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温情
送走罗方毅, 宁妨回到书房屏退下人后盘腿坐定。
宁府新宅足足有七进之大,所有院子名称都沿用了宁江郡侯府的名字。
世安院背靠石绵河,院中几乎被池塘占据, 院子完全变成了水中遗世独立的“孤岛”
此刻他将人全部支走, 靠近书房的哗啦啦水声就显得非常清晰。
嘎吱——
右手轻抬推开木窗, 宁妨趴在窗棂上,看向蠵圆的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分明。
“我今日感知到有丝陌生的灵力波动,你可知来自何处?”
蠵圆湛蓝色的眼中难得流出丝凝重, 那道灵力的突然消失让它有了不好的预感。
能隐藏踪迹的修士, 修为至少在元婴中期之上,不管是宁妨还是眼下修为丧失大半的它都不是对手。
而宁妨听罢只是挑了挑眉, 眼眸在蠵圆脑袋上划过, 像是没听到般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近日是不是又长圆了?”
“没有!”蠵圆坚决不承认, 青天卷万里桃花所做的食物实在美味, 它这些日子贪食了些。
“小金蛇何时能结丹?”
“我观它隐隐有突破之相,两年左右?”蠵圆下意识地回答。
“那你的修为恢复如何了?”宁妨话锋又是一转, 突然问起了蠵圆。
不过短短几句话, 宁妨问的事都不尽相同。蠵圆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几乎只是凭借着意识一问一答。
“恢复大半……”答了大半后才突然感觉到不对, 蠵圆猛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吃惊地看向宁妨:“难道那道灵力是来找你的?”
宁妨笑笑, 不置可否。
“他与你可有交手?”
“毁了他小半灵力,估摸着眼下应该恨不得杀了我吧!”宁妨轻笑。
“你……难道已经突破到元婴修为了?”蠵圆惊, 哗啦一声从水面探出半个身子, 前蹼扒到了窗棂上。
宁妨向后一仰躲过迎面而来的水珠。
“你最近懈于修炼, 许多日都未进青天卷, 当然不知我早已突破之事。”
不过短短一年, 宁妨就无法再压制修为突破,好在青天卷遮掩,突破会引起的天雷才没被引发。
天道法则没有察觉,他就继续隐藏压制修为,勉勉强强又过了半年。
“今日那道灵力突然消失是被你所灭?”蠵圆算是看出了端倪。
“此人修为差我甚远倒是不必担忧,但今日动用灵力之事留下了痕迹,若是再有下回……”宁妨抬头看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恐怕会降下天谴。”
“天谴!”听到这个字眼,蠵圆眼中升起片浓浓恐惧。
这是所有修仙者都害怕的事,天劫是为了飞升,纵使失败会修为跌落,好歹目标是好事。
可天劫就不一样了,天劫意在杀死你,百道天雷一道比一道狠,直到最后将你劈得飞灰湮灭。
“所以……”宁妨拍拍蠵圆的脑袋,像是安慰似地笑着说道:“我会在天劫前解决一切麻烦,若是你修为无法恢复,只得继续留在此世界了。”
“我这就去青天卷修炼!”蠵圆急忙道。
说完,一等宁妨唤出青天卷,就迫不及待地飞了进去。
这边蠵圆刚化作道流光消失,栈桥上就传来一串密集的脚步声,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老远就传进了书房。
孩子们也知道宁妨定在书房,步子未停地就右侧角落的屋子而来。
“祖父!”
“祖父祖父。”
阿活的大嗓门最先叫开,接着门被人用力推开,撞上门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手还没收回,见宁妨看了过来,阿活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傻笑。
“孙儿没收住力气。”
“官学下学了?”宁妨为才换上没几个月的雕花门哀叹一瞬,见孙子们尽数出动,就连最小的宁文麟也在其中,有些疑惑地看向宁文睿:“出了何事?”
宁文麟挣脱宁文睿牵着的手,倒腾着小短腿努力地想爬上软塌。
宁妨单手将人提上来,立即被孩子扑了个满怀:“祖父,麟儿想祖父了。”
“就你嘴甜。”宁妨莞尔一笑,轻轻捏了捏宁文麟肉嘟嘟的脸颊。
这孩子完美继承了宁于砚的甜嘴,整个宁府上下不管男女老少都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
大些的宁文睿与宁文熙虽心里羡慕,好歹年纪长了宁文麟许多,所以表现得一直很大度,看到宁妨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活就没那么有兄长风范了,见宁文麟霸占了他一直以来的位置,鞋子都没脱就着急忙慌地往塌上跳。
双手朝宁妨手一抓,胖乎乎的身子就已借力跳起,整个过程麻利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四岁的孩童所为。
双膝刚一落地,双脚搓动,两只鞋子一前一后地掉落。
期间还不忘招呼性子文静的阿幸。
“三个快上来。”
阿幸小脸一皱,像是觉得弟弟的行为举止有些粗鲁,轻轻呵斥起了阿活:“你抓疼祖父了。”
阿活力气之大众所皆知,宁府门窗树木有不少都遭过殃,罗方毅的脸无意间挨过一拳青紫了大半个月才好。
“无事,阿幸也来坐。”宁妨笑盈盈地摸了摸阿幸脑袋上的揪揪。
这孩子头发天生细软,与阿活浓密的黑发不同,头顶无法挽髻只得绑了个冲天辫,一身厉先生专门送的广袖粉袍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大人一样。
可爱得让见到阿幸的长辈忍不住上手稀罕一阵。
听了祖父的话,阿幸这才慢吞吞地爬上软塌,刚上去宁妨长臂一揽就将人搂到了怀里。
这故作沉稳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阿活不干了,歪着脑袋使劲朝宁妨的另一只手臂下拱,转眼间怀里就多了三个摇摇晃晃的脑袋。
“下午不用去官学了?”宁妨看向宁文睿。
面前刚满十四的翩翩少年身形挺拔,一袭墨色衣袍,袍内露出银色祥纹镶边,半披的长发黑如漆墨,泛着淡淡光泽。
就算在边南的烈日之下,他皮肤仍旧白皙,不笑时端正温雅,发现宁妨是在问他,转瞬嘴角翘起脸上冷清尽消。
就这模样,成年后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小姐姑娘!
