要带我和妹妹走,我哭着不肯走,我对母亲说,母亲走了,妹妹也要走,要是我要走了,父亲该怎么?办?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舅舅打了我,母亲和妹妹都哭,我不敢哭。舅舅带走了妹妹,后来父亲又带走了我,只有母亲留在了这里。”


    “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我母亲二十岁,父亲则过了不惑之年,他们并不般配,可是我母亲美丽聪慧单纯良善,她是这世上所有美质的?集合,我父亲爱上了她,他是个皇帝,他能够得?到一切,我母亲应当也是爱过的?,只是世事多变。”


    “我恨我父亲,他使我失去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今天还在同我母亲讲,我怕我再没有兄妹相见?的?一天了,我一直在找妹妹,可是我找不到。”


    湛君想自己或许该安慰他的?,旁人的?故事,她只听?就能感受到痛,那故事里亲历的?人,该是怎样入骨的?疼?她不敢想。湛君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凄惨,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先生。


    孟冲忽然开口,“你这些年过的?好吗?阿澈。”


    湛君过的?是很不错的?,但是在这个可怜人面前,她说不出来,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讲什么?,连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我妹妹,和她说这些,她会原谅我吗?”


    终于找到了能说的?话,湛君简直要拜佛祖,“为什么?不会呢!你有什么?错呢?你还一直在找她,有一个你这样的?兄长……”湛君轻轻蹙了下眉,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猜想,她看着孟冲,神色复杂,“你不会是……”


    孟冲心跳都要停了。


    “你是因为看见?我,想起了你妹妹,所以那天见?了我,追去找我,还舍身救我,是这样吗?”


    孟冲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忽然想,或许是她一直过的?很好,所以才认为悲苦同她没有一点关系,不往自己身上联想,如?果是这样的?话……


    孟冲微笑点头,“是你说的?这样。”


    湛君心里更难过了,这个可怜的?人,思念妹妹到了连一个同妹妹差不多年纪的?陌生人都愿意?舍命相救的?地步,她再无法将他视作一个坏人了。


    孟冲又说:“我妹妹这件事,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我今日?讲给你听?,是情之所至,但是这毕竟是禁中秘辛,还请你不要讲与?旁人听?。”


    湛君立马起誓,保证绝不外泄一个字。


    孟冲只是微笑。


    或许是情绪一直被他牵动,此刻他笑了,湛君也如?释重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好似先前的?惨淡已经作云烟散了。


    孟冲忽然又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很有缘分,这是极珍贵的?东西,我想,或许从你这里,我能知道以后怎样待我妹妹,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犯。”


    湛君赶忙道:“不冒犯的?,你待妹妹的?心,我今日?是知道了的?。”


    孟冲向?她致谢,又说:“那等你空闲了,我可以找来你玩吗?”


    湛君下意?识要答应,但是又想起元衍的?嘱咐来,迟疑着说:“我是有闲的?,只是最近出了事,我不能到旁的?地方去,玩的?话也只能在这寺里。”


    孟冲像被火烧到了,急声问:“你出了什么?事?”


    湛君看了他一眼,不甚自然地道:“说起来,跟我们两?个都有些干系,就是那日?街上的?事,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想起那天的?情状,我是真的?有些害怕,总怕那人找我报复,我听?说他是什么?功臣之后。”


    听?是这件事,孟冲的?心才落了下来,“那你不必担心,那个人已经死了,都十几天,你不知道吗?他不能找你报复的?。”


    第33章


    王韬死了, 死在入狱当晚。


    狱卒受尽拷打,谁也说不出个说所以然?来,只说这位自来了便大吵大闹, 骂累了才消停了,歇过来要?酒要?菜, 狱卒不敢怠慢,尽依了他, 他酒足饭饱之后呼呼睡去,并无什么?怪异之处,谁知第二日狱卒请他不起?,进去一看, 才知已死得透了。身上无伤痕, 也未有中毒迹象,竟是连怎么死的也不知。


    当时消息传回宫中, 孟恺震怒, 当即下令处死, 可既没说是立时处死, 便就还有转圜之机。果然孟恺一颗心尽系在孟冲的伤势身上, 并没有多余心思再去管王韬是死是活。明眼?人也都瞧的明白, 河阳王虽负伤,事态却也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可怕境地, 王仰毕竟是有功之臣, 哪有战事方?结束就杀人独子的道理?也太寒功臣的心, 更?何况还有杨太尉在——


    王仰乃是杨圻麾下第一心腹爱将,杨圻由奉州入京, 便是王仰接了他的位子执掌兵马,是以一出了事, 王仰当夜便求到杨府上请杨圻周全,杨圻自不会推辞。


    第二日大朝,可孟恺因?孟冲尚情?,连朝会也罢了,甚至人也不禁中而在河阳王府,杨圻便领了负荆的王仰前往河阳王府请罪。孟恺可以罢朝,却不能不见杨圻。杨圻功高?,君臣之间也要?顾忌些。


    杨圻先于御前讲明情?状,接着王仰一番痛哭,先请罪后陈情?,三十年报国,愿以等身功勋换独子一条性命,句句肺腑之言,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孟恺也是此时才知犯了事的乃是王仰之子,中尉禀报之时哪敢不同他讲清,只他那时一颗心炽如?火炭,自是听不进去,就是听清了也不会管,一律处死,如?今他清醒了,只要?他还没昏聩到一定地步,便知道王韬杀不得,召人询问,得知人尚活着在南狱,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也不至将王仰发落白身,不过拿他去岁之功来抵,本欲晋他为北乡侯,此事之后自是不提。


    如?此处置倒也算圆满,偏王韬死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死了。


    王仰入京乃是以功臣之身受赏,现下莫说是北乡侯,便是北乡郡公又能如?何?他已是半百之身,再生不出儿子来了,传继之人已死,再多的富贵又有什么?意思?王韬再不成器也是他亲子,如?何能不痛心?况上还有老?母,又该怎么?交代?


    王仰急火攻心,昏死当场。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就死了?非正命而死,到底又是谁绝他王氏之嗣?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自当戮血而还,只是仇者系谁?


    全无头绪。


    杨琢目眦欲裂,“定是太子所为,除却他,谁敢与?我们作对!成策盛壮之年,在南狱里?又没有受刑,怎会糊里?糊涂死掉?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暗害!”杨琢看向杨圻,“父亲,你还要?容忍他吗?他今日能害死成策,来日也能将手伸到我身上,父亲!”杨圻眉目深锁,却不言语。


    李雍道:“未必是太子所为,这根本是没有好?处的事情?,太子谨慎,断不会如?此。”引得杨琢怒目相向。


    杨圻仍是不置一词,杨宝珠目光在杨圻杨琢两?人身上来回,忽地道:“父亲,我有话说。”一时间,在场其余三人尽看向她。


    杨宝珠向来是有话只说,如?今说了这样一句,说不出来的郑重。


    见三人都看过了,杨宝珠道:“父亲,有些话我早想说了,借王叔这事,我也尽吐胸怀。我是觉着,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不是成策阿兄如?何死了,为谁所害,而是有人敢对我们下手,这是不能忍受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这些?明明不必的。”


    此话大有文章,连杨圻都不免面色大变。


    杨琢早有此想,愈发起?了兴,振奋着看向杨圻,“父亲瞧,连宝珠亦是做此想!天下都是担在父亲身上,我们为什么?忍受这些!”


    “住口!”杨圻怒斥,“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杨琢只怕他父亲,杨圻动了怒,他是再不敢言语了,杨宝珠却不怕。


    “我如?何不知道?父亲又如?何不知道呢?纵我不在朝堂,也知父亲与?太子是死局,难道父亲便坐以待毙吗?陛下如?今模样,还能再活几年?元氏如?今便态度暧昧,将来谁知如?何?元家日后难道是交到他家大郎手上吗!若太子即位,再叫他与?我们站到一处是再无可能的,西原十万兵马,父亲难道能保证万无一失?父亲便不为我和阿兄考虑吗?我和阿兄的退路又在哪里??父亲无非是怕史笔如?刀,可史书又是谁写的呢?是非曲直不过是成王败寇,父亲退让了,史书上便会写你是报国忠贞之人了么??父亲,不要?自欺欺人了!天底下的事,史书还没写遍吗?就算做了逆臣,就算写史的人是杀不完的,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我只要?我这一生快活无忧!”


