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阴暗牢笼(三合一)
◎一起死◎
那椅子上的少年歪了歪头笑道:“辰王殿下不愧是自小就聪敏异常, 竟这么快就让你发现了。”
“圆儿。”李辰舟方要走上前,可还是顿住了脚步。
“我不叫圆儿,我叫一泊。”
一泊沙来一泊去, 一重浪灭一重生。
“你真的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一泊却笑道:“好?若是可以选择, 我真愿意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也好过如今痛苦地活着。”
那与李辰舟极相似的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当然,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的好哥哥。”
“你?”李辰舟惊疑不定, 仔细地去瞧,才发现他宽阔的绿色衣袍下, 四肢纤细, 皮肤自脖颈之下,就露出不健康的青绿色来。
“难道你的毒还未解掉?”
一泊不答, 反而拨弄着手中的菩提子反问道:“我实在是好奇, 我藏的这般隐蔽, 你是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
他与李辰舟八分相似, 只是一旦开口说话两人却又绝然不同。
李辰舟气质清冷但为人疏朗开阔,而他,却一身的阴冷气息,连说起话来, 那眼眸让人望了心中无端地感到冰冷绝望。
李辰舟此刻目中划过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道:“原先我也只是妄想, 来了此间才确认。”
那日他受伤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 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入。
屋子里没有点灯, 但是李辰舟在夜色里照样可以视物。
那人虽然蒙着脸, 身型却让他一愣。
这人的身型如此熟悉,就像在哪见过。
不待他细思,那人便伸出手来向他袭击而来。
到了秦家,他见到了秦小良摆在院子里的许多白石,这才想起被他忘记了许久的一件事。
在苍茫山的梳妆湖边,他本与秦小良两人在湖边过夜,却突然秦小良一声不吭自幄张里跑了出去。
她说是看到了自己跑她才去追的。
在朦胧夜色里,秦小良虽看不清来人长相,但是她对自己的外貌极为熟悉,就像她雕刻的石像一般,连一丝一毫都记得清楚。
说明那将她引走的人极可能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
他一直想不明白是谁假扮了他,他故意想要引开小良,又到底是想做什么。
后来经过了许多事,他渐渐也将这件事给忘了。
直到中秋节小月从学堂里回来。
她见到山沽还没有回来,满面的失落,口中一直念叨着他是不是回家接弟弟去了。
他好笑地去问:“你为何一直惦记着山沽的弟弟?”
小月理所当然地道:“因为弟弟会长得和哥哥长得很像啊,我想要一个小山沽陪我玩。”
李辰舟心中一愣,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弟弟,他也有弟弟,若是长大,该也和他长得很相似吧。
只是他死在了两岁。
李辰舟逼着自己去回想那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往事,宫里的桌案旁,他跪坐在地上抱着满身是血的弟弟,整个人都傻掉了。
周围的宫人惊叫,慌乱,奔跑。
而他感受到怀中的弟弟渐渐冰冷,不久之后就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所有人都告诉他,小皇子夭折了。
可若是他还活着,那会如何?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仔细去回想发生过的事,似乎一切都合理起来。
一泊嘎嘎笑道:“苍茫山里的人确实是我,你连见都没见到我,这样都能被你发现端倪。”
“只是为何?你明明还活着,为何要对外宣称你死了?”
“为何?”一泊苍白的脸红色上涌,眼眸愈发的黑。
他穿得单薄,坐在假山之下,细雨溅出几粒在他浓长的睫毛上,脆弱而易碎。
离珠已经跑去给他拿遮寒的大氅。
一泊重复道:“为何?!你看看如今的我!”
说着他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掀开绿色的衣袍和底衣,露出底下的皮肤来。
上午的晨光透过微雨照在他的皮肤上。那皮肤竟呈可怖的青绿色,上面还有细微的纹路如花一般绽放。
什么!
李辰舟顶着细雨一个箭步跑上前来。
一泊却已经放下了衣裳,一脸冷漠地道:“我命虽然保住了,但是这十几年来,哪一日不活在痛苦挣扎之中?整日里全靠些汤药吊着我这苟延馋喘罢了。”
“而我大新,怎么可以有我这样可怖的皇子?我只能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如苍苍蝇般满满腐烂。”
“可凭什么!明明是你害得我如此,你却还可以一走了之,一朝回来依旧是最尊贵的皇子,受众人敬仰。这十几年却放任我和姐姐在那个地方苦苦挣扎。”
李辰舟怔怔不能言,一时心如刀割一般。
他在椅子旁蹲下身来,忍不住泪如泉涌。
口中只是喃喃重复:“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糕饼里有毒,我也不知道你还活着。”
“一泊,小心着凉。”离珠取过大氅来,披在他的身上。
一泊满脸冷笑道:“在苍茫山里,我是想将你们引入那石屋附近,让你死于那只黄金巨蟒之口,死于石屋,只是没想到你居然逃了出来。”
李辰舟木木地,没有说话。
“你腹部那一掌是我打的,只是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倾尽全力救下了你。你果然还是这世间最受重视的辰王殿下。”
李辰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救你?一定可以救你的是不是?”
“救我?”一泊满脸不可思议,面上满是嘲讽,“我时时要杀你,而且只差一点点就杀了你,你居然还想要救我?”
“这个世上没人能救得了我。”
李辰舟道:“便是你杀了我,我也想要救你。只盼能获得你的原谅。”
“原谅?”一泊彷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仰头笑道,“是你,将毒一口口喂给了我,毁了我的一生,你还想要盼着我的原谅?”
那下毒之人在事发不久后就被查了出来,便是当时宫中的贤妃。
自小贤妃便待他极好,又极温柔,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母亲的味道。
只是怎么也未想到,便是这个待他如母亲一般的人,有一日成了亲手给他下毒的人。
查出来后,贤妃被赐了白绫,李辰舟冷眼看着她瞪着双腿被两个太监勒死在宫中。
临死前却毫不悔改,只是对着他笑道:“这宫中本就是弱肉强食,今日我败便败了,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你以为你躲过这一回,还能躲过很多回?今日不过是你弟弟替你去死罢了。”
“我……”那本该是他吃下的毒,是他的命运,却转给了无辜的弟弟。
他一时无言。
离珠道:“你当年抛下我们,就别想我们还会原谅你。”
“对不起。”李辰舟反反复复,也只能重复着这苍白的三个字。
一泊道:“你既知道我想要你死,今日还敢孤身来此处,想必是做好了不能活着出去的准备。”
李辰舟道:“只是在死之前,我想要将山沽带出去。他是无辜的。”
离珠苦笑道:“从始至终,你都只惦记着山沽的命,你的心里只有他。”
李辰舟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一泊道:“我们只是将他关在里面罢了。”
“你也看到了,假山里面是个阵法,是我从赵时砚那学来的。当年赵时砚设了这个阵法,便是怕自己怕死,怕自己忍受不住偷跑出去。他便设了这个阵法将自己困死在石屋之中。”
所以李辰舟他们看到的赵时砚,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不过是将那阵法照搬了过来,山沽便是困在这个阵法里,只是他一心要脱身去找你,拼着性命也要强闯阵法,这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李辰舟看了看假山,而后转过头来道:“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泊手中的菩提子捏了粉碎,碎屑随风而逝。
他好看的脸上笑颜如画:“我如此不生不死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不过我不想一个人去死,凭什么我一个人死?”
“好,”李辰舟平静地道,“我们一起死。”
希望秦小良知道自己死了,不要难过,好好地活下去……
秦小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秦三汉一听这遭遇,也顾不得浑身虚弱,就急着要将她送走。
可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秦小良无法,只能跑去寻钱行头,钱行头听闻,带着她去了一个院子里躲了几天。
几天风平浪静,那个络腮胡子再没有出现过。
钱行头不放心,派了个人整日呆在秦家院子里。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那络腮胡子还是没有出现,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估计那络腮胡子只是一时兴起,之后便将她忘了。
这日秦小良又去镇上驿馆,收到了几封李辰舟的来信。
上次收到的信里,告诉她他已经到江南了,深秋的江南美如画卷,小巷游人不绝,等此事了了,一定要带她一起去逛一逛江南的小桥流水。
这次的信里,在与她细细描绘他路上见到的所有东西,一只睡在墙角的猫,一只停靠在岸边的小船,还有吃到了一块特别好吃的糕点。
还告诉她他没有找到山沽,或许要试试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开心地拿着信走回家去。
却见秦三汉坐在院子里一脸担忧。
“爹出了什么事?”
秦三汉道:“按约定,前日薛家就该送石料来,可到现在也没有送来。”
他们家刻石碑的石料一向是与薛家合作。
这么多年基本从未失信过。
秦小良道:“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反正门口的这些还能撑两天,便再等等他吧。”
秦三汉摇头道:“不是,方才村长来与我说,薛家以后再不与咱们往来了。”
“这是为何?我们从没有拖欠他们的钱,也没有得罪他们啊。”
上个月还好好的。
秦三汉蹲在地上,有些颓丧:“村长说不光薛家不与我们送东西,我们暂时也不给做生意了。说是我们没有获得衙门的批文,不能做买卖。况且石料是朝廷的石料,更不能随便给我们来用。”
“这分明是欺人太甚,我们秦家做这行都做了多少年了!突然冒这一出。”
秦小良方要继续埋冤,却突然想到那日那个官差。
难道是他在从中作梗?
正想着,不远处却真的走来几个官差。
他们走在篱笆门口,拿出手中的剑鞘粗鲁地敲了敲门道:“喂!这里是秦三汉家吗?”
秦三汉忙自石头上起来,小跑上前道:“正是,几位官爷有什么差事?”
其中一个官差拿出手上的一卷文书,直举到秦三汉面上:“有人告发你们私自买卖,还逃避朝廷的银钱,今日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秦三汉父女两人面面相觑,他苍白着脸,抖着声音道:“这位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有文书的,而且前不久刚交了银钱。”
那几个官差摆手道:“不必与我说这么多,你们到了县衙自然就清楚了。”
父女两个一时没了主意。
却见身后的官差已经拿了铁链子上来拿人。
“我们是冤枉的!”
村里的人早听到动静,全都跑来看,一看居然是衙门的衙役到这里来抓人,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各个吓得面色发白,却又忍不住凑上前来。
秦小良两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几个官差拿铁链锁了,拽起来就往外走。
人群里的曹结巴一脸焦急地问道:“出出出了什么事?”
他自去年的事后,再没脸见人,躲在外面躲了一年多,到底放心不下家里的奶奶,不久前方回来。
想必他在外面吃了许多苦,原本胖胖的体型此刻已经瘦了下来。
他原本对秦小良就心中有愧,此刻看到她居然被官差索拿,更是惊地脸色煞白,一时更结巴了。
秦小良有些绝望,却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曹结巴,她忙冲他道:“快去码头找姓钱的行头,让他速速给李辰舟写信,要最快的!”
曹结巴得此重托,慌忙点头,一转身就飞扑去寻那个钱行头。
江南据此行程大半个月,若是快马加鞭,等信送到一个月应当能赶的回来。
若真的出事,他们父女二人在狱中蹲着一个月问题应该不大。
而且他们家商籍文书一应俱全,此处说他们无允许经商本不该怕。
不过上次后来那个络腮胡子的事,保不准他私吞了她的钱。
但是想来她去交银钱的事,当时也有几个后来来的中年人能为她作证。
若是实在说她未交,她便将那络腮胡子的事抖出来。
秦小良一路想着,竟就被这几人索拿到了山阴县衙。
本以为会上堂过审,哪知道竟直接将她父女二人投进了牢房。
牢房是男女分开关押,任凭她和秦三汉两人再如何哭喊,还是被分到了不同的牢房。
这牢房的门洞像是狗洞一般低矮,她被人抓着,弯着腰就从那洞口送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四四方方的墙围着,不见天日。
而在每堵墙的后面,都单独分开有一些牢房。
牢房里面空间狭小,只能弯着身子进去,里面地上铺着稻草,和几片床板,其余什么都没有。
除了门上一个送饭的洞口,四周竟连一个窗户都没有,黑洞洞的。
在如此狭小又阴暗的地方,秦小良感到呼吸不过来。
她方才被从那低矮的门洞里拽进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
这种狭小的门洞,就像个坟墓一般,进来了是不是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她借着外面露井的一丝微光,瞧见牢房里竟然还关着许多人。
这些女子头发散乱如稻草一般纠结着,目中无神,像是痴呆一般看着新进来的她。
秦小良试图上前搭话,可这些人只是看着她,看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过了许久,有人拿个盆子在那破门洞口敲了敲。
原本这些痴傻的女子立刻眼露精光,抓起身边的碗就飞扑挤在门边。
透过小洞,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官差,手中的勺子装着一勺稀饭伸到洞里来。
一勺勺倒在那些女子的破碗里。
那几个人女子端到稀饭,立时就站在门口喝了起来。
虽然喝的急,却没有一丝洒出来。
有一个女子大概四五十岁,飞快地喝了一碗之后立刻又抢着将碗伸过去。
谁知那官差眼睛尖,一眼发现这女子之前是喝了一碗,拿出手中剑鞘对着洞口就狠命地捅了那女子一下。
那女子立时被捅得倒在地上哎哎直叫。
“眼瞎了,一人一碗,还想诓骗我!”
那女囚被捅倒在地,也不言语,抓起自己的脏碗就跑到角落里呆着。
双目空洞毫无情绪。
秦小良缩在角落里,只剩小小一只。
狭窄逼厄的空间,阴暗的牢房里充满腐败的恶臭。
她被她们的举动惊地说不出话来。
若她在此关上几天,终究也会是这般模样。
那狱差拿起勺子又敲了敲门叫道:“那新来的,来领碗!”
说着就将一只发黑的铁碗扔了进来。
“自己保管好了,坏了少了可不给补。”
秦小良颤巍巍地挪上前抓起碗。
那年轻的狱差舀了一勺粥进了碗里就要收拾去下一间。
秦小良扒在洞口,恳求道:“小哥麻烦你告诉我我爹被关到哪里去了?”
那狱差顿了一顿,瞧见从发黑的洞里露出一只姑娘的眼睛,清澈透亮,却眼泪花花。
他撇了撇嘴道:“便在男牢房!就在隔壁。”
仿佛应着他的话音似的,外面果然传来一群男子抢饭的声音。
“我们是冤枉的,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
那小哥早见多了进来就叫冤枉的人,白了一眼,提着饭桶就走了。
秦小良不敢叫,她方才便看到隔壁有大叫冤枉的人,被几个狱差拖出来狠狠抽了几鞭子。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端着碗回了身。
才发现黑暗里几点幽幽的目光如鬼魅一般盯着她,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碗。
她忙紧紧抓住碗,掀起来一口气给喝了精光。
深秋天气,这棒子粥还好并没有腐坏,但却比水稠不了多少。
喝完只觉得口渴好了许多,肚子也饿了起来。
秦小良生平第一次坐牢,却也知道在此处,吃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那些人看着她这个新来的惊疑不定,一时也没有上来抢她的碗。
秦小良挪到角落坐着,这一路走来微微颤抖的身体此刻愈发抖得厉害。
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天色很快将晚,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便是下雨,这阴暗狭窄的牢房倒是进不了一滴水,只是外面的小天井里很快积满了水。
寒气很快蔓延进来。
秦小良从睡梦中被冻醒过来。
一条被褥也没有。
她眼看着有些女囚身上衣裳早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硬邦邦地像是一块泥,却谁也舍不得脱下来。
避寒竟全靠自己身上的这点衣裳。
这狭窄的牢里不知关了多少人,只是恶臭味扑天。
秦小良一时感到万分绝望,但又在这种绝望里生出一丝希望。
等李辰舟回来,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
我一定要撑到他回来!
想到此,她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将自己裹得更紧了,靠在墙上听着外面雨水的声音。
希望爹爹在隔壁没遇到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众人如夜猫一般竖起了耳朵。
却见牢房门被打开,雨水和着冷风也落了进来。
却见一个浑身湿答答的人被一把推了进来。
而后门便啪嗒一声又关了进来。
短暂的光亮之后牢房瞬间又陷入了黑暗。
那人被推进来之后,连忙扑到那紧闭的门后哭泣起来:“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听声音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她声音原本娇柔纤细,此刻哭喊起来有些刺耳尖锐:“放我出去!”
外面并没有人应答,只有哗哗的雨声。
她颤抖的身体顺着门板滑落下来,口中却依旧契而不舍:“放我出去!”
秦小良先前看到有人因为喊叫被打得皮开肉绽,怕她也遭殃,忙上前扯了扯她低声道:“别叫,他们会打人的。”
那姑娘转过头来,竟是长得眉清目秀,肤白如脂,此刻双颊含泪,瞧着楚楚可怜。
她早慌了神,哪里听得进去劝阻,只是激动地叫道:“我是冤枉的!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没做!”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
说着又去拍门。
果然在她的一番闹腾之下,牢房的门又被人开了。
一个满面黑气的狱差伸进手一把将她拖了出去。
“啊啊!”那姑娘被吓得惨叫起来。
那狱差也不管这只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是将她如破抹布一般扔到雨水地里,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抽了上去。
“叫!让你叫!”
雨水混着鞭子,将她抽得血迹淋淋。
那姑娘被抽得满地打滚,满口求饶:“我再不敢了!”
秦小良瞧此惨状,心中愤懑,想要冲上去救她,可自己拿什么救她,不过是再搭进去一个自己。
外面又走来了方才送饭的年轻狱差,上前道:“石哥看你手都酸了,王哥他们在等你喝酒呢。”
那石哥收了鞭子,就挺着肚子走了。
秦小良捂住嘴咬着唇,双目血红地看着那姑娘被抽了一顿之后被扔了进来。
“给我老实点!”
她的鲜血透过破碎的衣衫染红了稻草,只是怕再发出声音,咬着唇呜呜地哭。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今日再没有送饭的来,秦小良感到腹中饿得绞痛起来。
爹爹怎么办,他一向肠胃虚弱,又受不得寒。
如今在这黑暗牢房,又无食物裹腹,没有衣物蔽体,该怎么办?
秦小良豁地从睡梦中抬起头来,她不能白白在这等着,若是真等上一个多月,爹爹怎么会吃得消。
为了防止自己失去时辰的感觉,每次光线从东边的空洞射进来,她就刻下一个横,从西边射进来,她就刻下一个竖。
这几天,原本就狭窄逼厄的牢房,竟然又送进来几个人,无一个不是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悄悄地打听一番,才发现大家居然都是因为没交银钱被关进来的。
第一日进来的秀云因为身上的鞭伤没有得到处理,已经发烧烧了几天。
一直在说胡话。
秦小良将领到的粥送到她干裂的嘴角,迷迷糊糊中她饿的连碗都差点吞了下去。
“银钱是我亲自去交的,为何平白诬陷人。”
她一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旁边新进来的也忍不住哭道:“我也是!这里好可怕!我想出去!”
天色黑了下来,外面又在下雨。
门突然又被打开,两个狱差手里提着红灯笼,对着里面就照。
众人被光晃的眼睛花。
其中一个道:“就挑今日新送进来的,瞧着最漂亮。”
另一人果然在灯笼光下找到了那个最漂亮的姑娘,抓着她的头发像猪仔一般将她往外拖。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那姑娘惊慌地手脚乱舞,也如猪仔一般嗥叫,却毫无抵抗之力。
众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那姑娘被拖出去之后,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里面那些不知被关了多久的女子却依旧个个神情木然,对发生的事毫无触动。
“啊!”隔着雨声,姑娘的惨叫声传了进来。
大雨愈发的大,那惨叫声在雨水里恍恍惚惚,时强时弱。
秦小良吓得紧紧抱住自己。
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
怎么办!怎么办!
若是这样下去,保不准下一个就是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又开了,那个姑娘被一把扔了进来。
她衣衫破碎,脸颊肿胀,唇角流血。
只是原本还鲜活的表情,此刻也变得木然,一双眼睛转着四周,而后居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引人泪下。
笑着笑着又开始哭起来。
像是疯癫了一般。
不一会也像那些人一般,木木地蹲在墙角发呆。
瞧她的模样,众人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嘤嘤哭起来。
第二日晚间,又有两个姑娘被惨叫着拖了出去。
秦小良心胆俱裂,按照这速度,自己哪里能逃!
每日里那一点稀饭,众人饿的前胸贴后背,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日送饭的狱差敲了敲门板,等众人蜂拥而上,秦小良忍着特意最后一个上前。
众人喝光自觉散了,她捧着脏碗上前,瞧准狱差伸进勺子,她眼疾手快地在那勺子里放了个东西。
那狱差听到叮地一声,金光一闪,他一愣,迅速地收回了勺子。
发现勺子里是一只凤凰模样的金钗,他面色一喜,立马将那金钗拿走了。
那金钗正是张筲送于她的那只。
之前被李辰舟拿走了,她要回来一直贴身放着,只等着哪天遇到他能给他。
秦小良贴着墙小声恳求:“求您帮忙找张钱谷。”
她想了几天,若说在这里还有人可以救她,那只有张钱谷。
张钱谷是张筲的父亲,在山阴县衙里担任钱谷师爷。
只是经过张筲的事,他们已经结下了仇怨,不知他是否还能看在张筲的面子上救自己一命。
那送饭的小哥也不知听到没有,看也没看她,拿着东西就走了。
秦小良扒在洞口,见他若无其事地给其他人送饭去了。
心中冰冷一片,只剩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饥饿迫使地使她无力地躺在稻草上,满脑子都是馍馍面条,不知这样自己还怎么能撑下去,还有她的爹爹,不知如今状况如何。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那令众人胆寒的开门声又响了起来。
秦小良一骨碌从烂草地上爬起来,悄悄挪到了阴影里去。
那两个官差提着灯笼,直接就进来了。
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用手扇着骂道:“一群臭猪真是臭死了!这里面的女人待会得洗洗才行。”
那灯笼里灯火闪耀,忽明忽暗,在姑娘们惊惧的脸上一一闪过。
秦小良不自觉地用手掩面,烛火从指缝间露了进来。
谁知突然有大力将她的手打开,秦小良完全地暴露在灯火之下。
旁边那人随手一指,就这个了。
而后又指着一旁另一个姑娘道:“还有这个!”
说着就将两人拖了出去。
秦小良下意识地想喊叫,又怕她的叫声透过这堵墙传到隔壁,传到爹爹的耳朵里。
她浑身剧烈颤抖,感到自己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
整个人如浸入冰水之中一般,寒意透顶而下。
她就算奋力挣扎,逃开这两人的钳制,那下一步她又能从哪里逃脱?
在这个四面石墙耸立,连阳光打进来都很费力的阴暗牢房,唯一的出口只有狗洞一般大,只需要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能将逃生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而牢房各处都上了锁,却有十来个狱差看守。
而她,浑身早就饿的没有丝毫力气。
她在两人拖拽中绝望地四处去看。
看到四面的牢房里,窄细的空洞间露出一个个惊疑的眼睛。
他们正在看着两人,被拖入那个可怖的房间。
就像前几天,她也便是这么看着那些姑娘被拖入那个黑暗的房间。
她又无力地抬头看天,四四方方的黑色夜空,月亮居然格外的圆,向这里洒出一片清辉。
天井只有几步路,不过瞬间,两个姑娘便被拖进了对面的班间。
这个班房里,正坐着五六个官差,他们正在划拳吃酒,一人手中一杆大烟枪。
屋里烟雾寥寥,呛得人肺疼。
瞧见两人的模样,其中一个领头地皱了皱眉头道:“瞧着长得不错,怎么才关了几日就这般又脏又臭,拖到对面用水冲一冲再送来。”
那两人忙哟呵一声,就又将两个姑娘拖到了一旁的水井便上。
其中一人拎起一桶水,就对着一个姑娘兜头浇了下去。
秦小良还未反应过来,也被兜头浇了一桶水。
深秋的井水寒凉异常,浇得她本就寒冷的内心如冻住了一般。
大盆的水在脸上,她双手被拷,根本来不及抹去,一时呼吸也困难起来。
那人抓住她的手链,不管不顾,只是没命地浇水。
几盆水下去,秦小良已经被冻得麻木,感觉不到冷了。
那人抓着她,就往方才的屋内送去。
屋内的内间有一个大通铺,两个姑娘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扔到了大通铺上。
秦小良死死地咬住唇,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来。
经此一番折磨,另一个姑娘大叫起来,叫声尖锐,抓着她的人,上前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两人不过刚被扔上来,方才喝酒的人便已有两人笑嘻嘻地过来了。
其中正有那个络腮胡子。
他看到秦小良,显然也想起了那个雨天。
“原来是你。”他狞笑着上前来,露出一口的黄牙,“那日你运气好被你逃脱了,不想这么快就自己爬到爷爷的床上来了吧。”
秦小良瑟缩着退到了墙角,一时退无可退。
那络腮胡子却慢慢地爬上床来。
一旁有人骂道:“老糟头,今日这个给你先享用,你可快着点。”
另一人笑道:“你怕是想让他久一点他也做不到吧,哈哈哈哈”
众人笑做一团。
秦小良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她退无可退,只能死死地蹲在角落。
看着那人一张脸凑上前来。
那络腮胡子被众人嘲笑,面色一红,立刻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看老子今天久不久!”