“明日晨曦学院开学,下午官学的夫子们都要前往学院准备,所以官学休学半日。”宁文睿温声解释。
“既休学就好好休息休息,别老关在书房里看书。”宁妨笑着指了指软塌。
宁文睿顺势坐下,双手撑着身子往后一仰头,笑盈盈地说道:“孙儿想吃鄱阳街的羊奶糕。”
作为长兄,宁文睿不管在府外还是府内都很是稳重,只有面对宁妨时还会流露出丝孩子心性。
所以他每回难得提出的请求,宁妨无一例外都会答应。
这次同样也是如此,伸手拍了拍宁文睿的后脑勺后笑眯眯地点着头道:“祖父下午无事,下午就带你去。”
“文麟也要吃。”
“阿活不喜欢羊奶糕,阿活想吃长桥饼。”
“羊奶糕在城西长桥饼在城东,隔得太远了!”都不等宁妨同意,阿幸就否定了弟弟的话:“咱们就去吃大哥想吃的羊奶糕。”
阿活嘟嘴,却意外听阿幸的话,听罢只闷闷不乐地笑声补充了句:“那阿活就吃花红糕。”
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吃多少,宁文睿干脆放松地倒在软塌之上枕着脑袋小憩。
书房内只剩个神游天外的宁文熙从进房就一句话没说过。
从前最爱撒娇的孩子突然变得沉默,宁妨早就注意到了这点,这会儿抬眼一瞅,差点没笑出了声。
也难怪宁文熙会变得沉默。
不知今天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向只喜欢着黑衣的宁文熙今天竟然穿了件红色锦袍,发髻上半个巴掌大的金玉扣扎眼得厉害。
“二哥和大哥打赌输了!”阿活凑到宁妨耳边笑嘻嘻地打小报告:“二哥一直认为他武艺比大哥高,但是昨夜输了……”
“哦?”宁妨有些意外,再次抬眸打量宁文熙。
单论武艺的话宁文睿绝对不是宁文熙对手,这其中恐怕还有其他内情。
宁文熙被几道目光盯得脸颊燥红,别扭地扯了扯衣襟才开口:“孙儿是为了大哥好。”
“为我好?”宁文睿都被这个回答弄糊涂了,嗖一下坐起疑惑地看过去。
“官学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万一大哥输了,传出去对咱们南阳侯府的名声不好!”宁文熙一脸严肃。
答案让宁妨意外。
若说宁文睿必定会长成个让所有人都能如沐春风的温润男子,宁文熙则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脸颊还没褪去稚嫩,眉眼间就已经显出几分冷冽,心思深沉的就连宁城都经常说看不透。
大房的仆人们要说最害怕谁……绝对是二少爷。
“你过来。”宁妨心中酸软,冲他招了招手。
红色身影迈步,带出阵淡淡木香,宁妨把怀中的三个孩子抱给宁文睿,缓缓伸手搂住了宁文熙。
“你思虑那么多作甚,府里有祖父,还有你父亲与叔叔们在。”
“你喜爱剑术那就练剑,不一定非要读书挣什么锦绣前程,若是有朝一日侯府落寞,祖父也能让你们安然度日。”
“能撒娇玩乐的就这么几年,祖父不想等你成婚生子后才悔小时候过得不快乐!”
平缓的音调一句一句流进宁文熙耳中,他眼眶胀痛发红,使劲吸了几口气后才勉强忍住哭意。
“孙儿知道了。”微微点下的头看似温顺,宁文熙心里却倔强地想着要更努力些。
小金蛇说得对,祖父总有离开的一日。
到了那天,这偌大的南阳侯府总要有人撑起来。
他会跟祖父一样,成为宁家所有人的依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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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下套
宁妨不知他说的话宁文熙没听进去, 却叫宁文麟这个小家伙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这也造成几年后的南阳侯府每日都处在鸡飞狗跳之中。
“不过几年,你们都长大了!”宁妨万分感慨。
孩子们的眉眼每天都好像在发生着变化。
从嗷嗷待哺的婴儿转眼间长成了大孩子,凡人的区区几十年寿命对修仙者来说不过白驹过隙, 宁妨此刻突然觉得先离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或许是这几年宁妨的改变让孩子们都忽略了他身体早已年迈的事, 耳边传来感叹声时宁文睿这才认真看向了祖父的脸。
束起的发髻远看依旧黝黑泛着光泽, 可鬓角与发间的白发略一细瞧就能找到不少。
宁文睿突然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盯着那缕缕白丝眸色渐暗。
他已到知生死为何事的年纪,心中只要略一想象宁妨永不睁眼的情景就觉得心头发紧, 腹中有许多话想说, 可双唇像是被黏在一起完全开不了口。
“罢了罢了,倒是惹得你们伤怀起来。”见几个孩子情绪都跟着低落, 宁妨知道是自己莫名的情绪影响了几人, 忙收起感慨笑呵呵地捏了捏宁文熙的脸。
“等祖父收拾收拾, 咱们这就上街。”
一听现在就能出门, 几个小的表情立刻兴奋起来。
“去吃羊奶糕啰!”阿活蹬着双腿,要从宁文睿怀中挣脱开来。
阿幸像个小大人一样幽幽地叹了口气, 像是长辈看晚辈似地无奈道:“你不是说要吃花红糕吗, 怎么又变成羊奶糕。”
“嘿嘿!我现在又想吃羊奶糕了。”阿活喜滋滋地晃动着脑袋。
管是什么糕,能出门就行!
“四哥说话不算话。”宁文麟羞羞脸。
“有种你别吃。”阿活回。
宁妨笑着, 不等几人争出个输赢人就已经转回了卧房。
***
夜幕降临,边南城内依然悬灯结彩好不热闹。
城内商户几乎都还在营业, 人声鼎沸的比白日还要拥挤。
明日晨曦学院招生开学,准备报名的书生学子多不胜数, 半月前城中就开始人流如织, 到了今天更是热闹非凡。
而平日里一直低调的伯锣巷今日却好像闹哄哄的。
怡红阁前的巷口。
宁妨驻足抬头, 嘴角带笑地问道:“徐大人在里面?”
一直隐在墙角的中年人疾步走出, 躬身回禀:“从画舫下来后, 雷大人就领着许监察使进去了。”
“雷大人可有消息传来?”宁妨又问。
中年人顿了顿,这才如实回禀:“雷大人说今日花了几百两银子,让大人您给报销。”
听罢,宁妨翘唇微笑,望着小楼喃喃自语道:“看来是搞定了。”
“走吧,咱们也进去喝杯酒。”
说完一拂衣袖背着手朝怡红阁走去。
阁前两排衙役严阵以待,老鸨神色忐忑地蹲在门口台阶上,腿软得下一瞬就要跪下去。
她不知安分经营的怡红阁是犯了何事竟惹得衙役们出动了如此多人围住。
楼前两排,后院更是遍布黑衣人,看阵势是打算连只鸟儿都不准备放出来。
可无论龟公如何询问衙役都三缄其口,就是不说他们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不仅如此,领头的侍卫还要她继续营业,门外的事丁点都不能跟楼内的客人们提起。
就在她要再次出声告饶时,突然看到远处走来几人。领头一袭绯衣,看行头竟然是边南布政使司的官袍。
这下子根本不用站起来,老鸨直接膝盖一酸直挺挺地跌坐到了地上。
宁妨!
