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身上感觉到的压力变得更大,兰御只觉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忍下这久违的屈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不知我哪里得罪尊贵的神王了!”
苍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兰御被迫低着头,只能勉强看到眼前有玄青色的衣摆一晃而过。
苍海走下座位,慢慢从兰御身前走过,在他的侧面站定。
他居高临下的垂下双眼,以在元莲面前截然不同的面目面对眼前的狼狈的男人。
兰御即使再倔强不服输也不能反抗这绝对的实力差距,汗水不可避免的从侧脸滑落滴在地砖上,甚至可以听见声音。
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兰御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要撑不住趴在地上,才听到头顶上男人用十分平静,没有波澜的语气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元莲是谁?”
不等兰御缓过气来,苍海就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她是道纪神王的爱女,不周山的主人……在你之前便已经是仙尊,你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贬低羞辱她?”
兰御也不知道是急得还是气得,脸色渐渐憋的通红泛紫,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却仍然挣扎着抬头怒视苍海——用眼神来反驳他的话。
苍海略略放松了一点禁制,兰御马上有了一点余力,迫不及待的驳斥道:“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苍海却不想跟他废话。
那些时时刻刻身处险地的人,往往更加苛刻和暴虐,以前苍海也有过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个的时候,他一路走来,因为必须要自保,必须要活下去,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任何人少。
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自从拜了道纪神王为师,苍海就逐渐脱离了以前那种打打杀杀,一步一险的生活,后来又成功当上了神王,更是没有任何人敢来招惹,加之又多了一个没有善恶观、动辄就要人灰飞烟灭的小师妹要教导,当人家师兄自然要以身作则,带孩子带久了自然心境也变得平和宽容了不少。
以前得罪他的,都是势均力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人”,而现在,就算有人冒犯,那也不过是脚下渺小的蝼蚁,遇到了,绕过去就是,也不一定非要要人性命。
面对兰
御,苍海久违的真正动了杀心。
这样的厌恶并非源自于兰御对于元莲的爱慕,在苍海看来,他的师妹是至美的明月,当然人人都喜欢,爱她很正常,不爱她才是眼瞎。只要不乱伸爪子,只远远的倾慕,苍海自觉还是可以容忍的。
而兰御只不过是其中没什么特别的一个。
真正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兰御居然找了一个跟元莲有微妙相似的女子纳为侍妾!那个女人用与元莲神似的面孔矫揉作态,居然还跑到他们面前来大放厥词,这让苍海心中勃然大怒,若不是当初元莲就在他身边,苍海下意识的维持了表面上的洒脱从容,他就要直接去一趟禁魔窟了。
后来苍海出手杀了那个叫颜若菡的女人,那种如鲠在喉的膈应好歹消减了下去,再加上时间一久,他也就渐渐忍了下来,怒意不像一开始那样明显了。
若是兰御老老实实的避开他,缩在禁魔窟里也就罢了,他现在居然还大摇大摆的跑到不周仙府来。
自己找死,那恐怕就怨不得别人了。
苍海甚至不屑于让兰御死个明白,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就要抬手。
兰御的修为着实算不得低了,苍海动手前不需要任何蓄力,这动作甚至没有引起一丁点的灵力波动,但是却让兰御在一瞬间全身的寒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的危机感让他从身体到元神瞬间紧绷,体内的灵力立即沸腾起来试图抵御即将到来的危险。
但这次不想方才一样只是苍海的一次下马威,此时此刻,神王不动声色却又暗含着雷霆万钧的攻击仿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一般直入心肺,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让他的经脉如同刀割一般剧痛了起来,若不是兰御及时的防范,这时候恐怕就要死一大半了。
而苍海却是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向前踏了一步,专注了几分。
兰御一口血带着溢散的灵气吐了出来,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他却突然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让他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这当然不是苍海的手下留情。
他眉宇微皱,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挡在了兰御的胸前,没费什么力气,举重若轻便将苍海的攻击拦了下来。
苍海侧了侧头,轻声道:“师尊?”
这都不需要思考,即便苍海没有用到几分力气,但是普天之下,能这样轻而易举拦住他出招的人,也就只有道纪神王一个。
果不其然,道纪苍老缓慢的声音响在耳畔:“点到即止,给个教训就好,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苍海有些惊讶,但是仍然听话的收回了手:“是。”
他虽然没有多问,但是眼底却多了几分思量。
而兰御捡回了一条命,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他缓过来,心有余悸又惊魂不定的看着若有所思的苍海。
苍海察觉到他的目光,眼角动了动,皱眉道:“怎么,难道你还有力气去见元莲么?”
兰御心中怒意滔天,但是形势逼人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保住一条命,但是到底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是狂又不是蠢,此时不得不服软,只得忍着屈辱重新低下头:“……您多虑了。”
苍海也不管他真服还是假服,冷淡道;“还不滚?”
兰御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站起来,因为这是在不周仙府内,他没办法直接瞬移走人,只得咬着牙勉强挺直脊背一步步走了出去。
待兰御人走远了,苍海体内的宴衡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苍海半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又忍不住嘴贱道:“……你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够厉害啊,你师妹知道你背地里是这么排除异己收拾情敌的吗?”
苍海从思绪中醒过神来,眼皮微抬,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我说了,他还不配。”
*
元莲没有打坐,她在斜倚着靠枕入定冥想,于是很容易察觉到身侧的软垫轻轻陷了下去,有人无声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眼睛都没有睁开,就翻了个身,枕在了来人腿上。
他们更加亲昵了。
苍海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说话。
元莲睁开眼:“怎么了?”
苍海顿了顿,直言道:“刚才兰御来过,说要见你。”
“哦,”元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又向苍海的怀里靠了靠,声音懒洋洋的:“你将人打发走了?”
苍海的眼珠乌黑深邃,透不出一点情绪:“没有,我本想杀了他。”
“是么?”元莲问:“为什么呢?”
她问完才想起来之前的事,当即道:“因为他那个侍妾?””你竟然还记得?”苍海稍有些惊讶:“我当你是从不记这些事的。”
元莲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确实不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心上:“可能是因为你当时生气了吧。”
苍海原本一下下抚摸她发丝的手顿了顿,低头认真的看着她:“什么?”
元莲道:“你脾气那么好,不爱生气的,可是当时的怒意却那么明显,我肯定记得啊……”
宴衡在苍海的灵台上发出“啧”的一声,然后马上被发觉的苍海封闭了五感。
苍海轻声道:“那我杀了他,好不好?”
其实元莲与道纪有感应相通,若是神界当真死一个仙尊,她是会有感应,能察觉的,现在一切风平浪静,兰御明显没有死成。但是元莲转了转眼珠,鬼使神差的没有挑明,而是用非常淡定的语气道:“杀了就杀了,也没什么。”
苍海一下子笑了,他双眼弯起,愉悦地低头吻了吻元莲的唇,轻松道:“人没死,如今已经离来了。”
元莲今非昔比,立即察觉到了苍海语气中微妙的愉悦高兴,她眨了眨眼:“这又是什么缘故?”
苍海想到这件事,还是有些困惑,他说道:“说来很奇怪,是师尊出手救了他……”
在中州发生的事,苍海很难想象会有什么瞒得过道纪的眼睛,也就是说兰御做的那恶心事道纪八成也是知道的,以他溺爱元莲的那股劲儿,不亲自出手料理兰御也就算了,居然还保下对方对方一条命,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元莲愣了愣,刚要开口说什么,两人却同时停下了。
紧接着整个不周山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元莲从苍海怀中做起来,挥手将宫殿的穹顶隐藏起来,外界的天空一下子暴露在两人眼前。
果不其然,天幕一处不算大的空洞笼罩着不周山上空,从破损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已经开始修复合拢了。
看样子道纪早有准备,已经开始施法修补天幕了。
说实在的,这空洞并不算大,至少在苍海见过的里头算是小巧的了,但是这东西出现在中州,就足够令人不安了。
况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苍海刚想要协助道纪一同修补天幕,还没等出手,便听到道纪的传音:“不必动手,我自会处理。”
这就是一人之力绰绰有余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苍海的心中不安反倒加深了,他不由自主的想了之前宴衡的话。
——“中州上空……早就没有天幕了。”
那么,现在破损的,又是什么?!