    “父亲难道就想不——”


    杨宝珠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带翻一众几案碗碟,李雍下意识要?过去,杨圻沉声道:“我看谁敢。”李雍再不敢动。


    杨宝珠生平第一次挨打,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父亲。


    杨圻吩咐道:“不许她走动!”说完要?走。


    杨宝珠神?色已转为嘲弄,“父亲,这一巴掌我记着,想叫我原谅可不能够了。”杨圻停也不停。


    杨圻使了力气,杨宝珠半边脸已不能看,取了冰敷着,仍是一副怒容,李雍看着心疼不已,亲自侍奉她汤药,只是杨宝珠盛怒之下,并不领他的情?,李雍讪讪着找话与?她说。


    李雍十六,与?杨宝珠同岁,却比她小些,素日里?喊她姊姊。因?李雍他的身世,杨圻视他如?亲子,疼爱更?甚杨琢,自小带在身边养,事事过问,李雍自是对杨圻有无限孺慕,对一双兄姐也是敬重亲近,只不过杨琢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杨宝珠却是一直和颜悦色,还常为他与?杨琢争吵,在李雍心中又是不同。李雍自幼与?杨宝珠一桌吃饭,一道读书玩耍,本就是他最亲密的人,李雍长成个了男子,渐知世事,又兼杨宝珠仙姿玉色聪颖灵秀,于是心里?就只这一个人。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杨宝珠心里?也只一个元衍,李雍心里?悲哀无望,虽然?元衍已有妻室,但杨宝珠不在意,这便不是什么?大事,在李雍眼?中,谁又能拒绝他冠绝群芳的阿姊呢?惟愿她好?而已。


    李雍惯常也是个聪慧伶俐之人,只在杨宝珠面前不是,算得上十足的口笨舌拙,明明想与?她说话,开口却偏偏是:“阿姊方?才不该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的,不然?也不会……”杨宝珠只一个眼?神?他便不敢再说话,只低头搅弄手中药碗。


    两?人正无话间,杨琢从外面捡来,李雍忙站起?来喊阿兄,谁料杨琢看他也不看,只冷声叫他走。李雍不愿意走,看向杨宝珠求助,希望她能开口留下自己,可杨宝珠说,“阿雍你先出去。”同样也是看也没看他。


    李雍心里?难过,却也没法子,放下药碗说一句阿姊莫忘了喝后便离开了。


    李雍走后,杨琢要?说话,杨宝珠先以眼?神?制止,杨琢闭嘴,她便出声赶人,侍女退去后,屋内只剩兄妹二人。


    杨琢先问:“脸怎么?样了?”杨宝珠放下脸给他瞧,杨琢心疼又气愤,“父亲怎能如?此?我真是不明白他!”他想摸摸杨宝珠的脸,怕她疼只得收回来,说:“脸坏了要?怎么?办?”


    杨宝珠翻一个白眼?,“脸坏了就坏了,倘我是公主,旁人还在意这张脸吗?”


    杨琢闻言冷笑:“那也得你做成了公主,父亲冥顽不化,想来你是没这个命了!”


    杨宝珠亦冷笑道:“我又没有这个命现在定论还为时尚早,倒是你,倘我能做公主,最得好?处的是你,你不思进,怎么?倒说起?了丧气话?”


    杨琢驳道:“这又不是你说只要?听父亲的话就好?的时候了?他不愿意,你我又能怎么?办?”


    “怎么?办?”杨宝珠嗤声,“我只问你想不想。”


    杨琢狐疑抬头。


    “父亲再不愿意又能怎么?着?事你已做下了,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咱们母亲可给他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了,再者我瞧他未必想不明白,不过是需要?咱们帮他一把而已。”


    杨琢问:“你想怎么?做?”


    “把你脑子里?那些想法都收一收,不顶用的,除非是你被杀了,或者是太子被杀了,否则他是想不明白的。”


    被自己的妹妹这般讲,杨琢实是有些不悦,但比之大业,倒也不必在意许多,只忍下了不讲,听她要?如?何说。


    “陛下今年万寿,七十整寿,京中必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你我皆要?往宫中拜寿,届时有头脸的人都在,不怕不成事,弑君又如?何,谁反对就杀谁,还怕不服?禁军虽不掌握在父亲手中,但你可是在北郊大营里?的,近些年来没太平过,我瞧着孟氏气数是要?尽了,旁人就没有看出来的吗,谁能拒绝得了拥立之功呢?只要?咱们动了手,父亲想作壁上观也不行,只要?太子死了,江山就是在咱们手里?,不是公主又如?何?谁又敢不听我的?”


    第34章


    元衍到元承榻前, 呼唤数声,元承方悠悠转醒。元衍垂着眼问:“阿兄可好?些了?”元承艰难摇了下头?,问道:“大将军家事可了了?”元衍拿帕子为元承拭油汗, 回道:“阿兄专心养病才?是?,旁人的事还是莫要分心管了。”


    元承却是?摇头?, 有气无力?也要嘱咐自家兄弟,“我这得了不知什么样的急症, 大将军的事,我出不得力?,你代?我多多上?心,好?全了两家的情谊。”元衍低声答应了。


    元氏与王仰本素无交情, 只王仰进京后?, 杨府备酒为其掸尘,一道请了元承。王仰今时?的名?望地位, 元承自是有意结交, 席上?觥筹交错, 各诉倾慕之?情, 恨不得引为莫逆。那日元承得知王韬之事, 自觉是?尽力?之?时?, 便立马叫人备车,要往太尉府去, 可谁知才?出了府门, 颅内一时?剧痛, 大庭广众之下疼昏了过去,惹得一片鸡飞狗走。


    元承身不能至, 心却时?刻挂念,于是安排了自己二弟替他尽心力, 元衍应了,他才?放了心。可元衍只嘴上?答应,实?则对外叫人宣扬元府大郎君病重,且有不治之?患,二郎捧药侍疾,半刻也不敢离,关上?了府门,不露半点踪迹,外面的事是一点不管了。


    再说孟绍,他近来也是?焦头?烂额。昌州大旱,饿殍遍野,他要主持赈灾,本就忙的脚不沾地,偏偏孟冲又出了事,他得分神看望照料,这倒也罢,谁知道还不明不白死了一个重臣独子,且还是?死在南狱,更是?说也说不清了。


    今日?好?些,昌州来报,赈灾如今已初有成效,倒是?能叫人暂时?松一口气。


    午后?孟绍在园子里逛,身后?跟着谋士夏迁,两人不时?说些话。


    夏迁见孟绍眉头?紧锁,少不得说些中听的话解他的忧,只孟绍仍是?一副忧心模样,停在棵梅树下,忽然道:“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夏迁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低了头?闭口不言。


    “那是?个烫手的,我能把他怎么着?只想着快快送走才?是?,谁成想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账到底是?算到我头?上?了,我现在甚至想着,是?不是?那边做的,就是?要嫁祸给我,但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独子,这么大个手笔,我都觉得不值得,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夏迁自他说起这事来便保持缄默,孟绍自己想的烦了,便问:“你如何看?”


    夏迁先恭敬施礼,后?幽幽道:“殿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夏迁乃是?孟绍心腹,情分非同一般,如此私下,孟绍与其你我相称,若是?人前,便尊称以先生。这两人是?能说心底话的,夏迁今日?做此态,孟绍不免郑重。


    “殿下难道没?有想过?,南狱之?事,许是?元氏做下的也未必可知。”


    任这上?京城如何波橘云诡,都是?沾不着湛君的。


    她仍旧出不得平宁寺,也失掉了识清这个好?朋友,可最近的日?子却比先前好?过?太多,只因她又得了新的游伴。


    自那日?互诉衷肠后?,孟冲每日?都来平宁寺,湛君每天都能见着他,也每天都会?收到他的礼物。湛君不免想他可能是?把对妹妹的情全用到了自己身上?,接受他的好?使她心虚,这愉悦时?光仿佛是?她从旁人处偷来的一样。


    湛君想过?同他讲明,但他瞧着实?在高兴,于是?便又忐忑,想他可真是?个可怜人,妹妹快将他逼疯了。湛君心中颇经历了一番挣扎,最后?想,由他去吧,他高兴便好?,自己只将他给的那些贵重东西仔细收好?,以后?能见着他妹妹便转交给他妹妹,要是?见不着,就还给他自己,她是?不会?要的,但要是?一筐好?果?子,倒也不是?不能收下。


    这日?孟冲来,提了一筐桃子,鲜亮得引人口齿生津,一口咬下,绵软多汁,流到她衣裳上?去。


    孟冲看着她笑,拿了帕子就要给她擦,湛君吓了一跳,捧着桃子忙躲开了,好?一会?儿,孟冲抓帕子的手还停在那儿不动。


    湛君看着他那表情,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这动作虽然亲密了些,可若是?兄妹,倒也不奇怪,他很想这会?儿他眼前的人是?他妹妹吧。


    孟冲收回了帕子,神色已同先前无异,说道:“我昨个回我府里看了,我那儿好?像没?有琉璃皿,我叫人到宫里问,肯定能找着好?多送你。”


    昨日?两人闲聊,孟冲问湛君有没?有什么爱物,湛君是?个山野女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说了大堆东西,唯一算得上?珍贵的也就一个琉璃罐子,天青色的,她拿来装水晃荡着玩,春天在里头?泡花,夏天往里头?丢鱼虾。她说得很开心,孟冲听了却很难过?。


    湛君听他讲要给她从宫里要琉璃罐子,很是?惶恐,忙说不用,“我是?和你闲话,不是?管你要东西。”孟冲说:“我知道,我只是?想送你东西罢了。”湛君便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琉璃是?脆弱的东西,我常害怕它碎了,太过?珍贵的东西容易成为心里的负担,宁可不要的好?。”


    孟冲坚持要送,“只是?你有的少了,才?会?觉得珍贵,如果?多了,那它就不过?是?你喜欢的寻常玩意,我可以给你很多,多到你就算是?拿去砸着玩也不会?觉得心里有负担。”


    湛君再不敢说琉璃的事,转了话题,“我真的可以上?永安塔吗?”