那位一句话就能将边南翻个底朝天的布政使司。
只要他皱皱眉眼,自己这家怡红阁转眼间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老鸨这是在屋外乘凉?”宁妨笑眯眯地看向老鸨,看得人立刻双眼飙泪,翻身跪下就朝他猛磕了两个响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去扶老鸨起来。”宁妨给秋霜一个眼神,吩咐完才解释了句:“本官今日是来找人的,老鸨不必惊慌。”
“找……找人?”老鸨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宁妨要来青楼找哪位大人物要如此大阵仗。
怡红阁是边南城最大的青楼,这里面除了姑娘就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宁妨自来正身心清,老鸨还从未听说过这位有风流韵事。
既不是来找姑娘快活,那就是……
“大人可是来寻许监察使?”老鸨想起进去前一个胖子曾自称是什么许监察使的大人,那人嘴脸比楼里姑娘们接客时还谄媚,她自然就记下了那个官职。
“正是。”宁妨笑,朝前伸手:“那就劳烦老鸨带个路?”
楼内到处挂着红灯笼,照得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朦胧,不少衣着单薄的姑娘穿梭其中,到处都是沉醉其中的男子。
宁妨跟在老鸨身后,很有闲情地四处看着,时不时还出声感叹。
“不愧是边南最大的青楼,布置得着实叫人流连忘返。”
老鸨额角青筋直跳,勉强才能露出个笑脸回话:“大人说笑了,我们怡红阁小本买卖,城内哪家青楼都比这强。”
“恐怕我边南不少官吏也是这里的常客吧?”
老鸨冷汗。
“老鸨我从未见过大人们光顾!”
三年前旧布政使司在任时倒是经常来,可自从换了宁妨城内变天,官吏们夹紧尾巴做人,这青楼就再没见过他们的影子。
这不,她几乎不出怡红阁,边南布政使司衙门里的大人她就认识宁妨。
听说还有位雷参议和韩参政,人不自报官职的话她绝认不主人。
“老鸨可没说实话,据我所说雷参政今日不就在怡红阁?”宁妨轻笑,吓得老鸨差点趔趄科几步,结结巴巴地回头:“老妇人,老妇人真不知。”
一声饱含遗憾的叹气声忽地响起,宁妨面露不忿,语气很是无奈:“也不能怪老鸨,雷参政是被许监察使‘请’来的,他肯定不愿自报官职。”
“哎!不瞒老鸨,本官今日便是来给许大人送银子的……”
两人转上二楼楼梯,大堂里悠然的琴声戛然而止,宁妨的绯色官袍着实太过抢眼,这一静下来,他说的话便尤为响亮。
宁妨像是没发现,抬手揉着额角神色露出烦躁。
“若是让朝廷知晓边南官吏出入青楼,本官罪责难逃,但若是不来又不行,明日便是晨曦书院开学……”
揉额的动作加重,宁妨这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让老鸨神色几番变化。
与楼梯旁客人们惊骇的神色不同,老鸨识人无数,只听宁妨抱怨心下便跟明镜似的。
这位是要借青楼发难,为的便是……许监察使。
“难怪大人会来,那位许大人欠了五百多两银子,说是会有人来付!”老鸨一脸恍然大悟,气愤地加大了音量。
倒是个聪明人。
就是这五百两……是不是有些趁机敲诈的嫌疑?
楼下客人们一片哗然,朝廷派下来监察官吏的朝廷大员公然出入青楼,听宁妨口气,是不好好供着就要捣乱的意思啊。
“我午时在醉仙楼用饭时见过那位大人,听跑堂的说还打算下午包艘画舫游湖呢!”有客人回忆起店小二称呼的就是许大人。
听罢此话,角落里一个吊儿郎当地年轻男子面露不忿,使劲一拍酒桌:“原来今日跟老子抢若雪姑娘的就是那个什么许监察使。”
“可不是!你们是不知今日那许监察使的随从有多猖狂,不愿上画舫伺候的姑娘还遭了拳脚。”
一面容清秀的男子摇着头,修长的手指顺势挑起身旁姑娘的下颚:“美人儿是用来疼的,如此这般粗鲁可不行。”
老鸨耳边突然咯吱作响,她转头一看,发现是宁妨身边那位高大侍卫捏木栏杆发出的声响。
邱霜脸皮抽动,不敢相信一向文静的师姐竟能做出如此轻浮做派。
宁妨倒是看得心下满意,罗长鸣的暗卫训练成效不错,挑起话端的几人根本让人分不出真假。
“许大人所在的雅间就在这了。”
一上二楼,一楼的喧闹声顿时远去,老鸨所指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屋里燕语莺声好不热乎。
宁妨整理衣袍,收敛神色,满脸恭敬地推开了房间门。
好家伙……
房门一开,宁妨顿时觉得老鸨说少了银子,这满屋子环肥燕瘦的姑娘几乎将房内塞满了。
让人窒息的香风迎面扑来,邱霜像是种了迷药一般猛眨着眼睛往后倒退。
宁妨的眼睛同样遭罪,眼角清泪滑下,竟被活生生地呛出了眼泪。
“大人喝酒。”
“大人别干喝酒,吃点酒菜呀!”
“大人……”
屋内琴声悠扬,梁下又有薄纱遮挡,宁妨进来屋内并没多少人发现。
许煎被包围在其中,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坐在一个姑娘怀中,看神色早已神志不清,只一脸痴笑地享受着。
宁妨提步进屋,邱霜两步上前拉开另一扇门,就这么将门大大地敞开着。
楼下邱霜师姐起哄下,领着客人们尾随上来,虽不敢进屋,却齐齐站在门口打算看个究竟。
“大人!”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个火红色的“球”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着红衣的白胖男子捂着脸颊奔来。
“雷参议!”宁妨见他这幅样心里略有些吃惊。
雷振祖着的红衣有些小,腹部撑起像是怀孕四五个月的妇人,衣襟上有好几个……脚印。
红衣黑脚印,白嫩胖脸上嘴角红肿,看样子好像是刚被人揍了一顿。
“大人给下官做主啊!”一声嚎叫响彻,屋外众人顿时怔住,就见雷振祖一个跪滑抱住了宁妨的膝盖。
宁妨黑线……
这是唱得哪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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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世子之位
雷振祖抱着宁妨膝盖,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许监察使大人坑害殴打下官,求大人给我做主啊——”
“大人您约束边南官吏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可许煎许监察使胁迫我, 下官是迫不得已才来的青楼……”
宁妨默然, 他可没约束下属们出入青楼!