浑身黑黢黢让人作呕。
他脱光了自己,立刻又跑上来要脱秦小良的衣裳。
秦小良忍住恶心,抖着唇道:“慢着。”
众人没想到居然有姑娘能在此场景下说出话来,一时具都好奇地看过来。
秦小良举起被拷住的双手,脸上摆出娇羞之色来:“这位官爷若要让我伺候你,我自然愿意。只是如今双手被拷,只怕不能伺候得您满意。”
她这般打扮地朴素模样,一双秋水瞳子清澈透亮,却说出这般风月场上的话来。
如此反差看得众人心神激荡。
“嘿,”众人惊讶地笑起来,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小娘子。“有趣!老糟头你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还有这么解风情的娘子,你快些结束了记得归我。”
“归我!”
几人叫嚷起来。
“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她的余光里,看到和她一起来的姑娘早被按倒在床上,一个官差正剥着她的衣裳。
那姑娘被打了几个耳光,双颊红肿,如今连叫都叫不敢叫出来,只是在无声地哭泣,满面痛苦。
那领头的使了个眼色,旁边有人上前来,解开了秦小良的手铐。
秦小良手腕上的皮都已经磨破了,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只是解开的瞬间,她拼命地活动了一番手腕。
那络腮胡子又要扑上来,她又叫道:“慢着!”
络腮胡子脸色一变,满面怒气地叫道:“做什么!”
秦小良面色血红,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道:“这是我的第一次,我要自己来脱。”
“嘿!”旁边一人叫道,“你倒是个懂伺候的。”
她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浑身冰冷一片,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不听指挥。
她深呼吸一口,努力压抑着自己,让双手冷静下来。好在她常年做手上功夫,不片刻就止住了手上的颤抖。
到底稳如泰山一般慢腾腾地去解衣裳。
“啊!”一旁的可怜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被剥了个精光,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已经覆到了她的身上,像只□□一般。
她再忍不住,尖声惨叫起来。
在那大汉身下,她只有小小的一只,瞧着如秋风里的落叶,飘零无依,被风吹的四散而落。
周围众人被吸引,围上前去,喝起彩来。
秦小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手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旁边两人的声音刺激地络腮胡子没了耐心,他一把冲上前去,就去扯秦小良的衣裳。
“啊!”谁知一声惨叫冲天而起。
络腮胡子捂住胸口倒在铺上惨叫起来。
秦小良手中的刻刀滴着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举着滴血的刀就向那姑娘身上的大汉用力捅去。
那大汉正自逍遥,背上突然涌起血柱,那血喷了足有一丈高,直冲屋顶。
站在一旁围观的众人,被从屋顶落下的血雨浇了一头一脸。
众人呆愣在当地。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十七八岁的村中姑娘,居然在瞬间连杀两人!
杀了两个人,秦小良紧紧握住手中的刻刀,护在胸前,她的胸前已经染了一大片血,瞧着骇人极了。
今日这局,自己看来是没有生的希望,那就带着这些人一起死!
一起死!
谁也别想活!
几个狱差被她嗜血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那被□□的姑娘,自床上爬起来,躲到了她的身后。
场中一时陷入了僵持。
桌上的领头回过神来,叫道:“大家一起上,拿下这个凶手,就地正法!!”
几人回过神来,抹了一把满脸的血迹,就向她冲来。
秦小良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刻刀,如疯了一般。
众人竟被她张扬地一时近身不得。
还是身后的一个狱差,将桌上的碗扔了过来,秦小良不妨,竟被那碗磕到了额头。
原本就发黑的脑袋,一阵眩晕。
便是这一眩晕的当口,几人蜂拥而上,拿下了她。
一人狠命抓住她的手腕,她手腕吃痛,手中刻刀啪地落了下来。
“这个疯女人,该当如何?”
两个人伤口上的血没命地往外流,众人早没了旖旎心思,感到心中慌慌然不知所措。
“快去叫大夫。”
领头的眸中杀气一闪而过,阴狠地道:“将这两个女子就地正法!”
他们在此行如此事,本就不合法,如今出了人命官司,就不只是县里的案子了,是要上报到府里裁决,甚至要上报朝廷。
若是到时候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给牵扯出来,只怕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为今之计,必须要杀人灭口,栽赃陷害。
有一人抽出刀来,秦小良闭起眼睛,难道自己就要殒命于此了。
若是李辰舟知道自己死了,希望他不要太过伤心。
第92章 夜雨复仇
◎流放六百里◎
人生在世, 当所为,当所不为。
若是从来一次,自己也只能做此选择。
希望他不要怪我, 相信他能理解我。
秦小良感到耳边响起一阵风声,剑刃划破空气, 带着透心的冷冽之气向自己面门袭来。
哪知那刀刃在自己面上不过半寸之时, 却生生停了下来。
一只手居然直接抓住了剑刃,锋利的刀锋割得那手鲜血淋漓。
秦小良一愣, 抬起头来。
发现徒手抓剑刃的是个中年男子, 两鬓有些苍白,脸上疼得皱了起来。
“张……张伯伯……”她断断续续地道。
张钱谷松了手, 捂住满是鲜血的手, 却也不看她,只是抓起铺上的一件衣裳, 扔给了她身后的姑娘。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
领头的上前, 有些不满地道:“张师爷,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这肮脏地方, 这是准备包庇这两个杀人凶手吗?”
张钱谷慢声细气地道:“县太爷今日有公务,刚才特意来了县衙。哪知你们这里的动静闹得这样大,这是想要惊动县太爷亲自来此吗?”
几人听闻县太爷居然在县衙,县衙大堂离此不过隔着几道墙。
一时吓得面面相觑, 说不出话来。
张钱谷不再看他们,蹲下身来, 摸了摸那两个倒下的官差的颈部, 厉声道:“人还活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啊!”
“若是出了人命官司,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几人听闻, 立时有两人飞一般跑出去了。
领头地见张钱谷欲要带两个姑娘离开此地,上前拦道:“张师爷,这两位在牢房里闹事行凶,如今我们两兄弟生死不明,她们可是重要犯人。”
张钱谷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
不敢看两个姑娘看着他的殷切眼睛。
他虽在这县衙担任多年的师爷,但这犯人却不是他想带就能带得走的。
毕竟在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
他只是没想到秦家居然被抓来了此处。
今日得到一个衙役送来的消息,还有些犹疑惑。
“她们犯了什么事?”
那领头的昂着头道:“我们只是看门的,哪里知晓这些。张老爷若是想知道,自去问王相公。”
王相公是县衙里专负责刑狱诉讼,只是一向与他极不对付。
凡是他张钱谷支持的,他必反对,
凡是他反对的,他必支持。
若是他真开口去问,只怕这两个姑娘的下场会更惨。
那领头的自然也打定了他不敢去问,这才如此嚣张。
张钱谷却道:“既如此,你们且将人带回去,先救活这两人要紧。”
说着他感到万分愧疚,上前对着面前毫无血色的姑娘小声道:“小良,你莫急,我来想办法。”
在此阴暗恐怖之地,骤然见到熟识之人,一口热血自秦小良胸口涌出,一直向上,从眼睛里化为热泪涌出。
方才这一路她都没有哭。
此刻却忍不住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虽然张钱谷不能立马将她从这黑暗牢笼就出去,但是今夜他能出现在此地,不计前嫌,使她免于毒手,已经感激万分。
秦小良用力地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甩开来。
她被人拉扯回了牢房。
月色笼进了云层,屋外一片黢黑。
两个姑娘浑身湿冷,被扔回了进去。
牢房里其他姑娘都没有睡觉,瞧见两人进来,个个睁着惊惧的大眼睛,却无人发出半点声音,有些恐怖。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秦小良浑身衣裳未干,被冻得发抖,睡梦中都感到如坠冰窖。
等年轻狱差照例拍打着门叫开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那狱差瞧见她缩在墙角,满面通红,又将勺子使命在门板上敲了敲,见那姑娘毫无反应,不过顿了一顿便拧着饭桶走了。
第二日,有好心的姑娘瞧见她高烧不退,替她领了粥来喂了几口。
只是这几日倒是没有姑娘再被拉扯出去。
但是关在这样憋闷阴暗,又潮湿的地方,连身体都伸不直,有几个好好的姑娘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不知这样过了几日,这日那牢房的门又开了。
今日阳光晴好,刺目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板里照了进来。
堪堪照在秦小良的眼睛上。
她半梦半醒了几日,今日被光一照,才睁开眼来。
从微睁的光线里瞧见灰尘在上下飞舞,两个年轻的官差走上前来架起了她。
她烧了几日,又饿了多日,身体绵软,早没了半分力气。
秦小良便这般如一块无力的布匹一般,耷靠在两人身上被扛了出去。
而后的一切像是幻境一般,在她迷糊的眼前晃过,闪过,不知是真是假。
她好像是被带着走到了外面,多日不见的阳光打在身上,刺痛了她的眼睛。
而后是穿过了一道道木门,来到了一个大堂。
大堂好生威严,旁边有两排人像是庙里的罗汉一般站着,上面还有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老头坐在上头。
众人不知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秦小良只能勉力地瞧见这些人嘴唇在上下开合。
而她认识的张钱谷也站在一旁,那眉头就未打开过。
过了许久,啪地一声。
她的案子定了。
老爷退了堂。
张钱谷走上前来,低声道:“那两人虽未死,但也是重伤,我也只能尽力保住你的性命。如今流放苍西之地,你一个姑娘家确实苦了些,路上我会想办法打点的。”
秦小良扯了扯干枯的喉咙道:“你的手。”
张钱谷看了看自己被包裹了几层的手,愈发愧疚难当,此次他虽暗地里使了许多银钱,而他妻兄又是七品王经历。
可也只能让她免于刑责,却要流放六百里。
“都是小伤,已经没事了。”
秦小良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又张了开来:“我爹。”
“你放心,他在此地,我会尽力照顾他。”
秦小良想说个谢字,但是还未说出口,已经晕了过去……
山阴城里,若说哪里是销金窟温柔场,那必然是春风醉。
这里也是山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喜欢来的地方。
曹老三也不管家中几个孩子天天饿的嗷嗷哭,每月里的那点俸银,倒有一大半花在了此处。
这日他又在此处喝了大醉,只是再没钱找个姑娘,到底被妈妈半软半硬地赶了出来。
出了春风醉,外面居然在下雨。
曹老三对着地上吐了口浓痰骂了声娘。
可到底此处寒凉,他一身的酒劲也遮不住这凉气。
曹老三拢了拢衣裳,抓过楼里一块油纸罩在头上就奔进了雨里。
这秋天的雨水,就像被冰过似的,落了几滴就让他酒醒了大半。
曹老三转头四处看看,发现街上前后左右空无一人。
如此寂寂深夜,又有几个醉鬼还在雨里跑。
雨小了许久,他干脆将油纸也给扔了,就着石砖上的水坑踩了起来。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踩水的声音。
那踩水声不急不缓,却重重地,每一下都像落在了他的心上。
曹老三抬起一看,发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撑着一把小伞,面目遮在伞下,看不清楚。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在夜风中舞动。
虽然看不见长相,但那人一身冰霜又危险的气息,却让他忍不住抖了抖。
曹老三微微眯起眼睛,瞧见那人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剑。
那剑在街边微弱灯火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曹老三心中陡然升起寒意,拔腿欲跑。
那剑却刷地扔了过来,堪堪地扎进了他的腿里。
从他的腿腹间穿过。
曹老三的酒瞬间全都醒了,疼痛慢慢地从腿上传来,不一会,剧痛才一点一点扩大,他忍不住捂住腿惨叫起来。
“啪”“啪”
那人走路的声音慢慢靠近,混合着沙沙的雨声。
曹老三惊恐地抬头起头来,才发现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雨伞遮住了他的脸,他却弯下腰一把拔出了腿上的剑。
“刷”地一声,剑锋在拔出的过程中,还在旋转,生生溅起一串血肉。
“啊!”冲天惨嚎声冲破天际,像是野鬼一般,惊地四周的人纷纷吓得关起了窗户。
曹老三还未反应过来,哪知那剑竟半刻也不停地插进了他的另一只腿腹。
他瞬间疼晕了过去。
不过片刻,冷雨又浇在他的脸上,迫使得他清醒过来。
低头一看,两条腿上各自一个黑洞洞的伤口,狰狞恐怖。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嘴唇青紫一片。
“大……侠!大……侠饶……命啊!”
那人从伞下露出半个面容,声音暗哑如淬了毒:“你们抓回来的姑娘,哪里去了?”
“什么……什么姑娘……”
还未说完,曹老三感到耳朵一凉,一只血淋淋的耳朵顺势落在了雨水地里。
他想要晕过去,可在酒精和雨水的作用下,神智却更清醒。
清楚地感受到腿上和耳朵上的痛楚。
他哆嗦地牙齿已将口中咬得血肉模糊,可一时也不知道这个人指的是哪个姑娘。
他们抓回来那么多姑娘,哪个分得清谁是谁。
便是这犹豫地瞬间,那染着他血的剑已经冲上前来,直接刺进了他的咽喉。
曹老三大睁着双眼,下意识伸出手来,摸到了自己喉部的冷剑。
“我……我……”他破碎的声音消散在夜雨之中。
第93章 县衙门口
◎不若一把火烧了干净◎
雨下得更凶, 落在伞面上溅起片片水花。
地上的血迹很快顺着水流蜿蜒到街边的下水之中,被冲了干净。
曹老三没想到自己连再一步的解释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殒命当场。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很快就冰冷一片。
今年的秋天似乎雨特别的多。
李辰舟自伞下露出眼睛,看着长街尽头, 红色灯笼在烟雨之下朦胧。
浑身如结了层冰一般, 让人看了胆寒。
他将手中剑伸在雨水里,片刻便又铮亮, 毫无血迹。
这些人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若不是为问出下落,恨不能直接一刀结果了。
撑着伞, 他又一步步向前走去。
拐过几个巷子, 在一间低矮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那院落的门从里面锁着,他伸进剑去, 不过一挑, 门栓便应声而落, 在雨声里他推门而入。
“谁啊!”漆黑的屋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声。
“肯定是外面的雨, 别走神,你可快点。”
接着屋子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床响,伴着男女的低声喘息。
李辰舟走上前举起剑,用力劈开了房门。
只是没了内力, 手腕被震地一阵发麻疼痛。
黑暗里,正在屋内抱成一团的男女, 被这惊天巨响吓得一愣, 瞧见一黑影, 手中似乎握着一把剑就进来了。
“啊!”女的叫声刚脱口而出, 便见到剑已经架在了丈夫的脖颈之上。
借着床尾一盏绿豆大点的油灯, 她瞧见这闯门而入的歹徒面容精美俊秀,脸色在光影之下,却如杀神一般可怖,只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她不由乖乖闭了嘴,抖在床脚里。
那丈夫浑身光着,未着寸缕,只瞧见满脸的络腮胡子,正是先前调戏秦小良之人。
秦小良惊慌交错之下,在他胸口扎的伤口虽看着可怖,可到底不深,这才半个来月,竟已经能忍不住行房事。
他对着黑漆漆的人影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李辰舟的剑稍加用力,已在他脖颈上割出一条血线来。
络腮胡子肝胆俱裂,也顾不得浑身光溜,直接滑跪到地上求乞道:“大侠饶命,我有钱,有女人,都给你!求你不要杀我!”
“被你抓来的姑娘,去了何处?”
络腮胡子哭丧着脸道:“都都在县衙的牢房里。”
“还有呢?”
“还有,还有,哪还……”络腮胡子吓得语无伦次,瞧见对方烛火之下眸子里的杀意一闪而过,生死关头,他心中灵光一闪,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还有一个被流放了!”
“流放?”
“对!”络腮胡子连连点头,“她胆大包天,大侠您瞧,小人胸口这道伤就是她给刺的!”
李辰舟视线下移,果然在一片黑暗里看到那里伤口已经结了痂,从时间上来看该是半个多月前受的伤。
“流放去了何地?”
他在脑中迅速地整理起了大新常见的流放之地。
流放地一般选择都很偏远环境恶劣,大多在极西,极南,极北之地。
只是这西南北,相去甚远。
络腮胡子被落在身上的冰冷剑刃吓得满脸是汗,动也不敢动。
“小小人不知,小人当时受伤了,是这两天才醒过来的!”
一旁一直抖着身体的女子突然小声地开了口:“奴家晓得,据说是流到苍西之地去了。”
苍西?
闻言李辰舟长剑从脖颈处一点点下移,移到了那块结痂之地。
见对方在伤口处停了下来,络腮胡子连连点头道:“正是此处,好在伤口不深,小人才保住了性命。如此穷凶极恶的女子,县太爷已经是宽宏大量……”
话还未说完,他感到伤口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那人的剑尖顺着那道旧伤口,直接就捅了进去。
这次的剑捅的很深,从他胸前穿过,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黑暗里一旁的女子看不清楚,却被动静吓得尖嚎,李辰舟一个眼风,她抖着身子拼命地捂住了嘴。
“她扎的不深,我来帮她。”
血自络腮胡子的口角,胸口流了出来。
他圆瞪着双目,口中呵呵作响,一时不能就死。
李辰舟冷着脸刷地一下拔出剑来,鲜血激射,喷在对面的墙上,瞧见他光溜的身子,嫌厌之色一闪而过。
手起剑落,在他断气前将他身下之物割了下来。
“啊!”那女子终于瞧见满墙的鲜血,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的油灯在摇曳之下熄灭了,陷入一片黑暗。
他走到屋檐之下,将剑伸了出去,上面的血很快便被冲了干净。
自江南得到信时,他便发疯一般往这里赶。
他武功尽失,袖箭被毁,连日的奔忙身体很是疲累,只在路边买了一把普通的弓箭跨在身上。自己制了一斤烽薪,趁着夜色直接倒在了狱房门口。
这些牢房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总将入口设的如狗洞一般大。殊不知这样也阻碍了他们自己逃跑。
李辰舟打出一个剑花将烽薪点燃,大量的烟雾往里面冒去。
里面看守的衙役们个个被熏得咳嗽连连,连眼睛也睁不开,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他带着帏帽挎着木弓,面无表情地站在远处的墙角处。
从门洞里爬出来一个,便射杀了一个。
偏生那出口狭小,只能一个个往外跑。
每一个出来的人都是一箭穿喉,那些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见了阎王。
烟雾缭绕,根本看不见旁边发生了什么。
再没人出来之后,李辰舟上前进了牢房,一股冲天的臭气扑面而来,显现将他熏晕了过去。
他看了看里面潮湿腐烂又肮脏的稻草地,眸色幽暗了几份。
女牢里的众女子瞧着已经没了人样,各个脏兮兮地团在一起。
瞧见他进来,有的目光呆滞,有的满目恐惧。
他看到这些女子可怜的形容,彷佛看到秦小良缩在角落,也是瞪着这双恐惧的双眸,这般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痛,恨意如滔天之水席卷了全身。
“小良?”
无人应答。
他的目光在里面四处搜寻,这一个个脑袋,没有一个是秦小良。
“还有的姑娘去哪了?”
那些姑娘听他发问,具都一脸茫然恐惧,显然并不知晓被拧出去的姑娘都去了何处。
他不一会就发现了墙上一一个小角落里挤挤挨挨的痕迹。
李辰舟蹲下身来摸了摸,那里刻了许多竖线,还有许多横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他自然认识这些刻痕,他之前久久不归,秦小良便刻着类似的刻痕,等他回来的时候,刻痕已经遍布整个墙面。
想到秦小良之前这边多天便是关在这里,手中的木弓被纂得咯吱作响。
女牢房里再看不出什么,隔壁的男牢房里的人也挤成一堆。
在呛人的烟雾里具都睁着恐惧地眼睛看着他。
他头上的纬帽遮住了脸颊,众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却瞧见了他身上跨着的木工,具都吓得缩成一团。
李辰舟一眼从一群臭烘烘的人中发现了秦三汉。
他缓步上前,那些人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秦三汉瞧见来人遮着面目,可还是认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跑上前来,颤声问道:“我女儿?”说着浑浊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李辰舟摇了摇头,带着他出了牢房。
屋檐下,他一声不吭,今夜已经杀了许多人,终于知道了秦小良的去处。
只是苍西之地,沼泽遍布,瘴气丛生。
乃是大新发配极重的犯人常去之地。
如今接近半月过去,按照脚程,也快要到了。
东边露出一点鱼肚白,雨也在此时小了下来,等他走到县衙外面,雨彻底停了下来。
县衙大门紧闭,门庭森严,在秋色里巍然而立。
只是他在前往苍西之前,还有一事要解决。
看着这样的府邸,他脑海里冒起一场大火。
五十多年前,赵时砚被害被折磨,最终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知府衙门。
如今他心中的火也熊熊而起,这便是他们大新的县衙。
他们大新的朝廷。
如此污臭之地,全都毁去吧,不若一把火烧了干净。
清晨的街道,安静地一个人也没有,凌晨时分,众人正是熟睡之时。
树上倒是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吱吱叫着,看着树下站着的这人。
这人站了一会,便搬起了桐油对着衙门一圈就浇了下去。
而后他拿出锁在,在一个个门上落了锁。
落下最后一个铜锁,李辰舟举起剑来,要击打出一个剑花。
突然胳膊被人拉住了。
他愤怒地转过脸来,瞧见山沽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白着一张脸,轻声道:“公子三思。”
李辰舟皱了皱眉头,欲要甩开他的手。
山沽又轻声道:“公子,他虽该死,可莫要伤及无辜,否则我们与他何异?”
话音刚落,院墙里便传来一个小孩子的笑声。
她似乎刚起床,跑在院子里叫道:“爹,我帮你扫院子。”
一旁有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好,你扫得仔细点,要在大人们起床之前扫干净。”
“好咧!”
而后便是沙沙地奋力扫地声。
若是一把大火,这些人也便都死在了其中。
山沽看着他道:“他们违抗我大新律历,自然该受到律法的严惩,公子便交于我。”
李辰舟手中的剑哐当落了地,赤红的双目渐渐平息。
“发水啦!发水啦!”
远处突然有守夜人惊慌失措地跑来。
瞧见两人站在门口,显然一愣,而后焦急地叫道:“你们快走,发水啦!马上就要到这山阴县来了!”
秋日连连大雨,竟使白河水位过高,泛滥成灾。
李辰舟道:“你速去苍茫山寻小月,我去苍西。”
山沽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第94章 南辕北辙
◎逃难◎
秦三汉也跑了来叫道:“李郎君, 我与你一道去。”
李辰舟摇头道:“秦伯伯,你去宜兰县,那里地势高, 此处水患大家必往那里去,到时候必是一物难求。你立即前往, 提前去准备东西, 我们在那里汇合。”
秦三汉无法,只得点头。
三人兵分三路, 各自出发。
今年的雨格外的多, 江南氤氲烟气,久久不歇。
窗外的小雨自屋檐滴滴答答个没停, 芭蕉叶子沙沙作响。
“卖花拉, 卖花拉,新鲜扑鼻的桂花……”
一泊自睡梦中睁开眼睛, 便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卖花姑娘的叫卖声。
瞧着窗格子外的小雨不停, 一丝寒凉之气自窗户缝中钻进来, 跑进了他的衾被之中。
冷气激地他忍不住趴在床边剧烈喘息起来。
一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正是离珠, 她今日穿着藕色的连襟裙,真如江南的少女灵动,与在宫中做公主时绝然不同。
她手中捧着一束桂花,桂花上还落着许多的水珠, 一阵幽香立刻盈满了卧房。
离珠将桂花插在床边的墨绿色花瓶里,这才转头过头来。
她彷佛没有看到弟弟的痛苦一般, 只是笑道:“弟弟, 你醒拉。瞧, 这是我刚从门口买来的桂花, 香着呢。”
一泊脸上被憋得通红, 突然闻到花香袭来,呼吸慢慢顺畅起来。
“是你,“一泊捂着胸口,质问道,”你心软了?”