    湛君才?来就想登永安塔,识清领着她去过?,可也只是?在塔下瞧,不曾真正上?去过?。


    永安塔是?上?京最高造物,又因平宁寺离宫禁不远,登上?永安塔能看见禁中内景象,是?以不许人进,常有人把守,只离得近些便要驱赶。


    湛君那日?望塔兴叹,几乎要将脖子仰断,尖塔高耸入云,伸手就能摸到天似的,要是?站在上?面远眺,真不知是?何等景象!湛君是?真的向往,只是?禁中有令,她也只能想想,越想便越觉得不能登塔实?在是?人生憾事,只要想起来便会?觉得难受,于是?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不想果?然好?受许多,只是?她心底到底有那一番向往在,像颗深埋的种?子,想尽法子要发了芽,盛大地长。


    湛君问了孟冲,孟冲哪里会?对她说不行,只是?昨日?天晚了,塔又实?在高,怕出事,所以答应今天陪她一道登塔。


    孟冲说:“你换个软点的鞋,别到时?候累着。”湛君喜不自胜,“我脚上?这双就可以,我们快些去吧!”孟冲笑着应了。


    到了塔下,自然有人要拦的,但是?孟冲亮明了身份,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夙愿一朝成真,湛君高兴的几乎要原地转圈,孟冲只一直微笑着看她。


    湛君不管孟冲,径自冲在最前头?,永安塔以全木架制,她在上?头?蹦蹦跳跳,到处是?咚咚地回想,孟冲听得心惊,喊她慢些,她自然是?不听的。


    永安塔加上?塔尖离地共百丈,盘盘饶饶数百级阶梯,孟冲上?到第九层时?已是?气喘吁吁,再看湛君,她早到了,正在静静发呆,孟冲只看着她,眼里没?有别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湛君忽然发出感慨,“真是?万物入眼,倘若此时?下雨,雨云也在脚下吧!”此时?恰有风过?,数千枚金铃应声而响,恍惚出人境而入仙地。


    湛君比着自己的手,里坊不过?她手掌大,行人观之?不过?如蝼蚁。湛君呼出一口气,对孟冲道:“我离开家,原就是?看这些的,这世上?的繁华,若不亲历,简直有愧此生。”


    孟冲却说:“繁华不过?是?过?眼的云烟,挥挥手也就散了,再看就是?千疮百孔,没?什么意思,要是?能安稳,一生无灾无祸过?完,只在山上?也是?好?的。”


    湛君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因为先生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并不苟同,“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必说服你,你也不必说服我,君子和而不同,咱们只要快活就好?。”


    孟冲听了一笑,想这还是?小孩子,可见是?没?经过?什么苦处,真好?!往后?我活着,就是?为着她一辈子都当小孩子,永永远远地快活。


    他指着宫城给湛君看,“瞧见那片石榴了吗?开的像火,左边那宫室就是?缀芳殿,母亲原先住那,我跟着母亲住,缀芳殿后?头?有棵百年的牡丹,我在边上?架过?秋千……”


    湛君同孟冲告了别,孟冲说送她,她不肯,要自己走,到小院的时?候天上?星星都挂了好?几颗。


    元衍就在门口等着他,早有人把湛君这些时?日?的行踪尽报给了他,这会?儿他正生气。


    湛君瞧不出他生气,她一见到他,心里就只有欢喜。说来也奇怪,没?说那日?那些话的时?候,不必仔细想就能挑出这人大片的毛病来,可说了那些话,知道他那些毛病肯定没?改,但却一点都不在意了。湛君虽然心里高兴,可一想到快二十天见不到他人,便不想叫她的欢喜给他知道,于是?故意板了一张脸,一步三寸,慢慢挪了过?去。


    元衍盯着她,看她磨磨蹭蹭,讽道:“怎么?我耽误你做王妃了,你这么不愿意见我?”


    湛君本是?假生气,这下子成真的了,“这话真没?意思,倘我挡了你的前程,你不必来见我就是?。”说罢越过?他自过?了门,转手把门关上?了。


    第35章


    门紧闭着, 元衍咬着牙恨恨地想:“都说美人关难过,我见着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个俗人?一个,这事?若流传出去?, 谁能说一句我对她不好?好容易说通了话,竟是这些年也没那样高兴过, 真?想同她整日在一起,偏她惹了事?, 我得为她周全,多深的怨念也都忍下,她可倒好,同别人?逍遥快活, 只当没我一样, 她倒也好意思生气?”


    湛君站在门后?边,心里生着闷气, 想的是:“他这么多天不理会我, 我难道不委屈?才见着面就说那些话, 可见他不懂我的心, 更不懂我这个人?。我怎么就把这么一个人搁在了心里, 我真?想不明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湛君听外面没有声?响,想他或许已经走了, 心里更气, 想着要是开了门果真见不到他, 那就一辈子再不见他。


    湛君脸上带着怒气,打开了门, 元衍没走,听见声?抬起头看她, 面色也不好看。看见他的脸,湛君心都不跳了。他要真?走了,她肯定生气,可他没走,她也高兴不起来。这门是她从里头开的而不是他敲开的,那她岂不是低了他一头?一时心下更气,忙要关上门,只当没这回事?。


    元衍哪里会?如?她的意,长腿一抬,靴子就卡在门缝里。


    湛君怕伤了他,手上不敢再动,只从门缝里看他。


    元衍脚上稍用力,“噔”一声?,门开了。


    湛君丢了手,转身往屋里去?了。


    孟冲送的桃子还在几?案上,湛君拿了一个到手里,却不吃,只手捧着,低着头坐在榻上。


    元衍进来,看见她这形容,气不打一处来,也捏了个桃子在手里,冷笑说:“也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点子东西就能把你收买了,我待你千般万般的好,你连个好脸都不给,可见我不如?殿□□面。”


    湛君听了,把手里桃子狠掷到他身上,撞软了又落地上,跌破了,清甜气味弥漫开来。


    元衍半晌没动弹,气的都笑了,“好啊好啊,便是正经殿下,也没有对?我这样的。”


    湛君跳起来,捏住他肩膀把他往门外推,“你走,我不见你!最好这辈子不见!”她通红了一双眼,“先生到底什?么时候到?我见着了先生,也不必仰仗你什?么了,平白?受辱!”


    元衍气头上,编假话骗她:“我正要说这事?儿呢,你家先生病了,走不动路,到不了上京来,再严重些,说不定你这辈子也瞧不见他了。”


    湛君听了这话,像被个雷打了,呆呆站了好一会?儿,俄而大哭起来,天崩地裂的架势。


    湛君自记事?起,身边便是姜掩和英娘,这两个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是天底下最亲的人?,这番听到姜掩病重,哪里有不慌乱的,又想到先生虽然?瞧着不是个健硕的人?,却也一向没什?么灾病,这下子病这样重,一定是为着她,要是她没下山,先生必然?不会?有事?。湛君又怕又悔,从来没像这样怨恨过自己。


    元衍看她哭这样惨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后?悔不迭,想自己不该吓她,忙上前抱住了人?说:“好了,没有的事?,我骗你的,可别哭了。”


    这如?何得了?湛君本是怨怪自己,现下恨全转到他身上去?了,又打又咬,折腾得没劲了才停下,也闷闷的不理他。


    元衍看自己腕子上牙印,不禁想:“真?是个惹不得的性子,现今就这个样,往后?可怎么办?”他自己心里清楚,旁的暂且不论,姜掩这一桩事?确实怪他,眼前的又是自己喜欢的,更不必拿腔拿势,只低声?下气地哄。


    湛君原也算通情达理,只是旁的倒好说,牵扯到姜掩,湛君哪里是好说话的,任他好话说了一堆,尽是不理会?他。


    元衍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了法子,无可奈何地说:“我这么久没见着你,现在见了,只想好好和你说说话,这些天里头,我想了好些话要跟你说,你竟是不听吗?”


    这话说到湛君心里头,她何尝不是有好多话要跟她讲,只是难道是她不愿意听他说话吗?真?论起来,本好好的,都叫他毁了。


    湛君说:“你倒好好想想,你说了什?么好话,是要好好说话的架势吗?”


    元衍真?的仔细想了想,后?知后?觉是自己的错,怪他气昏了头,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还不都是给你气的。”


    湛君反问:“那你倒说说,我哪里气到你。”


    元衍道:“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叫你离河阳王远一些,你挨着他,能得什?么好?”


    湛君细想一通,觉得自己得的尽是好处,倒跟某些人?一处时不同,因而说到:“我没瞧着他没有什?么不好。”


    这还得了?元衍又要发怒,但实在不想把这见面的功夫用到吵架上头,生生忍了,但他哪里是个好性,心里不甘愿,仍是道:“他是对?你有所图谋。”


    湛君当然?知道孟冲图谋什?么,可先前既答应了他,便决计不说,只道:“难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就一定是图谋些什?么吗?”


    元衍不假思索,“当然?!天下熙攘,除了至亲之人?,尽是为名利而来。”


    湛君冷笑道:“既如?此说,我非你至亲,想必你也想从我身上图谋些什?么东西,你倒说说,你图谋些什?么?”


    元衍支吾着说不出话。他捏着她,是因着她那张脸,又想拿她挟制姜掩,所以栓住她不放。他图谋些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但是不敢讲,告诉她了她必然?要生气,他哪里敢?况且便是没有姜掩,她也值得他一番图谋,他不敢说不爱她的脸,却也不能说只爱她一张脸,可纵然?她这样好那样好,难道旁人?便不好了吗?他却全不入眼,讲不清道不明的,活像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还债。


    见他这样子,湛君心里失望,“看来你确是这样想,你看的这样清楚,不妨跟我说说,我是图谋你些什?么呢?我自己是想不明白?,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竟然?想着和你日久天长,你说,我是不是个傻的?”她又自己答,“我就是个傻的,什?么都想不清楚,就想着和你在一块,见着你我就开怀,见不到你我就伤神,跟失落了什?么似的。”


    元衍听得愣住,心里却像开了朵花,颤巍巍又跃跃欲试,长蕊伸出去?不知勾住了什?么,他忍不住抱紧了湛君,“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你话讲的不对?,你是我至亲至爱,我是你至亲至爱,自然?不想着从对?方身上谋求什?么东西,要真?要论,就是想要你我这个人?罢了!”他笑说:“我就是想要你这个人?,你就答应我,给我吧。”


    湛君脸红的厉害,明艳的像霞,眼神像霞落进澄塘,滟滟的不成样子,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却能感知靥上的热。她要被烧糊涂了,晕晕乎乎地想,“我怎么就变成这样子?”