围观之人哗然。
老鸨微张着嘴, 双眸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这件风骚又怪异的红衣她可眼熟得紧,下午进怡红阁时不正是这位嚷嚷着让姑娘们来接待许监察使大人吗?
她瞧雷振祖的神色不像是被迫,反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因为他的嚷嚷, 怡红阁里谁不知此刻来了个大人物, 老鸨猜不透,不过才个把时辰为何就像是变了个人。
众人听来, 雷振祖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受气包。
他代表衙门招待监察使一行, 没想到都为朝廷同僚许煎竟完全不把宁妨放在眼里, 吃喝玩乐一天下来就花了几千两银子。
若是不从, 便威胁奏折里指不定会出现些什么宁妨不想看到的内容。
无奈下,雷振祖只得动用衙门公库的银子, 最后不得已还亲自请来了宁妨付账。
“岂有此理!就算他是监察使也不能如此侮辱我边南官员!”宁妨一甩袖子, 义愤填膺地看向犹自还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许煎。
此时,人群中还是那位高瘦“男子”先开了口:“宁大人连官袍都未换下, 想必是直接从衙门而来吧!”
邱霜横眼,斜眼瞟着一本正经的师姐努力忍着不适适时开口:“大人还在衙门处理今年雪藕种植一事, 收到消息便匆匆赶来。”
“大人为边南操劳,却没想到朝廷派下来监察的大人反倒是这幅德行。”有人附和。
“真叫人寒心。”
“一天就花销上千两银子, 指不定以前在别处还敲诈了多少银子。”
“贪官!”
“若是让这样的人监察, 咱们大延朝迟早……”
就算酒意上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那男子还是知道不能说。
不过面上不说, 不少人心里却迅速接上了下半句, 有书生打扮的男子更是从鼻中鄙夷轻哼出声。
他们自宁江郡游学而来,听闻边南有此盛况,特意前来听大能讲学。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许大人!”
门口议论纷纷,屋内许煎仍旧陶醉不闻,宁妨盛怒之下疾步上前撩开薄纱,将内里的情况完全展示到了众人面前。
袖中准备的迷幻散根本用不上,几瓶酒就让许煎忘乎所以露出了本性。
姑娘们僵着身子停止了动作,琴音也猛然停下。
许煎半阖着眼皮,烛光下油光满面的脸闪闪发亮,应该是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眉头一皱大喝道:“还不继续给老子弹琴!”
“……”
“雷参政,换人!”
“……”
“圣上让本官来抓宁妨的小辫子,要是让老子不满意了,信不信我明天就参你们一本。”
“我可是……嗝……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生不如死……信不信……嗝……”
背对众人的宁妨挑眉轻笑,放在袖中的手微动,完全是乐的。
他准备好的话一句没用上这位就全部将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在场的人可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让本官舒坦了,那就好说……好说,嘿嘿!”
许煎最后一句落下,靠在姑娘怀中的头一歪,竟当众睡了过去。
“哎!”宁妨一声响亮地叹气,朝后摆了摆手:“来人送许监察使回客栈去,等他明日醒来本官再问个究竟。”
说着,突然朝东面抬手拱了拱:“本官相信圣上不是针对边南,只要详细奏明此事,定不会任由许煎继续污蔑。”
大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呆愣着。
原来这背后之人竟然是……那位!
衙役们得令,上来两人将衣衫不整的许煎架起,半拖着朝门外走去。
“大人,其他雅间里还有许监察使的随行官员。”雷振祖捂着脸又凑了上来。
那些人就没许煎如此好的待遇了,宁妨手一挥直接让衙役们带回了布政使司衙门。
这会儿老鸨总算知道守门衙役是作何用的了。
许煎的随行官员有十几人,个个烂醉如泥地被架出了怡红阁,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很难不引起路人的围观。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衙门在此处捉拿什么重要犯人。
书生们见状,丝毫不带犹豫地就将在怡红阁里见到的一切高声与路人分享。
老鸨见此情景,终于意识到宁妨出现在此处是为了什么。
好一招“不打自招”啊!
众人议论纷纷中,老鸨回头瞟了眼宁妨,眼角立时一跳,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是布政使司的几位大人联合给许监察使下了个套……
“大人,下官演得还像那么回事吧。”雷振祖此刻哪还有半点委屈的样,满脸笑嘻嘻的抄着手凑到宁妨面前邀功。
“你这伤是演的?”宁妨瞥了一眼他红肿的脸。
雷振祖嘿嘿一笑,轻轻抚摸着脸嘟囔道:“下官故意激怒,让那位给打的。”
“你可真下得去手!”宁妨由衷佩服他的牺牲精神。
“老韩不是常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下官这回是豁出去了。”
“韩勇告诉你用这个法子的?”
不管韩勇还是雷振祖,宁妨都没告诉过两人自己要做些什么。
“不是。”雷振祖摇头,左右瞄瞄见周围没人,先嘿嘿笑了两声才说:“我爹猜出来的。”
宁妨:“……”
“我爹说大人要兵不血刃地解决麻烦,让那位自己上套是最快的法子……嘿嘿……”
雷振祖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看神色还分外骄傲。
不过他也不傻,父亲交代不能乱说的事他点都没提。
老爷子让他听宁妨的话,若是能在边南扎根下来,作为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也未尝不是好事。
况且边南没有朝廷内的勾心斗角,适合他这个没心眼的。
雷老爷子着重强调了“没心没肺”这四个字,雷振祖便牢牢记了下来,今日激怒许煎时尤为卖力。
不过看来效果还不错!