离珠面上含笑,走过来,给弟弟理了理鬓角的落发,没有接话。
一泊一把打开她的手,激动起来:“就算他这么多年抛下你不管不顾,任由你在宫中被人欺辱,任由我这么多年不生不死的活着,你还是瞒着我放了他?”
离珠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小鹿一般的眼睛有一丝红,埋了头。
半晌才有蚊蝇一般的声音传出:“他是哥哥啊。”
一泊闭起眼睛,倚靠在床上。
离珠道:“弟弟对不起,我确实恨他,我知道你更恨他。可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我突然想要他活着,就像这些年我想要你活着一样。”
说着她滑跪在床前,眼睛氤氲一片:“一泊,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权力替你做决定,也不能帮你这些年所受的苦说原谅。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都可以。”
一滴眼泪自一泊的眼角滑落,继而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为什么?”
“姐姐,我好恨!”
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还是止不住地恨。
除了恨他,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辰舟走在雨水里,彷佛感觉到什么,他停下脚步,透过雨帘看往江南的方向。
希望对我的恨,可以让你好好活下去。
想了想,他压低了帽檐,消失在无尽的秋雨里……
雨水肆虐,大滴的雨拍打进牛棚。
牛棚里的牛被雨冷地发出哞哞的叫声。
秦小良拼命往牛身上挤了挤,想要汲取牛身上的一丝温暖。
连日的大雨,她的衣裳早已经湿得彻底,粘腻在身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扯,却想起来手上带着枷,根本动不了。
这枷早就将她手腕上的皮磨破了,一片生疼。
出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她自迷迷糊糊中被押上囚车,只记得一路都是雨水,泥水,衙役们湿烂得鞋踩在泥水地里咯吱作响。
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没个停的时间,几名押送的衙役一路骂骂咧咧,脚程也慢了许多。
不曾想便是这样的恶劣天气,秦小良的烧反而慢慢退下来。
野外的清新空气,使得她关在牢房多天的积郁之气也散了许多。这才有力气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们几个囚犯被安置在牛棚里,而押送的几人住在不远处的房子里。
透过重重雨幕,听得到他们冲天的呼噜声。
只有一个守夜的衙役,蹲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他们自然也不怕这几个囚犯逃了,这么大的雨,手又戴着枷,能逃到哪里去?
可是秦小良自小就听闻过苍西之地。
那是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地方,听闻去了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如今她被发配去那里,岂不是有死无生?
想到此,她又往牛脖子处挪了挪。
旁边几个囚犯已经睡下,各个都冻得发抖,她反而因为一路在昏睡,此刻倒是困意全无。
逃走的念头早就在她脑海里转了许久。
只是囚犯逃跑,对于押送的人来说是极大的罪过,他们虽然一路抱怨不断,但却很少松懈。
前两天便有个囚犯想要和她搭伙一起逃,她犹豫了一瞬没有答应。
后来那人寻了另一个人,两人趁夜逃跑,不想到底被抓了回来,被打了半死,腿都被折断了。
那惨状,让其他动了心思的人胆寒不已。
而那两人,就算到了苍西,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只能尽力保命活着到苍西之地,再找机会。
不知爹爹如今在牢房里怎么样了,不知道小月有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若是她知道,只怕要吓坏了。
不知李辰舟有没有收到信。
正自胡乱想着,突然远处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先只是三四只,没一会,四面八方都是狗吠之声。
她倚靠的牛也不安地扭动起身姿。
屋檐下看守的人被吵醒,警惕地向此处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狗愈发叫的凶。
在哗哗的雨声里听着让人心中不安。
他心中有些犹疑,取了个灯笼,撑着伞到牛棚处查看,又数了一数,刚好九个,不缺。
在边上站了一会,他便准备折身回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
秦小良睁开眼睛,发现那衙役撑着伞,冒雨去开了门查看。
门刚打开,突然他吓得手中的灯笼都扔了,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高声叫道:“水龙来啦!”
他这一声惊慌,惊地所有人都吓醒了。
众人也顾不得什么,慌乱之下就往拼命往高处跑。
秦小良也反应过来,可是双手戴着枷行动不便,好在她臂力惊人,抓住牛棚的柱子就往上攀。
刚爬上牛棚顶,一片浑浊的水就冲了进来。
连带着其中许多枝丫杂物。
雨下得很大,此刻在牛棚顶上,没有任何遮雨的东西,雨水直直地冲洗着一切。
秦小良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水冲走了。还有人不慎被水中的树枝划到,落了水。
在此高处,黑暗之中,听到许多惊慌之声。
整个世界全都是水。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她坐在顶上瑟瑟发抖。
这世界全都不是本来的模样。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太阳升起,居然是个晴天,四野之下,变成河泽之国。
各处屋顶树梢上,趴着一些人。
此次水龙发生在夜里,有许多便是在睡梦中被夺去了生命。
秦小良和另外几个爬上棚顶的囚犯面面相觑,具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是困在此处,没有东西吃,只会是死。
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眼尖地发现一顶木盆在水里晃晃悠悠地正朝这里漂来。
若能坐进木盆,或许能离开此地。
只是那木盆并不大,若是她跳进水里,可就没救了。
四野的水早将此处变成一片湖,看不见尽头。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拼一拼,总好过在此等死。
她深吸了口气,瞅准时机,当木盆流到旁边的时候从牛棚里一跃而下。
带着决绝和干脆。
落在盆里的时候差点翻掉,好在她用力地控制着身体,那木盆在几次晃悠之下总算稳定下来,有惊无险。
越往东地势越高,往那里去总没错。
想到此,她用手当桨划了起来。
牛棚上和屋顶上的几个衙役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大的胆子。
待反应过来是犯人逃跑,他们在屋顶上叫嚣起来。
可到底没有人敢跳下水拦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划着小木桶消失在视野尽头。
李辰舟一路行来,许多村镇皆受了水患,逃难的人如蚂蚁一般往外赶。
许多人浑身脏污,没了家,只能拖儿带女,携老带伤,往东边地势高不受水患的地方去,偶见老人坐在路边抹着眼泪。
只有他一人与众人逆着方向往西去。
路边一个好心的大婶拦住他道:“这位郎君莫要再往西去了,那里全都被淹掉了。”
“淹到了哪里?”
大婶指了指道:“往西去,全都淹了。不知道淹到了哪里。”
李辰舟心中一突,从此处往西,是去苍西之地必经之路。若全都被淹了,那秦小良一行人岂不是遭了水患?
大婶满脸赃污,脸上也不见如何悲戚,只是念叨道:“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辰舟心下焦急,可瞧见她孤身一人,还是问道:“你家人呢?”
大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来:“都没了。”
“我夜里起来喂猪,正好见到发大水了,拼命地叫他们,可他们都没跑出来,就被水淹死了。”
“我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呢!还有我家老头子,都没跑出来,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李辰舟心口一堵,瞧见她茫然的双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她。
半晌只是道:“如今你要去哪里?”
那大婶随意摆摆手道:“也不去哪里,就跟着别人走,既然活下来了,总得找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说着她站起来,跟着人群歪歪扭扭地往东去。
李辰舟看了看这群人,每一个都如泥里滚过的一般,许是灾难来的太过突然,许多人面上都有些茫然无措,走的悄无声息,愈发凸显出婴孩的嗷嗷哭声。
【📢作者有话说】
宝宝下次更新时间在周六晚上9-11点左右,周末万字,撒花~
顺便说一下周末要走到女主卖男主情节,要不要猜猜卖给谁了?猜对有红包哦~比心~~
第95章 宜兰县城
◎重逢在秋雨的街头◎
秋汛来得如此突然, 又如此猛烈。
在这天灾面前,每个人都如此弱小无依。
好在据他所知,朝廷在宜兰县设有仓储, 这些人去了那里,该当能暂时安顿下来。
想到此, 他便向西而去。
小良还在等着他。
秦小良从水里逃出来, 跟着逃难的人埋头往东走。
她怕被人认出来是个逃犯,拿块灰麻布裹在头上。脸上抹着黑泥, 莫说是官差, 就是秦三汉站在面前,只怕都不能立刻认出她来。
已是深秋, 临近冬天, 天空一直阴沉沉的,如乌云压顶, 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冷风嗖嗖, 天气异常寒凉, 草木都变成枯黄将近凋零。
瞧这满天的铅云, 只怕又要落下雨来。
逃难的许多人脸色也越来越差。有人推着车运了些东西还能勉力支撑,可更多的人行的匆忙,连身遮寒的衣裳都没有。
一路缺吃少喝,所过之处, 连快要枯掉的树叶都被塞进了嘴里。
秦小良的鞋子也早被一路的泥水泡烂了,整个脚泡在水里, 早被冻得没了知觉, 只是脚底的皮已经脱了好几层, 走一步却都是钻心的疼。
可这疼和饥饿的肚子比起来, 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饿了这么久,饥饿使得她头晕眼花,心跳剧烈,满脑子都是吃的,就算是她最不爱的萝卜,此刻想来也是喷香扑鼻。
秦小良没了力气停在了路边,却突然听闻一阵咕咕的叫声自路旁的草丛中穿出来。
她一时激动地热泪盈眶,不想这个时节了,居然还有青蛙。
青蛙的美味刺激了她,她猫下身子,竖起耳朵,那青蛙似乎知道有人在附近,没了声息。秦小良也不急,一动不动地蹲在旁边,等那青蛙放松警惕刚咕一声,一个飞身,直接扑在了烂水地里。
掌心那滑腻的一团激动地跳跃,使得她眉开眼笑。
张开手,居然是只很大的青蛙。
她寻到一个无人的大树后头,抽出刀来三下五除二剥了干净。
刚架好火,却突然听闻路旁一个小姑娘微弱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妈妈,我饿。”
连哭似乎都失了力气。
被她叫妈妈的母子沙哑着声音道:“就快到了,到了宜兰县就好了,你再忍忍。”
秦小良从树后转出头来,瞧见那小姑娘居然与小月一般年纪,此刻面色惨白,瘫倒在娘亲怀里,连眼神都无力了。
她的小月不知如今怎么样,逃亡到了哪里,可挨饿了?
一时忍不住鼻酸,偷偷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青蛙给了她。
这种时候,将吃的给别人也许就是在丢自己的命,可她希望老天开眼,看到了她的所为,也能有好心人给妹妹一口吃的。
小姑娘瞧见吃的,裂开嘴笑了起来,无神的双眼里好似都有了光亮。
似乎真是好人有好报,接下来的一路,她总能寻到些东西,不说吃饱,至少饿不死了。
这日晨间,天上下着微雨,她睡醒过来,张开嘴就着雨水喝了个饱,而后又裹了裹头上的麻布,穿上自己用枯草编的蓑衣,继续赶路。
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今日天色不好,天空有些麻麻黑。
空气里满是土腥味。连日的雨弄的人浑身黏腻难受。
秦小良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从上到下裹得再严实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连日奔波,到底让本来水光奕奕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如今还在往前走,双脚已经麻木地失了知觉,连疼也不知道疼了。
她如今只是拼着口气,盼着或许能与小月和爹爹在宜兰县重逢。
一路都听人说,到了宜兰县就能活下去了,朝廷派来赈灾的人已经到了宜兰县。
据说宜兰县已经据此不远了。
只要再咬咬牙,就能到了。
突然她听到一声细微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树根下传来。
那声音听着有些奇怪,倒像是小猫一般,可又不像猫儿,细细小小的消散在雨中。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瞧见树根下的情景不由愣在当地。
树根上倚靠着一个少妇,那少妇闭着眼睛,面色惨白,身上有一一件单薄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单薄里衣。
如此深秋寒冷天气,居然前襟还敞开着,露出被雨水浸泡惨白的乳.房,而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孩。
那小婴孩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瞧颜色,显然是他妈妈从身上脱下来给了他。
便是裹着厚衣裳,他的小脸也是被雨浇的浑身青紫,连哭声都小了许多。
而少妇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里衣。
小婴儿叼着妈妈的乳.房,啜了两口却什么也没啜出来,着急地直哭。
“姐姐,”秦小良上前推了推她,不想便是这轻轻一推,那倚靠在树上的身体竟然顺势滑倒了下来。
“啊!”她惊呼出口,这才发现那少妇的身体一片冰冷。
竟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小婴儿并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还在拼命地试图吸一口妈妈的乳汁。
这个妈妈估计是死前试图安抚自己的宝宝。
秦小良心中五味杂陈,这一路见过了太多的死人,似乎有些麻木,可此刻到底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脱下身上的蓑衣,将那小婴儿抱过来盖着遮雨。
“宝宝你先别急,”秦小良轻轻拍了拍那小婴儿,轻声道,“这是你妈妈,等我安葬了她,带你去找吃的。”
小婴儿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来,看了她一眼,竟真的不哭了。
秦小良跑到不远处捡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拿出腰侧的刀来,将树枝刻的尖锐,而后用它在一旁卖力地挖坑。
她本就浑身虚浮无力,挖了许多才勉强挖出一个可以埋人的浅坑来。
秦小良将少妇的衣裳弄整齐里,拖进了坑中。
小雨沙沙,天上阴云密布,风声赫赫在耳。
此处无石,她削了那粗树枝,做出一块简易的墓碑。
歪头想了想,上手刻道:“故先妣慈母之墓,秋雨立。”
而后抱起婴儿,对着坑中的妈妈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孩子叫什么,既然是在此秋雨路上相逢,就给他起名秋雨吧,我会帮你照顾他,你安心去吧。”
而后又点着小婴儿的小脸道:“小秋雨,你再看一眼,这是你妈妈,她的模样,要永远永远地记在心里哦。”
木碑在此,等到你长大成人,要记得常回来寻你母亲。
是她用性命在保护你。
秦小良突然想起他们秦家搬到鹿笛村的故事。
百年前,乱世起,她的太爷爷,便也是在乱世之中,与人刻碑。
就像她爹所说,这墓碑不为别的,不过为的是个念想,以后亲人有所寻处。
这正是他们秦家一直在做的事,她的太爷爷爷爷为此一生守在此道。
他们虽然做的是死人生意,却一辈子期望这世间死的人越少越好。
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生。
但在需要之时,她庆幸自己还能帮帮他们。
她想起自己几次想要抛弃石碑之业,跑去种地,连她自己都自卑躲避。
想到此秦小良一时有些羞愧。
她站在新坟之前,默默地道,她要继承他们秦家的遗志,凭自己的一双手,给所有已逝之人最好的体面,给关心他们的亲人最好的悼念……
李辰舟去往苍西之地,一路上早成河泽之国。
他自作个简易的筏子,往西一路寻觅而去。
只是越往西去,心中一阵冰冷。前后左右,全是水,便是人还活着,困在此地多日,只怕也难以生还。
而更可怖的是,水中时不时冒出被泡的发白的尸首。
李辰舟不忍去看,他也不敢不停歇,不敢有分毫怠慢。若她真的困在其中,那自己就是救她出来的唯一期望。
早一日寻到,她才多一份活着的希望。
他划着船,突然见到远处有一个房子露在水面之上。
而吸引他注意地,确实那房顶上一个穿着红色衙役服饰的人。
是押送的解差!
李辰舟一阵激动,却又突然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四周除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解差,再无旁人!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划水的声音,那衙役勉强抬起头来,竟然双目凹陷,形容枯槁,不见人形。
猛然见到有人出现在此地,他浑身爆发出求生的欲望!
“救……救我……”他伸出手来,努力要抓住这经过的人。
这几天,已经有许多人从自己面前飘走,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救下他。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也快要到了,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李辰舟停下身来,捂住嘴咳嗽几声方道:“你是去苍西之地的吗?”
那衙役无力地点了点头而后道:“我乃是,是官差,救救下我,有有重赏。”
“押送的犯人呢?”
那衙役有气无力地道:“都死了。”
说着指了指远处破败的牛棚道:“那里,掉下去,全被冲走了。”
李辰舟看到那里的牛棚,上面腐烂的稻草铺就的棚顶上好大一个破洞。
显然是先前许多人蹲在上面避难,可牛棚经不住这么多人,就塌掉了。
他拼命地划着筏子走到近前,不顾那里一股臭气冲天。
瞧见一头牛已经泡在水里发了臭。
其他再不见半点人影。
那官差瞧见他划过去,以为他也要走,不由大声尖叫道:“救……救我!!!”
叫声凄厉难听。
李辰舟此刻满心都是不好地预感。
若是秦小良在水来之前眼疾手快地上了棚顶,必然会落下去。
那时候水流湍急,就被冲走了。
他站在原地,此刻水已经不再流淌,静悄悄地一片浑浊。
仔细瞧了瞧一周的形容,他断定当时的水是往北流向。
“扑通!”那衙役受不住,跳入水里想要游过来抢筏子,可自己早就是最后一口气在撑着,落入水里连爬都爬不起来。
李辰舟顺着水流,他一边划着筏子,一边想象着自己若是秦小良,可能会走上哪条路。
很快他也走上了去往宜兰城的路。
秦小良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他从不敢去想。
一路上逃难的人很多。
李辰舟虽然自小去了西莽,可到底也是锦衣玉食,便是在秦家,也是吃穿不缺,这还是他长这么第一次真切地面对这样的场景。
灾祸战争,饿殍遍野的形容,只在书上读到过。
可此时逃难的人群,饥肠辘辘的小孩,倒在路边的无名尸骨。无不如一只利爪紧紧攥住他的心。
人间惨剧,莫不如此。
他将自己带的一些干粮,分给了一些小孩,笑着安慰他们道:“再往前走一走,到了宜兰,就有东西吃了。”
连日的奔波,虽在他的脸上落下许多灰泥,可到底掩盖不住他如玉的脸。
小孩子怔怔地点了点头,相信了他的话。
他自己饥肠辘辘,那秋水剑当了拐杖,也如逃难地人一般,一步一瘸地往东边赶。
到达宜兰城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连绵多日的雨也停了下来,西方竟然渲出艳丽的晚霞。
红色的霞光照在斑驳的城墙之上,照在每一个迷惘的人的脸上。
李辰舟站在高耸的城墙底下,苍白的面目也被晚霞染了一层红晕。
宜兰城地势独特,屹立了上百年,从未受过任何灾难的滋扰。连战乱之时,都是众民的避难所。
水灾爆发,方圆几百里的人无不往此处来。
此刻宜兰城城门大开,有许多官差站在城门口处,引导逃难到此的灾民往各个方向分去。
城内设了许多粥棚,正是晚饭时分,蜿蜒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龙,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晚风如刀一般,已是带上冬日的泠冽。
众人缩着脑袋,麻木地排着队。
与李辰舟一起入城的灾民们欢呼一声,冲上前去也排上了队。
只要有粥棚,队长一些又怕什么!
“大哥哥,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这里真的有饭吃!”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兴奋地叫道,她方要跑上去,转头见李辰舟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不由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不去排队吗?”
李辰舟目光在人群里四处搜寻,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快去吧。”
小女孩闻言一撇嘴:“你不去我也不去!”
一旁她的妈妈拉住她急道:“你这妞子,快走啊!再晚别没了。”
说着就将她往远处的队伍上拉。
小女孩拗不过,哭着被妈妈拉走了,回头望时,发现大哥哥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李辰舟弯腰咳嗽了一阵,才继续在人群里四处查看。
此处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人都灰蓬蓬地,瞧着形容狼狈,脸面目看着都很相似。
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身月白衣裳也瞧不出颜色。
好在连日秋雨,他脸上还算干净。
除了秦小良,他与山沽秦三汉约定在此相汇,按理他们也该在自己前面到了。
只是黄昏时分,视线不清,实在也是难以在众多人群里找到人。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出来寻人。
宜兰城内,四处或蹲或躺着许多灾民。
人很多,却异常寂静。
他慢慢走着,突然听闻前方不远处有嘈杂之声。
李辰舟快走几步,便见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围住了一个人。
那被围在中间的人瞧着身型不高,该是个女子,只是从头到底包得严实,手中似乎还抱个孩子。
那几个围着她的男子,似乎都是乞丐打扮一般,一个个脏的彻底,却命令中间的女子道:“把你手里的粥碗交出来。”
李辰舟这才看清,那女子手中不光抱着个孩子,还牢牢捧着个碗。
只是实在手不够用,那碗夹在小孩和她的身体之中。
听闻几人要她的碗,她将小孩抱得更紧了,那碗更是严严实实地护在胸前。
“嘿!”其中一个乞丐道,“这么不识相,是让我们上手来抢吗!”
说着几人也不犹豫,冲上去就要抢她胸前的碗。
几人混乱之下,那碗竟落在了地上,里面的粥撒了一半出来。
那女子怀中的小孩被这声音惊到,吓得哇哇大哭。
那女子看到粥碗里还剩一般粥,连忙蹲身要将那碗捡起来。
哪知其中一人一脚踢飞了粥碗,一把将那女子推倒在地。
“这小孩瞧着倒是不错,兴许能卖点钱!”
说着就上手去抢她手里的孩子。
真是岂有此理!
李辰舟大步上前,手中的剑伸出去,狠狠地敲打在这些人的身上。
几个乞丐被打地一懵,转过头来,便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正一脸冷酷地看着他们。
“你做什么!”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道,“凭你个小白脸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李辰舟一怒,手中剑鞘击出,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李辰舟内力尽失,若在往日,只怕这乞丐的膝盖难保。只是今日他只觉得膝盖一阵钻心痛,啪嗒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旁边几人要上前来助阵,他一个转身,几人皆被狠狠敲了膝盖,跪倒在地。
李辰舟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
他手中的长剑闪着光,一身气质高傲又身型高大,几人心中发怵,他们几个怎么着也是赤手空拳,显然不是对手。
匆匆地爬起来就要走。
李辰舟虽没了内力,可招式还在,一把拦住几人道:“你们几个男人,竟跑来此处欺负弱小,这就想走?”
当先一人仗着胆子道:“我我……你想怎样?”
李辰舟怒极反笑道:“想怎样?你们打翻了别人的饭碗,还想要抢别人的孩子,还问我想怎么样?”
旁边一人道:“是她自己没拿稳,摔掉的,我们只是与她开个玩笑。”
李辰舟手中剑刷地砍在他的脸上,一把将他的一只手砍了下来,目中一片冰冷:“你在开玩笑?”
那人疼的尖声惨叫起来,手臂上鲜血淋淋。
眼见那人的断手落在地上,而李辰舟的剑就要往自己这里招呼,几人吓得双腿发抖,慌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侠饶命,我们知道错了,这就给小娘子赔礼道歉。”
说着就朝着一旁的女子磕头道:“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啊。”
“去!排队去领粥来赔给他们!”
“还有,若是让我再遇见你们欺负他人,抢别人的东西,小心你们的狗命!”
几人吓得连连点头,慌忙跑去排队。
教训完了几人,李辰舟瞧见不远处那女子还在哄着孩子,那手中小婴儿却怎么也哄不好,哭的凄惨。
他不由走上前道:“宝宝许是饿了,等再领碗粥来给他喝。”
哪知他刚说完话,那女子刷地抬起头来。
她浑身包得严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此刻那眼睛里满是激动和震惊。
李辰舟一愣,这眼睛……不正是秦小良!