    元衍还在说:“你说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告诉你就是,什?么都告诉你!我叫做元衍,水朝宗于海,因为我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所以取这个名字,在外他们都称我元家的二郎,在家都叫我凤凰,我是不喜欢这小名,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不这么叫,你叫我阿衍,你就这么叫我,快叫我!”他为了叫她喊他名字,弄她的痒。


    湛君受不住他捉弄,左右支绌,但避不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却不如?他的愿,“我不叫!”


    元衍不高兴,“为什?么?”


    “先生、先生就叫这个!”湛君再受不住,把人?猛地一推,瘫倒在榻上,仍笑着:“你让我怎么叫?”


    元衍想到这一宗事?,颓丧下来,这样子的话,确实是没法子。


    湛君躺在榻上,终于止了笑,仰面看着屋顶,喘着气。


    元衍脸压下来,亲吻了她唇角,又捉起她的手扣住,他话讲得真?心,“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好的,等母亲来了,我带你见她,然?后?我就带你回西原去?,将来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听了他的话,湛君坐起来,看着他道:“我并不想要你什?么东西,只有一件,你不要同我吵架,我一点都不想同你吵,可你见着我,多是一副问罪的态势,怪我这样怪我那样。”


    元衍倒是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想想,你先前不听我的话,都惹了什?么事?出来?”


    湛君认真?地同他讲,“那也不能把我关进笼子里当鸟雀,我最讨厌人?拘着我,这不让那不让,烦死了。”


    元衍说:“经了那么多事?,还没明白?过来,你还当自己在山上呢?那时候你一年到头能见几?个人??我瞧你根本分不出好人?坏人?。”


    湛君气愤道:“我见到最坏的人?,可不是别人?,就是你!”


    元衍笑起来,“我待你这样还算坏?到时候你问问别人?去?,看我待你好不好。”


    湛君就问他:“你待我好,怎么我快二十?天见不到你,你哪去?了?”


    “我?我当然?有大事?做。”


    这话听起来真?是敷衍,湛君不想搭理他,转过身子到一边不看他。


    元衍把她扳回来,“你不信?我告诉你就是,不过你不许跟旁人?说。”


    湛君点头算答应他。


    “那个王韬,不是要打你?我哪里能忍,当天夜里我就把他杀了给你泄愤,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湛君听了脸色雪白?。


    元衍摸摸她的脸,问:“吓到了?”又笑着说:“看看,这就是你,胆子小,偏偏还什?么都要知道。”


    第36章


    元衍十八岁, 是个沉稳的?人,他有满心的?欲望,所以最善忍耐, 可在湛君面前时,倒像是没有八岁似的。


    湛君听说他杀人, 已是被吓住了,他明知道她害怕, 偏要细细说给她听,还比划着给她看——


    “烧通红的一根针,这么长,趁他昏迷不醒, 从他头顶扎下去, 血都?不见,人就死了。”


    湛君原不知内情, 现下知道了, 觉得他残忍, 眉头已皱了起?来, 可转念想, 那人要打?死她时, 心里可没存了慈悲,要不是有人救她, 她哪里还有今日?要是为着他怪起对自己好的?人, 真算得上矫情了。可心下还是不大自在, 只说:“他是个恶人,到?底有伏诛的?时候, 你动手杀了他,脏了你的?手。”


    元衍听了这话, 笑她:“伏诛?你还想着律法能制他?不然说你什么都?不懂呢,就算他打?的?是河阳王,凭着他老子的?功勋,也不过关他几日?,到?时仍是作威作福,谁管得了他呢?”


    湛君沉默了会儿,又问?他:“那你会不会有麻烦?”


    元衍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心软的?不成样子,笑着说:“我做事一向?干净,谁也拿不住我。”顿了下,又说:“往后必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有我在,谁也不能冒犯你。”


    湛君听了这话,忽然侧了脸,又低了头,静静的?不言语。


    元衍把她侧颈看了清楚,雪白的?像瓷,他忽然噎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直愣着站起?来,说要走,湛君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有微微的?错愕。他又说了一遍要走。


    湛君看了一眼窗外,说:“外头天?黑了。”她在挽留,她并不想他走,她依赖着他,就像先前时候。


    元衍听懂了她的?话,可是更痛苦,求饶道:“可放过我吧!”爱人就在眼前,他倒是也忍得住,只是没必要折磨自己。


    湛君其实并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是不想他走,她并不知道两个情热的?男女?待在一处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只是想要同他在一起?。


    湛君留不住元衍,他走了,湛君怅然如有所失。


    元衍又是好久不来,湛君的?心如同外面的?天?气,阴沉沉带着湿气。五月总爱下雨,缠缠绵绵下不完似的?。


    元衍不来,湛君的?新朋友孟冲,也是好久不来。孟冲是个礼节周全?的?人,因来不了,还叫人送东西来平宁寺,带了话同湛君解释,说他上次伤着内里,并没好全?,连日?阴雨勾连出病来,躺榻上下不来,但又想跟见湛君,所以邀她到?他府上去。湛君当然不去,叫那人带话愿他早日?康复,孟冲后来又传话,说她不愿意去的?话,他会好好养,一定早早来见她。湛君听了,高兴没有多少?,不安偏多。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偷窃的?人,心中惴惴。


    湛君去找识清,见她在佛前添油,忙的?脚不沾地,湛君连喊她都?不忍,只默默走开。


    日?子总是这样热闹一阵冷清一阵,好在平宁寺实在够大,逛好久也逛不完,到?处走走也能开阔心境。


    这日?湛君缓行至一荒凉僻静处,被几竿竹子吸引了心神。青云山上也有许多竹子,湛君在绿海中长大,岁月不曾停过,不经意就是十几年?。


    竹下有流水,水声?潺湲,湛君拽着一片竹叶,看着脚下微微晃动的?竹影,一时间痴了。天?上浓云翻滚,在湛君不知道的?时候,珠子大的?雨“啪嗒”砸下来,在地上碎了。湛君回神过来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远处露出亭台一角,湛君瞧见了,手挡着雨快跑过去。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只一会儿,雨便停了。鸟叫了两声?,轻薄雾气在浇透的?绿叶上漂浮,天?仍重阴着。


    湛君恐还有雨,便想着回去,只这地她先前从未来过,方才为了躲雨又跑的?急,这下子竟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叶上不时滑下两滴雨来,好些打?在湛君脖颈上,凉的?人不自主发抖。湛君抱紧了胳膊,快步走在长着青苔的?小径上。


    不知走了多远,远远瞧见一个背影,湛君乍然欢喜,提着裙子追过去想问?路。待离的?近了,湛君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她觉得这背影隐隐有些熟悉,倒像哪里见过一般。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湛君忆起?来,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找识清,也是一样乱转,结果不小心同人撞到?一起?,结果那人连个问?候也无。


    定然是她了,那样高,浑然不像个女?子,撞到?她肩膀那一下,叫她疼了两三天?。


    这样的?话,倒也算有缘。


    湛君正想着,那人却转了一个弯,竟瞧不见了,湛君怕丢了她再找不到?旁人,忙追过去,再看见她时,竟是脚下生了根似的?,再动不了了。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


    亭子下有两个人,湛君见过其中一个,没见过另一个。


    天?边闷过一声?雷。


    那两人衣物挂着,一些地方裸露着,湛君离得远,却也瞧见了。


    怪道“她”生的?那样高,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男人。


    两个人缠着,像两条雪白的?蛇,吐着血红的?信子。


    湛君隔着雨听见了笑声?,那女?人倚在栏杆上,上半身在雨中弯曲的?不可思议。湛君看见了她的?笑脸。


    她也瞧见了湛君,笑容顿了那么一下,而后便对着湛君露出一个更盛大的?笑脸。


    湛君转身便逃。


    湛君回到?小院时天?已经黑了,她撞开门,关也未关,摇晃着跌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风吹门摇晃不止,屋子里一片黑暗。


    第二日?老尼来送东西,发现了榻上烧的?滚烫的?湛君。


    湛君不知道自己生病,她在梦里。雪白的?双头蛇,树那般高,黄色的?冰冷的?眼,吐着信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铺天?盖朝她压下来……


    湛君大叫一声?。


    “醒了!醒了!”


    老尼大叫着跑出去,湛君躺在床上,不停落着冷汗,湿透了。


    方倩从外头进来,湛君喘粗着气,没有抬头。


    方倩微蹙着眉,在榻前坐了,抬手去触湛君的?额头,没先前热了,她稍稍放了心,说:“察觉了不好,该告诉旁人,哪能自己硬熬着?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没有命了。”


    湛君仍是不说话。


    方倩并不是个热络的?人,见此便起?身,又说:“往后注意些,不要再淋雨了。”说完这些,她自觉尽了心,便不再留,提步离去,快到?门口时,湛君忽然开了口,


    “他什么时候来?”