第92章
他原本揽着元莲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
元莲侧过脸来看着师兄,安静的没有出声,等过了半晌,才道:“已经结束了。”
苍海的神情仍然凝重,他低声自语道:“是结束了,还是正在开始?”
就在这时,元莲突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苍海回过神来,握住元莲的手指,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元莲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只是觉得,一切自有天意,我们再怎么想要规避,怕也只是徒添烦恼。”
“是么……”苍海有一瞬间的迷茫,但是接着,他摇了摇头,语气一贯的温和却坚定:“事在人为,若什么都推脱到‘天意’上,那岂不是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元莲听了,却有些困惑,她问:“师兄,你的修为在我之上,与天道不过一纸之隔,更该明白天命难违的道理才是啊。”
“天命?”苍海挑了挑眉毛:“什么是‘天命’?”
元莲不由自主的直起腰,坐得端正了些:“自然是天道之轨迹,命盘之运转了。”
是的,元莲说的不错,苍海身为神王,是天地间最接近天道的四人之一,清晰的描绘出大部分人命格运转的规律,甚至模糊的看到天道运行的轨迹,,这理应使他更加顺应,或者说遵从这种“天命”。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越是看的清楚,越是靠近,苍海却越是本能的抗拒这样安排。
无论所谓的“天命”如何安排的,他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经历了无数的血泪才到如今,怎么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句“天命如此”来概括?
最靠近天道的人却决心违背祂。
元莲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若……有些事,当真不能更改,又该怎么办呢?”
出乎意料,在她这个问题将将问出口的瞬间,苍海几乎是立刻将视线聚集了过来,他敏感的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有些事’是什么事?”
元莲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这样敏锐,她顿了顿,含糊的放弃了这个话题:“……我没有具体特指什么……算了,聊这些做什么……”
她起身想走,却被苍海拽着手腕从新坐了回
来,他捏着她小巧的下巴,直视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执着的问道:“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我们并非被天命操控的凡人,有足够的力量改变任何事,有什么,是连你……或者说,连师尊都无能为力?”
元莲张了张嘴,她还没有学会怎么样不懂声色的顾左右而言他,换句话说,以她的道行,还糊弄不了她这位经验丰富的师兄。
而苍海这次却一反往日的善解人意,逼着她一定要她说出个前因后果来。
他看着她往日里淡然平静的眼眸轻轻转动,但始终不说话,两人僵持了片刻,元莲眉心微蹙,终于不太高兴了。
她撇了撇嘴,心念一动,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团微闪星光四散在空中。
苍海没有防备,居然就这样冷不丁的看着她跑了。
他愣了一下,回过味来之后,简直要被元莲给气笑了。
*
苍海在生气,元莲却比他更不高兴。
她直接跑回无上天宫,但是在宫殿门口却停住了。
守门的小仙童看见她殷勤的打招呼:“莲尊!您要见神王么?”
元莲原本确实想要见父亲的,但是此时却又有些犹豫,她支吾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在仙童疑惑的目光中,元莲转过身打算离开,但是还没等她走,背后的大门就自己打开了。
道纪神王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晓莲,你过来。”
于是片刻之后,元莲便依偎在道纪腿边,听他缓声劝道:“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一言不合就要跟你师兄闹脾气,这怎么行呢?”
而年幼形态的元莲已经无法体会夫妻之间争执闹别扭是一种怎么复杂的情绪了,她只知道最明显、最直白的一点,于是控诉道:“他好凶!”
道纪“哈哈”笑了起来:“他凶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对谁凶,都不会对你凶的。”
笑完之后,他又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晓莲,你为什么不回答他呢?”
元莲怔了片刻,慢慢的看向父亲的脸,道纪神色是往常般的和蔼、平和。
于是元莲问:“我该怎么回答呢?”
道纪声音平稳,没有波澜,说出的话却让元莲十分诧
异,他说:“你该赞同他的话。”
元莲睁圆了眼睛。
道纪理了理元莲额前的碎发,又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师兄说的对,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是吗?”小元莲圆滚滚的眼睛里透出了明显的怀疑:“父亲,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道纪一怔:“我?”
元莲肯定的点点头:“我刚刚出生的时候,你说我命运天定,生来就注定……”
话没说完,道纪便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正色道:“我没说过,晓莲,你记错了。”
元莲挣扎着摆了摆头,却无法挣开强大的父亲,只得用一双眼睛控诉他。
道纪将元莲松开,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坐着:“好孩子,你那时候还小,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元莲固执的摇了摇头:“我记得很清楚!”
道纪无奈道:“好,那就是我当时还小,我说错了。”
小什么小,不过一千年前,比起道纪几十万岁的年纪,不过时沧海一粟,转瞬即逝的时间罢了。
道纪却是认真的:“并不是活得久了,就能够成熟,晓莲,有时候很短的一段时间,却比之前多少万年都有用。”
元莲眨了眨眼,她想了一下,总结道:“是我让你长大了吗?”
道纪愣了愣,随即失笑道:“是的,女儿,你说的对,有了你我才长大了。”
他不等元莲说什么,就低头用一双手掌捧起女儿的脸,认真、严肃的对她说:“把那些话忘了吧,
就像你师兄说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就算是天道也一样。”
元莲拧着眉:“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道纪语气轻松笃定:“你不相信父亲的话么?”
元莲犹豫了许久,方才缓缓的说:“相信的……”
道纪摸了摸她的头:“所以,这些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专心修炼,与你师兄好好相处,知道么?”
元莲仔细观察道纪的神色,见他确确实实十分轻松,不带一丝愁容,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女儿女婿之间的相处,可见心态平和,因此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她乖乖
的点了点头。
道纪也有些想念女儿,又留元莲待了大半天,这才放她离开了。
*
元莲从无上天宫出来后,本想直接回不周山,但是想到刚刚才跟师兄闹了别扭,这时候回去,倒像是要主动服软似的,加上又想到常松竹如今还借居在万仪宗,便拐了个弯,先往万仪宗去了。
她到常松竹的院子之前先习惯性的用神识扫了一下,然后发现不止常松竹,她旁边还有韵莲的师弟匡余明。
元莲原本不怎么在意,但是却突然发现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具是相当僵硬的坐着,也没有交谈。
元莲正有些奇怪,但是常松竹身上的变化却让她忘记了深究。
这孩子已经突破了凝气的屏障,正式进入化神期了。
常松竹厚积薄发,这两年的修为称得上突飞猛进了,作为新出炉的师尊,元莲自然有些高兴,便一时忘记了之前察觉奇怪的地方。
元莲刚一出现,常松竹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就拼命眨眼,给她使眼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师妹新收了徒弟,果然上心的紧。”
元莲一顿,转头过去,果然见苍海笑吟吟的坐在一边,悄无声息又隐藏行迹,让元莲用神识扫了好几遍,也一点也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常松竹和匡余明无比僵硬的坐在离神王不远的地方,明明苍海也没怎么样,两人就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
元莲盯着苍海,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对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元莲这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替你接徒弟。”苍海拉起师妹的手,自自然然道:“好讨你高兴。”
他才不想让她高兴呢,元莲心想。
但是看着苍海含笑温柔的眼睛,元莲又有点想不起来方才为什么会闹别扭了。
她不禁有些疑惑——这种记性莫名其妙的变差,又是什么缘故?
苍海见元莲神色已经松了一点,便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转头对常松竹道:“在不周山已经准备了房间,你不需要带什么东西了,这便走吧。”
常松竹方才见元莲和苍海之间气氛古怪,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但是见元莲和苍海没几句话的功夫,却开始手拉手亲昵了起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奇怪。
但是神王的话必须马上回应,她有点迟疑道:“……还需不需要向宗主辞行?”
元莲回过神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淡淡道:“不必了,就这么两步路,有什么好辞的,言航那么勤快,你们过不了两天就要见面。”
常松竹应了一声“是”
苍海刚要带两人走,匡余明却犹豫着上前走了一步,不太敢看元莲,视线却又忍不住移到她的脸上,有些磕绊道:“莲尊,还没谢过您将师……将封云清救回来,您、您费心了。”!
第93章
元莲侧了侧头。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她的目光注视着匡余明,神识却一下子扫到了千里之外的封云清身上。
所以当她发现对方现在居然正和澹台叡相对而坐时,心中倒觉得有些无语。
她皱了皱眉,看向苍海,语气中带了一点亲昵自然的抱怨:“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凑在一起说我
的坏话么?”