“辛苦你了,没事就回府去休息吧!”宁妨拍拍他的肩,眸光扫过掌下红色时眉心狂跳忍不住提醒道:“你日后还是少穿红衣。”
雷振祖不明所以。
他最喜艳丽之色,家中还有粉绿黄等,此时听宁妨这么一说,下意识点着头应道:“那下回我就穿粉色吧,这红色是有些张扬。”
宁妨:“……”
本打算好好唱念打坐一场的事就这么被揭了过去,宁妨回到宁府时天不过才黑透。
回到书房,先拿出传音符跟杭之为将今日发生的事随口一提。
杭之为只言小事一桩,等消息传回宁江郡,他自会好好借机发作一番,趁机铲除建隆帝身边本就不多的人。
关闭传音符后,宁妨抬头望着月亮深深吁出口气。
小几上,榴心木碗摆在正中间,碗壁阵阵银光闪过,周身竟已隐隐有了灵气环绕。
伸手摩挲着碗边,灵气如雾气般漂浮至宁妨指间,而后贪婪地吸取那缕缕溢出的微弱灵力。
是时候教几个儿子们一些保命手段了。
***
第二天,许久没碰面的四兄弟以及宁府上下若干人等齐聚到了侍卫们居住的院落。
今天是晨曦书院的开学礼,全家人都要去观礼,宁于墨几兄弟身着文士广袖,突然被宁妨喊到操练场上还有些奇怪。
尤其是几个儿媳,头回参与大事,心头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一袭墨兰长衫的宁妨飘飘而来,见他穿着,众人心头齐齐一松。
看这穿着应该不是要练武……
“人可来齐了?”宁妨背手走到人前,目光看向前方淡淡地开口。
宁城上前回话:“府内的人全都到了。”
“辛未?”宁妨又问。
“除在外执行任务的十二人,其余都到齐了。”辛未回。
“好。”
宁妨今日的神色有些冷淡,嘴角抿直,眸光像是带着利刃般射向宁于墨几兄弟。
众人皆是一抖。
“老二上前来。”
被喊到的宁于泓走上前,神色冷峻,下颚角紧紧绷着,看向宁妨的眼神坚定无比。
走到宁妨身边站定后,他转身面朝众人。
宁妨满意地点点头,不消提前跟这孩子打招呼,已经明白了喊他上来的用意。
“本侯今日招大家前来,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南阳侯府世子之位空了许久,本侯昨日已上奏朝廷正式将世子之位传于二子宁于泓。”
宁妨朗声宣布。
“……”
下人们面面相觑,还是头回见到主子竟把阖府召集起来当众宣布此事的。
“老大你可有想说的?”宁妨复又看向宁于墨。
跳过长子将次子定为世子,还当众进行宣布,这无疑是打了宁于墨的脸。
“儿子没话想说,二弟之才配得上世子之位。”宁于墨坦荡地看向二弟,回完话甚至朝宁于泓眨了眨眼。
宁于泓:“……”
大哥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如此辛苦的差事你再适合不过了!
“那老三老四呢?”宁妨又问。
宁于岳一脸无所谓,随即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反正几个哥哥无论谁当世子都可以,只要让他继续练武就行。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迟迟未开口的宁于砚身上,他垂着眉眼像是在专注思考着什么,感觉到被人盯着,惊恐地抬头叫道:“盯着我作甚?”
“你以前不是想当世子吗?怎么现在倒是不说话了?”宁于墨大喇喇地捅破宁于砚曾经的心思。
“那是以前!”宁于砚也不计较,一脸鄙夷地皱了皱鼻头:“世子要辛苦养活这么一大家人,我才不做这个亏本买卖。”
几位老爷都没意见,其他人哪还赶出声。
宁于泓为世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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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榴木心碗
接下来, 宁妨话语未停,转而抬手将宁于砚与宁于墨叫了出来。
“侯府下共有商铺四十七间,庄子二十五个, 别院更是数不清……日后这所以的营生都交由你们兄弟二人管理。”
宁于墨眼前大亮, 忙不迭地抱拳朝宁妨表示:“儿子定会让金银财宝堆满咱们侯府的角角落落。”
有了这些买卖在手, 他再也不用伸手向宁妨要零花钱了。
“儿子领命,定不负父亲的期望。”宁于砚沉着回话,心中方才升起的一丝丝酸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知能力不敌, 可心中渴望了多年的世子之位哪能说不喜就放弃, 宁于砚刚才的故意鄙夷只是不想二哥心升隔阂而已。
不过他现在的高兴确是发自内心,经济实力也同为侯府在大延立足的根本。
“老四……”宁妨欣慰一笑, 刚转头去看宁于岳, 就见他疯狂摇手:“儿子不管事。”
莫婉芸见夫君如此推脱不仅没有半分不悦, 反而还主动出言帮腔:“夫君性子懒散, 确实不适合管事。”
宁妨微微叹气,摇着头不愿强求:“为父本想让你帮着掌管府内侍卫, 看你不愿意, 如此也……”话音没落,就听宁于岳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儿子愿意辅佐二哥管理侍卫队。”
府内其他事他当然不愿意掺和, 可侍卫队不一样,罗长鸣的暗卫他早慕名已久, 有机会当然好好学点本事的。
这管理侍卫队不正是大好机会,他又如何能错过。
不过宁于岳话里也特地表明了只是辅佐。
他早通过妻子看清自己能力, 做把剑勉强合适, 可要做握剑的人极有可能未伤敌先伤己。
脑子不够用的话, 听话就是最好选择。
“具体你与于泓商议, 到时再来知会为父一声即可。”宁妨点头。
至于两人要会如何管理明卫暗卫两队, 正好是宁妨留给二人的考验。
要如何收服侍卫队伍中桀骜不驯的几个刺头,很是让人期待。
明面上的大事定音后,他摆手遣散府中其他人,只留下宁府几人以及宁城与宁雷。
当然,已深处侯府权利中心的辛未与罗长鸣也在此列。
不过二人都很疑惑,宁妨特别点名留下时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们随我去世安院吧。”
留下十几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宁妨,不过他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宁文熙心口后转身。
小些的孩子们没什么想法,牵着手嘻嘻哈哈地围在宁妨身边说笑着。
而已知道事的大孩子们就想得就比较多。
“大哥,我们也要去?”
不敢问宁妨的宁诗雪只得询问好说话的大哥,看他同样迷茫,心中不由大呼不妙。
难道今天把全家召集起来是要惩罚她们?
可她与两个妹妹的关系如今已经变得团结和睦,三人都意识到了先前错误,父亲与叔父们也都没再提。
宁诗沩同样头皮发麻,不过她与姐姐不同,只以为自己无意间掰断辛先生长剑的事被发现了。
宁文睿神色担忧,他比弟妹们心细,再由前几日发现祖父头上的白发,整颗心都沉浸在忧愁中,此刻见宁妨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把府中大事都交给了父亲叔父们,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而宁文熙则是心口狂跳惊疑不定,宁妨方才那一眼就好像什么都看穿了一样。
“二哥,你怎么了?”宁诗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宁文熙的袖子,担心地问道。
“无事。”宁文熙敷衍地回答着。
宁诗棋怯怯地不敢再开口,瞄了眼气氛低沉的大人们,当即放慢步子落到了队伍后。
孩子们都看出了宁妨的不同,宁于泓又怎会看不出。
世子之位到手的他完全没半分喜悦,盯着宁妨的背影看得出神,连宁于砚喊他都没听见。
“二哥。”
“二哥。”一声没反应,宁于砚又伸手拍了拍宁于泓的肩头,吓得他一个激灵之下才勉强回神:“何事?”