果然秦小良一把扯下脸上的麻布,露出自己的容貌。
两人震惊在当场,一时激动地难以言表。
还是李辰舟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去。
两人恨不得紧紧拥在一处。
可惜秦小良手中抱着孩子,两人只好又分开来。
李辰舟细细看了看她,小声道:“你瘦了许多。”
秦小良也道:“你也是。”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却已有千言万语飘散在空中。
分别两三个月的两人,不想在此逃难之地重逢。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明两人分开之时,月圆星亮,一切都是好好的,所有人都安静着在过着生活。
不想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秦小良恨不得一下子全都告诉他自己这两个多月的可怖生活。
自己被那收银的官差调戏时的恐惧,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劳房里的绝望,准备杀了官差自己再自杀时的决绝,从大水里逃生的侥幸。
当然还有可爱的秋雨。
她抱着这个孩子,一路咬着牙走到了这里。
若是没有秋雨,她甚至要怀疑自己会不会也倒在无人认识的路边,成为其中一具腐烂的枯骨。
她奔波多日,胆战心惊,便是进了这宜兰城,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总是被欺负。
如今看到李辰舟,一切的彷徨与无助突然全都安定下来,有他在,自己总是放一百个心。
想到此,她激动地眼泪都落了下来,李辰舟静静地站在一旁,伸手将她的泪水抹去。
“乖,不哭了。”
哪知这眼泪却越抹越多,秦小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好一会才止住眼泪,不好意思地道:“你从江南回来了啊?怎么出现在这里了?找到山沽了吗?”
“找到了,”李辰舟点了点头,简单说了让山沽去接小月去了。
秦小良悬着多日的心才一点点放下来,有山沽在,小月一定会没事的。
没人来哄,秦小良怀里的娃娃更是哇哇大哭。
李辰舟忙凑过头去看,瞧见那小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只,显然不过五六个月大。
有陌生人凑过来,小娃娃突然停下了哭泣,一双黑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这是我在路边捡的孩子,他妈妈过世了,如今我就是他妈妈呢。”
“你要不要抱抱?他很可爱的。”
李辰舟一时有些慌乱,手足无措,他长这么大哪里抱过孩子。
眼看着秦小良将小孩塞过来,他忙将一双出汗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感到手中的小婴儿软软的,热呼呼的身体,他整个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
“快看!他要哭了!”
果然小秋雨到了陌生人怀里,忍不住憋了嘴,一脸委屈的表情。
秦小良将脑袋凑过来,对着小娃娃轻声细语道:“小秋雨不要怕,这是……这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李辰舟接道:“这是爹爹。”
爹爹?妈妈?秦小良脸一红,忍不住低下了头。
其中一个乞丐居然排到了,捧着碗递过来道:“你的粥!”
说着将碗一丢,几人飞快地跑走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远处的粥棚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在风里晃动。
排队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整个宜兰城,全都入了夜。只有十几个粥棚的油灯透过一丝光亮。
就着黑暗,秦小良上前从地上拿过碗。
两人跑到一处屋檐下,寻了个没风的地方坐着。
秦小良端过碗凑到小秋雨嘴边要喂他喝粥。
李辰舟抱娃抱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和娃娃笑着小声道:“快看,妈妈要喂你喝粥粥啦!”
抬头却瞧见秦小良递过来的粥碗光亮异常,其中似乎还映着一轮明日。
他抬头望天,果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冷异常。
又低头望着碗,碗中的月亮破碎。
他一把接过碗来,发现这碗里装得哪里是粥,分明是一碗水。
只是那水在夜里瞧着有些浑浊,隐约瞧着是米汤的模样。
李辰舟将那粗竹碗晃荡了一圈,碗里的水晃荡着洒出来一些,在里面竟只发现了几颗米粒。
秦小良急道:“你做什么?粥都撒出来啦。”
说着一把抢过碗来,送到了秋雨的嘴边。
小秋雨就着碗沿,嘴巴吧唧吧唧地吮吸着,竟如在喝奶水一般香甜。
李辰舟呆在当地道:“这粥怎么如此这样全都是水?难道是我们拿的太晚了?”
秦小良翻了白眼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我来了几天,每个摊位都排过,全都是这样的。”
“什么!”
这哪里是施粥铺子,分明是在拿水糊弄人。
难怪这一路瞧见灾民们靠坐在路边,皆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们分明是饿的没了力气。
想到此,李辰舟心中愤怒难平,拿起碗恨不能立刻打上去问个明白。
秦小良忙拉住他道:“你要去哪?”
此刻远处的粥棚已经在陆续撤离,只等着明日天亮再开。
李辰舟道:“我要去问问,这样的粥他们是受谁的指使。”
“莫去了,”秦小良道,“那些人也只是来帮忙摆摊的平民,并不知其他的。”
喝了许多水,倒是一时将小秋雨给喝饱了,秦小良将碗里那几粒米小心翼翼掏出来,喂到小孩的嘴里。
夜色深了,小秋雨睡着了。
李辰舟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不想吵醒他,这坐了下来道:“他们拿这种粥来,没人抗议吗?”
秦小良道:“我刚来那会,瞧见这水一样的粥也是大吃一惊,确实是有人抗议过闹事的,我还跟着去了。”
“然后呢?”
那日许多灾民来了此地,蜂拥着去排队领粥。
不想到了手里竟是清水一般。
有几个人急了,呼喝着大家去寻官府要个说法。
众人呼啦啦一大群人便去了衙门,在衙门口叫嚣起来。
不一会衙门的门居然开来,宜兰县太爷出来了。
那县太爷是个精瘦的老头,颤颤巍巍的,出来看到众人就抹了眼泪。
“抹眼泪?”
秦小良点了点头:“是的,哭的比低下的灾民们还要凄惨。”
那县太爷上前道:“众位相亲,你们不远百里逃难来此,我怎忍心苛待你们。”
他说他并不想如此,只是县里存粮实在有限,受灾的人又多,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他只好出此下策。
“唯有将粥做的稀薄一些,才能让给多的人喝上一口,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啊。”
“只是又有人问,周边的县府为何不来接济他们?”
那县太爷道,此次水患波及范围甚广,除了我们苍阳府,还有许多地方受了灾,朝廷的粮食哪里够分的。
“看到大家受苦,我的心也如刀割一般啊!请各位父老相亲们忍耐几日,这水灾只是暂时的,等水退了,大家自可回家去了。不能回家的,朝廷也会安排好大家后面的事的。”
扶着他的家丁们看不过去,与众人道,他们老爷这些日子看到众人的模样,茶饭不思,连自己的粮食都捐出来给大家了,他吃的比你们的还稀薄。
说着果然那县太爷喘息着就要站不稳。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
秦小良道:“听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众人也不好再苛责他,也就只好散了。”
李辰舟皱了眉头。
宜兰县是新朝西北之地的要塞,此处距西莽不远,正是粮草存续之地。
就算军粮不得擅用,民用存粮也该是充足的。
一路走来,虽然灾民众多,可也不至于如此。
秦小良想不了那么多,纵使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此刻满心眼里都是与李辰舟重逢的喜悦,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连日的疲累,此刻心神放松,两人相依偎在屋角之下,竟就睡着了。
便是这般睡到半夜,秦小良突然醒了过来。
她听到小秋雨哼唧哼唧的声音,显然是饿醒了。
秦小良自己肚子也是饿得像是着了火一般,再难入睡。
周围寂寂无声,天空一片黑蓝。
呜咽的风在街角到处飞窜,一片生冷。
她转头去看一旁的李辰舟,在月色下面色如玉,却有些惨白,嘴唇哆嗦,眉头紧锁,瞧着睡得并不安稳。
而小秋雨被他搂在怀里,此时正憋着嘴在哼唧。
他们怎么在此就睡着了?
李辰舟看来是累的不轻,秋雨在他怀中动来动去地哭泣,居然都没能将他吵醒。
他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但秦小良知道,想来他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寻人,一定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确实太累了。
怕孩子的声音惊醒了他,秦小良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伸出手想要从他怀里抱过来孩子。
她已经是万般小心翼翼,可扯孩子的动作到底将李辰舟惊醒了过来。
他刷地取过身边剑来,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冰冷。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秦小良之后,忙将剑收了,有些尴尬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来了坏人。”
秦小良也被吓得不轻,一时哭笑不得。
李辰舟这才发现小秋雨哭了。
周围已经夜深,他们竟就在此睡着了。
“他估计是饿了,我们出城去寻点吃的吧。”
“出城?”李辰舟疑惑道,“城外有什么吃的?”
秦小良已经收拾东西起身,看了看周边,凑在他耳边道:“城外找一找,许能寻到一些吃的,我前天就在树上摘到几颗野果呢,运气好也能抓几只青蛙,掏到个鸟窝,逮到只小鱼什么的。”
李辰舟听她说的如此驾轻就熟,心中一时不是滋味,讷讷地道:“这些天你便是靠吃这些东西啊。”
秦小良笑道:“这些野味,可不是一般时候能吃到的。”
两人寻着夜,摸着黑出了城。
城外没有半点灯火,好在今日月圆。
清冷的月光照得四下清晰可见。
两人沿着小路一路往北走,秋虫在草里吱吱叫着,寒风凌烈。
眼看就要入冬了。
李辰舟晚间视野好,竟让他寻到了几颗野草莓。
小秋雨睁着眼睛,吃得都笑了起来。
两人又走到一个水塘边,李辰舟长剑刺出,竟真就叫他刺出了一条一尺长的白鱼。
秦小良欢呼雀跃,自己这么久费劲力气,才勉强抓过一只指头大的小鱼。
不想他竟然如此容易。
李辰舟瞧见她欢喜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心中也有丝得意。
自己虽然内力没了,但是给她抓条鱼,却还是绰绰有余。
内力没了也便没了吧。
秦小良寻了块石头,很快搞了个石釜出来。
瞧见他不过轻轻敲击,一粒火星就落了下来。
秦小良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长剑道:“这剑也太厉害了,又能抓鱼,又能生火。”
李辰舟有些尴尬地笑笑,厉害的难度不是我吗?
不过这剑跟着自己,也是倒霉。
就着石釜,两人不一会就熬了一锅鲜甜的鱼汤。
鱼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河边的青蛙都激动地呱呱跳来跳去。
喝完鱼汤,多日的饥饿与疲惫,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连小秋雨都喝的眉开眼笑。
两人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城去。
走到半道上,秦小良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李辰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当心!”
秦小良却睁着大眼睛道:“刚才软软的,好像是个人。”
两人低头去看,果然瞧见这小道上躺着个人。
方才将秦小良绊倒的便是他。
只是那人,背部朝上,面朝下,什么也看不见,瞧身型和穿着倒像个女人。
李辰舟拦住了她,抽出剑来,将那人翻转过来。
秦小良忍不住想要惊叫出声,却怕吓到孩子,下意识拿手捂了。
那人确实是个女人,只是此刻面目早已经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长相。
而更可怖的是,她前面的衣裳都被撕的稀烂,下身更是什么也没有,一片血液干结。
瞧她的惨状,便知她是因何而死在此荒郊野外。
如此灾祸,众人朝不保夕之中,竟还是有那么多禽兽不如的人,行此恶事。
甚至比以往还要恶。
秦小良走在这一路,便瞧见了许多。
灾难面前,互帮互助地少,更多的是互相争抢掠夺。
抢夺食物,抢衣服避寒,甚至争夺一块可以避寒的屋檐都可以大打出手。
李辰舟将她身上的衣服挑起来,遮了身体。
却突然发现她的身体旁有一块铁牌子。
他的面色刹那变得很是难看,一股怒火就要喷薄而出。
那铁牌子他自然认识,这乃是各官府里衙役常用的腰牌。
如今落在此处,可想这女子逃难至此,到底是遭了谁的毒手。
秦小良发现了他面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李辰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死的这般不明不白,只怕魂魄难安,我们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好。”
李辰舟拿着剑就近挖坑。
秦小良自去寻了根手臂粗的树枝,开始做木碑。
“这一路上,我立了三十五块木碑,”秦小良道,“其中有五块是无名氏。”
“你说,她死在此处,她的家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只怕此刻还是苦苦盼着她回去呢。只可惜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她家人也寻不过来。”
李辰舟道:“至少有你的镇魂碑,她不会变成野地里的一方游魂,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的。”
“嗯。”
两人埋首不言,在这荒郊野外干起了活。
不知多了过久,月亮已经移到西边,光华洒在两人的面上。
他们终于将那可怜女子葬好了地方。
却突然一片火光照在新坟之上,色泽鲜红,晃晃悠悠的,说不出的诡异。
秦小良诧异地抬头,才发现不远的小道上,蜿蜒着一条灯笼长龙,那红色的灯笼在风中飘飘荡荡,瞧着像是野鬼夜行,可怕极了。
她吓得方要出声,李辰舟已是拉着她蹲了下来。
“嘘,莫出声。”
秦小良忙点头。
【📢作者有话说】
上次的问题居然有人理我了呜呜呜,爱你!!
还有谢谢鼓励,扑的冰冷的心立马又支棱起来了!!
第96章 云泥之别
◎受辱◎
两人蹲在草丛里, 等着那灯笼长龙慢慢靠近。
慢慢发现那是一大群人,在推着许多车。这些车众人,组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车上满满地堆着许多鼓鼓的麻布口袋。
秦小良在白河码头干过一年多的脚夫, 对这麻布口袋太过熟悉。
那口袋形状瞧着像是大米。
可是这些大米看方向却是从宜兰县城里运出来的。
若真是大米,宜兰城里又哪里有这么多的大米!
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地看了看李辰舟, 发现李辰舟冷着脸, 盯着这群人一动不动。
这些人一声不吭,埋着头只顾推车, 一时只听到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么晚, 这么多人,从城中往外运这样多的东西, 这怎么说都太过诡异。
李辰舟却将小秋雨递给她, 轻声道:“你躲在这别出来,我去去就来。”
秦小良一慌, 想要扯住他, 可是他已经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秦小良抱着孩子, 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心跳如鼓擂,连眼睛都有些花了。
月色光华照着四野,风吹过后,野草沙沙地响, 天地一片寂静,似乎满耳都是自己剧烈的心跳。
那队灯笼长龙已经去了远处, 李辰舟还未回来。
她越蹲越慌了神, 真恨不得站起身来大叫他的名字。
正等着实在受不了准备去寻他的时候, 李辰舟回来了。
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秦小良忍不住捂住口倒吸一口气。
那人瞧那打扮, 分明是方才推车中的一员。
李辰舟将他随手一丢, 扔在地上,剑已经指在了咽喉上。
“你们那群人已经走远,你若是想叫也可以,不若看看是你的声音快,还是我的剑快?”
地上那人疯狂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叫。
李辰舟给秦小良使了个颜色,秦小良上前去取下了他口中的布。
“现在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说一个假字,就戳一个洞,明白?”
那人狂点头,表示明白。
“你们运的可是大米?”
那人狂点头。
“从宜兰城出来?”
点头。
“要运往哪里去?”
那人瞧着指在咽喉边的剑,急切地道:“运往苍都,小人也不知为何要运到哪里去啊。”
“这是第几次?”
那人道:“小人运过三回,回回都是这个时间,上面的人这么交代的,小人只好照做。”
“这么多米哪里来的?”秦小良问道。
那人支支吾吾,李辰舟的剑刷地在他喉上划了道细长的血口。
那人吓得魂都没了一半,滚在地上就磕头道:“大侠饶命啊!小人也不知许多事情。”
“说你知道的就成。”
那人道:“小人在库房里当差,这些日子四处逃难来的人很多,库房里的粮食很快就用光了。”
“我们大人就向朝廷请命,诉说灾情,朝廷知道此地受灾严重,也答允要送粮食在赈灾。”
“没多久,果然大批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被运过来,大人便命我们夜里偷偷地将这些粮食都运到苍都去。”
“到了苍都,小人们每次运到那里的一个码头,就会被赶回来,至于后面如何处置小人就不清楚了。”
“大侠饶命啊,我上有六十的老母,下面还有四个娃娃等着养活,今日我若……”
他絮絮叨叨地哭个没完。
秦小良听得浑身火起一阵阵上涌。
她一路行来,饿死的人大把倒在路边。
而还不容易来到宜兰城的,得到的也只是像水一般稀的粥。
县太爷诉说没有粮食,大家也便认了。
这些天来,没有一个人因为饥饿跑去闹事。
不想这么多的粮食,竟全叫这些人给偷偷运走了!
“既然你们有这么多粮食,为何不给灾民们吃,却要偷偷运走?”
那人连连摆手道:“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只是一个看管库房的,上头让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了。”
“运到苍都的哪个码头?”
“饮水桥码头。”
秦小良不解道:“远到那里做什么?”
李辰舟凉凉的声音响起:“这有什么,不过是将朝廷的粮食拿去卖了。”
“卖了?!”秦小良难以置信,这里还有这么多人饿着肚子,为何要将粮食卖了?
“此次水患虽然严重,但以我对宜兰城的了解,他们自己储备的粮食就足以应付,还未到要朝廷一波一波调这么粮食来的地步,显然他们向上夸大了灾情,骗取了朝廷许多粮食。只是这粮食到底没有钱拿在手里实在。”
地上那人听此,心虚地低下头。
“怎么会这样?这么多人命当前,这种事情也能拿来中饱私囊吗?”
两人被今日之事惊到,一路默地头没有说话。
走到宜兰城门口,高耸的城墙在夜色里竟有些阴森恐怖。
两人站在城墙之下,一时都没有迈步进去。
“我们要想办法,将那些粮食拿回来。”秦小良道。
李辰舟点了点头,他这一路,便在想着该如何解决此事。
他如今只是个白身,想要插手官府的事,如何容易?
“不若我们去寻一些人,去抢回来?”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太难了,这些人必然防备,而且管得了一时,管不了太久。”
秦小良转头看他,见他对着城门出神。
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是这样的吗?”
秦小良递出刻好的木块,递给他。
李辰舟放下手中的毛笔,接了过来,一时叹为观止。
自己只是手绘了一张图,不想她竟然如此快就刻出来了。
他将那木块沾了些朱砂,便敲在了自己方写好的纸上。
而后将纸拿到一旁吹了吹。
又仔细瞧了瞧,这印刻的竟然丝毫不差。
“你画的这个印真的能行吗?”秦小良心里到底没底,指着那印道,“而且这里还有个细小的缺口你都知道?”
李辰舟点了点头,画个玉玺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印上的小缺口还是他小时候给砸坏的。
不过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不会每个人都那么仔细地去瞧这玉玺的印章。
“这样真的能行吗?”
纸上墨迹干了,李辰舟将纸细心地收了起来,安慰她道:“没事的,此事我自有分寸。”
秦小良盯着他的脸认真看了许久,瞧见他的眼神没有躲闪,似乎很是坚定。
想到他这个人武功高强,危险关头就算打不过别人,跑起来该是绰绰有余。
这才有些松口道:“好,那你早去早回,若是不小心露馅了,要记得赶紧跑啊,用上你的那个什么轻功,若是他们抓住了你,你就拿出你的剑,还有你那个嗖嗖嗖的小箭,刷刷刷,他们就全败下阵来了。”
李辰舟失笑道:“我只是去假扮钦差,又不是去扮江洋大盗。”
秦小良道:“我不管!反正你若是骗过去了就骗,骗不过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得麻溜点。”
李辰舟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县衙不远处的巷子里,往那边的县衙门张望。
这个县衙瞧着比山阴县的威武多了,让人靠近一些就有些心中发怵。
“我听闻最近因为赈灾,许多大老爷都来了此地,听说那些大老爷一个个端着脸,可吓人了。你假冒钦差进去,会不会害怕啊?”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李辰舟知道她为自己担忧,摸了摸她的头道:“莫怕,我有分寸的。大不了,我就大杀四方,飞檐走壁,我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小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嗯,那你去吧。”
李辰舟点了点头,就负着手走上前去。
秦小良躲在角落里,看着他走上台阶,轻轻叩响了大铁门上的兽首铁环。
不久从门内探出一个头来。
李辰舟与他说了什么,那人飞奔而去。
不久之后,县衙的中门打开,许多官老爷从里面跑出来。
在那群官老爷面前,李辰舟穿着布衣简衫,却面上丝毫不见异色,一身华贵气质,面色有些冷冷地看着那些人与他说话。
瞧着真像个钦差呢。
秦小良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李辰舟是陌生的,与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此刻他矜贵自持,在众人中如鹤立鸡群,却又透着股冷漠疏离。
还有一股厌烦的情绪。
那些人将他簇拥着接进了府内。
大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秦小良再看不见李辰舟的半点身影。
她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由逗了逗怀里的孩子道:“瞧,爹爹扮起大官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呢。”
不过,也许他曾经就是个大官呢。
秦小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路上走。
如今之计,是要赶紧找到爹爹和小月。
李辰舟说,他们在山阴县衙的门口分开,照着脚程,爹爹该当第一个到此,山沽和小月要绕道苍茫山,应该是最后一个到。
她在城中寻了几日,也没瞧见爹爹,不由有些焦急。
若是他已经进了城,至少该在粥棚前找到他。
秦小良带着小秋雨走到城门口,发现今日涌进城的灾民已经不如前些日子多了。
她上前去打听有没有见到从山阴县来的人。
刚来此的灾民具都无神地摇了摇头。
正自一筹莫展之际,远处一个身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走得跌跌撞撞的老头,不正是爹爹!
秦小良欢呼一声,撒丫子冲上前去。
秦三汉一愣,待瞧清是女儿,欢喜地也笑出来。
笑了一会又忍不住流了眼泪。
父女两个一时又是哭又是笑,惹得周边的人觉得这两人八成是傻掉了。
原来秦三汉其实早好几日就到了此地。
只是他左等右等不见人,这才出城去寻。
可是出城一路上,瞧见一路的惨状,忍不住停下来给他们炮坟立碑,后来有许多人找上他,求他为他们刻石碑。
这才耽误了回城。
不想运气这么好,还未进城,就瞧见了女儿。
秦三汉瞧了瞧捡来的秋雨,孩子也正睁着眼睛瞧着他,他忍不住道:“当年小月……”
秦小良接住他撒娇道:“爹爹,你找的地方在哪呢?快带我们去吧,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我好想睡在床上啊。”
秦三汉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她在城里转来转去。
最后停在了一间小酒馆旁边。
“这里。”
秦三汉掏出钥匙来开了门:“那时候李郎君让我赶紧来此,提前做些准备,我便在此租了间小房子,还买了些面粉。”
“太好了!”秦小良开心地大叫出来。
小屋狭小,连光都难透进来。
此刻在秦小良看来,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存在。
她抱着孩子一把躺在了一个小小的木板床上,口中直叹气。
秦三汉捞出面粉来给女儿擀面条吃。
父女三人就着口锅吃了个肚滚溜圆。
若是小月也来了,那实在是世上最美之事。
只是小月一行人一直没有音讯。
秦小良和秦三汉轮流在城门口等人。
等了几天也未等到人,却见粥棚处一阵喧哗。
他们自己有一些吃的,这几日并不来粥棚,今日这阵喧哗,让秦小良好生好奇。
她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领了粥碗的人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
往别人的碗里一瞅,白花花的一碗粥,稠得都能插住筷子!
秦小良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和骄傲。
她好想抓住这里的每一个人大声告诉他们,这是李辰舟的功劳!他好厉害!
不过短短几日,竟叫这里改了大面目!
秦小良感到血液在身体里上窜下跳,却一时找不到诉说的人,只能撒腿跑到县衙门口。
自那日他进了那县衙之后,再没有半分消息。
秦小良每日有时间就躲在不远处,希冀能够看见他。
她甚至怀疑那县衙就是个妖怪的大口,将李辰舟吞噬进去,再不吐出来。
可是今日这番改变,说明他没有被妖怪吞掉,他要将妖怪给打败了!
突然县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小良激动地望来望去,却并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等了半日,也没见到人,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这样过了不知几日,天气已经入冬。
天空飘起小雨。
山沽一行人和李辰舟全都失了消息。
秦小良呆在宜兰城里,想要出去寻他们,可又哪也不敢去。
世界这么大,一个错身可能就是分离。
她要死守在这里,等他们来。
今日行在街巷里,听闻街道上的人奔走相告,众人都在谈论一个消息。
秦小良凑上去听,才知道说是有几个大官要被当街斩首了!