匡余明和常松竹都不知道她这话中的意思,听的一头雾水,只有苍海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怕这个么?”
“那倒不是。”元莲道:“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聊的。”
两个人无论是出身还是经历都全然不同,人生中唯一的交集就是元莲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说是跟她无关都没人信。
不过对于元莲来说,这些人都是过眼云烟了,偶尔关注这一下也不过是看个乐子,并不在意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于是她收回神识,转身向常松竹伸出了一只手。
常松竹眨了眨眼,非常谨慎而礼貌的看了神王一眼,见苍海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察觉到常松竹的目光,还冲她和善笑了笑。
常松竹于是抓住元莲的手,下一刻,还没来的及跟站在那里的匡余明打招呼,只觉得眼前一阵白芒,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再睁开时,她已经站在了那座人人遥望而不可及的宫殿面前。
殿门打开,一群侍从牵着小仙童的手鱼贯而出,元莲扫了一眼,冲着最熟悉的冬冬招了招手。
于是只有成人腰那么高的小孩子兴奋的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蹦跳着跑到元莲面前:“莲尊!”
元莲拉着常松竹的手将她推过去:“这是小常,你知道么?”
冬冬消息灵通的很,他当即冲常松竹甜甜一笑:“知道,小常姑娘是莲尊新收的弟子,也是冬冬的小主人。”
常松竹受宠若惊的回了一个笑:“你好呀……”
“这孩子叫冬冬,”元莲道:“你跟着他去住的地方看一下,顺便熟悉一下这里,明天开始到正殿中,我看看你最近的修为怎么样。”
常松竹当然听话的点了头,她半蹲下平视冬
冬,对他道:“麻烦你啦。”
元莲听她不自觉的夹着声音讲话,活像在哄孩子,不由提醒道:“冬冬是冬日灵气所化……他化形已经八百多年了。”
……也就是说,年龄是常松竹的十倍还多。
冬冬依然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常松竹,见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才道:“所以冬冬不是小孩子呦~”
其实在下界的人一般到了炼精期会延缓生长的速度,到了凝气期则会定格在当下的年纪,所以许多天纵奇才的天才面容都十分年轻,也有些格外特殊的,会维持十岁上下的样子,这其实十分不便,而到了神界却有的是方法可以规避这种缺陷,所以虽然幼年凝气的人很多,但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容貌和身体维持在人体最鼎盛的时期,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不等。
所以常松竹见到这一群孩子时,当真认为这真的是年幼的孩童。
常松竹震惊又迷迷糊糊的被冬冬还有其他仙童笑嘻嘻的拉走了。
元莲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
但她一转头看向苍海,却又马上把上翘的嘴角扯了回去。
苍海却并不畏惧师妹的冷脸,他微弯腰凑近元莲,鼻尖碰了碰她的,见她没有躲避,眼底便泛出了轻柔的笑意:“我还没有生气,你倒是先气起来了。”
他的眼睛像是琉璃一样深邃却清透,带着微微的笑意专注的注视着自己,元莲忍不住眨了眨眼——她这一刻当真忘了刚才是为了什么跟苍海致气了。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元莲维持着表情不变,多了好一会儿,才在苍海俊美非凡、温柔亲昵的眼睛底下艰难的转了转脑子,想起了前因后果。
……好像,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莲有些纠结,到底要不是继续生气。
她如今的情绪变多了,却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今日那种犹豫纠结的神情落在苍海眼中,那真的就一眼能看明白。
他只觉得元莲可爱。
伸出手臂揽着师妹的肩膀带着她向殿内走去,苍海的语气中是溺爱中夹在这一点点嗔怪:“话说不完,不合心意扭头就走,都是有人把你教坏了。”
元莲也没有挣扎,一边走一边斜眼看了他一眼:“谁能教
坏我?”
“那可多了……”
就这样,想天底下所有寻常夫妻一样,日常的争吵并不会被分辨出谁对谁错,也没有人深究引发争执的话题,两人心照不宣的把关于天道和命盘的事压在心底,不再为这个纠缠。
这件事就这样平平淡淡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
元莲原本的日子总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起伏和意外,而她自己也没觉得无聊或是寂寞。
但是自从魂魄完整了之后,那缓慢却确实再增长的情丝却使她多了一些好奇心,对于时光的流逝也有了一些更高的要求。
她离开不周山的时间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是跟着师兄,有时候是与常松竹结伴,她原来对于诺大的神界毫无兴趣,并不在意她出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却开始觉得每一寸土地风土人情的迥异之处十分有趣。
不同于分魂的经历,本尊亲自用双眼看过、双腿走过的地方总让她印象更为深刻,也让她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有了星星点点的进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年的时间,可能是元莲原本就不是个能把兴趣维持长久的人,她对于外界的好奇渐渐减少,修为停留在距离突破很近,却怎么也触不到顶壁的地方。加之徒弟已经凝气圆满,刚刚踏入化神期,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元莲也就重新开始了在不周山扎根的日子。
“天宫的功法秘籍虽多,适合低阶修士的却很少,我这里更是没有,你去万仪宗藏书楼转转,应该有合适的……我跟言航打过招呼,里面的藏书可以随意取用,若有什么拿不准,不知如何取舍的,带出来给我。”
藏书楼的功法秘籍予取予求,这已经是万仪宗的最高权限了,若是按照外门弟子的身份,仅仅去到第一层就要看半个时辰,就已经要费不少功夫了。
这几年的时间过去,常松竹已经习惯了与元莲之间半师半友的关系,高情商让她很容易把握其中的尺度,她与元莲相处时要比朋友更加尊敬,又比一般的师徒更加亲近。
像是现在,若是普通的弟子,该二话不说领命离开,但是常松竹却有些担忧的看着元莲:“师尊,你近来是又什么不快么?”
这样的称呼刚刚开
始时两人都有些不习惯,但是这是修仙界的规矩,师徒的名分一旦定下来,就一定要维持基本的礼节,这与他们之间的友谊没有关系。
常松竹与元莲相处久了,自然可以察觉到元莲神态上微小的区别,她已经担心了几天了。
元莲的眉心轻微的蹙起,这是一种心情不好之后下意识维持的神情,她依靠在软塌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跟常松竹说什么。
她进来的预感越发强烈,已经到了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地步,而常松竹经历太少,修为也低,绝对不能理解这里面隐含的意思,唯一可以倾诉的苍海又不在身边,让她那一口气吞不下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神王还没有回来么?”
元莲恹恹的低着眼睛:“他去西州了。”
“这么久?”
元莲摇摇头:“上一次都结束好久了,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上的窟窿一个还没补完,另一个就又破了。”
提起这个,就算是常松竹这种距离天道感应还远得很的修士都有本能的心悸,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依偎在元莲身边,低声道:“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这副样子总算让元莲的心情放松了一刻,她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徒弟的额头:“这可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你怕什么?”
但是谁又是那个个子高的人呢?
常松竹心中不安越发明显,但是若把这话说出来又显得有点矫情,还特别不吉利,于是她只能道:“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莲微微一怔——坏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常松竹都知道这是“覆巢之灾”了。
她不禁更加烦躁了,这种心中压着一块巨石的感觉让人难受。
一心想要恢复情丝的元莲此时倒是终于开始感到隐约的后悔了。
几百年前,她还完全不会担心这些事,接受和服从自己既定的命运,也不会为任何人忧虑,她当时想的很是洒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律,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灭亡一人还是一界……或是所有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原来,情丝带给人们的不只是高兴愉悦,还有忧愁思虑,不只是可以感受爱,还有恐惧憎恨。
早知道……
元莲的后悔真真切切的在心底盘旋了一会儿,这才被她摒弃。
——她既然已经有了感情,就不会当真想要回到从前。
已经是人了,又怎么能再做木石?!
第94章
随着时间的流转,整个神界都有一种暗暗流淌的诡异气氛。
低阶的修士可能并不能获得什么消息,也无法预感到将要到来的是什么,但是他们依旧能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压抑。
剑山。
山主王定风的首徒管煦涵从师尊处回到自己的住处,刚进门就看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影。
……他走前明明是下了禁制的。
管煦涵愣了一下,倒也没太惊慌——这里是剑山,若真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溜进山门,又打破了自己的禁制跑到他的洞府中,那他慌也没用。
果然,当他镇定自若的转过屏风,一张久违了的脸映入眼帘。
“师兄?”