“你也觉着父亲有些不对?”宁于砚压低声音。
此言一出,几房人全看了过来,莫婉芸微微皱眉,细想之下确实感觉到了隐隐也有些不同。
除衙门之事外南阳侯府内的事宁妨几乎不再插手,就连罗长鸣与辛未都派给了宁于泓。
她们几房院中之事更是直接交由儿媳们自己做主,就连以往世安院安排在院中的人都统统撤回。
变化潜移默化,所以大家都没多大感觉。
此刻听宁于砚一问,众人才惊觉最前方的那道身影竟然有些模糊了起来。
宁于岳揉揉眼睛,宁妨的背影才再度重现。
“父亲可是有事瞒着咱们?”
“想必今日父亲招我们来就是为了此事吧!”宁于泓猜测。
不管今日宁妨招他们来所谓何事,可宁家一众大人此刻心中都有些沉重,他们更关心那道背影会不会一直在前方。
***
世安院书房。
书房正中间桌子上榴木心碗流动着若隐若现的光芒,随着宁妨走近,光芒逐渐从碗壁散开。
“祖父,这是何物?”
阿活见到发光的碗,心中高兴,脑袋凑近木碗想一探究竟。
宁妨伸手,直接捂住他的眼睛说了句:“小心眼睛。”说着,右手端起榴木心碗,让众人看个清楚。
褐色木碗上发出银光,淡淡草木香在厅中四散。
众人齐齐楞在原地。
“此碗为榴木心,日后便是我宁家的镇宅之物。”
有人吓得瞪圆了眼睛,有人则是腿都有些软。
宁妨示意大家坐下,而后袖袍一甩,砰一声巨响,书房大门使劲合上,屋内光线瞬间暗了些许。
这样一来,使得榴木心碗上的光芒个显得更加耀眼。
紧接着,房间墙壁四周升起层与榴木心同样的淡色光幕,众人骇然地望着他们全被被包围了这片光幕之下。
“我接下来说的事只可在场之人得听,你们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
众人落座,宁于泓面上努力保持着平静,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却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且这样的沉稳随着一句句话逐渐碎裂开来,最终脸上只剩无以复加的震惊。
“你们祖父留下一道禁制于南阳侯府,而触发禁制的契机便是建隆帝当朝赐婚于泓之事引发,自此……”宁妨平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此番话半真半假,宁妨从何而来,灵力之事他只字未提,但身怀异术此事也足以说明他的不凡之处。
所有的通天异术都承自宁江尘,且这些本事也会逐渐传给子孙中有机缘之人。
这通天机缘不限男女,只凭能否有能力习得此术。
说完宁妨冲四个儿子儿媳摇了摇头:“你们皆没有根源。”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第三辈。
其实几人中他早知宁文熙与阿活皆有灵根习得些法术。
两人原本一卑一亡的命数是因宁妨才改变,因此二人是最适合掌控玄门之术的人选。
但蠵圆几日前用灵力给两人再摸过命数,阿活的成就出自……静安国公府。
于是剩下的人选只剩宁文熙。
宁妨看向宁文熙,准确来说应该看得他的胸口,小金蛇的出现早已注定这孩子不会是普通人。
天意如此,他又何须阻止。
“熙儿,你可愿日后跟着祖父修习这玄门之术?”宁妨开口。
“……”
“孙儿愿意!”宁文熙重重点头,眸光坚定不带丝毫犹豫,身旁孙氏伸出的手悬在把半空中,只剩下揪心的疼痛逐渐蔓延。
越厉害的本事就意味着越危险,孙氏根本不舍得幼子走上这条路。
但阻挡已晚,宁妨听罢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接着冲宁文熙点了点头。
一切已成定局。
“好,那你自明日起从官学下学之后就来世安院,由我亲自教导你识得此术。”
宁文熙点头,右手捂在胸口上,神色淡然地退回。
“那接下来为父就与你们说说这榴木心碗吧……”宁妨将碗托起,食指在碗沿一抹。
嗡——
嗡嗡——
嗡嗡嗡——
一阵高过一阵的震响荡漾开来,逐渐使得在书房中的众人神色安定下来。
如同梵音的宁妨声音低沉地传入众人耳中。
“镇宅之宝所产气韵可庇宁家千秋,但若是执掌宁家之人乃大恶之人,碗内禁制将反噬于其自身……”
今天宁妨用灵气驱动传出的木音将恩荫在场之人,其福泽可传万代
包括辛未与罗长鸣亦是如此,就算他们有朝一日离开宁家,气韵仍可滋养其气韵,前提是他们与宁家不是对立面。
宁于墨几兄弟自不必说。
只需将榴木心碗放于宁妨所布阵法中,宁府根基自有滋养。
根基沉稳,那居住在阵法之中的宁家人自然得润养,反则人气之韵也将供养榴木心碗于无形。
“就算你们日后离开侯府,只要还姓宁一日且不生恶意,此物都能护你们安康一世。”
落下最后一句话,宁妨指间唤出灵力结印。
榴木心碗缓缓飞上半空,一道道墨绿色光线变成串光网覆上碗壁融合成了片清浅绿色光芒。
原本的褐色木碗竟在众人眼前逐渐变成了翠绿色,晶莹剔透如翡翠般透亮。
宁妨翻开手掌,木碗光芒渐弱,缓缓落入手中,他抬头看向宁于泓几人:“你们四兄弟上来。”
四人依次上前,按照宁妨指示,用小刀划破手指往碗中滴了滴血。
血滴入碗瞬间被消失,随后四人身子皆是一震,脑中好像多了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气息让人捉摸不透,但几人心境变化间竟能感知到木碗光泽的变化。
木碗光芒瞬间大甚,光芒散去,转瞬间竟恢复成了个普通木碗。
“好了,此后这碗就放在祠堂中,由你们四人共同供奉。”宁妨将碗交给宁于墨,打发几人散开。
宁于墨捧着碗像是捧着个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人刚走到孙氏身旁,立即吓得她往边缩了缩,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
屋外突然咔嚓一声,寒风透过窗口缝隙吹进,宁妨眸色一沉看向屋外。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交代完事,宁妨就迫不及待地赶人离开,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大家都不敢耽搁,当即起身往外走。
走到屋外,宁于泓突然抬头神情复杂地感慨了句:“这天说变就变了。”
进屋前还湛蓝的天空此刻竟聚起大团乌云,只觉得云低得就好像在头顶之上。
方才那咔嚓声响应该是一道惊雷掠过。
转瞬之间竟有大雨倾盆之势。
但听在宁于墨几兄弟耳中却完全不是如此,他们根本不关心下不下雨,只不停回头看向独自留在房中的宁妨。
南阳侯府变天了,宁妨收起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大伞,改由他们来做这个撑伞人。
但……他们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越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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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边南发展
透过窗口看了眼黝黑的天色, 宁妨嘴角泛起苦笑。
这天道是不是针对他?蠵圆动用丰泽蠵龟的灵力净化柳木心碗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这不过分了一缕出来天就暗了。