听到斩首一词,她吓得面色发白,可转而又激动起来。
消失了这么多日,总算又有了李辰舟的消息。
他还在,还在努力。
有许多人兴奋地往施刑的地方跑。
秦小良顾不得下着雨,站在街中,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不敢看人砍头,可又不想错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正踌躇间,却突然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面容清丽灵秀,满目是泪,却倔强地站在雨里,那一身清冷的傲骨,让人心都碎了。
她不自觉地上前,小心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姑娘喃喃道:“我没有妈妈了。”
她声音平平,却让人闻之心中一酸。
没有妈妈的滋味秦小良太过了解,当年她妈妈去世,她也是这般喃喃了许多天。
她甚至想要上前拥抱一下小姑娘,还是忍住了。
“你家里其他人呢?”
小姑娘道:“我是来找哥哥的,我想告诉他,我们没有妈妈了。”
“你哥哥?你找到了吗?”
小姑娘这才转过脸来看了看她,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泪水真的像是珍珠一般,晶莹透亮。
“没找到。”
雨水打湿了她的浅绿色衣衫。
秦小良心中一突,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好生眼熟,不自觉地感到一阵亲切。
“你叫什么名字,有去处吗?要不先跟着我走?待雨稍停,我帮你一起去找哥哥。”
小姑娘乖顺地点了点头道:“你可以叫我离珠。”
“离珠?”秦小良很少听到有人将离字作为名字,心中一愣,谁人家不是在名字上期待团圆?连梨都忌讳分开吃,哪能用此字做个名字。
难道给她取名的父母也不介意吗?
联想到她失去妈妈,连哥哥也找不到了,当真是应了一个“离”字。
离珠看到秦小良的面色,大概知道她心中所想,主动道:“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团圆不得,自小只有离。”
秦小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她牵引回来。
她的穿着打扮,气质形容,无不与此阴暗的房间格格不入。
秦小良殷勤地拿出袖子来将桌椅都给擦了,这才让她坐下。
离珠面上却无半分不适,也无半分探究,只是乖巧地坐了下来。
“饿吗?”
离珠点了点头。
秦小良自一旁拿出两块馍来,分别用热水冲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她道:“现在只有这个了,你先勉强吃点,你大概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吧……”
说着秦小良自己哐当大吃了一口,想要表示这味道还不错。
离珠接过碗来,一口一口吃得仔细。
虽然饿了,既没有狼吞虎咽,更没有皱半点眉头,只是正常在吃饭。
秦小良捧着自己的碗,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瞧她这吃饭的形容,当真是美不胜收,若不是她清楚碗里是什么,只怕要当她在吃什么精细的饭食。
她上次见到人如此吃饭,还是前年的时候。
李辰舟那时候刚到她家,每日里也便是这般细嚼慢咽。
她只当是李辰舟此人做作,原来大户人家吃饭,都是这般模样。
两人吃完了饭,坐在昏黑的屋子里,秦小良心中有一堆疑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好一会才道:“你从哪里来的?是和哥哥走散了吗?”
良久还是离珠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
秦小良忙点头道:“好啊。”
她的故事要从好多年前说起。
一个将军家的女儿,因为各种原因被迫嫁入宫中,成为了皇后。
可是皇后是外面野惯了的小马,根本不适应宫中金丝雀一般的生活,夫妻两人貌合神离,直到他们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团儿。
这个儿子自小聪颖调皮,没少闯祸,皇帝对他期望很高,约束也很严。
皇后也怕儿子与她一般,野了性子以后就再收不回来,活在宫中只剩痛苦,因此对他也极冷淡。
好在不久之后,团儿有了弟弟圆儿和妹妹珠儿。
兄妹三人成日里腻在一处,说要做这世上永远不分离的兄妹。
后来皇帝想要在大儿子过完七岁生辰的时候,公布天下立他为太子。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被别人知道了,宫中有一个人叫贤妃,素日对团儿极好。
却不想生辰当日在给团儿最喜欢吃的芙蓉糕里下了剧毒。
只是不想他的弟弟嘴馋,团儿便瞒着宫人,将那芙蓉糕喂给弟弟吃。
听到此秦小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弟弟吃完,腹痛如绞,当场吐了许多血,直接气绝。
这时候皇后赶了过来,将小儿子抱走了。
谁也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只是小儿子活了过来。
“那太好了。”秦小良还来不及感谢,却见离珠眼睛里又是泪水。
虽然小儿子活了过来,可那毒极其歹毒,早就深入脏腑,每日夜间他就要发作,状若癫狂,痛不欲生。
皇帝为了皇家的颜面,直接对外宣布,他早已经中毒身亡,只是将他秘密地养了起来。
而皇后经此一事,却也虚弱至极,与他一般深受病痛所害,天不假年。
可团儿却受不得打击,也害怕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害怕他关心的人再受到伤害,自己跑了。
跑去了西莽。
皇后时日无多,想在死前再见儿子一面,可想尽了许多办法也不管用。
最后终于叫她小女儿珠儿给想出一个主意来。说到此,离珠得意地笑起来。
西莽有个宝物叫麒麟印,皇帝立下婚约,西莽谁得了麒麟印,珠儿就嫁给谁。
昏暗的光线里,秦小良听闻麒麟印三字,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却还在努力地强装镇定。
果然他上了当,偷了麒麟印跑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甘心放弃一切。
你知道吗?他为了和那个女子在一起,不惜想要假死脱身,不惜武功全失,气海雪山被毁,沦为了一个废人。
他本可以做太子,做皇帝,给百姓们造福,却不想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给抛了。
不知那个女子若是知道,会做何感想。
如今这满街头的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吧。
他走了之后,皇后彻底心死,她呆在皇宫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子女,如今他们全都走了,她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只是皇后早就油尽灯枯,刚出宫没两个月,就去世了。
临死前,自己三个儿女,竟无一人在身边。
你也知道了,我就是那个女儿。
我来找我的哥哥,我要告诉他,他妈妈死了,死前也未能见上他一面。
如今家人没有了,这个世道他也看到了,不知可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本是天上月,却被那女子拉入了凡尘,落入泥里,不知那个女子知道了可会后悔?
不知可有后悔自己的决定?秦小良心中剧震,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不知如何言语。
“哇哇哇……”婴儿的哭声自屋外传进来。
秦三汉抱着小秋雨回来了。
离珠看到孩子,面色一变:“这是你的孩子?”
说着她凑上前去看了看孩子,自顾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珠子给了他。
“打扰了。”她说着再不看一眼几人,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里。
秦小良也不去追,只是呆呆地坐在屋子里。
想起那张告示,她后来一直揣在怀里。告示上说辰王殿下薨逝,她只是害怕,害怕那个人是他。
好在他消失这么久之后终于回来了,只是回来之后虚弱的身体整夜里咳嗽。
如今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假扮钦差。
还骗自己说打不过就跑。
秦小良坐在昏黑的屋子里坐了许久,直到小秋雨哭了她才从呆愣里回过神来。
眼见外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开了门就往外走。
秦三汉忙拉住她道:“你做什么去?今日听说官府那里在施刑,血流了一地,又下着雨,好些人被吓到了,天又这么晚了,你还是别出去了。”
秦小良摇了摇头道:“不,我要去找找他。”
他如今身子那么虚,还混在龙潭虎穴里,今日又杀了人,万一被人发现他是个假钦差,那就完了。
秦三汉知道扭不过女儿,只好任由她去。秦小良也呆呆地任由他给自己套上油衣。
雨还在下着,许多失了家的人听说都被安置到附近的学院里去了。
快要晚饭时间,众人已经都跑到城门口粥棚那里排队。
宜兰城比之前看着空旷了许多。
不知为何,整个街道空旷起来倒是更多了一丝潦倒的味道。
像个孤城。
她辨了辨方向,在雨里往县衙的方向快步而去。
还未走到县衙门口,前方突然有响亮的马蹄声传来。
秦小良急忙让到路边,一群人骑着马从街上过,后头跟着许多官差。
“立刻关闭城门!”
“挨家挨户搜!人受了伤一定还没跑远!”
众官差叫嚣着,马蹄乱响,身后跟着的衙役们穿着的油衣在行动中滋滋作响。
众人听到命令,立马四散开来,挨家挨户将门敲得啪地噼啪作响。
家中人胆怯地打开门,那官兵二话不说,将屋主人推倒在地,而后便进了屋子。
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一通乱找。
“官爷你们做什么啊?”屋主人吓得哭倒在地。
那些人一声不吭,搜完了这家立刻又去下一家。
城中一时人仰马翻,人人自危。
秦小良心中一慌,跑到城门口,瞧见城门紧闭,门口站着许多人在哭喊。
求长官开开城门。
一个中年人哭道:“我家老小都在城外的庙里躲雨,我只是来领粥的,求你们放我出去啊。”
城外也听到有人在拍大门,有人行了许久,好不容易到了此地,哪知宜兰城竟将人拒之门外。
城门口的官兵对着众人叫道:“有人胆大包天,冒充钦差大臣,还杀了九名朝廷命官,如今朝廷在抓捕要犯,任何人不得出入!”
安静的宜兰城突然如煮沸的锅一般炸了开来!
他们早听闻来了个钦差,自打来了钦差,粥也好了,睡觉的地方也有了,安置费也定了,还有贪官今日也被斩首。
可这钦差居然是个假的!
秦小良跑到此处,听到官差们的话,心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裂了。
他到底被发现了!听说他受伤了!
可是宜兰城这么大,这么多人在找他,他能躲到哪里去?
秦小良想要去找他,可又怕自己找到他被别人发现。
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站住!”突然有官差叫住了她。
秦小良头皮发麻,听了下来。
“转过身来!”
她僵硬地转身。瞧见那官差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你在跑什么!”
秦小良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领粥…忘了拿碗…”
那人伸出剑来,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开,又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
秦小良感到那剑在雨中与冰块一般寒凉,刺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看了一会那人放下剑来,举起手中一张画像道:“你可见过此人?”
细雨打在秦小良的脸上,落在她的睫毛上,她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忙拼命用手去抹,可即便是如此,还是一眼看到那画像上的人正是李辰舟。
她喃喃问道:“这人受伤了吗?伤哪里了?”
那人以为她有线索,忙自马上倾身而下,得意的道:“大胆贼人竟敢冒充钦差,好大人与京中书信,才得知京中根本没往此地派遣钦差。那贼人知事情败露,一早就借口要逃,被人一箭射中了腹部!你可有见到这样的?”
秦小良摇了摇头,脸上雨水密布:“我未曾见过,若是见了定去禀告。”
那人一脸失望,骂了句脏话就于地一声跑了。
雨水自马蹄下飞溅,落了她一头一脸。
秦小良浑浑噩噩,想着他腹部受了伤,在这冬日的雨里不知如今藏身在哪里。
想起那个离珠姑娘所说,他本是天上月,却被她拉入了凡尘,滚进了泥里。
若他不是为了自己,抛了一切,今日之事又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若是他武功在身,这些人又哪里能伤到他?
一路想了许久,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黑巷子里。
她不安地转转头,发现四周一切都很陌生。
小雨簌簌地打在泥地上,溅起许多水花。
秦小良身上的油衣也渗进了一些水,此刻才觉得有些冷。
天色还未全黑,昏暗的光线里见到这个巷子里两边长满了大树,大树上头挂着许多油布。
厚厚的油布遮挡了雨水。
而大树之下,蹲着许多人,这些人穿着粗布衣裳,浑身沾着泥,瞧打扮像是逃难至此的灾民,被安置在此处。
许是她一个姑娘突然闯入,这些人刷地伸出头来打量她。
秦小良被这些人赤裸裸地打量望的心里一突,放要赶紧转身走,却见几个人歪歪扭扭地走上前来,满面笑意,显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这几人正是那日打翻她粥碗,要抢她孩子的那几个乞丐。
好在那日她遮的严实,这些人倒没有认出她来。
她忙低着头从旁边快速穿过。
只是与这几人擦肩而过之时,眼角余光里突然见其中一人手中左右晃荡着一只白色玉石模样的东西。
秦小良一眼看到那是一只猪。
是她在梳妆湖畔,亲手所刻。
这只白石小猪,被李辰舟从湖中捞了出来,一直随身放着。
“没成想今日运气这么好,居然给捡了个好东西。”
“这材质瞧着就像是上好的玉石,定能卖许多钱。”
秦小良扑上前去,一把抢过小猪仔细来看,确实是自己刻的那只。
那几个乞丐没想到有人来抢东西,一把推开了她将小猪抢了回来。
秦小良跌在雨水地里,却顾不得浑身,只是爬起来问道:“你们从哪里捡的?”
拿着石头的人长着细长眉眼,可怖的眼光就从那细长的缝里往外透。
“你个疯婆娘,居然敢来抢我们的东西!”
“你们从哪里捡的?”
其中一人道:“不就是那边的街角。”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不值钱,你们给我。”秦小良呆呆地,目光都有些游离,说着就上手要夺回来。
几个乞丐以为遇到个疯掉的女人,瞧着长得也是细皮嫩肉,不由面面相觑,露出坏笑来。
“你这婆娘,是自己找上门来啊。”
细长眼睛的人狞笑着上前,就要去拉她。
秦小良却不避不让,眼睛直直的只是盯着他手中的石头,想要将东西抢回来。
几人拽着她就到了树底下。
周围一帮歇息的人勾长了脑袋,瞧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秦小良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重重地摔在地上,方才迷蒙的心才有些清醒过来。
可此刻那几人已是将她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细长眼睛笑道:“你说我们要做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小猪吗?来,陪我们睡一觉,成了我的婆娘,这块东西自然也就是你的了。”
秦小良一个下午都浑浑噩噩的,此刻才感到害怕起来。
这虽是个窄巷子,可方才看到周围有许多人在这里。
此刻她被几人圈在中间,什么也看不见,可还是冲着树底下的方向就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可树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来。
这几个乞丐打扮的人是这周围出了名的混混,平日里谁也不敢招惹。
几人笑着方要动手,突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
“住手!”
那几人一愣,转过头去。
秦小良从几人的缝隙里,便看到李辰舟站在不远处。
他手中握着长剑,衣衫湿漉漉的一片,脸色一片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其中一人叫道:“这不是那日切了赵四手的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想了起来。
“放了她,你们全都滚。”
几人想起那日情形,心中有一些惧怕,忙掉头要走。
赵五突然叫道:“快看,他流血了,他受伤了!”
几人定睛一瞧,果然他的衣衫之下,混着雨水隐隐透出血迹来,随着雨越落越多,那血晕也越来越大。
而他握剑的手,还在隐隐颤抖。
赵五叫道:“大家别怕他,他现在受了重伤,只是唬人的!今日要给我哥哥报仇!”
秦小良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细长眼睛一把抓住给扯了回去。
“啊!”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被他抓了回去。
“放开她!”李辰舟举起手中长剑,指着众人道,浑身如冰雪一般,让人心底生寒。
细长眼睛忍住心底升起的寒意,此刻反而笑了起来,他转了转眼睛,将秦小良紧紧抓在手中,一只利爪已经掐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紧紧将她娇小的两只手钳住。
这人看来是受了重伤,否则只怕那剑早就劈了下来。
而且看来他很在意这个女子。
只要有这个女子在自己手上,还不是任他拿捏?
“放下你的剑,否则?”说着他手上用力。
秦小良感到脖颈剧痛,呼吸困难,她虽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痛呼之声,但是面色已经紫胀一片。
“还不放下剑?”
她想要摇头,想要告诉他快跑,只是咽喉被掐,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辰舟瞧见她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紧,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扔了。
“我扔!你松手!”
“将剑扔过来。”
眼瞧着秦小良受制,李辰舟捡起剑来,扔了过来。
赵五拿起剑,与众人道:“我哥就是被这剑给砍了手,今日一定要为我哥报仇!”
几人具都伸手去摸那秋水剑,啧啧叹道:“真是一把好剑,这小白脸配这么威武的剑,原来是个花架子。”
“剑已经给你了,你们还有什么条件?”李辰舟道。
“条件?”细长眼睛抓住秦小良脖子不放,一丝阴狠自眼中划过。
“放人自然可以,那日你伤了赵四,还让我们磕头赔礼道歉,今日便将这头给哥儿几个磕回来!”
李辰舟心中一堵,他长这般大,只有庙会庆典祭祀先祖之时,方才下跪磕头。
便是见了皇帝皇后,连下跪都少,更遑磕头。
秦小良听此,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掉,她想要他不要管自己,赶紧走。
他虽从不倨傲,但今日如何能受此侮辱?
几人见他站着一动不动,细长眼睛手下用力:“看来你是不想要她的命了?”
秦小良感动那手像是铁爪一般,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她下意识伸手去扯,可没有半分力气,喉间发出荷荷的声音。
李辰舟再不敢犹疑,啪地一声直直地跪在了泥水地里。
而后也顾不得地上脏污,就着地面就砰砰磕起头来。
“磕得不够响!大声点!”
几人瞧见他如此模样,一时哈哈大笑。
一人上前笑道:“那日你不是很威风,很高傲地吗?便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我瞧你那眼神就像在看蝼蚁?怎么今日你自己竟也像只□□似的,跪在地上给我们磕头?”
说着就上前踢了一脚。
李辰舟有伤在身,被他这脚一踢,差点翻倒,却还是忍住了。
几人心中痛快极了,这人瞧着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人生厌,如今竟倒在自己的脚下砰砰磕头,如何不让人感到畅快异常?
第97章 一刀两断
◎从此我们就是陌路◎
秦小良看着他跪在那里磕头, 原本雪白的脸被地上的泥水所污,突然之间就放弃了挣扎。
若是没有遇到我,他哪里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离珠姑娘说的不错, 他原本是天上的月,而自己就是那地上的泥, 月和泥本就不是一个世界。而自己却偏要将他拽落云端, 落进了这地上的泥里。
李辰舟磕了许多头后站起身来道:“你们那日磕的,我已经还给了。还要如何才肯放人?”
“谁让你起来的?”细长眼睛道, “凭你也配站着与我们说话?”
李辰舟闻言, 面色毫无所动,却撩开衣摆又跪了回去。
周围巷子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对着他指指点点。
赵五举起秋水剑道:“你欠我哥哥的一只手, 今日便还回来。”
砍一只手?
李辰舟身侧双手紧握成拳。
细长眼睛对着几人使了使眼色。
几人会意,上前就将李辰舟按倒在地。
两人将他右手抽出摆到前面, 按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眼见赵五举起剑来, 秦小良猛力挣扎, 若是自己死了, 他也不必如此任人宰割。
她反抗的太过剧烈,甚至是悍不畏死,主动将脖颈往前挤,细长眼睛不能此刻就真的将她掐死, 钳住她的手一松,便是这一松手的空隙, 秦小良立时抽出腰间的刀就向他刺去。
温热的鲜血喷上了眼睛, 使得她眼前一片血色迷蒙。
耳中却听闻几人的惨叫之声也相继传来。
李辰舟握着手中箭, 上面鲜血淋漓。
秦小良的眼睛被血糊得看不见, 只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接住了自己。
那手微微抖着, 却光滑如脂,与自己常年干活的粗粝双手毫不相同。
“杀人啦!”周边围观的众人还没看清,却见原本受制的两人不知如何居然绝地反击,将那几名混混给杀了彻底。
秦小良嗓子如火烧一般灼痛,张了半日才吐出沙哑地几个字。
“我,又杀人了。”
“嗯,没事,他们该死。”
“你快跑吧,他们在到处抓你。”
身边却没了人声,秦小良就着雨水,将糊住眼睛的血水冲洗了干净,这才发现旁边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而他月白色的衣裳,全都是血。
秦小良对着巷子里众人惊惧的眼睛,冷声威胁道:“谁敢声张,就杀了谁。”
那些人吓得立马捂住了嘴。
秦小良背着李辰舟,感到他又轻了许多,这么高的一个人,竟如此轻飘飘的。
这些日子,不知他在那官府里如何殚精竭虑。
在短短十来日的时间里,竟将灾民安置地如此妥帖,还将那中饱私囊的贪官杀了。
若是他真的成了太子,想必这个天下会比如今好上许多吧。
秦小良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如今城里还在到处捉人,好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借着夜色的掩映,她背着人,专找阴暗畸角之处缓行。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今日县衙附近已经被搜查一遍,短时间之内该不会再查一遍。
秦小良咬了咬牙,便往县衙方向走。
那里有一处巷子,又窄又深。
街道上不时有官兵经过,她猫着身子,若蜗牛一般,到底带着他一点一点挪到了巷子里。
从巷子往外张望,衙门大院子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这么晚了,门口居然还停着几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显然有人假扮钦差,竟还能骗过这么多高官,而且他们竟任由这人斩杀了好几位官吏。
若不是按照章程,地方官要与朝中对校钦差消息,才发现京中根本没派遣钦差,这些人只怕要一直蒙在鼓里。
可显然这假钦差对此朝中章程也很是清楚,才会在短短十日之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甚至有些超之过急。
此事说来实在是几百年来闻所未闻的荒谬,令人匪夷所思,惶恐不安。
秦小良无不得意地想,他这样的身份扮个钦差又有何难。
只是几百年来,又会有哪个王侯摆着自己的身份不用,去扮什么钦差呢。
此刻小雨已经停了,有风从巷子里穿过,呜呜地响,冷意蔓延全身。
听着格外凄厉骇人。
秦小良背着他往巷子深处去,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稻草堆。
草堆的外面被主人披了层油布,里面还是干的。
她在草堆里挖了个洞,里面的热气伴着稻草味扑面而来。
秦小良两个人便钻在了里面。
她摸了摸李辰舟的额头,发现一片滚烫。
小心翼翼地扯开衣摆,才发现他腹部有个血洞,血都快要流干了。
这么重的伤,若是不能及时得到医治,只怕他性命难保。
他果然是没了武功,去那样的地方都能受如此重的伤。
方才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知躲在了何处,在听到自己求救之时,却依旧跑了出来要保护自己。
若是他知道因为我,自己错过了妈妈的最后一面,不知会不会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李辰舟微微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下的稻草杆,瞧见一旁的秦小良正自坐着,不知是刚睡醒,还是一夜未睡。
他低声问道:“小秋雨呢?”
“在爹爹那里。”
“哦,你和他们汇合了?”
“嗯,只是小月和山沽还没有来。”
李辰舟皱了眉头,他们从苍茫山绕道,许是路上不太好走。
“你们这几天还好吗?”
“嗯,好。”
“你的嗓子怎么样了,还疼吗?”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她脖子上的淤血。
秦小良下意识避让了开来。
李辰舟伸到一半的手悬了空。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面前的秦小良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心中一慌。
“你,你怎么了?”
秦小良别开脸,看也未看他。
黑暗里,两个人气息相闻,交织在一处。
“对不起。”他无力地放下手来,低声道,“我没有保护好你。”
秦小良感到心口一阵难言的酸涩,眼睛一热,却又生生给逼了回去。
“你如今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又能保护谁呢。”
李辰舟一阵慌乱,嘴唇哆嗦着道:“我……我……”我了半日,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骄傲,在方才那一刻,似乎全都碎了。
一丝晨曦自稻草缝隙里漏进来。
透过这丝微光,秦小良已能隐约瞧见他的眉眼。
其实这样的眉眼不用细看,她早就烙在了心里,烙在了她曾经一刀一刀的思念里。
然而此次,不过看了一眼她就转过头去再不敢看。
她怕自己狠不下心来。
李辰舟瞧见她的模样,忍住身上的疼,直起身子小心翼翼问道:“小良,你怎么了?”
秦小良道:“没什么,只是累了。”
说着她摸了摸身侧的刀,苦笑道:“自从和你相识,好像一直在打打杀杀的,我好好的刻石头的刀如今都成了杀人的刀了。”
“我累了,李辰舟,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我不想整日里担惊受怕,我怕血,更怕死。”
李辰舟道:“我陪你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说着想要抓住她的手,可却被她甩开了。
秦小良露出可怕的笑来:“你可知前夜被掐着脖子的那瞬间,我就快要死了,而你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卑微地跪在地上,根本救不了我。”
“而且你可知如今我们像狗一样躲在这里,是为什么啊?”
李辰舟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都是你想的好主意,假扮钦差被发现,如今正全城搜捕你呢。”
“小良,我虽然被发现了,但是好歹灾民们都得救了。”
“然后呢?”秦小良冷酷地道,“此次得救,以后呢?你救得了他们一时,能救得了他们一世吗?你杀了一个贪官,这个世上就没有其他贪官了吗?”