来人撇了撇嘴:“快别,我这种都被逐出师门的人,可算不上你的师兄。”
管煦涵反问道:“被逐出师门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淳钧——现名简修普,王定风的“前”首徒被一贯温顺老实师弟噎了一下:“师尊……我是说王山主忘了取消我的权限。”
是的,作为老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师门的弟子,淳钧直到现在还有着自由出入剑山的权限,甚至剑山的锻剑锋、藏书阁、望仙台等等比较机密的场所也可以随意进出。
不得不说这个“逐出师门”很有水分。
管煦涵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在淳钧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劝师兄还是小心些吧,师尊最近心情极为糟糕,你别撞上去惹他生气了。”
“哦?为了什么?”淳钧问道,他指了指天空:“那个?”
管煦涵摇摇头:“那种事愁也没用,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是小师弟,景撤的修为出了大问题。”
淳钧倒是毫不例外:“我早说他的功法迟早出事,王山主偏偏不听,定要由着那孩子的性子来,我一劝就被骂个狗血喷头,说我见不得师弟好……他怎么了?又卡瓶颈了?”
管煦涵沉默了片刻:“这倒好了……他境界不稳,跌落回合道期了……”
饶是淳钧这种性格,也不禁难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要知道合道和地仙之间,可是仙凡划分的天壤之别,一旦跌落回去,要想再重新爬回去,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这几年都在闭关,至今还是老样子。”
管煦涵情知景撤这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出来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莲尊。
可是,这却又是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路。
继承人眼看要半废,王定风愁的坐立难安,若是此时再见到淳钧,怕是要火上浇油。
淳钧已经恢复了淡定,他摇摇头:“你们要担心什么剑山的未来,眼光未免太远了,能不能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管煦涵如今和大多数心有预感,却又不知道这预感何时应验的人一样,都是完全不想提这件事,仿佛闭上眼睛,该来的灾难就不会来似的。
淳钧这话一出口,管煦涵就感觉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紧绷着声音道:“真的有这样严重么?最近的情况分明好了许多……”
淳钧苦笑道:“你在东州,自然觉得情况好转,我也不瞒你,近几个月不只是东州,除中州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风平浪静。”
管煦涵一下子抓住了这话的重点,他猛地睁开眼睛:“除中州之外?”
淳钧垂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你认为,这是好事么?”
管煦涵几乎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缓慢道:
“……无论如何,道纪、苍海两位神王都在中州,他们总不会看着大厦将倾。”
淳钧欲言又止——风雨欲来,怕就怕神王也无能为力啊……
师兄弟二人正忧心忡忡,但那种压抑的预感却越来越重,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无法更改,不可抵抗。
最令人恐慌的或许不是灾难的降临,而是“未知”。
未知的时间,未知的方式,即使天机门的长老如今也参不透如今混乱的天道。
*
不周山。
彻夜的雷鸣声响于不周山之巅,无上天宫好似被蓝紫色的电光完全笼罩住,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即使山腰的不周仙府中也能听到那雷声轰鸣。
常松竹牵着冬冬的手守在大殿门口,声音不免有些焦虑:“师尊和神王还不出来么?”
守门的仙仆安静的摇了摇头:“莲尊正在闭关,神王为其护法,吩咐谁也不见。”
“可是……”常松竹抬头看着那可怖的夜空:“天宫中还有道纪神王在,莲尊知道现在的情景么?”
仙仆道:“莲尊无所不知,常姑娘,您稍安勿躁,一切皆有定数。”
元莲确实什么都知道。
即使她现在正在试图突破仙尊的最后一层壁垒,在入定中仍旧能感知到道纪神王此刻的处境。
但是她无能为力。
明显起伏心绪对于修炼毫无益处,本就缺了那么一丝契机,无法专心的元莲更加不可能成功。
她用力咬了咬牙,试图抓住那一缕微弱的机缘,元神与天道尽全力的融合。
同样在一旁盘膝闭目的苍海骤然睁眼,他闪电般伸出一只手点在元莲的额头,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背心,稍一用力,强迫她从入定中醒来。
饶是苍海眼疾手快,但还是有些迟了,元莲浑身一震,皱紧了眉头,同时一缕鲜血伴随着灵气从嘴角溢出。
她咳嗽了一声,缓了好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秀丽的眉头仍然紧紧锁住。
她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口中就涌出了更多的鲜血。
苍海暗叹了一声,放在元莲背心的手掌缓缓将精纯的真元输送进去,抚慰着她受伤的经脉,也安抚着她仍在震荡不休的元神。
除了分魂的那些经历,元莲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其实也不算多重,只是她没吃过这样的亏,倒显得现在分外严重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莲的伤势平复下来,苍海这才放下手,用锦帕将她嘴边的血迹擦干净。
“晓莲,你……”苍海顿了一下,方才道:“你要量力而为,既然机缘未到,就不要强求。”
可是机缘什么时候才能到呢?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为什么它还不降临?
元莲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喘息着,耳边轰鸣不断地雷声让她焦躁异常。
苍海的眉宇间隐藏着深切的忧虑——元莲为什么这样着急?为什么非要是现在,明知不可能成功,冒着受伤的风险也非要尝试……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他心中总有忐忑不安的感觉,一旦将这感觉与天道大劫联系在一起,就更让苍海心惊肉跳。
这么多年
摸爬滚打,数次生死之间来来回回让他对掌握命运,扭转乾坤有着充沛的自信,他从不相信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完完全全无法扭转的,天道大劫也一样,天衍四九,也一定会有那一线生机。
苍海低头看着元莲有些苍白的脸色——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样执着过,即便是之前执意要分魂历劫,也只是受着一种迷茫的,她自己都摸不清原因的愿望驱使,但是这一次,她对于突破的渴望,却是明确坚定的。
一种笃定的、必须要完成的执着。
苍海心中确定元莲这次一定有着明确的理由,他正犹豫着如何问才能好,却见元莲在他怀中抬起脸来,有些无措而茫然的看着他。
“师兄,什么是感情?”
苍海一愣:“你如今应该知道了才是。”
“我也以为我知道了。”元莲的声音很低:“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苍海没有多说,只是温和的回应了这简单的表白,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目的绝不在此。
“可是……这还不够么?”元莲直起身子,急切注视着他的眼睛,渴望得到一直能为她提供帮助的师兄能够给她答案:“这不就是他们说的‘爱’么?我爱慕你,爱慕我的师兄和丈夫……我也有朋友,我也喜欢小常……可是为什么还不够呢?”
亲情、友情、爱情,她分明都拥有,也分明都感悟到了,为什么还不够?
“我不知道。”苍海坦白道,唯独这个,他没有办法帮她:“师妹,情感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它有时候看上去人人都懂,但有时候却又比最玄妙晦涩的功法还要难懂,深奥有可能你只是以为你懂了……”
“不是的!”元莲猛地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相比于漫长的岁月,元莲的情丝渐渐充沛起来的时间还很短,短到她此刻能清晰地回忆起之前懵懂无知时的情景,两厢对比,她十分确定自己如今的状态。
伴随着雷声,元莲当真有些急了,她甚至没有经过同意,伸手握住苍海的双肩,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向对方的。
苍海为了安抚她,也没有闪躲。
刚刚受创,尚且有些动荡的元神将另一个与自己卷在一起,纠缠着回到了她的魂台。
苍海抿住嘴唇,尽量的忽视元神交缠的感觉,努力将注意力移到了元莲的元神传递过来的意思上:“你来看,我究竟还有哪里有缺陷?”
元莲灰白色的元神上如今已经缠绕着不少的金色情丝,闪着明亮的光在神魂中出没,与常人相比,虽然略少些,但是也不至于说异常。
与之前匮乏到仔细寻找都找不到几根的情况相比,确实是天壤之别。
元莲睁开眼,这双异于常人的灰色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加上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元魂,这样双重的触碰与注视,让苍海几乎要战栗起来。!
第95章
这样的情丝,在常人看来确实说不上感情充沛,但是却勉勉强强说得上是正常了。
苍海无法解答元莲的困惑,他将元神退出来,温声安抚道:“晋升需要许多契机,以你的天赋,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元莲紧紧闭了闭眼睛。
“来不及了。”
苍海将这句话听得清楚,当即神色一暗:“你说什么?”