若是稍微再激烈些,保不准天雷就会直接劈了他的世安院。
“区别对待!”宁妨望天自语。
木窗嘎吱一声, 蠵圆青色的大脑袋伸出, 贼兮兮地冲宁妨眨了眨眼。
“有事寻我?”宁妨斜眼, 蠵圆嘿嘿一笑,脑袋在屋中转了一圈才道:“就是看看天雷有没有劈下来。”
说着故意蠕动起波浪嘴,挑衅意味十足地在宁妨伤口上又撒了把盐:“我为可自由使用灵力, 依本龟看, 此世界的天道应是灵兽本体。”
宁妨:“……”
“下回有事唤我来做就成,若是再被天道嗅到灵力波动, 这百道天劫可不会像今日这般容易散去。”蠵圆继续嘚瑟。
宁妨点头, 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起身。
“时辰快到我也该启程了。”
“在外别使用灵力哟!”蠵圆不忘继续刺激。
宁妨脚步一个趔趄, 回眸看向那个蓝色的王八头, 阴恻恻地从齿间吐出句话:“再找骂明日便引天劫,反正我也可脱身重回本世界。”
说完不等蠵圆接话, 一甩袖子昂步离开。
***
晨曦书院。
随着宁妨一句:“众位学子家眷请进书院游览”落下, 晨曦书院的开院大典毫无波澜地结束。
会引起变数的许煎及其一众监察官员此刻根本无暇顾忌这边。
许煎酒还未醒,消息来报眼下人还在昏昏欲睡中。
而其他随行官员们从衙中醒来, 被韩勇亲自请回驿站歇息,刚出官衙就遭受到了来自百姓们目光的“亲切问候”
估摸着这会儿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大人, 咱们接下来要如何做?”雷振祖找到空档就凑到宁妨身边搭话。
宁妨淡淡一笑,随即道:“当然是好好把几位大人送走, 顺便从公库中挑几样值钱的东西当成路费。”
“下官知道了。”雷振祖捏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当然是由他来做最为合适, 毕竟不少人亲眼见证雷振祖受许煎欺辱, 无奈之下被迫破财挡灾便也顺理成章了。
“本官相信你能做好。”宁妨拍拍他肩, 雷振祖了然一笑, 两人大有种狼狈为奸的既视感。
送完官员们匆匆赶来的韩勇此刻心中就是这种规感觉,原本憨厚的雷振祖行事作风好像越来越像宁妨了。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两人的笑,韩勇快步走前,双手递上本厚厚的账册。
“今年雪藕的价格上涨两成,预定的商家比去年增加了五成。”
“甚好。”宁妨眸光闪动,扫过账册数字后,转头看向韩勇:“咱们准备了好几年的事可以进行了。”
“下官明白。”韩勇像是心中早有准备,听罢只是拱了拱手示意。
两人跟打哑谜的一样的短短几句话让雷振祖好奇不已,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宁妨。
于是只得暂时收起好奇,一直等到开学大典结束,宁妨回府他才抓住韩勇追问。
“大人要在边南北郊设立一片雪藕交易集市。”韩勇淡淡地解释。
这个规划在雪藕试种之时就已提出,不怪宁妨瞒着雷振祖没说,是那人自己没仔细看当初收到的册子里。
后半页就写了关于集市建立条件以及大概规划。
眼下边南因重开县试一事声名鹊起,加之雪藕名气在宁江郡扩散,确实也到了可实行的阶段。
不过韩勇心中还有丝疑惑一闪而过。
他觉着此刻的宁妨身上总有种急迫感油然而生。
“集市!”雷振祖在旁震惊得大叫,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疑惑目光。
韩勇不咸不淡地暼了他一眼道:“沉住气。”
“怎么沉住气?我可是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老死在边南,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能不着急吗!”雷振祖不满叫道。
自从老爹点醒他后,雷振祖对官府公事可谓是尽心尽力,如此大事事先竟然一点不知,叫他如何平静!
“一辈子留在边南?前几年还听你抱怨这天气根本不是人待得地方?”韩勇有些诧异,不敢相信雷振祖竟打了这么个主意。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突然愣住了。
曾几何时,他竟也有了同样想法……
究竟是何时?他不再执着于重回宁江郡向那家人证明决心。
留在此处一展报复,眼见通过自己双手让百姓们日子越过越好,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当成了家!
想着想着,韩勇渐渐沉浸到对自己的思考中,连雷振祖在耳旁唠叨了些什么都没听到。
繁华的街道上。
有小贩笑呵呵地招呼着路过的行脚商。
身穿青衫的书生成群结队进出于书铺。
布裙少女在老妇的带领下底气十足地进入银铺挑选饰品。
随处可见的凉亭中老者围在一起下棋,也有高声指点而被人嫌弃的多事者。
风车在奔跑嬉戏的孩童手中旋转着,笑声穿透大半条街道,引得无数人回头轻笑。
城中商铺无一空闲,百姓们安居乐业不再担心某一日就会身首异处,因此孩童们也可放心在外玩耍。
街上随处可见学子讨论文章,身穿各族服侍的少民大大方方地讨论着哪里有便宜物件出售。
烈地变乐土……
这便是短短几年边南在世人眼中的改变。
***
南延一六九年,时隔一年之后边南的名字再度响彻大延朝。
接连颁布的三件大事无疑不牵动着所有人目光。
一:雪藕集市正式成立。
集市由布政使司衙门统筹,凡是符合进场标准的雪藕皆可进入集市交易,而且售卖者不限本城百姓还是其他郡城户籍之人。
换言之,只要品质合格,皆可进入集市。
二:进入集市所交费用将全部用做边南七岁以下孩童启蒙认字之用。
官府将在边南所属的村寨中设立二百所启蒙学堂,凡是年满四岁的孩童不分男女皆可入学堂识字。
现特向全国征集二百名童生为学堂夫子。
三:边南第一次县试共有六百七十二人参加,而得童生之名的竟有两百七十三人。
这个数目一出,震惊了包括杭之为在内的所有官员。
若不是学政由朝廷亲派,朝廷中恐怕会引起不少人质疑。
朝廷之上对边南呈一边倒的称赞态度,龙座之上的建隆帝对此竟意外地选择了沉默。
别无其他,许煎之事一出,杭之为借机发难,借此在朝中掀起阵“清贪”浪潮。
丞相一派更借由此举拔除了建隆帝与长公主安插在朝中的几个重要棋子。
而让建隆帝无暇发难的原因是连皇子太傅也因此换人,杭之为在百官推举中兼任了太子太傅一职。
建隆帝气急攻心之下一病不起,不管是精力还是身子都由不得他在此时站出来反对。
因此,朝廷下发了特殊的表彰通告。通告将在全国各个郡城张贴传送,借以其他郡城官员向宁妨瞻仰学习。
***
等通告送到边南,已是半年之后。
与通告前后脚来的还有封杭之为的信。
一年前宁妨主动收回了传音符灵力,因此与杭之为的联系再度回到只能依靠书信。
宁府书房。
拆开信,宁妨扫过。
只有短短一句话:圣上于两日深夜前传召宁安长公主与驸马进宫,二人两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而一看杭之为写信的日子,已是大半个月前,依靠人力的消息传送就是如此滞后。
合上书信,宁妨轻阖眼皮,嘴角露出个淡淡笑意。
罗丈青与建隆帝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杭之为提醒的原因……恐怕罗长青是冲着他来了吧!