“你可记得赵时砚?他的遭遇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李辰舟原本就没有血色嘴唇此刻更是惨白。
此刻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显然在外搜查的官兵还在来来往往,一波回来了,另一波又出发了。
“你逞强好胜也就罢了,如今倒好,你又受了重伤,看起来连几个混混也打不过。这宜兰城早就封的铁桶一块,抓到你不过是早晚的事。”
“李辰舟,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要我的家人平平安安的,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你,你是什么意思?”
秦小良转过脸来,朝着他露出冷淡的眼神。
“冒充钦差是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和你有染,必然会牵连到我们。”
“听到外面在抓人的声音了吗?你若想做英雄,便要一个人付出这做英雄的代价。”
“我不想你连累我,连累我的家人。”
“我们的婚约取消,从此就是陌路,不必相见了。”
说着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爬出了稻草堆。
李辰舟慌张之下要来追,可是他受伤颇重,只能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
伸出手来终于在那衣角要消失的时候一把抓住。
“小良,不要走。”
秦小良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用力往外扯自己的衣裳,可他抓得那么紧,根本扯不开。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放手!”
“小良,不要走,求你。”李辰舟哀求道。
他此刻脸色一片惨白,趴在地上用尽全力抓住那片衣角。生怕自己一松手,这人从此就将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秦小良咬了咬牙,拔出刀来道:“你是将死之人,眼看就要被抓了!我不想被你连累!快松手,再不松手休怪我的刀无情。”
可他的手却抓的愈发的紧:“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
秦小良一咬牙,闭起眼睛一刀向那手面戳去。
“我会想办法不连累到你们的,相信我,我……”
“噗”一声刀锋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秦小良浑身剧震,一颗心如被石锤重击。
她睁开眼睛,瞧见自己的刀生生戳进了他的手背里,鲜血自手背上涌出,那双手因为疼痛筋挛成拳,到底松了手。
李辰舟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手上的刀,果然是秦小良随身携带的刻刀,她一直便是用这把刀刻出了那许多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她说这刀锋利如比,削铁如泥,果然不假。
秦小良不由目瞪口呆:“你怎么……怎么……”
怎么不躲?
口中的话在舌头上打了结又吞了回去,她连刀也顾不得拔,转身就落荒而逃,方逃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天色已经破晓。
晨光更显热烈。
秦小良瞧见街道上大批大批的官差正在出发。
她一把撕下墙上贴的告示,拦住一匹高头大马问道:“你们是在抓这个人吗?”
那名官差急切地道:“正是!你有线索?”
秦小良道:“你们告示上说的提供线索赏银三百两可是真的?”
第98章 宜兰城外
◎将他找回来◎
“自然当真。”
“我想知道, 若是叫你们抓住了那假冒之人,会如何处置?他可会寻机来报复我?”
那官差一听有戏,立马从马上跨了下来笑道:“姑娘你多虑了。此等朝廷要犯, 若是抓住了是要立刻押往京城,由朝廷的三司会审, 甚至要陛下亲自御审。”
“可他若是半路逃了怎么办?”
“此等要犯, 看管极严,而且送到京城之前, 别说他逃了, 就是死了也得救回来。否则我们的人头全都不保。”
秦小良点了点头,将告示递给他道:“我有线索, 但是你们要现银结给我。”
她躲在角落, 眼瞧着那群人将他抬走了,又抬进了县衙, 无数的官兵围在县衙门口。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人, 盯着他最后一点袍角消失在视野里。
大门缓缓关上, 再也看不见分毫。
从此以后, 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也没有交集。
李辰舟,要恨你便恨我吧。
只可惜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李辰舟。
若你以后当了太子,当了皇帝,一定要好好干啊。
让这世上再也没有贪官污吏, 没有殉葬的苏静婉,没有蒙冤的赵时砚, 没有牢房里被欺辱的女孩子, 更没有吃不上饭的饥民。
希望你这一生, 都能顺遂高傲地活着。
刚刚入冬, 天空居然下起雪来。
这雪初时只是小小的颗粒, 落在身上毫无所觉,不过一会却突然变大起来。
长街上的人奔走相告,从各处跑出许多人来。
下雪了。
漫天漫地,模糊了视线。
秦小良感到自己已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冰冷的雪落在全身,浑浑噩噩地往回走。
秦三汉瞧见她回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住她急切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可急死爹爹了。”
“你怎么浑身都湿了,穿出去的油衣呢?”
秦小良抬头血红的眼睛,一把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
秦三汉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瞧见女儿哭得凄惨,忙放下孩子搂住她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你的脖子是怎么了?”
秦小良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一个劲地哭。
这眼泪到底有流干的时候。
只是这个时候白天已经过去,黑夜重又到来,屋外的大雪纷纷,没有要停的意思。
小屋子里白日不见阳光,此刻冷得吓人。
秦小良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如痴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秦三汉忙烧起炭来。
小屋内火红的炭火照在女儿身上,照得她面色一片潮红。
秦三汉瞧见她面色不对,忙上前去摸了摸额头,触手烫得吓人,竟是发了高烧。
这场烧来得又急又快,不过一会,她就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秦三汉赶忙冒着雪出去给她抓药。
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漆黑一团,连碳都灭了。
他一番忙乱之下重新燃了碳,熬了药给女儿喝,可却一口都喂不进去,那墨色的药汁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秦三汉急的忍不住想要流眼泪,只能一个劲地用冷水给她擦拭,希望能帮她降下点温来。
只是她虽然高烧昏厥,却一直在喃喃自语。
秦三汉努力凑着耳朵去听,却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直到夜深,父女两人方才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秦小良突然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道:“我也爱你。”
“什么?”秦三汉刚小眯了一会,被她这声一惊,立马醒了过来。
方要去摸摸女儿的额头,胳膊却被她一把抓住。
秦小良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在炭火之下闪着幽光:“把李辰舟找回来。”
秦三汉才知道今日这一场病,原来是因他而起。
只好温言安慰道:“好,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秦小良烧的脑袋迷迷糊糊,听了此问题突然就呆了。
“去哪?去哪找?”说着就抓住了秦三汉又哭了起来。
“他被我出卖了!”
秦三汉在女儿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才勉强明白事情的经过。
秦小良满面通红,额头还是一片滚烫,抓住他的衣裳哭道:“我还扎了他一刀,把他的手都扎穿了。”
“爹爹,他一定疼坏了,你去将他找回来。”
“我想要他回来。”
秦三汉拍着女儿的背道:“好,女儿乖,等天亮了爹爹就去将他找回来。你现在好好睡觉,把病养好。”
“不,”秦小良又一把抓住他道,“不能找他回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他和我在一起,只会受伤受辱,所有的自尊骄傲全都没有了,还害得他连妈妈最后一面都错过了,还害了这么多的人。”
“傻女儿,他是成年男子,自己的事该由他自己决断,你不该替他做主。”
“可我是为了他好。”
“若是有人说为了你好,对你做同样的事,你愿意吗?”
秦小良听此,迷蒙的眼睛突然大睁开,又一把抓住爹爹道:“爹,去将他找回来,我想要见他,我好想他。”
“我不能没有他。”
“不,不,他一定恨死我了,再也不想原谅我了。你去告诉他,让他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伤他的。”
秦三汉瞧见女儿烧糊涂了,忙一个劲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爹爹一会就去找他,你先乖乖睡觉。”
秦小良在秦三汉的安抚下,又躺了下来,她烧得迷迷糊糊,嘴唇干裂,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将他找回来。”
不一会便睡实了过去。
天还没亮,秦三汉就爬起来收拾,他照看女儿一夜未眠,此刻又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发现已经不像夜里那般吓人,这才放下心来。
喂完小秋雨,就抱着孩子准备出门。
他想了想,到底又将孩子留在了秦小良的旁边:“秋雨乖,爷爷去去就回。”
临走时,秦三汉站在门口又嘱咐道:“我烧了一锅鱼汤,起来记得喝。”
“嗯。”秦小良在迷糊里回应了一声,而后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她翻过身向门口看去,爹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爹爹说他这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在府衙里当差的衙役,与他有些小恩惠,或许可以通过他,进府一趟。
李辰舟是要犯,自然带不出来。
他只是想给李辰舟带句话。
小良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他,问问他是否还会原谅她?
秦三汉找到认识的衙役道明来意,那衙役有些可惜地道:“人已经押送出城了。”
“这么急?”
“那可不?这是什么人,那可是胆子比天还大的恶徒!如此大案,岂能耽搁。话说秦老爹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秦三汉忙道:“不过是昨日碰巧见了,我有一件要紧东西好像被他捡走了。”
那衙役指着城北道:“也走了没多久,今日雪深路重,你若是跑兴许还能赶上。只是此次押送人员众多,你想接近那恐怕很怕,最多远远看一眼。”
朝阳已经升起,想起还在家中等着消息的女儿,秦三汉不顾自己的身体,转身就往城北跑……
山沽与李辰舟分手之后,就往苍茫山脚的书院奔去。
他也刚自昏睡中醒来,身体一时有些虚弱,只是水患来的凶猛,一秒都耽误不得。
等到山脚下的时候,书院里一帮学生还在读书,朗朗书声在书院上空响起,一片安宁祥和。
书院里的人并不知周边发生的事。
小月正自读着,一眼见到教室外面出现了个人,她眼尖,立马发现来人居然是山沽,她高兴坏了,一把将书扔了直接冲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小月已经跳到了他的身上,一阵惊喜。
山沽忍不住将她抱住,转了几圈方才放下。
书院的先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唤蒋书文。
山沽放下小月,向他说明来意。
那蒋先生闻言脸色一变,立马吩咐学生们赶紧收拾东西。
此处苍茫山地势高,一时并不会受水患的滋扰。
但是一旦附近全都被水淹了,那书院便会成为水中孤岛,众人就成了笼中困兽,再想跑就难了。
这帮孩子的家大多已经不能回了。
蒋先生家在不远处,对此地形比山沽还熟。
他带着众人绕道苍茫山北,因为带着一群孩子,山内是万万不能去的,只能从北绕过山脚,再从东边往宜兰城。
小月还不知爹爹和姐姐受了牢狱之灾,只是一直问他们到哪里去了。
山沽只是说他们有单子生意送到外面去了,如今也该往宜兰去了。
只是一帮孩子天真烂漫,根本不知如今这灾情有多危急,他们反而饶有兴致,只是慢慢见到外面水患众人逃难的情形,一群孩子却渐渐沉默起来。
山沽有些焦急地看着身后的一群人,一群孩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救了许多困在水患中的孩子,眼瞧着原本一行十二个人,却生生成了二十多个人的队伍。
带着二十来个孩子赶路,这行程是一日耽误过一日。
今日突然下了大雪,一群孩子受不得寒,只得在城外落了脚。
城外除了树林河塘,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一个刚来的小孩子哭道:“我不想睡在草地里,下雪了会冻死的。”
小月忙上前安慰他道:“不会的,山沽哥哥会搭土房子呢,里面可暖和了!”
他们这一路,全靠着山沽和蒋书文二人照应。只是二十来个孩子,像是一群小鸭子一般,常常顾头不顾尾,很是头疼。
小月说完就赶紧跑去帮忙。
山沽的土房子也实在称不上什么房子,只是挖了个洞。
一群孩子在洞内,忘了此前受的苦,具都开心地上窜下跳,土洞差点都经受不住。
这个时候山沽只能无奈地看一眼蒋书文。
蒋书文毫不变色,轻轻咳嗽一声,便端坐在洞内给孩子们讲书。
他那一套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讲下来,不到半刻钟,所有孩子便都睡了过去。
山沽在他的说书声里,也是昏昏欲睡。
等他讲完,忙拍了拍脑袋,打点起精神来。
他跳到洞外,发现洞外的雪愈发的大,宜兰城在远处黑沉沉一团,已经是隐约可见了。
按目前这个速度,怎么着明天也该到了。
这几天刚靠近宜兰城,便听闻宜兰城的灾民安置很是妥帖。
看来他们在此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等自己一行人该等急了。
想到此,他又回头去望土洞里睡着的一群孩子。
白雪映着一点光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记得每个孩子的脸庞。
记得他们倒在泥水地里无助地哭喊,还有此刻众人安心的睡颜。
明日便可将他们交给官府照应了。
想来心中反而生出许多不舍来,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们都叫他“山沽哥哥”呢。
白雪落了他一头,他冷地抖了抖。
想起自己从昏睡里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一叶小舟上。
那时候小舟正行在一汪深蓝色的湖边上,明月高悬,水中映着月色,他也是冷得抖了几抖。
不过这叶小舟却行得极快。
那时候李辰舟便是掩饰着焦急地神色,安慰他让他好好休息。
他瞧了瞧李辰舟神色,便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李辰舟却只是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我只想陪她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山沽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
他也想和他们,一起过平凡的生活呢。
白雪下了一夜,到早上方停。
天色还未全亮,早起的鸟已经开始叽叽喳喳。
山沽在洞中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感到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他一下从迷蒙中惊醒过来,警惕地掀开洞口,看到远处的路上有一群官兵刚刚出城。
那群官兵声势浩大,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皆全副武装,铁剑长矛,闪着寒光。
可最惹眼的,是这群人中间围着一个囚车。
那囚车里面关着个人,此刻那人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根本看不清模样。
是押送队。
瞧这阵势,明显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犯。
看来是要送进京由三司会审。
“山沽哥哥,那是什么?怎么那个笼子里好像关着个人啊。”
小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爬到一旁,也看到了那群人。
山沽道:“那笼子里关着的是个大坏蛋,他被抓住了,要送去绳之以法呢。”
“他好可怜啊,瞧都冻得缩起来了。”
山沽眯起眼睛道:“他应该是受伤了。而且大坏蛋有什么可怜的,就该捅得他奄奄一息才好。”
小月却道:“山沽哥哥,他好像舟舟啊。”
“什么?”
小月看了看他,指着远处那笼中人道:“舟舟哥哥受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照顾了他个把月,他那时候身受重伤,就喜欢这样蜷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给我灌的营养液。
明后天不更,周末万字,节日快乐~~~
第99章 孤家寡人
◎这世上,只剩我一个◎
山沽心中一突, 又转头仔细去看,心中滑过一丝异常的感觉。
那囚车离此有些距离,晨光又未明朗, 根本看不清。
可是被小月一说,他也觉得那身影愈发的有些像。
只是凭殿下的本事, 怎么可能被抓, 还被关进囚车运送上京?
就算真犯了事,凭殿下的武功, 又岂是这些人能抓住的?
如此一想, 他反而嘲笑起自己来,真是晕了头了, 居然真会觉得那人像殿下。
“外面冷, 你快进去吧,莫冻到。”
“不要, 我不冷。我还从没见过押送犯人呢。瞧那些人, 多威武啊!那笼子里的大坏蛋吓得浑身发抖呢。”
山沽瞧见小月拼命够头去看, 不由笑道:“这里看不清, 要不山沽哥哥带你去近一点看看,我们一起去嘲笑那大坏蛋。”
“真的吗?好耶!我们快走!”
小月刚听说要去近距离瞧热闹,当即拉着山沽就要往外跑。
山沽却有些为难:“瞧,我的剑还在那呢。”
这里土松, 昨夜一群孩子玩闹不休,他怕这土坑经不住这帮小兔崽子玩闹, 就将剑和剑鞘都垫在了顶上撑着。
只是此刻孩子们还在睡着, 不好惊扰。
小月道:“就出去一会, 怕什么, 我们马上回来。”
山沽看了看, 也确实没什么必要。
两人踩着雪,就朝着那群人的方向去。
白苍苍的天地,他们离那群人越来越近,已经听到囚车咕噜咕噜的声音。
囚车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埋着头坐着。
山沽拉着小月,方要再走近一些,不知为何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竟毫无征兆,霹雳啪啦,砸在脸上都有些生疼。
两人毫无准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小月着急之下想要跑着避雨,竟就摔了一跤,张开嘴就大哭起来。
山沽苦笑不得,忙将她拉到旁边的树下。
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尽,雨水从枝桠间稀稀拉拉地落进来。
她衣裳上虽然沾着泥,但皮都没破一块。
山沽不由笑道:“小月乖,要勇敢哦!这么点小伤,我们可不能哭鼻子。”
小月哭了一会,却被远处的囚车吸引了注意:“那人好可怜,都没有伞,只能呆在笼子里淋雨。”
山沽失笑道:“他是大坏蛋,淋点雨怕什么。”
说着见雨水啪啪地落在小月的头上,将她毛茸茸的头发都淋湿了,忙脱下外衣兜在她的头上。
“小月乖,你先在这避一会,等我去去就来。”
“你干什么去?”
山沽指了指远处,一丛一丛的大蕉树在雨里飘摇。
“这雨越来越大,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去摘点叶子来当伞,我们赶紧回去。”
“好!”小月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叶子伞啦!”
山沽笑了笑,就冒着雨跑出去,回头见小月靠在树干上,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山沽点了点头,飞上树顶上去摘叶子,却发现树梢里有一只大鸟窝。
初冬方来,鸟窝里一只小鸟,毛色鲜亮绚丽,正缩着脖子被雨淋着。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乘那鸟不备,竟被他一把抓住了。
“小月快看,我抓到一只鸟!”
山沽兴奋地叫道:“这小鸟的翅膀居然是彩色的!”
身后并没有传来小月兴奋的叫声。
山沽一愣,回过头来。
那远处树底下他的衣裳落在了地上,小月已没了踪迹。
山沽心中一惊,那彩色小鸟吱呀一声震着翅膀飞走了。
“小月!”
他大声叫道。
没有人睬她。
山沽运气内力,飞速地掠上前,四处看去。
荒野茫茫。
那群押送的队伍已经走远,而不远处似乎传来声响。
山沽转过树身,便见到那边的灌木林里,有一群人,其中一个灰色衣裳的人手中正举着匕首,那匕首上淋淋的鲜血,还没有干。
而那匕首之下,正是小月。
小月身后的地上,倒着她的爹爹秦三汉。
“不要!!”山沽大叫着冲上前去。他手伸向腰侧,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自己的佩剑落在了土坑里。
他只能拼尽全力,使出全身内力往前跑,空气已经撕裂,耳边的雨哗哗地下的凶猛。
时间似乎缓了下来。
山沽看见小月小小的身躯像是一只老母鸡一般张着,用稚嫩的双手护着身后的人。
“爹爹快跑!”
她的声音尖锐,可娇小的身躯却像是棉花做的一般,柔软轻盈。而那匕首便缓慢地,轻轻地,戳进了那柔软的胸口里。
“小月!!”与此同时,另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
那灰色衣裳的人狰狞着面孔,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将匕首拔出。
鲜血顺着匕首溅出来。
小月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被雨打湿,落了下去。
秦三汉倒在地上,想要抬起手接住女儿,可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他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倒了下来,一张小脸埋进了雪里。
父女两人的血瞬间染红了雪面,被雨哗哗地冲洗着,越染越大。
小月从雪里艰难地转过头来。
睫毛,眉毛和脸上糊满了雪渣子,小小的声音道:“爹爹我找到你啦。”
秦三汉费力地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女儿的脸颊,想要将她脸上的雪擦净,可他用尽全力,那手还是在半空中跌落下来。
他还没摸到女儿,就没了呼吸。
山沽冲上前来,一把将小月从地上抱起来,脸上纷乱的雪已被雨冲了干净。
小月瞧见他,无力地问道:“山,山沽哥哥,你的叶子伞摘到了吗?”
山股拼命地点头,按住她的胸口,想要堵住那里的血流出来。
小月张口方要说什么,却感到喉间堵满了东西,用力咳嗽一声,一大口血自口中吐出来。
山沽脸色比小月还要惨白,一时吓得松了手,血水便又从她的胸口往外淌。
小月吐完,费力地转了转头,看到爹爹在雨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睁着,被雨水打着。
“爹爹的眼睛会疼的。”
山沽忙颤抖着伸出手来,将秦三汉的眼睛给合上了。
他心中悔痛万分,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对对对不起小月,都是山沽哥哥害了你,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我为什么连剑都没有带!”
小月脸上褪了血色,无力地耷拉脑袋,眼睛也无神的半闭着。
身上的衣裳都无力地飘荡着。
过了半晌突然道:“山沽哥哥,等你弟弟出生了,一定要记得介绍给我认识哦。”
“好,一定。”
“到时候带他到我的墓前来看看我就成。”
山沽一窒,说不出话来。
“山沽哥哥,我我还能活着吗?我,有点怕黑。”
山沽感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轻,脸色愈发像是透明的一般。
他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她的头顶,拼命点头道:“一定会的,我们小月最乖了。”
小月喃喃道:“是的,小月最乖最听话的,你看这里虽然疼,但我有忍住不哭鼻子呢。”
说着她无力地看了看胸口。
山沽看到那胸口的血洞一时泣不成声,终于忍不住道:“你疼就哭出来,就喊出来,哥哥不会嘲笑你的。”
“哇!”小月闻言,撇了撇嘴欲要大哭,却再哭不出半点声音。
山沽愣愣地抱起她道:“山沽哥哥一定会救活你的。”
回魂丹,若是有回魂丹,或可保住她的心脉。
可唯一的一颗回魂丹,在很久之前给了一个小男孩。
如今他只能抱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入雨中。
“山沽哥哥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
秦三汉出门后不知多久,小秋雨便大哭了起来。
秦小良迷蒙中感到头昏脑胀,想到小秋雨该是饿了,忙爬下床来。
炭火上煨着一个小陶罐。
秦小良掀开盖子,一股浓重的米香飘了出来,果然里面煨着满满一罐的米粥。
因为熬的久,米汤色泽乳白浓稠。
正是爹爹为小秋雨准备的。
他没有奶喝,每日里全靠着这米粥面汤补充营养。
小秋雨看到米粥,开心地手舞足蹈,张着嘴巴吃得喷香。
闻着米香,小秋雨的开心彷佛会传染似的,秦小良笑了笑,感到憋闷的胸口好了许多,饿了一夜的肚子也拼命叫了起来。
她想起爹爹出面前似乎说过锅里煮着鱼汤。
掀开一看,果然一锅色泽浓郁的鱼汤还散着一丝热气。
锅下的炭火正剩下最后一星,门缝似乎有风吹进来,那一丝炭火飘飘摇摇着,全都熄灭了。
她刚发完烧,口中苦涩无味,可鱼汤喝在嘴里却是鲜甜异常。
自打去年她爱上了喝鱼汤,爹爹倒是一直记着,这烧汤的手艺是愈发精进。
屋外的大雨啪啪敲击着屋檐,显得小小的屋子也风雨飘摇。
秦小良抱着小秋雨,打开了门,雨水溅在两个人的身上一阵寒凉。
屋外天光大亮,秦小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瞧见晶莹透亮地雨滴夹着小雪落在周边的青色屋檐,开出绚丽的水花。
远处的巷口,一个人也没有。
全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秋雨紧紧缩在她的怀里,她刚烧完烧,感到双脚有些无力。
秦小良忍不住有些后悔,爹爹一早上出门了,一定没有带伞也没有带油衣。
县衙距此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知他到了那里没有?可见到人了没?
自己昨日那般,他可还会原谅我吗?
可就算他原谅了我,难道真要他跟着我一起这样生活吗?……
秦小良在屋内焦灼着走来走去,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他。
屋外的天光渐渐暗淡,秦三汉还没有回来。
秦小良有些不安,凑到门口往远处的巷子口看。
那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爹爹的身影。
这么大的雨下了一天,想必他被阻在了哪里,一时不能回来。
直到黄昏的时候,雨夹着小雪终于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终于快要停了。
秦小良抱住小秋雨有些担忧:“雨停了,爷爷要回来啦!不知他带回来什么消息。”
她一时又期盼着,一时又害怕听到消息。
直到晚饭时分,她端出剩下的鱼汤,刚喝了一口,便听到轻轻地扣门声。
“爹爹回来啦!”
她方要起身去开门,那门却自己开了。
一阵风裹挟着寒凉吹了进来。
她不妨如此,吓得手中的碗都落了地。
“啪”地一声摔了粉碎。
屋外的黄昏光线照了进来,雨方停,似乎出现了一片云霞,她看向门口,看到那片云霞里站着个矮胖的大叔。
那大叔瞧着五十来岁,对着呆站着的秦小良道:“是秦家姑娘吗?”