“我说……”元莲的视线似乎是在注视着苍海的眼睛,但又像是在看其他什么东西,让苍海完全抓不到这双眼眸的神光汇集之处,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紧接着音节尾调,一道震耳欲聋,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声势浩大的雷电击打了下来。
苍海浑身一震。
这不像是一道雷,竟更像一柄巨大的斧子,从天外而来,重重的劈在了天幕之上。
中州的天幕伴随着这一声巨响轰然破碎。
又或许,碎的并非天幕,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元莲的眼眸从灰色变得更加浅淡,几乎要变成一种泛蓝的透明色,她和苍海同时闭上眼睛,两人的神识延伸出去,成倍的覆盖住了中州,甚至蔓延到了中州之外。
修士们的哀嚎惨呼随着神识传递过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时间理会,无视遍地的哀嚎恐惧,直接探寻着神界的天空之外。
能力所及之处,能看多远看多远。
情况已然不太好了。
就是放出神识的这短短时间,已经不单是中州,连着中州与其他地界相接连的天空也已经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消散。
是的,这次不是破碎,而是像是被虫侵蚁蚀一般,使得整个天幕在消失。
域外的天魔正成群的向下袭来,星辰化作陨石,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直冲神界而来,数不清的土地顷刻间化作灰烬,徒留下染着烈焰的深坑。
理所当然的,一同消散的还有数以万记的修士的性命。
而这,只是大劫降临的一个照面,区区一份见面礼而已。
看清楚了想看的,苍海和元莲同时睁开双目收敛神光,下一刻,两人默契的不约而同瞬移到了不周山之巅。
无上天宫的屋脊。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千年来从未踏出过无上天宫一步的道纪神王正负手而立,凌空站在苍穹之下。
元莲看到这一幕,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他这样站立着的模样。
似乎是从前年前第一次域外天魔入侵之战开始。
她想,父亲原来这样高大啊。
这样想着,但是这一次她罕见的没有在道纪面前转换为了另外一种形态,被苍海牵着手,仍然是成年人的体态。
“师尊。”
苍海出声道。
道纪回过头来,他们这才发觉,直到此刻,他的周身仍然笼罩着一层微薄的光芒,以非常不显眼的形式四散出去。
这是道纪神王的灵力,也是稳固天幕所剩余的一点力量,勉强能使周遭的灵气提升,克制众天魔所携带而来的魔气,也让其他高阶的修士有时间布置法阵。
但是,再强大的法阵、结界也不过是一时之计,天道规定的时辰到了,一切的反抗、挣扎都是苟延残喘,多活一口气罢了。
总有人觉得神界的地位在三千世界之上,事实也确是如此,但是与之相对应的,神界也是三界世界的门户,介于他们和天道之间。
一旦神界消亡,其余世界也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不留半个生灵。
“父亲。”
道纪神色冷漠又凝重,直到看到元莲有些微的松弛,他说:“仙尊以下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你们准备布阵罢。”
“时间到了么?”
道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神界各地撑起了一道道光柱,颜色各异,像是擎天柱一般直通天际,到达天幕外后又扩散出去,勉强延缓了大劫的进展。
元莲与道纪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指示,于是与苍海一同以手结法印,片刻之后,又有两道光柱通向天际。
道纪立于神界的最中心点,仿佛整个世界的罡风都向他席卷而来,锋利的可以划裂一切,甚至使得空间扭曲。
他轻叹了一声:“时间……真的到了啊……”
*
各大宗门几乎在
同一时间都察觉到了不妙,也顾不得深究,纷纷拿出压箱底的手段来布置结界。
饶是他们动作迅速,伤亡却也无可避免。
只有北州的定天陵和南州的上古密林毫发无损。
定天陵中有玄鉴神王坐镇,他道法玄妙,与天道的联系紧密,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张开了结界,接着将附近灵气汇于一身,向天边一指,一道醒目的青色划过天际,形成一道光柱。
大劫将至,但凡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察觉莫名有了濒死的预感,便是玄鉴神王身边的侍从也不免心惊胆战,躲在神王的庇护下瑟瑟发抖:“神王!这、这是……”
玄鉴神王面上从容,其实已经感到有些吃力了,他腾不出空来解释,只是将目光投向中州,心中暗暗道:“道纪师兄,你究竟会做何种选择呢……”
上古密林。
一只足有数十丈高的庞然大物将凌驾于古木之上,八只巨足上密布着粗硬的钢毛,每一根都有寻常人的胳膊那么粗。
这片密林面积相当广博,妙嫦神王在大劫降临的一瞬间便化作了巨大的原型,一只八足长毛蜘蛛。
原本就容易让人恐惧的昆虫放大了无数倍,隔着数十里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口器,密林附近的修士有些宁愿去直面从天而降的陨石和魔气,也无法抗拒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去这大蜘蛛腹下寻求庇护。
不过妙嫦神王并不理这些人,她庇护此地主要还是为求自保,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一定,挣扎一下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刚才还与她缠绵快活的情人此刻在她腹下惊慌失措的逃窜,统统被她无视了。
妙嫦有些淡定的想着,活了这么多年,也确实很无趣了,与天同灭的结局也算不得坏。
下一刻,还不等她想着如何消极怠工,一道无法抗拒的牵引感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正中元神。
妙嫦甚至来不及思考,她的元神便被硬生生的拉离了躯壳,像是风筝一般顺着这力量来的方向疾去。
待她能看清周围时,才发现自己的元神已经被拽到了不周山。
他们就站在无上天宫外的平台之上,那棵长寿的榕树依然矗立在一边,仿佛完全没有被已然到来的大劫影响。
不止是她,不远处正站着玄鉴,两人对视一眼,多少都有些惊讶。
接着,他们便察觉到元神上的异样之处。
“这是怎么回事?”
“兰尊,请稍安勿躁。”
“鹤衍?”
几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声音的主人现如今却遍布神界各地,远在千万里之外。
妙嫦和玄鉴稍一凝神,便能看到十来条肉眼无法察觉的丝线,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顺着这灵力凝结成的绳索,两人便能看到尽头的人。
有兰御、鹤衍、风机、清韵……还有离他们并不远的元莲和苍海。
妙嫦一眼就看出来,绳索相连的人除了他们三个神王之外,便是连同元莲在内十位仙尊了。
不知道道纪用的什么法子,将他们都联系在了一起,即使天南海北,也像是相伴而立,各自的样子神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管众人有没有反应过来,道纪面无表情的将一道光谱弹入了他们的脑海中。
甚至没有多做解释,他言简意赅道:“照着这阵法来,尽量拖延大劫的时间。”
这种时候,就算是兰御这种刺儿头,也得以大局为重,因此他们只是稍作犹豫,就阖上双目手结法印,照着道纪神王的指示做了。
只有元莲,她一时竟站着没动。
道纪的目光望过来。
“晓莲……”他轻声示意。
“父亲,”元莲的声音迟疑,眉头也微微蹙起:“您要插手么?可是,我还没有……”
“没关系。”道纪望着女儿的目光变得温和,他镇定道:“总要试试,对不对?”
元莲看了一眼罡风四起,犹如深渊一般的夜空。
她本该听从父亲的话,这是她生来就该遵从的命令,但是心中隐约的不安却使她迟迟不肯动作。
元莲心里有些焦急,她又唤了一声:“父亲……”
这样的哀求依恋,听得苍海也忍不住在布阵的同时,分出心神来看她:“师妹?”
道纪叹了一口气,脚下一空,落到元莲身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
元莲道:“对不起,父亲,我一直做不到,您当初交代我……”
“忘了我当初的话吧。”道纪微笑道,他银白的胡须随着风轻轻飘起,仙风道骨,令人见之生畏:“你原本早就忘记了,什么时候又记起来了?”