    方倩知道她要找谁,并不回头,只说:“他来过,因有事又走,托付我好好照顾你,得了闲他就来了,你好好养着,想吃什么用什么就叫人去找我。”


    方倩走了,湛君低着头好久。


    湛君自醒来后便一直不怎么说话,只坐在榻上出神。


    湛君是个京城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只极少?的?忍知道她在这里。识清不知道她病了,孟冲也不知道,元衍知道了,但是他有事情不在,湛君住在,十分冷落,清醒时希望有人来跟她说话,而这个人最好是英娘。在她眼里,英娘是她的?母亲。


    可英娘不在,也没有旁的?人。


    这天?湛君正端着药碗,她嫌苦不肯吃,盯着门口那一大片光看。天?终于晴了。


    有人出现在门前,挡住了湛君的?那片光,于是湛君抬了头去看。


    “咔嚓”——药洒出来,碗碎了一地。


    门前的?人走到?榻前,坐下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笑脸。


    “我不想失礼,但是你这里没人,我也就只好冒犯了。”她笑着说,见湛君仍呆呆的?,笑意更深,伸出手抚摸湛君的?脸,赞叹:“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又问?:“吓这么厉害?”


    湛君如梦方醒,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直到?抵到?墙上退无可退。


    她见状笑软了身子,侧伏在榻上,乌发散落,僧衣下的?躯体曼妙,胸口起?起?伏伏像海。


    好一会儿,她才停了笑声?,又坐起?来,说:“吓到?你真不是有意,我也不晓得那地方还会有人去。”


    湛君看着她,张了嘴话还没说出来,她趴在榻上伸手捂住了湛君的?嘴,另一只手食指挡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说:“可千万别?问?我是谁,俗气,你瞧,我就不问?你是谁。”


    湛君只好把话咽回去。


    她却没把手收回去,还在湛君唇上压了压,称赞道:“你嘴唇真软。”


    湛君两只手抓着把她的?手甩开。


    她不以为意,收回了手。


    她说:“我来呢,一是那天?吓到?了你,我过意不去,二来是你实在美丽,我想再见你一面。”


    湛君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又笑起?来,安抚道:“别?害怕,我只是看你生的?美,又不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我欣赏你的?美,但是更爱男人的?身体,我喜欢那种快乐。”她看着湛君,挑眉歪头,“你那天?也瞧见了。”


    她又变成了那天?的?蛇,在湛君耳边嘶嘶吐着信子,“他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邀你同去,一定是另一重的?快乐,你感受过便不会再忘,只有无边的?渴求……”她惊呼一声?,躺在了地上,怒目瞪向?湛君。


    湛君低着头手忙脚乱系自己的?衣裳。


    第37章


    湛君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却很怕她,她抓着衣领,竭力装作镇定, “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只是任谁也瞧得出她此刻不过色厉内荏。


    那女人妖妖娆娆从地上起来, 轻掸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嘴角带笑, 平静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湛君身上,看得湛君体如披霜。


    湛君赶她,她也不留,只是门前突然回身, 问:“方才我摸的你快活吗?”湛君登时脸色大变, 她瞧在眼里,得了胜一样, 大笑着出门去了。


    湛君病本已好了大半, 因这一遭, 又缠绵了几日。白日里病恹恹, 夜间也不安生。她做梦, 梦里颠三倒四, 每次惊醒了都是一身汗,像热水洗过。


    孟冲养好了病, 来找湛君, 见她病在榻上, 吓了一跳,连忙要找太?医给她瞧。湛君惶恐得很, 忙说自己不过是淋了雨得了寒热,并没有什?么大碍, 实?在不必兴师动众。孟冲听这样讲,也就歇了心思,不过又心疼湛君身子弱,遂带来许多好药材,要她吃了补一补。湛君推拒不得,只得收下,却也只是同先前那些东西一道放着。


    孟冲来的很勤,想着法子哄湛君开心,可见湛君总是闷闷不乐,自省一番,觉得是自己扰了湛君静养,于是心中虽不舍,却也按捺了不来,只想湛君早日康复。


    孟冲虽不再来,湛君却没有高兴半点,因她的低落并不是因为?有人来,而是因为?有人不来。


    湛君想着,生起气来,可转念又想,生气有什?么用?呢?又恨自己不争气,旁人不理会她,她又空牵念什?么?倒短了志气。她这样想着,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又因病了太?久,身上也不舒坦,便仍出去逛。只是不知怎地又走到那日竹林来,待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吓得一个?趔趄,忙转身要走,可为?时已晚。


    面前人眉眼弯弯,比之前夕,少了妩媚,多了可亲。她手按在湛君肩上不叫她动,笑说:“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好歹叫我请你吃杯茶。”


    湛君一见到她,脸吓得雪白,她见了又是一阵笑。


    湛君想走,可力气不及她,被?她强带进了一处院子,进了屋里才松了手。


    湛君很怕她,眼睛盯着她看,恐她再做出什?么异诡之事来,不料她只是翻找器具,竟真是要请人喝茶。湛君想趁着她找东西偷偷溜走,才提了脚,她像是后背也生了眼睛,当?即回头,看着湛君笑着说:“你怎么站着?倒显得我失礼,快坐。”说完,她找全了器皿,端了朝湛君来,如此湛君便没有走掉。


    小炉里烧着水,咕噜咕噜响着,湛君攥着手坐在几前,动也不动一下。她举手投足之间倒泰然得很,茶杯推到湛君眼前,伸手示意湛君品尝。


    湛君因太?过紧绷,此刻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便大着胆子去拿杯子。


    她是一直看着湛君的,见湛君要喝她的茶,笑着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知道了我的事,倘若说给旁人听,我就会有麻烦,我要不要给你下点毒,这样你就没机会了。”


    湛君唇已碰到了杯子,闻得此言,一时手上用?力,全洒到了自己身上。她见状又是大笑,软了身子伏在几案上,没骨头一样。


    她说:“但是你这么美,我要真毒死了你,也太?暴殄天物,我真舍不得,而且我觉得——”她突然靠近,吓得湛君心跳骤停,她盯着着湛君的眼睛,“你说不定会来找我呢。”她眨了眨眼,得意地道:“我过真没瞧错你,你看你这不就来了吗?”


    湛君辩驳:“我不是来找你,我只是走错路!”


    她并不同湛君争论,只是问:“那天你看的开心吗?”


    湛君难堪极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于是站起来要走。她没起来,却拉住湛君的手。她实?在力气很大,湛君无论如何挣不开,只恼怒地看着她。


    “你没做过那种事,不知道其中的美妙,等?你领略了,也就离不开了,你就不想试试吗?只看哪里够呢?”


    书?上说,魅为?山林异气所化,能蛊惑人的心智以吸食人的精气,湛君不免想,或许她面前这个?,就是个?树草成了精的,化了副美艳皮囊要来害她。


    湛君看向她的目光实?在恐惧,她甚是不悦,说:“圣人说,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如此,何故这般看我?我以为?你是个?灵秀的人,原来也是一样蠢笨。”湛君瑟缩着,喘着大气。她瞧湛君怕成这样,觉得甚没意思,丢开了湛君的手。湛君捧着自己的手,呆呆站着。她见湛君不走,以为?说动了湛君,眉目又飞扬起来,对?湛君道:“你是真的美,男人倘若得到了你,必然对?你死心塌地,任你藉由?他?们得到好处,你只要躺在那儿,就什?么都会有了,你难道便不想吗?我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你今日依了我,后半生的富贵荣华我也可以给你。你留住他?,咱们三个?一起,恣意作乐,同天上的神仙也可以比了。”她见湛君仍是不动,有些恼怒,恨道:“倘若我不是在这尼寺,见不到旁的男人只有他?能用?,才不为?着讨好他?与你费这些口舌!我动动手指,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湛君听她这样讲,不知怎地脱口而出一句:“那你怎么就出了家?”说完给自己吓了一跳,怪自己不该说话。


    她听了却冷笑:“怎么?说的是清净之地你就真以为?是干净地方?出去打听打听,你也说不出这话来,佛祖净如琉璃,人可不是。再者说,你当?我想到这地方来?只愿下辈子不是妇人身,苦乐由?他?人不由?自己。”她说到恨处,停不下来:“我父亲说了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作了价把我卖了,我二十?岁就要做寡妇,我让他?接我回家,我为?着他?付出那一回,算我报答他?,我也不怨他?。可是他?怕得罪人,不管我死活了,我大好年华,让我陪死人牌位过日子!那老头子六十?岁,终于熬死了他?那善妒的发妻,半截身子进了土里还?要娶十?六岁的新?妇!他?活该那样死!”说着,她看湛君:“我金玉一样的人,花一般的美貌,还?要靠找女人才能留住男人,你猜他?是谁?他?是我那死了的丈夫的儿子,婢女生的,连叫我一声母亲的资格都没有,背了人伦同我滚到了一张榻上,把我哄来这等?地方,他?如今在哪里?不知道在哪张榻上快活呢!”


    湛君听得骇然,同时也为?她悲戚,此时此刻她忘掉了心中对?她的恐惧,只认为?她是个?可怜的人,于是小声和她说:“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呢?你离了这儿吧,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想要的日子?”她猛地抓住湛君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他?跟我一起生一起死,他?想离了我,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就是不能摆脱我,可是离了我,他?又有什?么呢?”


    湛君给她这疯样子吓到,下了死力气扔掉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出了房门,跑掉了。


    直到嘴里跑出了血腥气,湛君才终于停了脚,远远看见了真慈堂飞翘的檐角,边缓着边朝莲台走去。湛君在路上走着,耳边不停响起那个?人的话,面前尽是她怨毒的脸,湛君实?在为?她难过,这个?人被?各色人摆布一生,却挣扎着不肯走出去,和她名义?上的儿子……


    那天看到的景象又浮现眼前,她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去回忆,可愈这样想,记忆却愈发清晰,雨也不见了,他?们做的事,在她的眼前,那样的清楚——湛君白天也做起了梦,那倚在围栏上的不是她,站在那里的,也不是他?……


    湛君忽然站住了,她抬起脸四顾,满眼的惊慌,她问自己,我怎么了?