秦小良一愣,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一只刻刀,警惕地道:“你是谁?”
那大叔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瞧起来是了。”
而后转身走了。
秦小良不明何意,方要跑到门口去要将门关牢,却见那大叔去而复返,只是手里多了辆平板车。
平板车轴嘎吱嘎吱地响。
秦小良一眼看到那平板车上蒙着块麻布,而朝向自己的这头露出一双脚。
那双脚直挺挺地立着。
她长这么大,见过许多这样的脚。
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人才有的脚。
“你,你要做什么?”秦小良问道,“要安葬立坟的话晚些时候,抱歉我这两天……”
话还没说完,那大叔一声不吭,将车放在她的面前。
秦小良感到眉心一跳,目光方碰到那双脚便立马如触了雷电一般闪开。
她压下自己剧跳的心脏,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怎么样?”
“秦家姑娘你节哀顺变。”
“什么?”秦小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你在胡说什么?”
那大叔一把抓住麻布,用力地想要掀开,却感到胳膊被人紧紧地按着抬不起来。
他抬起头来,发现秦家姑娘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道:“你别掀,赶紧运走吧。这里是我们租的房子,若是房东看到了不吉利。”
“求你,求你不要掀。”
大叔方要解释,秦小良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地道:“嘘,别说话。”
那大叔被她这一声弄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圈。
此刻云霞全都散去,夜幕降临,夜色像是方入了水的墨汁,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这个巷子里静悄悄的没人人,唯有冷风嗖嗖穿过巷子发出尖锐的哮鸣。
大叔感到一阵莫名的冷气自脚底窜上天灵盖。
秦小良瞪着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道:“别打扰了他,他睡着了。”
大叔被她渗人的目光看着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道:“我们在城外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多时了,他旁边几个流民也全死了,死状恐怖,他们该是发生了一番争斗,你爹的仇自己也报了。他之前帮过我,如今我将他给你送来。”
“为什么?”
“你爹身上有点钱,想必是为财。”
爹爹走前确实带了点钱,准备去打点官府的人。
“为什么?”秦小良睁着鬼魅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那大叔实在受不住,连车也不要了,刷地就落荒而逃。
秦小良站在车前,一动不动。
她感到自己头晕脑胀,忍不住使命地捶打了脑袋,再抬起头,发现这车还在,车上的麻布还在,麻布底下那双挺立的脚还在。
难道不是在做梦?
不,一定是自己烧糊涂了,竟做了这么真实的梦。
一定是梦。
她终于安慰自己,相信了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罢了。
等梦醒了,爹爹就会活过来,小月也会出现,他们一家人还齐齐整整地在一起。
秦家院子里的太阳朝升日落,石碑摆满了院子,人们都叫他们坟堆里的秦家。
他们三个人忙忙活活地天复一天,年复一年,为了省钱一年才买五回肉。
院外的桃花树下,还埋着他们的酒。
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他们今年埋了五坛子酒,约定了要一醉方休。
那本桃符三百集,他们才写了十几年,往后还要在一起写上一百年呢!
她们还要在一起唱“小孩小孩你别馋……”
“爹,我不要他了,我要你回来。”
“我谁也不要了,你快回来吧,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够了。”
“小月,你在哪里?”
屋内黑洞洞的,小秋雨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都没有人睬他,他恐惧地盯着黑暗,终于在床上用劲地扭动身体,滚落到了地上……
宁和二十九年的秋天在一片秋雨里悄悄而来。
一辆宽阔的马车缓缓而行,潮湿地路面上落下深深的车辙痕迹。
那马车上没瞧出世家大族的徽记,前后却跟着五十多匹骑着骏马的侍卫。
那些侍卫各个英武不凡,警惕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车旁的侍卫轻轻拍马上前道:“殿下,马上便途径冬荣城,殿下可要进城去歇歇脚?”
车上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声,而后一道清冷的声线传了出来:“不必。”
谢传英心道,果然又是如此。
但不敢再问,传令众人绕过冬荣城,直接往北边山道上去。
谢传英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去前头打头阵,为殿下摸清前路。
几人轻车简从,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
几人弃马登上,目光四处搜寻是否有可疑人等出没。
重九看着有些阴森森的山林道:“谢大人,这山瞧着阴气怪重的,眼见天就要黑了,真要带殿下来此?”
谢传英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寒林靠近了他道:“你大概不知,我们此行,不怕这山阴气重,倒怕他不重呢。”
重九有些不解道:“这是为何?”
寒林悄声道:“你这都不知?”
重九突然想起来,这几年的一个传言。
传闻六年前,辰王殿下薨逝世,却突然于第二年出现在了圣京。
陛下喜极而泣,竟在当年就立了太子。
只是这归来的殿下,却冷如冰霜,不苟言笑,便是在册封典礼上,也不见半点喜色。
不光如此,后来人们发现他有一个特殊的癖好,便是好往坟堆里跑。
凡是他路过的地方若是在办丧事或祭祀,他必冲上去凑个热闹。
若是赶上路过坟场,那更是不得了。
听说他总要将每个坟前的墓碑给仔细摸上一遍。
初时这样的传闻匪夷所思,无人相信。
可不想这五年来,太子殿下愈发变本加厉,毫不加掩饰,更是时不时要派人出去寻这世上的大坟场。
重九忍不住抖了抖,一直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当年是真的死了,只是有了什么密法死而复生,因此才对着阴间之物格外在意。
他原本听过一回这样的传言,只是觉得太过不可信也未放在心上。
谢传英斥道:“太子殿下的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
几人吐了吐舌头,也不该敢说话。
这一路查看一番,倒也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这满山遍野的坟堆,即便是他们几个身负武艺的青年男子,也忍不住抖了抖。
几人查完方下山,发现殿下的车已经到了山脚。
李辰舟一身轻薄的月白色长衫,已自车上下来。
“殿下,山上没有异常。”
李辰舟没有点头,甚至看也没看他,面上毫无表情,只是负着手就上了山。
有些长的衣摆落在石阶之上。
一群侍卫跟在后头。
四五十个人竟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李辰舟站在山腰子上,这山果然是个绝大的坟场。
是他这些年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座坟场。
天□□晚,昏黄的光线照的人眼睛疼,这山上的一切都已瞧不太清楚。
他在这些坟场之间穿梭,仔细地去瞧着坟前的每一座石碑。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身后的侍卫们打起火把,重九想要给李辰舟也送一把,却被谢传英拦了下来。
他的眼神里满是警告。
你没瞧见太子殿下一身的煞气?这个时候的殿下,谁碰谁倒霉,你小子是找死啊。
重九方来不久,自然不懂,只是谢传英的眼神看着他心中一跳,再不敢妄动半分。
前面的太子殿下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一个石碑旁。
黑暗里众人瞧不见他的脸色,但是谢传英知道,那只怕是比冰雪还要寒凉。
果然听闻太子殿下指着那石碑,声音似乎都飘渺起来:“今晚,我要见到这个人。”
寂寂的山林中,有飞鸟受不得声响,扑地扇起翅膀。
一群人吓得一惊,刷地就要拔剑。
待看清是只大鸟,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谢传英立马上前去,蹲下身仔细去看那石碑。
果然在那石碑的左下角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篆书“秦”字。
这几年朝廷下发旨意,所有工匠必须物勒其名。他知道这刻碑乃是一个姓秦之人。
余光里见太子殿下转身下山,忙躬身应是。
等他寻到这位秦工匠,返回客栈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谢传英站在房间门口回禀道:“殿下,人带来了。”
突然听闻屋内传出茶盏掉地的声音,他心中一紧,一把推开了门。
却见太子殿下的脚边一只白瓷茶盏摔了粉碎。
“殿下,您没事吧。”
李辰舟抬起眼看他,道:“人呢?”
谢传英忙躬身答道:“这位工匠是个,是个女子,不知殿下可要见吗?”
李辰舟坐在桌子,双手忍不住的握紧。
果然是个女子。
“见。”
谢传英忙出去了。
没一会,李辰舟便瞧见一双姑娘的绣鞋跨进了门槛,那浅绿色的衣摆覆在门槛上,瞧起来就带着许多慌张。
真是装模作样。
李辰舟嗤笑着抬起头来,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映入了眼帘。
这女子长得不错,却不是秦小良。
说失望吗?李辰舟想,或许有一点吧,但是这几年,姓秦的不姓秦的姑娘他已经寻了几十个,却没一个是她。
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那石碑上的字固然不错,却并不如她刻的好。
只是那小篆秦字与她的字,有几分相似罢了。
李辰舟自嘲地一笑。
那女子咽了咽口水,瞧着面前这个长得俊美如玉的男子,一时倒忘记了紧张,反而面上爬上一丝可疑的红云。
“公子,您,您找奴家所为何事?”
李辰舟却低了头端起桌上的杯盏,谢传英会意,忙将那姑娘请出去,给了五两银子当作赔罪。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却见太子殿下长身而立,倚靠在窗台上,手中端着酒,正自斟自饮。
屋外下了一点小雨,雨丝透过窗吹在他的面上。
就是冷雨,他喝了不知几杯。
那身影瘦削,瞧着柔弱不堪,时不时咳嗽一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了。
可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远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病弱。
这几年陛下已经不大管事了,许多政事全凭太子殿下拿主意。
太子殿下却在四五年之间,扯断了多少盘踞多年的门阀世家,期间多少颗脑袋落了地。
可以说是血流遍野,却又办得悄无声息。
等众人反应过来,才发现这朝堂之上已经变了天。
众人这才惊觉,这位亡魂归来的殿下,哪里是像是传言中那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
不,他确实为所欲为。
只是为所欲为的可怕。
此刻谢传英见殿下手中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那小刀造型极为别致,既不是寻常家里所用的刀具,也不是他们习武人常用的武器。
他方走近,李沉舟刷地举起刀来,指着他的胸口,目光中满是狠戾。
谢传英惊地一身冷汗流下,忙跪下道:“殿下,是属下,谢传英。”
李辰舟这才发现前来的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方才一时走神太过,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未发觉。
不由一把将那刀收入袖中,淡淡道:“做什么?”
谢传英道:“属下请示殿下,明日可要返京?此次出来已经大半个月,京中有些急了。”
李辰舟点头道:“明日一早就回去吧。”
此次出来大半个月,却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未得到。
想到她的名字,他紧紧握住手中酒杯,秦小良,我寻了你五年,却不想你竟然消失的这么彻底。
你以为拿了钱就可以人间蒸发?就算把这天下翻过来,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我要让你尝尝,这被抛弃,被出卖的滋味。
想及此,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里早已经结痂,却日日感到刺痛。
他苍白的脸上透出酒醉的红晕,恨恨地一把将酒杯从窗户扔了出去。
天还未破晓,一行人就整装出发。
马车内实在憋闷,李辰舟忍不住掀开车帘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却见不远处的小院子里,一个稚嫩的小童正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那女子弯腰在打水,而那小童瞧着五六岁,正在扫地。
瞧侧脸,李辰舟还是一眼看到那女子便是昨夜找来的姓秦的女子,她竟就住在附近。
马车急驰,李辰舟放下车帘,却突然心中一动,忙又打开。
可是马车已拐上了其他路,再不见那两人。
李辰舟摇了摇头,到底又放下了车帘。
小童一边扫地一边道:“昨夜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找小姨?他们是什么人?”
那秦姓女子洗了把脸,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那公子长得实在是好看,我还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就像在云端里坐着似的,烟火气。”
“什么也没说就又把我送回来了,真是奇怪。”
小童摇头笑道:“估计是小姨看人家的目光把人家吓到了吧。”
小姨脸一红,低头打了他一脑袋道:“秋雨,你可愈发不得了,连小姨都敢嘲笑。”
叫秋雨的小童皱着脸摸了摸头道:“你恼羞成怒还打我,等我妈妈回来,我要告状!”
说到此,那小姨道:“你妈说是接了个大活,这一走就走了个把月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秋雨道:“是啊,我想她了。”。
九龙山位于圣京往西一百多里。
此山宽阔绵延,风景地理极佳。
一只大鸟扇着翅膀,在空中盘旋。它瞧见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像是蚂蚁一般在忙忙碌碌,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哼吼哼吼!”
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后,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立了起来。
一群蚂蚁一般的人绕着巨石左右盘旋,不知在做什么。
地上的马监事抬头看了看盘旋不去的飞鸟,朝旁边的人吼道:“只怕明日要下雨,去招呼所有人,今夜谁也不许休息,一定要在明日前将这顶封住。”
“好!”
不一会,这要连夜赶工的消息就传遍了所有的人群。
沈石雕呸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呸!又要熬夜,这监事真是把咱们当牛马使唤呢。”
说完便对着底下一帮石匠道:“你们一个个,手上活加紧点,可不能有半点差错。这可是皇家的体面,若是有半分差错那可是掉脑袋的!”
说着走到了一面石雕前,那石雕上一整幅的飞龙盘天已刻了一大半,那飞龙当真刻的是栩栩如生,得了许多前来视察的官老爷的夸奖。
他有些满意点了点头道:“秦石匠,这龙眼可记着别点上。”
“我知道呢。”从石雕背后走出一个女子,她如其他男子一般,穿着一身蓝色的劲装,头上戴着顶黑色的帽子,脸上落了些石削,若不是一双女子的眼睛灵巧水润,众人只怕都要忘了她的女子身份。
沈石雕瞧见她,到底又忍不住摇头暗道声可惜,凭她如此精湛的手艺,便是入他们中书省玉册官手下做事,成个正经八百吃皇粮的都可,可惜是个女子。
秦小良却并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手上功夫不停,心中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忙碌了许久,不远处有人敲打着饭碗叫起来:“开饭啦!”
一群蚂蚁一般的人立马扔了手上的活计,往开饭处跑去。
秦小良落了手中最后一笔,仔细端详了许久,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收了刀往不远处的石棚子里走去。
石棚子里席地铺着许多床铺,被褥们都整齐地卷着。
秦小良走到最角落的地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小刻刀来。
她瞧了瞧小刻刀,又拿过一旁正雕了一半的石头,那石头不过拳头大小,她就着旁边透进来的光便又雕刻起来。
小川吃饭的时候没见到她人,回来一看果然瞧见她跪坐在窗台边刻的认真。
“秦姐姐,你怎么不去吃饭?今夜烧鱼呢,那鱼汤可鲜美!”
秦小良也不抬头,只是摇了摇头道:“中午吃多了,我不饿。”
小川不信,指着她道:“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下巴比刀还尖,还不好好吃饭。”
秦小良淡淡笑了笑,埋头手上不停。
她这个石刻彷佛有股子魔力似的,小川一眨不眨盯着看了许久,那小石头渐渐成了形。
“啊!又是一只猪!秦姐姐你怎么整日里都在雕猪啊。”
说着指着角落道:“已经这么多了。”
果然那角落里,满满地摆在许多小石猪,每一只猪的形态各不相同,有坐着的躺着的站着,甚至像人一般有笑着的哭着的生气的。
每一只光看一眼,就被小石猪那近似人一般的神气给吸引过去。
“秦姐姐你也不属猪啊,怎么这么喜欢猪啊?”
秦小良笑笑道:“这可不是猪,是金乌。”
“什么金乌,猪便是猪呗!”
秦小良一听,瞬间手中停了下来,发起呆来。
小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转移道:“秦姐姐你可知最近马监事怎么疯了似得整日让我们熬夜赶工?”
秦小良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小川自说自话道:“听闻不久之后皇帝陛下要亲自来此巡视了。”
秦小良一顿,手中的刀停了下来。
小川见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愈发得意:“这九龙山乃龙脉所在地,咱们太祖太宗的皇陵全都聚在此地。俗话说事死如事生,咱们皇帝陛下如今开建这皇陵,那可是头等大事。”
“此次是他老人家第一次来看自己的皇陵,听说还有太子和几位皇子都要来,这马监事不可急了?没想到我们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皇帝和皇子皇孙,那回去可够吹一辈子的牛了。”
“太子要来?”秦小良手中的刀一不留神,将手指给切伤了。
“对呀!听说这位太子殿下长得是丰神俊朗,手腕非常,听说极少露面,那不知是个什么神仙样的人物。”
秦小良看着手指头上汩汩的血,出了神。
他要来?
五年不见,他还好吗?
想到五年前,秦小良忍不住大口呼吸,心中的痛丝毫未曾减弱,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拉着爹爹的尸体回了家,可那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人却只剩了她一个。
因为她,爹爹没了,妹妹也不见了。
她最在乎的家人全都不见了。
若不是一口气撑着要找到小月,还有秋雨在等着她,她真想一死了之。
只是这几年,她四处打探,也未得到小月的半点消息。
有人说,在那场水患里,有许多人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她不愿意相信小月是消失在那场水灾之中。
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不该将小月送到那苍茫山书院去,而应该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
更不该,不该逼着爹爹去找他,害死了爹爹。
“秦姐姐,秦姐姐?”小川叫道。
秦小良回过神来,感到脸上有些冰凉的。
一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里尘土太多,都吹到眼睛里了。”她忙揉了眼睛道。
小川道:“秦姐姐开工了我先去了。”
“好。”
秦小良将刚刻好的小猪石雕放好,又去洗了把脸,便也上工去了。
很快天色黑了下来,山坳里点起许多灯火。
热烈的嘈杂声响彻云霄。
众人彷佛不知天黑了一般,都在埋头干活。
“秦石匠,”旁边有人道,“沈石雕在棚子里让你去一趟。”
秦小良一听,忙放下手中活计,去寻沈石雕。
那人见秦小良走了,嘴边露出阴险的笑来,手中刀伸出,便向秦小良刻的龙眼处而去。
“让你日日抢我的风头。”
秦小良还不知身后之人所为,只是有些奇怪地寻到棚子处。
果然瞧见沈石雕正和几个领头的在那说话,马监事也在。
瞧见她走过来,几人面色一变住了口。
沈石雕上前,一脸不开心地道:“秦石匠,你不好好干活,跑来此地做什么?”
秦小良有些疑惑地道:“不是你在寻我吗?”
沈石雕怒斥道:“胡言乱语,我几时要寻你。此刻是上工时间,你别想找借口偷懒。”
“我……”秦小良方要解释,却心中一动,忙往回跑。
哪知跑了两步,却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整个大地都似乎晃了起来,她一个不稳,竟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虐完了,下一章两人大理寺重逢,我好爱
第100章 大理寺1
◎大理寺重逢1◎
不过片刻, 一声轰隆巨响响彻云霄。
而后烟尘四起,整个九龙山的飞禽走兽都被惊动起来,眼前一片灰蒙蒙。
红色的灯火穿过云烟, 变得愈发朦胧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棚子里的几个人跑出来。
而后秦小良看到许多穿着红色官袍的人,也慌慌张张地从不远处的署营里跑过来。
“怎么了?是什么在响?”众人慌张地声音响起。
“不好了!皇陵塌啦!”远处的烟尘里有人边跑边喊。
什么!皇陵塌了!
秦小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好端端的, 怎么会塌?那在里面的人呢?
小川呢?
秦小良一把从地上爬起来,奔着坍塌地地方跑去。
哪知那里没被压在下面的人疯狂地往外逃, 她逆流而上, 哪里跑得过去,差点摔倒被人踩在脚下。
“秦姐姐!”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小川!”秦小良喜极而泣, “你没有事太好了。”
他们两人跟着人流跑到远处, 远处的声响已经停了。
漫天的烟尘落了下来。
他们看到这些日子日夜赶工的皇陵,竟成一团废墟。
不知有多少人压在了底下。
秦小良和小川面面相觑, 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他们只是普通的石匠, 可也知道这皇陵塌了, 此等大事, 所有人都要遭殃。
不一会又那坍塌之地传来惨叫求救声,有人半截身子被压在了石头下。
他们逃出来的一群人顾不得多想,忙又回去拼命救人。
那些在此地办差的官员,吓得跌坐在地。
知道自己项上人头算是保不住了。
果然, 不久之后,他们一行人全都被拿绳子串了, 索拿进京问罪。
再次入狱, 秦小良却和几年前完全不同。
她恍恍惚惚地, 跟着众人, 进了狱房。
这牢房和山阴县的比起来, 实在是大气宽阔许多。
进来都不必弯着身子,甚至连牢顶都高的看不清。
关了不过一日,他们便又被带走陈堂会审。
此次皇陵案事案情重大,事涉当今陛下体面,朝廷脸面。
陛下震怒,发给大理寺卿亲自主审。
大理寺的大堂肃穆威武,气派非凡,只是里面黑沉沉的,似乎能闻到血腥之气。
而两侧站了几十个威武的衙役,还有一排排瞧着就渗人万分的刑具。
任何一个人来了此处,都忍不住双腿发抖,浑身颤栗。
秦小良他们一群人只是小工匠,被带到大堂不过远远地跪在门槛外面。
而主持本次皇陵案的几位官员,被带到大堂之上。
不知上面坐着的大人说了什么,很快便发了签,开始用刑。
两个衙役拿出胳膊粗的板子,一脚将那几个官员踹倒在地上。
“啪啪啪!”
板子锤肉的声音结实又恐怖。
那几个官员被打得嗷嗷直哭,大叫饶命。
众工匠瞧见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大人们被打得奄奄一息,屁股上血肉模糊,吓得跪成一团瑟瑟发抖。
小川吓得哭了起来:“秦姐姐,怎么办,我们死定了。”
秦小良脸色惨白,满目惶恐,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粗的板子打下来,只怕两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那些大官都如此,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只怕更是难以活命。
此次过堂时间缓慢而又漫长。
眼见着屋外的阳光从东到西,渐渐偏斜。
那几个受审官员熬不住刑,开始各自交代在此处皇陵案中的所为。
有说是为了贪钱偷工减料,有说是有人故意搞事要置他们于死地,更有人说是西莽的奸细所谓,欲要通过皇陵坍塌制造上天不满的假象,致使我朝大乱。
总之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受不得刑胡乱编造。
这些人的招供所涉人员甚多,大理寺卿深知案情重大,不敢做主,终于又将众人发回牢中候审。
他们一帮工匠此次到底逃过一劫。
回到牢中,小川忍不住哭道:“为什么此刻反而觉得这牢房更亲切呢。”
这也是秦小良想要说的,在大理寺心惊胆战了一整天,终于又安稳地回了牢房。
“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众工匠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家中还有娃娃在等我赚钱回家,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也不想死,我还没娶妻生子。”
“我哥哥被压死了!”
很快牢房里一片凄惨的哭声。
秦小良倚在墙角,想到秋雨还在冬荣城。
她不怕死,甚至隐隐期盼着可以去死,这样也许他们就一家团圆了。
可她怕秋雨又变成一个孤儿,他还不到六岁。
牢房里凄风惨雨。
那几个受刑的官员就关在隔壁,一夜都在哀哀惨叫。
听了让人汗毛倒竖,这牢房的黑暗里愈发阴森恐怖。
“都是你!”突然有人冲上来,一把推倒了秦小良。
秦小良不妨有人会突然冲她发难,被推地滚在了地上。
那人不知真名叫什么,大家都叫他石刀,是个记忆精湛的刻碑匠。
他冲着秦小良就咆哮道:“都是你造成的!沈石雕早就告诫过你,那飞龙的眼睛不能点,你还偏偏给点上了!”
秦小良无语道:“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石刀道,“大伙都可以作证。”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道:“对,我也见到那飞龙的眼睛被点了。”
“我也见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不可置信地向秦小良看来:“原来是你,是你害的我们在此受苦。”
“我要告发你,就是因为你点了飞龙的眼睛,让那飞龙破石而出,这才致使皇陵坍塌!”
众人担惊受怕了几日,不想这罪魁祸首竟就在眼前。
一时冲上前来就要打她。
秦小良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捂住脑袋无助地蹲在地上。
小川拦在她身前道:“你们胡说什么!秦姐姐才没有,你们也听到了,明明是那些人偷工减料,还有外族的奸细来陷害我们。”
那些人哪里听,冲上来就要揍人。
“还我哥哥的命来!”
“都是你害的!”