随着感情一点点复苏,被道纪刻意抹去的她刚刚出生时的记忆才渐渐复苏,缓慢又深刻的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一开始情丝还少,即便元莲记起了那么一星半点心中也没起什么波澜,并不觉得有什么,认为一切不过顺其自然,本就该走它既定的道路,成与不成全看天命。
但是现在……
就像元莲之前对苍海说的,她如今有父亲,有师兄,也有朋友,甚至言航、玄鉴等人在她心中也不再是无足轻重的。
这个神界真的太大太大了,更不用说三千世界的兆亿生灵,从某一个瞬间开始,她突然觉得,他们若是真的消失了,或许确实值得伤心。
既然这场大劫无可避免,死亡也无可避免,自己既也在劫难之中,那么以一人换整个神界,似乎更有价值。
可惜现在看来,她机缘未到,即便想做什么也不够格。
元莲被道纪无声催促的眼神所迫,只能迟疑的闭上眼睛,对着脑海中的那道阵法绘出灵力。
她心中仍有不安,甚至没有发现这在她加入后理应完备法阵仍然缺了四个最重要阵眼中的一个
元莲满心思虑的是——在她已经完整的记忆中,道纪神王原本是不需要做什么的。
就像上一次大劫一样,他应该安稳的坐守无上天宫,以冷静理智的目光,等待着劫兴劫灭,也等待着一切坍塌和重新建立的三千世界。!
第96章
随着法阵渐渐完备,整个神界的漆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明亮的光线,线与线交集的的地方则闪烁着色彩各异的光点,像是星辰一般悬挂在天际。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星星——如今能看到的星子都化作了巨大的陨石坠落在神界,造成了无数生灵的死亡。
“星辰”一个个亮起,彼此之间互相联系,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三个光点。
寻常修士忙于求生,只是在偶尔抬头才能看到天空的一边,根本没有空闲去深究,但是高阶的修“
“这是……”
“怕是神王和诸位仙尊的手笔,只是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这法阵,怎么……”
很快,人们渐渐发现天上法阵的怪异之处。
*
万仪宗出于这场劫难的中心,但是好歹背靠大树好乘凉,除了天魔的进攻不好抵挡之外,陨石流火和罡风都被护山大阵挡下了,等到大阵被攻破时又恰好赶上道纪神王祭出法阵,诸位神王、仙尊一同施法,又为这个命途多舛的宗门续了几口气。
有峰主慌张地建议道:“宗主,大劫起自中州,不如我们尽快疏散弟子,或往四方遁去,或想办法将各峰精英弟子渡到下界,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
万仪宗所有长老、峰主都聚集在半尺峰,各自施法争分夺秒修补大阵,闻言手下动作不停,却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运向了言航。
言航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没有的,无论是神界还是三千世界,怕是都躲不过这场劫难,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其余东奔西走慌了手脚,不如守宗门以观其变。”
“可是,就算是死,晚死也比早死……”
这长老的话还没完就被言航一记眼神给堵到了喉咙里。
凌瑶蹙眉道:“师兄……”
言航神情肃穆,目光完全沉下来,他看向了被四道光柱照耀的异常明亮的不周山,沉声道:“天涯海角,无处可逃,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保全宗门弟子。”
“成败的关键,本也不在我们这些蝼蚁。”
而这时,半尺峰之外,万仪宗的弟子也没有太过慌乱,低阶的帮
不上忙,便老老实实的躲在洞府中不添乱,而自觉有些用处的,便自发组织起来,一边弥补破碎的护山结界,一边四处找寻方才趁乱进入结界的天魔。
域外天魔并不好对付,高阶天魔更是有通天之能,不过幸之又幸,相比于千年前的那次天魔入侵,这一次防备的即时,加上天幕的损坏祸及整个中州,正迅速往其他四周蔓延,天魔进入神界并不只有万仪宗一个入口,所以分担走了很大一批高阶天魔。
这就要看运气了,运气好碰到低阶的天魔,运气不好,当真遇到高阶的大天魔,或许一组人全军覆没,沦为要么沦为他们的食物,要么被魔气入侵,感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后变为天魔的一员,彻底失去过往的记忆乃至神志,嗜杀成性,人人喊打。
不是每个人都像是宴衡一样幸运,有个如今做了神王的旧识,落到那样的田地还能被捞回来。
因此一众修士在先前便达成了共识,一旦入魔彻底失去神智,那同伴们一定要在他们的修为飞速成长之前将之诛杀。
原本天道大劫的域外罡风,诸星坠落,加上阵阵天雷便已经让人难以招架,再加上天魔这一掺和,不消半天下来,神界便已经损失惨重。
一队年轻的修士不巧正撞上了一只高阶天魔,正缠斗之际,一道宝光闪过,虽没有见将那灰黑色的魔气打得魂飞魄散,也使它有所顾虑,转身遁去了。
匡余明正在一众弟子中,他回过头,看见出手的站在不远处,竟然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那孩子收起手印,微微皱眉的看向他们,声音稚嫩却严肃:“你们为何再此?不知道此地危险么?”
这群最高不过合道期的青年修士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匡余明身边站着的沈滢和林缙,林缙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便出言道:“我们避险的地方攻入了数只天魔,我们伤亡了好几个同伴,不得已才出来,不知前辈是……”
幼童没有说话,他手臂一挥,身边便凭空出现了十数人。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匡余明的认识的常松竹。
他惊疑道:“常师姐?你、你怎么在这里?莲尊……”
常松竹刚刚站稳便看到了面前好几个熟人,连忙先对身边的孩子道:“冬冬,这里是万仪宗外门忘尘峰
,再往远处就离开万仪宗的地界了。”
又马上答匡余明的话:“不周山天雷环绕,魔气肆意。莲尊并苍海神王现正在无上天宫,无暇顾及不周山,莲尊身边的仙童便带着我们来万仪宗,一为避难,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刚落地就碰上你们了。”
她打眼一扫,看到封云清发髻散落,紧闭着双眼靠在林缙身上,一副死活不知的模样。
即便知道这不是计较什么前尘往事的时候,常松竹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匡余明抿了抿嘴唇:“……先前天魔打破封禁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防备,只有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他顿了顿,看着封云清颈间已经破碎的玉佩补充道:“乌忆寒是魔修,本就易受魔气侵袭,加上肉身未成,如今已经……”
而封云清本来就有滋生心魔的迹象,也更容易被天魔侵袭,为了救几个同门又耗尽了心力,这才伤成这个样子。
不过他确实是心志坚定,拼着送了大半条命也没有被天魔入侵心智,好歹不用死在同伴手里。
常松竹听了一时语塞,刻薄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他们这一群人修为都不高,连林缙都不是天魔的对手,若这样下去,迟早是高阶天魔的盘中餐,常松竹也不可能看着昔日的同门惨死而不救,于是两拨人合成一波,好歹安全到了半尺峰山下。
这里是灵气最浓郁,也是结界最稳固的地方,如今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弟子在此地寻求庇护,总算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放松下来的匡余明等人席地而坐,沈滢十分忧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连万仪宗里面都成了这个样子……师长们,还有仙尊神王没有办法解决么?”
本来孩子啊互相安慰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林缙忍不住去看常松竹。
但是常松竹只知道凶险,却不知道如何凶险,因此也没有回答,反倒是一旁的冬冬顶着小孩子的模样,十分淡定的道:“天道大劫,为的就是灭世,自然凶险万分。”
周围所有的目光聚集而来,灼灼的盯着这孩童的脸。
“凶险到什么地步?诸位尊上难道没有办法么?”
冬冬既不害怕也不担心,他原本就是天地间的一缕灵气,若是与他的主人一起回归来处,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平静的说:“大道五十,只有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缥缈无踪,相当于没有,这是天道要我们所有人死,你们说凶险到什么程度?”
一时空气安静到了死寂的地步,绝望和不甘充斥在每个人心中。
在一片寂静中,常松竹反倒比常人更加豁达,她情知在这种话劫难中,他们这些小人物改变不了大局,是死是活还是要看那些“个儿高”的能不能顶住即将崩塌的“天”,若是实在顶不住,那也只能是顺应天命而已,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正这样开导自己,她突然听到身旁一点声音。
是封云清。
他现在神志不清,靠在一颗树干上已经连正眼的力气都没有,却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难为常松竹这时候还有这样充沛的好奇心,她忍不住侧过头去,仔细去听,听清后却愣住了,一时心中十分复杂。
只听封云清低声呢喃道:“我……我不救她……韵莲,我去救、救我们的师弟……”!