    有人跟她说话,她听不见,只看到模糊的影,什?么也瞧不清楚,终于,混沌破开,天地再现,元衍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疑惑又担忧,一直问她:“你怎么了?”湛君说不出话,他?捧起她脸仔细看了,又摸了摸,牵着她的手回屋里去。他?说:“你病着就不要乱跑,又吹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只当?我求你,叫我少担心些,整天想着你,我人都要魔怔了。”


    把人按在榻上,他?从身上摸出个?药瓶,倒出乌黑的一丸,蹲下去放进她嘴里,笑着说:“吃那么多天药,人都要腌成苦的了吧。”举了药瓶在她眼前晃,“这个?不苦,给你当?糖吃。”


    甜味在唇舌间化开,她看着他?,梦里的人有了脸。她问他?:“你怎么样才能不离开我呢?”


    元衍给她问的发懵,又听她说:“她讲我很美,只要我愿意,你什?么都会听我的。”


    元衍就问:“谁?和你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奇奇怪怪。”


    湛君不回答,只是问:“那天在河阳王府,你抱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第38章


    他那时在想什么?自然不能说?, 信口道:“当然是想怎么?把你带出?去。”又问她:“怎么想起问这个?”


    湛君摸上他的脸,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最先识字时,读的是《诗》, 先生读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元衍笑着说:“但凡读书的人, 哪有没有读过《诗》呢,我父亲也带我读过, 我记性好,你喜欢哪一篇,我背给你听,或者我先背《关雎》。”


    湛君道:“我喜欢的太多, 你一时怕背不完, 当时先生带我读《诗》,也并非篇篇都讲给我听, 所以其中有些, 我并不解其深意, 你若学得好, 不若讲给我听。”


    虽不知怎么?就要讲起?诗来?, 但既然她说?了, 元衍也没有不应允的,只说?:“你要我讲哪一篇?”


    湛君轻轻念出?四个字来?, 元衍一时愣了, “什么??”


    她说?的这篇, 姜掩当时自是不会深讲给她听,如?今她转来?问他, 他倒是能讲,只是她怎地念起?这个来??。


    湛君像是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心动魄的话, 只盯着?他脸瞧,还伸了手依着?他面目的轮廓细细描画,羽毛拂过似的痒。


    元衍确信她在捉弄她,攥住她手指不叫她乱动,忍着?心头烦乱,怨念道:“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但凡你换人说?这种话——”他皱了眉,“谁带的你说?这个?河阳王?”


    湛君抬手解了束发?的素带,她头发?散了,她不管,只蒙住了他眼睛。她告诉他:“你不要睁眼睛。”元衍感受到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轻的很,像一片雪,沾着?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元衍乐得这样的捉弄,笑着?问:“还有别?的吗?”然后飞快扯下了眼上发?带,一脸严重的肃穆——湛君一只手伸进他衣裳里?,摸上了他的胸膛。


    两个人四目相对,湛君的胆子像袋子被扎破一个洞,瘪了,里?面东西掉出?来?,瞧清楚了,是她女孩子的矜持,于是她强硬着?把发?带夺回来?,复系上,系紧了,高声道:“我说?了你不要睁眼睛。”元衍不再动作?,任由她摆布。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她丢了勇敢,只剩下胆怯,礼义廉耻趁机通通找上她来?。她清醒了,从他身上下来?,脸色血红,想那女子果?真是个功力深厚的妖魅,伸手把发?带扯了下来?,三两下又?缠回自己头上。


    元衍还等着?她,可久等不到,心里?火一把胜过一把,顾不得她的禁令,睁开了眼,见她安静坐着?,笃定了她就是在捉弄他,又?失望又?生气。


    湛君见他睁了眼,想这真是羞死人了,连离他近了都不愿意,起?身要走。元衍不痛快,拉住她不叫她走,给自己讨公道:“你又?亲又?摸的,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叫你走。”湛君平日还算个口舌伶俐的人,可这等事哪里?说?的清楚,元衍又?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她没法?子,就把遇见那女子的事一整个说?了,把今天自己的奇异都怪到她身上,说?她是个精怪,有惑人的妖法?,自己是被她迷了心智,这事说?不清楚。


    元衍听了却说?:“她是卢铭的夫人,可不是精怪,也没有妖法?。”说?完笑着?瞧着?湛君,满眼促狭。


    湛君懂他的意思?,一时腮上又?通红,双目含嗔,不愿意再跟他共处一室,作?势要走。


    元衍拉住她不放,手上用些巧劲,湛君便轻巧跌到榻上,仰面躺下,她急忙要起?来?,元衍按住她不叫她动,“你别?急,听我跟你说?两句话。”湛君这才不挣扎。


    “那女人怎么?样,不干我的事,我不管她,但是你不一样,我得防着?你被她给骗了。”他笑起?来?,“真怕你没见过世面,听她说?什么?富贵权势就如?她的意——”湛君听了要打他,他捉住了攥住,面上换一副正经?神色,说?:“你想要这些,找我就可以了,只要哄的我高兴了,要什么?没有?”


    湛君推他,口中道:“什么?富贵权势,我不稀罕,也不要。”元衍问她:“那我呢,要不要?”湛君不动弹了,也没了声响。


    他低下头吻她,吻得认真,这一吻结束时,他离她远了些,说?:“你今天问我,是你好奇那件事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快活,但是你胆子就那么?一点,也没什么?本事,想勾引我还做不到。”湛君骂他:“谁勾引你?”元衍按住她乱动的身子,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你,不然你做什么?问我《诗》?我还真的懂,我讲给你听?前头你懂,不必我跟你说?,我同你讲最后一节,是那女子请求她的情郎,让他小心些别?招了人来?。”湛君直接躺在榻上装死,只是脸红,不肯给人瞧,拿手死死盖住。


    元衍给她拿下来?,压着?她说?:“你这里?不懂了,我教给你,你还有别?的不懂,我也可以教你,而且我不用你说?也一定小心,只要你答应我。我想你想的厉害,但怕你委屈,都忍着?,现在想想竟是我自误,只要我在,谁能叫你委屈?你是我的,晚是我的,早也是我的。我不愿意晚,太折磨我了,你当可怜我,答应我吧。”


    湛君却问:“答应你什么??”


    倒给元衍问愣了,气的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笑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敢做,当真是无知者无畏了。”


    湛君听他取笑她,气的又?要起?身,不愿意跟他在一处。元衍哪里?肯让她起?来?,还说?她:“你瞧瞧你,没见过气性这么?大?的。”湛君愤然:“从小到大?,除了你,从来?没人讲过我半点不好。”元衍笑道:“这样好,那说?明只有我认清了你,咱们两个亲近,旁人谁也比不了。”湛君笑骂:“什么?歪理!”


    两个人一齐笑出?声来?,笑到最后都有些气喘。


    元衍盯着?她微张的嘴唇,忽然说?:“我记得那天你说?,你并没有拥有我,现下我有个法?子,既叫你拥有我,也叫我拥有你。”


    湛君撑坐了起?来?,问他:“什么?法?子?”元衍说?:“我只问你,是否答应我?”湛君说?:“你都没有讲是什么?,我如?何能答应你?”


    元衍看了她很久,并不说?话,湛君给他看得不自在,以为他是在发?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好叫他回神,可是他并不是在发?呆,湛君那只手被他捉住,只轻轻一扯,人便落到他怀中。


    他不说?她想听的话,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吻得她快意,她沉溺其中,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反抗,这已经?是熟悉的事了,她并不抗拒这种欢愉,将这算做是人生中一种新奇的体验,只有他给过,只她不知道,这一次不同。


    梦境与现实,湛君分不清楚。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元衍在她身上,两个人水淋淋像洗了澡。


    此刻她比先前任何时候都美,元衍说?:“往后咱们两个再也不能分开。”


    湛君看着?头顶静静出?神,不理会他。


    他察觉了,一定要她为他这番话做出?些回应,略起?了身,不经?意引起?她一番低吟。


    她终于肯看他,身上没有力气也要推他,“下去!”


    元衍不听她的,反倒和她贴的更紧了些,此刻他心满意足,“我还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湛君说?:“我不高兴。”


    元衍正在兴头上,听不得她说?这话,非要问清楚她为什么?不高兴,人也不老实,湛君给他搞的烦,心中更加不满,嚷道:“我累,我还疼,你不听我的。”


    元衍消了气焰,讪讪问:“还疼?”