“啪啪!”突然牢笼门上传来剧烈地敲击声,监卒叫道,“闹什么!都老实点,谁再闹事就拧出来抽鞭子!”
众人缩着头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回去。
却都拿着恶毒的眼睛盯着她。
石刀咬着牙愤恨地盯着两人道:“你就别替她遮掩了,她一个女的,这么大把年纪嫁不出去,跑来做什么事,就是她带来了不详!还故意要害我们,我必会告发她。”
秦小良被打到了两下,感到身上一阵阵的疼,却闭着嘴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小川哭着道:“秦姐姐,我相信你。”
秦小良看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牢房中突然紧张起来。
秦小良看到昨日那可怖的大理寺卿亲自来了此地。
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此刻面上不见昨日的凶神恶煞,带着一帮人,在牢房中里里外外转了许多圈。
身后跟着衙役拧着桶钥匙等物跟着。
他们一群人竟将这牢房里里外外修补打扫了一番。
一群人忙到晚上方歇息下来。
这是准备做什么?众人吓得心胆俱裂,不知这帮人又想到了什么对付人的手段。
秦小良听到几个狱卒在一起窃窃私语。
“当真?”
“那可不?此次案情牵涉重大,大人不敢做主,便由太子殿下亲自主审。”
“太子殿下主审此案,这些人真的死定了。”
“是啊,这些年太子殿下送进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几个活着出去的?”
“明日太子殿下要亲自来此提审犯人。”
“难怪大人今日费了一整日的功夫在此查看补缺。”
“上头传来的命令是殿下要一个一个审,你们眼睛可给看牢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出意外。否则当心我们的小命。”
几个狱卒忙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地盯着牢中的每一个人。
秦小良感到自己脸上的血全都不见了,此刻想必惨白的吓人。
他要来此,一个一个提审?
多年不见,难道我要这般狼狈模样,来见他?
怎么办?
怎么办?
想了一整夜,她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如今她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办法?
他见到我,嘲笑我恨我怨我,也就罢了。
又或许,他如今成了太子殿下,早已经忘了我。
可真等牢房门吱呀一声大开,有一群锦衣华服的侍卫进来的时候,秦小良还是慌得不能自已。
她拼命往人群里钻去,恨不能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缩成那地上的老鼠钻到洞里去。
她变不成老鼠,但好在人多,到底将她埋了进去。
只留出一只小小的眼睛,惊恐地张望。
一大群高壮威武的侍卫进来,接管了此处,狱卒们全都悄悄地埋首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口的白色光线里露出一截月白色的锦缎袍脚。
秦小良看到袍角,就认出了他。
她认出了他的袍角,已经忘记了呼吸,却立马连眼睛也缩进了人群里。
过了许久,到底忍不住又将眼睛露了出来。
在不远处的审讯室里,站着一群穿着整齐官服的人。
他已经坐了下来,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秦小良忍不住盯着那背影看得出了神。
他瘦了许多。
他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锦锻衣裳,露出的一小段肩颈莹白如玉。
可不知为何,便是个背影,秦小良感到他浑身都是冷漠的气息。
他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秦小良想起在苍茫山里,他弯着腰拉着藤车,跑得飞快,而自己坐在藤车上,笑的肆无忌惮。
她想起自己走得满头是汗,他温柔地拿过帕子,帮自己拭汗,眼睛里全都是小小的自己。
还有他们在江陵渡口,一起紧握着手,许愿两人长长久久。他紧紧地拥住自己,他们一起亲吻。
只是他那么高傲的人,却为了自己武功全失。
再后来,他殚精竭虑地为了灾民身受重伤,却为了自己,跪在地上给一群混混磕头求情。
而自己却反手生生地将刀插进他的手掌里。
不知他如今的手可还疼吗?
秦小良忍不住眼泪刷刷地流。
如今再见他,她后悔吗?
不,她不再后悔了。
尽管他成为了她永远也触不到的月光。
但是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可以高傲地活着,再不受任何伤害。
李辰舟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那目光盯着他心中狂跳,无端生出一丝难过的感觉。
他回过头来,看到黑暗的牢笼里一群灰头土脸的工匠们,具都满脸惊恐地盯着自己。
侍卫见状,忙上前道斥道:“太子殿下驾前,全都跪下,不得直视!”
众人吓得具都低了头。
秦小良躲在人堆里,忍不住浑身颤抖。
若自己慢上一点,只怕就要被发现了。
没什么异常,李辰舟转回头来,轻声道:“将人带来吧。”
“是。”
主掌帝陵的总工乃是武义伯王全通,他昨日已被用了刑,此刻押送上前,一把跪在地上埋首哭泣。
瞧见他血淋淋的后背,李辰舟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淡淡地道:“这是你做的?”
旁边的大理寺卿赵青言吓得一身冷汗跪倒在地道:“臣有罪。”
武义伯王全通哭诉道:“太子殿下,臣有罪,臣受陛下和殿下的大恩厚望,将此等重责交与臣办,臣却失职于斯,臣死罪。”
李辰舟道:“孤对你确实甚失望。你总领帝陵事宜,发生此事,自然是死,只是你是想一人死,还是全家死?”
王全通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大哭道:“臣……臣冤枉啊。”……
秦小良看到一个个的官员被押送进去,又一个个地被押送出来。
而他倚靠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竟是半天未动分毫。
身影瞧着瘦弱,却又矜贵,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声音甚轻,飘摇过来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
可每一声都如锤子一般敲打在她的心上,敲得她目眩神迷,失了自我。
是他的嗓音,又陌生,又熟悉。
这个声音,每夜每夜里在她梦中徘徊,一遍遍叫着“小良”“小良”。
不知过了多久,官员全都审完了。
秦小良瞧见一旁的侍卫忙给他送上茶水,李辰舟修长的手指便端起那白玉瓷的碗来,轻轻抿了一口。
而后放下茶盏,轻声道:“管事。”
一旁的大理寺卿赵青言忙道:“太子殿下,您金尊玉贵,不敢叫这些低贱之人污了眼睛。臣一一审问之后,向您禀报。”
李辰舟摆了摆手。
旁边的侍卫立马去牢房里去提监管工程的管事。
赵青言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语。
先是马监事。
他身体肥胖,被拧过来后,一把跪在地上如包子一般。先头在牢房里他瞧得真切,那些官员们被提过来只是问话,没有一个被用刑,此刻胆子也大了许多。
他抬头见上头坐着的太子,瞧着尊贵却瘦弱,想也不是个心狠的。
遂抬起头就叫起冤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只是个监工,勤勤恳恳办着大人们交代的事。”
他是想要将自己摘了干净。
李辰舟眉眼不动问道:“为何夜深了还在做活?”
马监事道:“小人们毕生有幸参与这皇陵的建造,心中感念万分,恨不能觉也不睡能为陛下出一些绵薄之力,他们整日里求着小人,这全是他们自愿的。”
听到他满嘴胡言乱语,周围的一群官员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
李辰舟却毫不所动,连眉毛都未动一丝又问道:“出事之时,你在何处?”
马监事道:“小人原本也在地宫中忙活,只是因为尿急,憋了许久实在憋不住遂出去了,不想便是这样,躲过了一劫。”
“出事之后,又去了何处?”
出事之后,马监事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只是跑到山脚下,被周围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身为监查,出事之时自己先跑那是死罪,他自然不能说,只是道:“小人立马带人冲上去救人,可怜好多人被压在石头底下,小人拼尽全力才救出几个人。”
李辰舟听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传英。
谢传英会意,拱手称是,一把抓过马监事。
马监事以为是将自己送回去,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哪知转眼却被扔进了旁边一个黑漆漆的屋子。
不一会他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传遍了整个牢房。
牢房里众人被这声音吓得肝胆俱裂。
惨叫声不绝于耳,过了好一会,马监事被从里面拖出来,早没了人形,如一块破布一般被拖着,也没再送回审讯室,而是直接扔进了牢房。
他平日里作威作福苛待众人,可此刻众人瞧着一点不觉得畅快,只感到毛骨悚然。
透过那小黑屋敞开的小门,看得到里面摆满了各种血腥刑具。
马监事进去不过片刻,便成如今这副模样出来。
秦小良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闭起眼睛忍不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谢传英心道,这些朝廷官员都知晓殿下的手段,在殿下面前不敢半句扯谎,你倒好,殿下问了三句,你乱扯三句,给了你三次机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其他的管事被一一带了进去。
众人被马监事的惨状所慑,吓得话音都抖了起来。
不久之后,管事也审完了。
只剩一群幸免于难的工匠。
侍卫打开牢门,从一群人中随意拖出一个,正拖到了石刀。
石刀吓得浑身绵软,腿肚子直打哆嗦。
被带到审讯室的时候,不用侍卫教,他啪地跪倒在地,浑身哆嗦。
上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平淡如水:“你是石匠?”
石刀哆嗦着道:“是,我我我是石匠,主要负负负责石刻。”
李辰舟却停了停,一直放在身前的双手抬起来,去寻一旁的茶盏。
谢传英忙将一杯热茶递给他,他轻抿了一口方道:“那夜你可有觉出什么异常?”
石刀刷地抬起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道:“我我我有。”
李辰舟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石刀缓了缓呼吸,这才道:“大人您大概不知,在我们石刻一行有些讲究,尤其这墓室的飞龙壁,飞龙是不能刻睛的,如是刻了睛那飞龙恐将破室而出。但是那日我分明看到有人将那龙眼给刻好了。”
他激动地说完,抬头见上头坐着的那人,只是将手上茶盏放下,淡淡“哦”了一声。
石刀瞧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肯定是没往心里去,一时更激动起来:“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一定要抓住那负责飞龙壁的人,她居心叵测啊!”
石刀激动起来声音极大,这些话全都进了秦小良的耳朵。
按照这样的情形,下一个必然是要提她前去审问。
她挤在墙角沉沉地埋着头,闭着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等着那侍卫来叫她。
石刀被送了回来,哪知那侍卫并未找那负责飞龙壁的人,而是随手又抓了一个。
那人被抓了过去,一通紧张之下胡言乱语。
这些都是粗人,说起话来粗鄙不堪,更不懂什么规矩。
几个站在一旁的官员偷偷觑着太子殿下的面色,哪知他瞧起来面色无常,竟无半分不悦。
这些工匠,大多在说那被刻了龙眼之事,此等之事,他自是不信。
还有的因为惊吓,一通胡言,甚至有人说塌下来一定是那运来的石头都是豆腐一般容易碎。
不过从这些人的胡言乱语中,他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
此次皇陵案,许多人在其中遇难,消息虽然一直封锁,但还是闹的沸沸扬扬,陛下的脸面也是一扫而空。
再后面必然要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而此次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世上,胡言乱语并不可怕,所有人都会潜意识说出一些真相来。
坐了许久,审问了不知多少人,李辰舟感到有些累了。
此间到底是牢房,阴暗潮湿,气味也难闻,他抬起手,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阳穴。
众人瞧见他露出一脸疲色,面面相觑,具都看向了赵青言。
到底如今在大理寺的牢里,赵青言忙上前问道:“殿下,工匠里还剩五个人,还要继续问吗?您且保重身体,剩下的人交予臣也可。”
秦小良缩在了最角落,她一个女子身型最小也最不起眼,如今便是那五个人中的一个。
她瞧见李辰舟的身形不再如刚开始一般倚靠在椅子上,而是微微倾斜,手掌撑在头上。
桌案上点了许多烛火,晃着他的背影在墙面上。
审问了一整日,到底是累了。
她提心吊胆了一整日,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整日。
却丝毫未觉的疲累,便是一直看下去,也是可以。
谁知突然瞧见李辰舟自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来。
这是秦小良今日一整天,第一次瞧见他的脸。
五年了,他的眉眼愈发清丽如画,脸色比以前还要白净,在牢房的昏暗灯火里都能如玉一般散着光。那双薄唇未变,紧紧地抿着。
他如墨一般的头发用一顶玉冠紧紧地束着,衣裳在行动间形若流水。
整个人瘦了许多,愈发显得身形颀长,弱质翩翩。
确实是他。
秦小良混在人群里,痴痴地望着,完全忘了自己可能暴露的风险。
只是不光是她,牢里的每个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全都直直地瞧着他。
他方才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瞧着金尊玉贵,此刻行动间,却全是丰神俊朗,神仙样人物。
直到侍卫们上前敲打牢笼,众人才反应过来,低下了头。
李辰舟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下意识回头望了望牢内。
牢房里这些人,许多都是她的同行呢。
他看到墙角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里面。
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禀告殿下。”门口有人上前来跪地道,“陛下请您回宫一趟。”
李辰舟点了点头,结束了今日这场大理寺的审讯。
接下来的审讯,可不如今日这般容易。
他理了理衣衫,便消失在牢房的门口。
瞧见他身影彻底的消失,秦小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在此番紧张之下,也开始窃窃私语。
哪知却有衙役上前打开牢门,对着众人命令道:“还有五个,全都出来!”
秦小良跟着其他几人,终于还是来了审讯室。
赵青言去送太子殿下还未回来,他们五人便跪在地上等着。
秦小良这才瞧见这审讯室的全貌。
审讯室里,四角染着灯,直直地照在他们跪着的几人脸上。
而不远处,摆着一只雕花漆面的梨花椅,椅面上铺着厚厚的织锦,旁边有只半人高的小几。
灯火只有一丝照在那里,照在椅面上。
他方才,便是坐在那张椅子上。
想必此刻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
秦小良真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那椅面,感受一下他的温度。
想象着此刻他还端坐在那里,那从这里看来,烛火并不清晰,他的眉目隐在半明半暗之间。
旁边的小川哭丧着脸道:“我们只怕免不了要被打板子了,这个大人可不比方才的太子殿下好说话。”
秦小良却忍不住笑了笑。
她庆幸他居然在最后直接走了,避免了他们相见的尴尬。
便是如今换做旁人来审她,就算是要用刑,那也好过与他在此相见。
不久之后,赵青言便回来了。
方才太子殿下坐过的椅子他也不好就坐,便命人另搬了一张来。
他胆战心惊地站了一日,此刻放松下来,恨不得直接喝上一杯酒。
转头瞧见底下几个工匠惊恐地打量他,他口中一嗤,吩咐一旁的官吏道:“不过是些粗鄙的工匠,你拧到那边房里细细问了。注意要问的仔细点,我还要去给太子殿下回话呢。”
那边的房里?
众人惊恐地发现他所说的那边的房里便是那马监事受刑之处。
秦小良哆嗦着道:“大人问什么我们便答什么,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不想居然有人敢说话,赵青言哧笑道:“本官最了解你们这些刁民,不吃点苦头就会光想着耍滑头。”
说着瞟了一旁的衙役。
秦小良知道今日不能幸免,也不敢将事情闹大,遂咬了唇,任由那人拧到了那黑洞洞的房子里。
昏暗的光线里,一屋子的奇形怪状的刑具发出骇人的光。
秦小良到底忍不住发起抖来。
好在那人倒也不为难她,这刑不为招供,只是杀威,遂将她按倒在地,拿过一旁的鞭子就抽了起来。
秦小良心中苦笑一声,这辈子真是跟鞭子有缘份。
当年为了遮掩李辰舟,就挨了那铁甲人一鞭子,后来在上真观,还是为了李辰舟,吃了那美艳的女子好几鞭子。
然而与那两次不同,那时候她皆穿着厚厚的棉袄,而如今刚入秋,衣衫单薄,这鞭子便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身上。
一鞭子下来,身上便传来火辣辣地疼,这疼如打在心上一般,让她忍不住身体抽搐。
普通青年男子在这样的鞭下,也挨不了二三十下就得毙命。
秦小良忍不住痛呼出声,哎哎惨叫起来。
这惨叫声虽不是故意,但她也没有刻意遮掩,此刻她叫的越惨,这鞭子才能少抽几下。
果然那衙役瞧见她凄惨的状况,便住了手。
还未等她喘息过来,一旁的书记官已开始发问:“你是负责的哪块?”
“哦,原来那雕龙眼睛的便是你!既然你负责那飞龙石壁,事发之时为何没有在石堆之下,反而在外面呢?”
秦小良满脸冷汗,哆嗦着将那日的事说与他听。
书记官倒也不管真假,只是刷刷地记着。
“你是想说有人冤枉你?”
“不是,小人并不知事情的真相,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审问完,书记官看着她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皆指认你破了飞龙的眼睛,此次之事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就算这皇陵坍塌的原由与她无关,但她此举,犯了大忌讳,也是别想活了。
秦小良浑身剧痛,趴在地上,心中冰冷一片。
听闻他所言,不知为何反而不再惧怕。
如今瞧见他活得甚好,又威风又气派,我就算死又有什么遗憾。
小月……小月只怕早就已经凶多吉少,爹爹和妹妹已经等了我这么久,我早该去和他们团圆了。
只是秋雨还在秦小妹那里,自己若是死了,她必然也能照顾他长大的吧?。
审问完众人,太子殿下亲自主持的三法司会审定在了一个月后。
天色渐渐转凉,今日却格外晴好。
一行人被押往大理寺正堂。
秦小良第二次来此,却与第一次一群工匠在此不同。
她今日是顶着大理寺初审定下来的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的定论,来了此处。
第一次她可以和一群工匠被安排在一旁,今日来此受审的工匠,只有她一个。
来的路上,听闻是太子殿下亲自主持此次会审,她冰凉的心愈发焦灼。
“既然已经定案,不能直接将我处决了吗?为何还要来此受审?”
“我的罪,全都认下了,不需要再审了。”
赵青言听下面的人传来这样的消息,不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倒是有趣,这么急着想死,是想为谁顶罪吗?
不过转头就将她忘了干净,今日会审,大鱼可太多了些。
此次皇陵案涉案复杂,所涉人员甚广。
太子殿下从中查出贪腐事,却顺藤摸瓜,牵扯出了许多其他的贪腐来。
今日这三法司会审,必将载入史册,而他赵青言,也会在史书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青言忍不住摩拳擦掌,他是酷吏,爱好刑法,从他手下走的人,没有不脱层皮的,但他也是个直吏,凡是这刑狱之事,从不惧怕得罪权贵。
这也是太子殿下一直允许他主持大理寺的缘由。
今日早早地他就收拾整齐,在大理寺外等候。
同来的刑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也早早地来了。
三人在大理寺门口等到日上三竿,只等来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孙玉墨。
孙公公带来了殿下的教令,今日这三司会审交予三位大人主持。
刑部尚书奇怪地道:“敢问孙公公,这是为何?”
孙玉墨满面惊慌地摇了摇头道:“老奴也不知。”
一早殿下起床之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太对了,方用完早膳之后便要喝酒。
今日有三司会审此等要事,他们身边服侍的哪敢大意,只是浅浅地准备了些度数低的果酒。
哪知不过几盅果酒下肚,殿下竟就有些醉了。
纵然瞧见他满面寒霜,孙玉墨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提醒殿下该启程了。
哪知殿下便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吓得他浑身颤抖,甚至感到小命不保。
殿下却似又放过了他,凉凉地让他来此传递教令。
此刻几位大人见问,孙玉墨也不敢说太多,匆匆传了令,便回了东宫。
秦小良被押上大堂,方跪下来便拼命埋着头在地上。
可许久不见任何声音,她到底忍不住抬起头来。
远远的宝座上空空荡荡。
而宝座旁来了几个皆穿着紫色官服的大员。
今日此审,太子殿下为主审,他们三人为陪审,便是太子殿下未来,这主审之位也要空出来。
他们几人便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了。
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等那宝座上的人到来,赵青言一拍惊堂木,会审便正式开始了。
“传罪犯武义伯王全通。”
而后一声递着一声便传了开去。
王全通便在她的身侧,听闻传唤,几人押着他便往堂中去。
武义伯来到堂中,也不管宝座上空荡荡并没有人,对着那宝座就拜了下去。
“罪臣王全通拜见太子殿下。”
旁边的人等他拜完,这才开始发问。
秦小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居然会与如此多的朝廷大员们呆在一起。
她虽对官场一窍不通,也知这紫色乃是最大的大官所穿的衣裳,而绯红色的官服也是他们平日里触手不及的大官。
今日被传唤来去,跪在堂中受审之人,除了一早被拖下官服的皇陵之人,其他的竟全是绯红衣袍,甚至还有穿着紫色的。
不过不管这些人官职大小,一上来就要对着那空荡荡的座椅跪拜。
秦小良不由有些得意地想,你们拜的太子殿下便是李辰舟。
她只知道太子很厉害,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
瞧,这些大官对着他的空椅子都毕恭毕敬呢。
这些当官的和衙役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可总算有人能管管他们了。
不过他今日不来了,真好。
可秦小良到底心中又有丝遗憾,自上次牢房一别,又过去了一月。
自己死前,真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看着堂中说着晦涩难懂的话,竟有些发起困来,若不是膝盖跪的疼,浑身的鞭痕在日照下刺痒难耐,她只怕真要睡着了。
不知这堂上剑拔弩张,你来我往的进行了多久,秦小良感到日头从东方走到正中,而后慢慢便西。
思绪也渐渐模糊起来。
“传秦石匠!”
秦小良从混沌中一把惊醒过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拉进了大堂……
李辰舟也感到脑袋一片混沌。
他早起之时,突然看到屋内的蜡烛竟还未熄灭,点点烛火闪烁着照在桌上。
那桌上,摆着一只刻刀。
烛火便闪在刀锋之上。
他这些年过的浑浑噩噩,根本不记得今日明日。
只是此刻他突然记起,一片烛火照在那刀上,而那握刀的手正自上下飞舞,专心致志地刻着石碑。
他初次见到的秦小良的场景,便是这般。
七年前的今日,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候黄昏已至,他受着重伤,便逃到了她的门前。
她气定神闲,明知风雪要来,却还在专心致志地做着石碑。
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平和模样。
李辰舟想,自己大概那时候便被她吸引,不自觉地就躲在了她的萝卜窖里。
而她这个傻子,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就敢躲在雪里半日,就为了给自己递上几只小箭。
可是她到底将这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心里。
那日她便是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下,走得头也不回。
甚至转头却将自己出卖。
她是保住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却不管我冒充钦差被抓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早就知道,在她心里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一路凄风苦雨自不必说,他每时每刻都在等着,等着她后悔,等着她可以追上来诉说自己的苦衷。
只要她说,哪怕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言之苦,他都可以立马原谅她。
甚至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她出现,他立马就能原谅她。
可直到被押送上京,投进了刑部大牢,都未等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
刑部尚书见到他的时候唬了一跳,当天皇帝便亲自来了大牢将他接进了宫里。
不得不说,他与皇帝的赌局,输了。
李辰舟一口酒又灌了进去。
若是山沽在,或许还能有人了解他的痛楚。可他也消失了五年,不知去了何处。
他一个人呆在昏暗的殿里,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有人轻轻推开了殿门,一丝光线刺痛了眼睛,李辰舟恼怒地一酒杯砸了过去。
来人正是谢传英。
瞧见酒杯飞来,他不敢避让,生生叫那酒杯砸在了身上,也顾不得痛,只是直直地跪下道:“殿下恕罪,属下有事禀告。”
李辰舟瞧他模样,自地上歪歪扭扭地站起身靠住了几案道:“什么事?”
谢传英举起手中托盘道:“这是今日从九龙山送来的东西。属下觉得实在奇怪,不敢擅专,因此呈于殿下过目。”
“事关皇陵案,此刻又正在三司会审,属下才斗胆打扰殿下,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线索。”
李辰舟白净的脸上现出一片坨红,他远远地瞧见谢传英手上的盘子里似乎是一些石头。
他下意识地慢慢地走近,发现那些石头形态各异,有怒有喜,或坐或立,竟是一只只小石猪。
“消息说这些石头是在工匠们住的棚地里发现的。这些东西刻的实在诡异,传闻有许多秘术留存于世,属下恐有人在皇陵之地下咒,属下……”
谢传英还未说完,却突然听见太子殿下笑了起来。
他心中一愣,不知殿下所笑为何?是自己所做的猜测实在可笑,还是这些石猪模样瞧着可笑。
抬头却见太子殿下面上的笑稍纵即逝,他伸出手要拿起盘子上的小猪。
可谢传英一眼看到,殿下的手抖得厉害,甚至连带着盘子都跟着抖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估计周日晚上0点。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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