第97章
元莲双手结成复杂的法印,双目紧闭,眉头不自觉的锁起。
分明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是她负责启动那个结点仍旧忽明忽暗,无法完全点亮。
于是所有人都能望见天空中那十二个星点,三明九暗,都稳定持续的亮起,彼此之间以光线连接,只有一处“星星”的光闪烁不定,它所牵扯到的纹路也深浅不定,
牵一发动全身,整个法阵也因此无法发挥最大的效果。
元莲一再尝试,最终睁眼开眼,眉头仍旧紧紧锁住:“不行。”
即使是她,此时也难免感到沮丧,不禁抿着嘴唇仔细观察法阵。
元莲的修为排在众仙尊之首,距离神王隔了也就薄薄的一层纸而已,但是此时,除了她之外,包括资历最浅的鹤衍仙尊都完整的描绘出了法阵的纹路,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
几息之后,元莲移开看向天空的视线,看向了道纪神王。
她说:“父亲,这是您的位置。”
是的,元莲现在被安排的方位对应的是与几位神王相同的法纹,所需的灵力与其他九位仙尊所输出的并不是一个等级。
虽然元莲距离神王尊位十分接近,但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点点的距离较之合道期到仙尊还要难以跨越。
她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明白,父亲分明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又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
道纪神王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周身散逸的灵气一点点与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却始终不曾回答,让元莲心中更加不安。
形势越发危急,域外刮来的罡风已经剧烈的像刀剑一样,扑在人身上,即使是苍海、妙嫦等人,都觉得皮肤刺痛,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元莲的全部真元都用来维持那尚且不能完整的法阵,已经顾不得其他,她的衣衫和头发被刮的凌乱,缕缕青丝散落在脸颊旁,是罕见的狼狈。
苍海看出她心境不稳,劝道:“师妹,静下心来。”
但是元莲完全做不到“心静”,以往再轻易不过的事情,现在却十分困难。
元莲心如乱麻,看着道纪一点点变得虚幻的身影,她开始浑身颤抖。
几位仙尊现在心神相连
,远在北州的鹤衍修为最低,已经有些吃力,他开口道:“贞……不、莲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天劫……”
“闭嘴!”兰御烦躁的声音传来:“蠢货!你当她不知道么!?她是做不到!”
他从相连的神魂中感到了元莲动荡的灵气,心中也着急,却完全帮不上忙,于是变得更加暴躁:“道纪,别卖关子,再这样下去你女儿L要撑不住了!”
其余几位仙尊沉默着观察着,心中都有预感,生死成败恐怕不单单全在元莲能否与他们一同完成法阵。
妙嫦催促着唤道:“师兄……”
而普天之下,除了道纪外,对于天道感应最为灵敏的玄鉴神王此时却已经有些许的了悟,他看了一眼正颤抖挣扎的元莲,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道纪的身体虚幻的要与天空相融,待到灵气逸散了大半,他便一步步的走向女儿L。
元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低头看她的神情充斥着怜悯与惋惜。
“好孩子,别哭。”
“不、不。”元莲认为自己没有哭,她从生下来就没有哭过,她将眼睛睁大看着父亲:“这是我的责任。”
道纪温和低沉的道:“没有谁该有这样的责任。”
他伸手捧住爱女的脸庞,拇指摩挲着,像是在帮她拭去腮边不存在的眼泪似的,平静的说:“听着,你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
元莲摇了摇头,咬牙道:“那就让我们都死吧,我们本该应劫。”
说着她的手臂放松,当真要取消结印,放任天劫毫无阻拦的投之于神界。
但是道纪握住了她的双手。
那双宽厚有力,从小抱着她长大的手掌稳定而不容抗拒的握住了她的手。
真元从这双手中传递过来,通过元莲点亮了属于神王的、最后一颗光点。
一瞬间,天空光芒大盛,尤胜过白昼,十三颗“星子”彼此相连,组成了一片人造的“天空”。
无论是坠落的星辰、疯狂的魔族还是肆意的魔气罡风都被完完整整的阻挡在“天幕”之外,元莲仿佛听见了来自整个神界庆幸的呼声。
但是这种安全只是暂时的。
这命中注定的大劫之所以
存在,是因为天道自上古以来都是残缺的,凭借一次次天劫来消耗生灵,弥补自身,天道一天不全,这劫难便一天难消。
元莲挣脱不开父亲的手,绝望之下眼中泛起了泪水,她摇头喊道:“我做不到,若你不在,我连这个也做不到!”
只有她已经是神王,才可稳定住法阵形成完整的天幕,但是她若是真的能做到,又怎么可能看着道纪去做原本该自己承担的事呢?
道纪始终抓着她的手,平稳道:“你能做到,晓莲,为父知道,你马上就能做到了。”
元莲心中不详的预感像是海浪一样翻涌,她拼命摇头:“不、我不要!”
道纪不为所动,他冷静的一点点将自身的气息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融为一体,眼睛却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女儿L。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位兄姐最后的样子。
他想,都说天道无情,实际上却如此狡猾。
祂让他的哥哥姐姐创造了生灵,让他们为之付出了心血,最后又付出了性命。
当年所有的疑惑、不解如今都有了答案。
冥冥之中,他也有了孩子,以那样轻率又无知的心态诞育了她,从那么一丁点大,费尽心血养到如今。
只这一个,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的赴死,兄姐面对那样多的“孩子”,又该如何舍得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呢?
道纪脸上的皱纹一点点展平,胡须消散在空气中,花白的头发、眉毛一点点变得乌黑,因年迈不可避免有些佝偻的身姿恢复了挺拔。
在元莲面前的父亲,已经变回了她出生时第一次睁眼看到的那个有些轻浮冷漠的俊美青年。
元莲有些恍惚,耳畔似乎听到那清冷的声音:
“竟是个玉仙呢……”
但实际上,道纪现在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侧头与一旁神情复杂多少有些叹息的苍海对视了一眼,又重新注视着元莲。
父女二人对视,元莲的眼泪从她与父亲相似的眼眸中滑落在脸上。
这个从小缺少情丝,无爱无痕,无悲无愁的孩子,学会哭了。
道纪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连灵气都不能维持,失去了神王的灵力,天空中的法阵重新残缺,一切灾难卷土而来
,大地上重新响起哀嚎。
是时候了。
青年俯下身去,轻轻在女儿L额角落下一个带着怜悯爱惜的吻。
随后,没有声势浩大的形势,道纪像是从来便应该这样一般,悄无声息的消散在了天地中。
回到了他许久之前便该回归的地方,回到了他兄长姐姐们的魂归之处。
元莲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从来没有过的尖锐情绪将她淹没,她想要尖叫,想要呐喊,但是实际上她的喉咙像是被缝上了似的,只能微弱的发出一点细微的嘶声。
父亲轻吻过的额角像是火烧一样,悲伤的利刃如同漩涡,几乎要将整个五脏六腑搅碎,却让她叫了叫不出来,几乎窒息。
像是过了好长时间,但是实际只过了短短的一瞬,元莲眼眶中的泪一下子全都落了下来,颗颗打在了无上天宫晶莹的瓦砖上,听在元莲耳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这不是泪水落地的声音。
是她体内灵基乃至气海一并破碎的声音。
碎片在极短的时间内盘旋绞磨,化作一片混沌海,似静非静,似动非动,就这样停留在她的腹中。
苍海抿紧了嘴唇,看着元莲在极度的痛苦中,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层壁垒,完成了她多年来的心愿。
“晓莲……”
元莲紧紧闭着眼睛,依旧挡不住泪水涌出,她一点点跪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的捂住胸口,那种痛苦让她不像想外界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然而成就尊位之后,她一瞬间暴涨的神识一时无法控制,当即如波浪一般蔓延出去。
神王的神识远比仙尊广阔,以不周山为中心无边无际的蔓延出去。
天道虽补全,可之前粉碎的天幕仍是缺损的,一切灾难仍在继续。
她耳边充斥的哀嚎和呐喊,她的眼中看到了焦土遍地,尸横遍野。
普通城镇或是小宗门伤亡惨重,修士死去散去的灵力化作星点,被贪婪的天地吸收,大宗门如万仪宗等也摇摇欲坠,无数人入魔或是死去。
每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都有亿万的生灵化作养料散于空中。
就像她的父亲……
就像她的父亲。
……
停顿了片刻,空中的法阵重新完整,明亮的更胜以往,繁复的纹路织成了湛蓝的天空。
或许数日,或许数月乃至数年,这崭新的天幕将会稳固下来,如同过往的数十万年,灵气循环,完整而独立,不需要任何阵法,永久的高悬于天际。!