    “当然疼,我就没有不疼的地方,这种事到底快活在哪里??我一点也觉不出?来?。”


    元衍迟疑道:“那我帮你看一看?”说?着?便起?身,竟是真的要给她看。湛君哪里?肯,他又?非要看,两个人闹半天,终于,湛君说?:“我好了,我不疼了,别?管我了,还死不了。”元衍道:“等天亮了,我寻药来?给你擦。”湛君忙说?:“你别?!”她着?急的很,“别?给别?人知道!”元衍哄她:“怎么?会给别?人知道?你放心好了。”


    元衍看一眼天色,外头星月高悬,夜还长久,元衍的心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湛君被他拥在怀里?,眉似蹙非蹙,眼似睁非睁,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月色入户,眼前都看的清楚,这房间?简陋的厉害,灰扑扑的,只有她白的像在发?光,像落下来?的明月。元衍忽地感到后悔,他情之所至,当时不管不顾,如?今想,这里?也太委屈了她。他一向不愿意委屈她的。他一下一下抚着?她凌乱的头发?,问她:“你有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湛君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并没有。”元衍听了,生起?气来?,“想不到可以说?我是你一定要得到的东西,怎么?能说?没有?”湛君理都不理他。他又?说?:“你现在想不到没关系,反正我以后什么?都能给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东西你都能向我要。”


    湛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说?:“真是大?方,可天下是皇帝又?不是你的。”元衍听了微笑,不说?话,只亲吻了她额头。


    第39章


    幸运的女孩子总是慢慢长大的, 或者不必长大。湛君在?青云山,日月照着风吹着,十七岁还没有长大。她?仍旧是个孩子, 姜掩就是要她做个孩子。她并没叫姜掩失望,可?超出了预期, 是个淘气顽皮的孩子,且附加着大胆无畏, 以为做什么都可以被容许,错了也一定会?被原谅。


    在?湛君看来,同元衍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认为同她高兴了就离开青云山是一样性质的事, 不过是她?得到快乐的一种途径。她?不知道世人会因为这事指责她失贞, 骂她?不知廉耻。元衍是知道的,他知道在世俗礼法的要求下, 这种事不是轻意可?以做的, 但他实在?不是循规蹈矩的一个人, 不认为这世上的事分能和不能, 而分想和不想, 且谁也管不了他。他唯一的顾忌来自旁人可能会带给她的伤害, 所以他仍要小心翼翼。


    湛君早已睡去,元衍躺在?榻上, 忽然想起那场遥远盛大的热闹婚礼。十年过去,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模样, 只却扇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张脸清晰,那是五岁的青桐。青桐是很好的, 哪里都好,只是不该是他的妻子。他必须要亲自同青桐讲明这一切。


    天色大亮, 元衍起来穿好了衣裳。湛君仍睡得很熟,些许散发覆在?她?的明净的脸上,平添几分柔媚,元衍伸手为她?拢好,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看着她?的脸微笑?许久,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湛君睡足了时辰,朦朦胧胧睁开了眼,元衍就在?她?眼前,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睡过去。元衍笑?着呵她?的痒,她?被闹得再没法睡,坐起来,朝着他又推又打,“你起开,哈哈,啊!快走,哈哈……”


    元衍把她?按进?怀里,听见彼此?的呼吸,他语气有些责怪:“你都瞧见我了,怎么还睡?”


    湛君环抱着他,脸埋在?他胸膛,恹恹说:“我困,当然要睡。”


    元衍笑?说:“那就这样睡。”


    湛君抬脸嗔他一眼,从他怀里爬出来,赌气说:“不睡了。”


    “不睡了好,我们说话。”元衍拿出个木梳来给?她?梳头发,“我在?这里坐了快两个时辰,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等啊等啊,你总不醒,真叫人害怕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湛君闻言笑?骂:“我是死了吗?”


    元衍笑?起来,“你要是死了,我就什么都抛下,追着你一块去。”


    湛君“哎呦”一声叫出来,元衍忙放下梳子,顺着头发找过去,一边揉一边道歉:“我头一回伺候人这个,不熟练,往后多伺候几回就好了。”


    湛君把他手拨开,拿了梳子自己梳,她?侧着身子,满头青丝滑下来,盖了她?半张脸,光可?鉴人。


    元衍看着她?,忽然说:“你记不记得,那会?儿在?亭阳,杜家的侍女给?你梳头,惹得你生?好大的气。”他叹了口气,语气惋惜,“这会?儿她?要是在?就好了。”


    湛君斜他一眼,拿发带把头发绑了,松松堕着。


    老尼来送水时,元衍并不在?,她?搁了水就走了,并不知昨晚上有两个人在?这里做了什么。


    湛君支使元衍把水给?她?端来,元衍自然照做。湛君在?榻上洗脸,头发随着她?不停起伏的动作荡来荡去,元衍看的心痒,伸手把那发带捋了下来,乌鸦鸦的头发像在?他眼前跳了支舞,最后落得哪里都是,有几缕滑进?了木盆里,泡透了。


    他捣这个乱,湛君不肯放过他,把他压在?榻上要松他的髻。元衍倒不在?意头发散不散,就是想和她?玩,躲着避着不叫她?如意。笑?闹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人都吓一跳,忙看过去。


    孟冲愣在?门口,脸上的惊吓倒比他两人加一起还要多。


    湛君忙从元衍身上起来。元衍瞧见孟冲,先是讶异,而后便蹙起眉来,只是被他头发盖了,看不十分清楚。


    孟冲张着嘴,看这个又看那个,来来回回看好几遍,说不出话来。湛君是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没有人说话。最后孟冲叹了一口气,说:“我先出去。”听着有气无力。


    孟冲走了出去,湛君赶紧穿衣服,还推仍在?榻上躺着的元衍,“你还不起来!”


    元衍抓住她?的手,不高兴得很,“他怎么在?这儿?”


    湛君坦坦荡荡,“来找我玩。”


    “找你玩?”元衍声音扬起来,“找你玩什么?”


    湛君倒还记得答应孟冲的话,含糊道:“他说我长的像他母亲,当我是他妹子。”


    元衍哪里会?信,气愤道:“他有什么妹子?”心里怪湛君太单纯,瞧不出旁人的别?有用心。


    湛君飞快穿好了衣裳,又重新?绑好了头,元衍还是在?榻上不动,湛君催他:“你还不快收拾,给?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这话戳中元衍心事,是的了,如今他两个亲密,谁也比不了,即便旁人别?有用心,也一概是要落空的。他心中熨帖,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孟冲背着手在?院子里不停走来走去,不时就要往屋里看上一眼,拳头砸在?手心里,再叹一回气。


    他先前倒是问过湛君为何会?在?平宁寺,湛君只说她?是出来玩,想看永安塔,她?朋友便帮她?安排,叫她?住了进?来。可?恨他当时只听见她?想进?永安塔却不能,竟忘了问清楚哪个是她?朋友。


    怎么就是他呢?


    只说他方?才瞧见的,两个人形容过密,岂是泛泛之情?


    元衍孟冲定然是认识的,元家的二郎,家世样貌才能样样都是顶尖,这样的人,倒也配的上他妹妹,可?他娶了亲有夫人呐!


    孟冲认为是湛君不能抵挡荣华富贵的诱惑,自轻自贱甘为人妾,心中又疼又气,想要是妹妹当初要是没被带走,在?禁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又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我妹妹金枝玉叶,如何能给?人做妾?我绝不肯叫她?受半点委屈。”


    孟冲倒算个正直的人,只是正直没有他妹妹重要。


    “罢了罢了,他倒是个夫郎的好人选,要是妹妹真喜欢他,离不了他,如了她?的愿也不是不可?,只叫元氏休妇,腾位子出来,只要求一求父亲,事情便不难办,给?那女孩子讨个公主身份,再许一门好亲事便好,那女孩子是阿兄的表妹,届时还得向阿兄请罪……”


    孟冲正思?虑着对策,元衍收拾停当从屋内走出,上前朝孟冲作揖,喊了一声殿下。孟冲本已冷静了下来,可?是见到元衍,想起妹妹受的委屈,眼前便结了一层红色,挥起拳头就往元衍脸上招呼。


    元衍倒想不到他来这一下,虽及时躲避,但两人离得实在?太近,还是被擦到了嘴角,红了一大块。


    湛君见状,忍着身上不适冲上来,拦在?元衍身前,质问道:“你怎么打人?”


    孟冲见状,哪说得出话来?元衍看湛君维护自己,想忍住不笑?,但哪里忍得住,只好咬紧嘴唇不出声,又把湛君拉到他身后,说:“我哪需要你挡在?我前面?得我护着你才是。”


    孟冲气的咬牙。


    湛君即使到了元衍身后,也仍是问:“你做什么打他?”


    孟冲看着自己妹妹,再多的气和恨也都跟雾见了朝阳,通通散了干净,他问她?:“你生?病,可?好了吗?”


    湛君身上是不大好,可?跟她?先前的病没有关系,她?病已然好了,她?觉着许是元衍的药起了作用。她?先说:“我好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也不怎么严重。”


    孟冲听了高兴,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两个这样说话,将中间?的元衍视作无物,实在?叫元衍不舒服,他横插进?话来,“殿下,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孟冲想起正事来,湛君病又已好了,他放了心,便预备专心对付元衍,对湛君说:“你才好,别?穿这样单薄在?外头站着,快进?屋去吧,我还有话要对二郎说。”


    元衍倒真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转头对湛君道:“既然殿下有令,你就先回去。”见湛君确实穿的单薄,又嘱咐,“换件厚衣裳穿,或者添件衣裳。”湛君仍是迟疑,元衍双手按着她?肩膀把她?推回房内,关上门前还笑?嘻嘻地跟她?说:“你不疼啦?快回去躺好。”


    孟冲早已是双眼冒火,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打一顿,反正他也不敢还手。


    孟冲是元衍假想的敌人,而刚刚他占尽上风,是以连那一拳都不计较了,好脾气地再次行礼,问:“殿下有何见教?”


    孟冲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们这算怎么回事?”


    元衍面上恭敬,语气也恭敬,但说的话是:“啊,这如何与殿下讲的明白?”


    孟冲说:“你家里有妻子,打算怎么安置她?呢?”


    元衍打算同自己的妻子和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娶的人是谁,可?是他目前仍需要这一份亲事,来应付杨宝珠,而且,还要顾及青桐的脸面,他不能叫青桐从旁人那里知道自己想要同她?和离的事,他要亲自同她?谈。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只能沉默,或者说:“殿下多虑,这是我的事了。”


    孟冲在?这一刻气愤非常,他改了主意,他绝不把妹妹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第40章


    孟冲不欲再与元衍多言, 他想去找湛君。元衍看出他意图,上前阻拦。孟冲瞪他:“你敢拦我?”推开他就往屋内去。


    湛君坐在榻上发愁。昨晚上闹那一通,脏污了茵褥, 怎么处理是实在个难题,是洗还是丢?丢的话, 东西不是自己的,要怎么解释?或者另寻了替换?


    孟冲推门?进来, 那茵褥正挂在湛君两臂上,正中刺目的一小片红。湛君忙裹了收起来,这场景真叫人难为情,她?恼羞成怒, 斥道:“你进来做什么?”


    孟冲站在门?口, 心像被剖开一样疼,颤抖的手倏然握成拳, 转身往元衍脸上挥去。元衍皱着眉头躲开, 孟冲反倒因为使?出的力没有承托而站不稳摔倒在地, 元衍伸手扶他, 被他狠狠拍开。他爬起来, 踉跄着离开了。


    元衍看着他的背影, 想他或许再也?不会来了,但最好还是做些什么以免节外生枝。他心中正盘算, 湛君走出来, 没瞧见孟冲, 就问元衍。


    元衍说人已告诉他走了,“我瞧他伤心的很。”


    湛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大声, 心里愧疚,低了头不说话。


    元衍捧起她?的脸, “以后不许再见他。”湛君拿掉他的手,扯着他往屋里去,语气埋怨:“你瞧瞧吧,这要怎么办?”


    元衍看了,笑着说:“叫我带走吧,给你换条新的来。”


    孟冲疯了一样骑马往皇宫里赶。


    他脑子想的都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妹妹绝不可能给人做妾,让父亲下旨,叫元氏休妻!


    他一路冲到平成殿,宣成在殿外伺候,瞧见了他,远迎上来给他请安。


    孟冲充耳不闻,只是一脚即将要踏入殿门?时忽然茫然:“要是我告诉了父亲,要怎么同母亲交代呢?我已然背叛了母亲一次,如?何?能有第?二次?”孟冲愤怒泄了气,他踌躇着,颓丧了起来。


    宣成在一旁轻唤他,孟冲收回了脚,转身跌撞着走了。


    平成殿里传来孟恺沙哑的声音:“是锦儿?吗?”


    宣成忙进殿,禀道:“方才殿下来,可到了门?口,失了一回神?,不知怎地又折返了。”


    孟恺咳嗽着从榻上起身,宫人们忙上前搀扶。待坐定了,他问李丰:“锦儿?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李丰答:“府上人说殿下多是养伤,要么就是往平宁寺去,不过?倒比往日要勤些。”他笑着说:“殿下是想贵嫔了。”


    孟恺听了最后一句话,沉默着不动了。


    元衍正叫人找茵褥,元承的侍从来请,说大郎君要他去前头会客。元衍问:“客何?人?”话音方落,一女?声朗朗道:“是我。”


    杨宝珠走进门?来,珠钗明晃,光焰照人。


    元衍笑问:“宝珠,怎么到了这里来?”


    杨宝珠笑答:“我怕我面子小,不亲自来请不动你。”


    侍女?寻到了合元衍要求的茵褥,呈上来给他看。


    杨宝珠瞧见了,问:“怎么用这样素的东西,连纹绣也?无。”


    元衍叫侍女?将茵褥收起来,一边伸手请杨宝珠出去,一边同她?说话:“宝珠今日同谁一起来?”


    “同我阿嫂一起,你阿嫂请她?。”杨宝珠听见了元衍的话,却瞧不见他的动作,她?不出去,反倒在元衍房中转了起来,同时评判:“东西都胡乱摆,一点也?不经心,想来你府上缺人打?理。”


    她?这样,元衍只好同她?明讲:“宝珠,我的卧房,你来不合适,同我一道出去吧。”


    杨宝珠四下里环顾,目光最后落到元衍身上,笑了一下说:“这时候来是不合适。”又问:“郡公同夫人什么时候到呢?”


    元衍道:“快了吧。”


    杨宝珠又笑,好意提醒:“青桐,到时你叫她?好好挑一挑,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放轻了声音,“二郎,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复笑起来,话又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了:“我到你阿嫂那里去寻我阿嫂,你去倒不合适,就送我到这里吧。”


    元衍听了,只笑着目送她?去。


    孟冲回到平宁寺,在小院前低头徘徊。湛君瞧见他,忙跑过?去,说:“你来找我,怎么在外边呢?”又同他道歉:“我先前倒也?不是有意同你大声讲话,要是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跟我计较,你不说话走了,我自责了许久。”


    孟冲看见她?,一时间有好多话想跟她?讲,可是木已成舟,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只问:“他待你好吗?”


    湛君点了点头,“我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


    孟冲亦颔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湛君觉得他这样子奇怪,问他:“你看起来好像并?不为我高兴。”


    要怎么高兴呢?孟冲露出苦笑,“只要你高兴,我也?会为你高兴。”停了停,他又说:“你放心。”他心里忽然生出奢望来,嘴唇颤抖着,“你、你能喊我一声阿兄吗?”这一句出口,泪水徐徐淹没他的眼。


    湛君自己没有兄长,他待她?算得上很好,喊他一声阿兄并?不为难,只是她?知道他是想听他妹妹喊他,他期望了那么多年。她?最怕接受他该给妹妹的感?情,要是喊了这一句,更觉得自己是个偷东西的人了。如?此湛君便?有些迟疑,一声阿兄如?何?也?喊不出来。


    孟冲心下凄然,笑容愈发惨淡,眼泪将要落下,他转了身,朝湛君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得走了。”


    他背影实在寂寥,湛君承受不住,她?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其实她?心中还并?没有做出决定,那一声阿兄已然从她?嘴里钻了出来。这样不受控制的心,不受控制的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懊恼。她?的声音不大,她?隐隐希望他没有听见。他没回头。湛君松了一口气,思绪飘起来,她?能为他找到他妹妹做些什么呢?又想到他一个皇子都找不到人,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他真可怜,湛君又一次这样想。她?不知道,她?瞧不见的地方,孟冲是咬着自己手背才没哭出来,他多想告诉她?一切,然后求她?像方才那样喊他,那两个字能支撑他为她?做任何?事。


    重明殿中,孟绍正与夏迁对弈,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旁人。


    孟绍眉间带愁,慎重落下一子,看向眼前人:“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夏迁为方才那一子抚掌赞叹:“殿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后落下一子,局势顿时翻转,胜负已见分晓。


    孟绍望着棋局沉思。


    夏迁将手中棋子放回翁中,笑着说:“输棋,再惨烈于殿下而言亦不过?小事,但倘若……”他没说出口的话,孟绍自能体会,只是他仍不能下定决心:“只杨氏倒还好说,莫有不从先生的,但要并?上元氏,我只怕局面不好控制,或可徐徐图之??”


    杨氏势众,除之?必然天下大动,孟绍手上没兵,可有安州兵马威慑,倒也?不怕奉州生变,可若是将元氏一并?翦除,虽能毕其功于一役,却有两地生乱之?险,如?何?招架得住?


    夏迁缓缓摇头,“殿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殿下与杨党与势同水火,陛下圣体欠安,一旦山陵崩,殿下如?今虽是太子,便?能确保将来能够顺利继位了吗?杨党已是心腹大患,元氏不臣之?心既显,万不可姑息!殿下依仗元氏,今日去杨存元,他日元氏便?不会成为今日的杨氏吗?那殿下今日筹谋,意义何?在?”


    孟绍指敲棋盘,面有难色,正是抉择之?时,夏迁又道:“不日陛下万寿,百官齐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殿下舍了河阳王,以诬杨氏,杨氏定然不肯伏诛,届时宴上生乱,刀剑无眼,死上那么一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一举多得,扫清殿下继位的所有障碍,何?乐而不为?”


    孟绍已被说服,如?拨云见日,目光渐渐坚定。


    殿外内侍禀告:“殿下,河阳王求见。”


    孟绍与夏迁对视一眼,夏迁起身,孟绍坐着不动。


    孟冲入殿,夏迁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孟绍起身迎接,笑着问:“今天倒是稀奇,竟能记起我这个兄长,知道来瞧我。”说完拉住孟冲手臂要将他往坐上引,“你我兄弟,许久不曾一道用饭,可见你心里是越来越没有我了,实在刺痛我心,今晚便?不要走了,你我同寝,小时的事你或许早忘了,我却替你记得清楚,你怕一个人,谁哄你都不行,一定要跟我睡,我念完了书,一掀被子,就能瞧见你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孟冲反抓住孟绍手臂,一脸痛苦之?色。孟绍察觉出不对来,皱了眉问:“怎么了吗?”


    孟冲已在来的路上将要说的话斟酌了千百遍,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妹妹是他的亲妹妹,兄长亦是他的亲兄长,且对他多年爱护,如?今他为了妹妹,倒要对不起兄长,实在叫他负愧!只是为了妹妹,他是什么事都能做的。


    孟冲嘴唇都咬出血印,“阿兄,将来我许是要在一些事上亏负阿兄,所以提前向阿兄请罪,还请阿兄日后莫要怪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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