第98章
这是个比较晴朗的日子,烈日当空,偌大的清空只有几朵洁白的云彩飘过,其余都湛蓝的仿佛图画。
这样瑰丽的颜色,让人不能相信二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居然真的发生过。
那样晦暗、不详的天空,带来的是无法抵御的死亡。
而就神界而言,不到二百年的光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日,让人无法忘怀。
就如同现下仍有许多人一听到雷鸣或者巨响就会浑身颤抖,久久不能平复,成为了影响修炼的心魔,几乎使他们的修为卡顿不能寸进,这些年过去,那场大劫虽然看似已经消弭,实际上余韵却一直存在。
但是,时间的流逝客观的,它并不会为人心的停滞而停留。
转眼间,又是百年期满,神界组织百宗大比的日子。
自从天道大劫以来,这是第二个百年期满,但是上一次神界尚未恢复元气,目之所及仍是满目疮痍,各大宗门都忙于休养生息,腾不出精力,因此停办了一次,这次眼看大家多少缓过气来,便都想着重新举办一次,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想法很好,可是有一个问题。
——按照传统,百宗大比的目的是遴选出顶尖的天骄以参加百宗朝拜,从至尊处获得奖励,可是现如今,道纪神王已经……
这朝拜该朝拜谁,或者说……干脆取消朝拜?
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历届大比之所以如此吸引人,除了应有的荣耀之外,朝拜所得到的天材地宝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一旦取消了这个环节,谁能如同道纪神王一样拿出这样多的宝物呢?
各个宗门因此争论不休,最后有人提议,现如今居住于不周山的是元莲神王和苍海神王,元莲又是道纪神王的女儿,是不是可以请两位至尊参与呢……
这话一出,还真有不少宗门的宗主、长老心动,觉得这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主意,于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一直沉默的万仪宗宗主言航玉仙。
言航先是一言不发,待发现众人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道:“你们,莫不是指望我去跟神王提这事?”
其余一众仙人则是讪讪的看着他,兰御是禁魔窟宗主,也参与
了这次讨论,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某些人不是上赶着喊人家师尊么?既是弟子,替我们去探探口风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么?”
言航抽了抽嘴角,非常干脆的认怂了:“为着道纪神王应劫一事,元莲神王郁结已久,这么多年不见出来走动,我是没那个胆子,这不跟上赶着提醒人家父亲已经不在了是一回事么?兰尊既然如此坦荡,干脆自己去吧。”
兰御沉下脸——他倒是想趁此机会去见见元莲,但是苍海对他的厌恶日益加深,真的单独去一趟不周山,说不定元莲的人没见到,先就被她师兄随手料理了。
众人具都沉默下来,几乎要放弃这个想法,过了半晌,鹤衍叹了口气:“我去吧……言航宗主,到时候还望你代为通传。”
兰御的眉头一拧,立即跟道:“我与你同去。”
*
两位仙尊一起开口,言航招架不住,终于松了口,虽情知八成要无功而返,还是答应了一同前往不周山。
既然是拜见神王,又是有求于人,也没法摆什么架子,三人谁都没带,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地爬上了山,
到了不周仙府,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
“不在?”言航便追问道:“那敢问二位神王先在何处?”
仙童笑眯眯的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那不知仙友可有法子为我等通传?”
仙童简直油盐不进,仍旧是原来的表情,客气又敷衍:“没有呢。”
就在三位当世顶尖的修仙大能一筹莫展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常师妹!”言航抢先开口道。
只见常松竹一身苍青色的劲装,腰带将上衣束得相当利落,一头长发高高绑在脑后,绾着青幽石的发冠,腰上挂着仙器“常青”,双臂上缠着的是一对天阶法宝“聚灵破阵钏”,一攻一守,攻防兼备,实用之处比一些仙器还要稀罕。
她虽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是双目明亮,脸颊红润,整个人透着精神劲儿,言航知道她近些年都在外游历,今天恐怕是刚刚回来,被他们撞上了。
“宗主?”常松竹的嗓门仍然很响亮,她先是打了招呼,再一看兰御和鹤衍也在,不有疑惑道:“您三位这是……”
言航便把此行来意说了,试探道:“师妹这是刚刚回来么?要不要去给师尊请安?”
常松竹抽了抽嘴角,这句话可真是司马昭之心,不过她想到元莲这些年的状态,还是略作思考,回答道:“你们稍等。”
她也不多做寒暄,转个身直接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鹤衍直视着眼前巍峨壮丽的宫殿,低声道:“她是在仙府内么?”
这谁又知道,兰御一阵烦躁,但是在离元莲很近的地方,他总是可以抑制自己的脾气,闻言只是轻哼了一声,但是紧接着又从鹤衍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头探究的看着鹤衍道:“你……”
鹤衍如今与兰御同阶,自然用不着对他毕恭毕敬,不待兰御说完,便打断道:“这与兰尊无关。”
兰御的表情阴沉下来,他冷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鹤衍微皱俊眉,他看了兰御一眼,想到这人的血裔才勉强跟元莲有点交集,兰御本人怕是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管这管那。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常松竹已经回来了,她说道:“师尊现正在无上天宫,请诸位跟我来。”
这是元莲终于同意了他们的请见,多半还是常松竹的功劳。
待到几人来到天宫外,正要整理衣冠准备上前,却都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吃了一惊。
近两百年过去了,整个不周山都没有什么变化,而失去了主人的无上天宫更是如同被封印了光阴,言航等人甚至觉得就连吹拂过宫殿明瓦的风都被冻结在了半空中,但是有一处地方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让人不得不侧目。
只见生长在天宫外的那棵比他们所有人都年长的巨大榕树变成了焦枯的暗褐色,所有绿叶落尽,只留下枯死的主干与枝条,仍然矗立在殿前的空地中。
对比一成不变的宫殿,这棵树的枯死显得那样不详,特别是它的枯萎的枝干仍然庞大,仿佛遮天蔽日,乍一看简直令人震撼。
而他们要找的人也出乎意料的不在殿内,而就在这棵树下。
榕树的树冠巨大,一半这里遮蔽着巍峨的宫殿,一半探出山壁,凌空眺望远方,而山崖边一个青年正屈着一条腿倚着树干席地而坐,身旁悬空横立着一根
细长的鱼竿探向云海,那头让人看不真切。
在他的怀中,正有一个年幼的孩童正枕着他的胳膊沉眠,那孩子身着粉白色的裙子,肤色雪白,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静谧的在下睑上投射出两排阴影,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是个小女孩。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周身一点灵气也没有散逸,若不是亲眼见到,鹤衍和兰御两个仙尊都不会察觉到这里居然有人。
这个青年毫无疑问就是长久不曾在神界露面的苍海神王,他怀里抱着个孩子,兰御瞬间睁大了眼睛,差点没绷住把心里话问出来,但是他在千年前是见过元莲跟在道纪身边的样子的,因此好歹在话出口前把话咽了回去,眼睛盯着这小小的孩童发怔。
这孩子——当然是元莲本人而不是他们师兄妹在这段期间内不声不响生出的孩子。
让元莲生孩子那当然不可能,而苍海也还没做好自己生的准备——至少现在没有准备好。
而苍海神王显而易见也注意到了呆立在那里的三人。
他习惯性的怕了拍小元莲的背安抚她,但是没有刻意降低音量,而是语气平静的问道:“你们来此为求何事?”
鹤衍先回过神来,他沉下心来,言简意赅的将此次所求讲了出来。
苍海听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轻声道:“晓莲,你听到了没有?”
怀中的女孩儿只是稍稍动了动眼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其他人包括常松竹都感觉到了气氛异样,没人敢开口说话。
苍海继续道:“之前这事都是师尊在做,现在他们想到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元莲这时终于皱了皱眉头,有些蔫蔫的睁开了眼睛,还用手揉了揉,她道:“我不想动。”
苍海道:“是我想参加,陪着师兄一起好不好?”
听到这里言航等人才恍悟,这次答应见他们的恐怕并非元莲神王,而是苍海神王。
而元莲现恐怕是出了些问题,苍海借着他们来求见的这个机会,去试图引起师妹的兴趣。
果然,他这样一说,元莲便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继续垂着头不说话了。
而苍海可能习惯了她的状态,并不着急,转头看着他们,语气颇为温和:“许久不曾出门,倒是有许多年不见了,近来外面一切可好?”!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