“罗丈青么……”
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宁妨手指在书案上轻点。
“最近可有感知到异常?”
宁妨的声音很轻,加之书房内只有他一人,听着就像是自言自语。
可就在这时,窗子嘎吱一声被推开,蠵圆的脑袋探进,水珠落下的声音砸在窗棂上滴答作响。
“没感知到,我估摸着那些人还没到摸边南。”蠵龟回。
随着灵力恢复,蠵圆的灵力可感知方圆几百公里气息,只要有杀气出现,它就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那老道人呢?”宁妨又问。
蠵圆微有停顿,似是有些疑惑,湛蓝的眼珠子转动几圈疑惑道:“那老道人去了宁江郡,竟在南阳侯府附近巷中住下了。”
宁妨微微皱眉,眸光闪动,心中似有所感。
蠵圆又问:“他为何要去南阳侯府旁住下?”
“我结婴之前用灵力在府中留下阵法奇多,想必他是想通过阵法探寻我修为如何!”宁妨淡淡开口,嘴角竟泛起丝丝笑意。
“他既探你,你为何还笑?”蠵圆更觉惊诧,甚至觉着宁妨有些奇怪。
“他忌惮于我才会探查,那说明他只会寻到金丹期修为之时留下的灵力,识对手不清我难道不应该高兴?”
宁妨笑着回答,手下不停整理着这两天刚送上来的书册继续说:“我敢断定,道人的五年之约不会实现啰——”
就算是金丹期灵力也足够震慑这位谨慎的老道。
对宁妨来说,这可算好事,等公事一了,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倒是,如此一来你便多了些时间教导孙儿。”蠵圆恍然大悟。
距离所谓的五年之约只剩下一年多,老道在无绝对把握前不会找上门,至少多给了宁妨三年时间。
三年……能将宁文熙教到什么程度呢?
宁妨也有些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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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急病落
四年后, 边南正林街。
一身宽袖白袍的宁文熙正神色凝重地走在街道上,双目不停扫视路过行人,眸中满是深思之色。
路边有认识的商贩笑呵呵地搭话:“熙少爷这是在找人?”说着就递了个冒着热气的油纸包过来。
白衣少年抬起俊秀小脸, 露出个浅浅笑意, 冲老者摆了摆手:“张伯, 我今日吃过早饭了。”
老者闻言也不再劝,把烧饼放回笑道:“又是宁大人布置了功课?”
“正是!”宁文熙回,说罢继续朝前疾步走去。
望着白衣少年走远, 摊贩收回目光, 笑着摇了摇头。
面摊正在吃面的几位客人不由讨论起来。
“这位就是宁府中跟宁大人最像的那位?”
“想必宁大人对熙少抱有厚望,你们没看大人经常带这孩子出门……”
“大人到底布置了什么功课啊……”
“这我哪知道?这你得问大人去。”
议论声随着风尽数飘进宁文熙耳中, 那句与最像宁妨使得他心中欢喜, 步子都跟着轻快起来。
跑进宁府大门, 宁文熙挥手屏退跟随的小厮, 笑呵呵地摸了摸怀中的木头蛇。
“安康,你听到别人说我最像祖父了没?”
被宁文熙取名为安康的小金蛇从衣襟处伸出个脑袋, 像是回应主人的开心般声调也跟着高了稍许。
“安康听到了。”
“你说祖父可会满意我昨夜表现?”
被人夸赞固然开心, 可一想到昨天祖父布置下的课业花了整夜才完成,心中不免又觉得忐忑了起来。
安康歪着脑袋, 傻乎乎地回道:“安康不知道。”
“快把脑袋缩回去,在世安院可不能露出马脚!”
一步入栈桥, 宁文熙连忙把安康往怀里塞,走动间还整了整有些皱的衣袍, 兴冲冲地敲响了卧房门。
叩叩——
“祖父, 孙儿回来了。”
“进来吧。”
屋内传来宁妨的声音。
随着宁文熙推门而入, 正好看到盘坐在软塌之上的宁妨, 而大开的窗口上蠵圆脑耷拉着。
“蠵圆。”宁文熙冲蠵圆行礼。
自从宁文熙跟着宁妨学习之后, 他也知晓了些关于蠵圆的事。
这只灵龟能听懂人言,且身怀奇术,是祖父身边最好的帮手。
蠵圆点点头,脑袋往后一仰噗通沉入水中。
宁妨朝宁文熙招手,让一夜未归的人上前。
“昨夜可害怕?”
伸手捻起宁文熙肩头上残留的草屑,宁妨笑着看向他。
昨夜这孩子想必是在青草上睡了一觉,前面瞧着无异,后背留下不少绿色水渍。
“不害怕,孙儿还抓了野兔果腹,黑炭陪了我整夜,天亮才先回府的。”宁文熙挨着宁妨坐下,展开的手心中一把鲜红野果。
“祖父吃。”
这果子是小金蛇带领他找到的果子,说是对身体虚弱的人有好处,所以宁文熙采了许多。
宁妨苍白的脸上浮出笑容,伸手捻起两颗喂进了嘴里。
“祖父身子可好些了?”宁文熙满足地将果子放到小几的茶盏中,旁腿坐到了宁妨身旁。
“祖父已无大碍。”
生病这件事对修仙者来说简直闻所未闻,可宁妨是确确实实因风寒大病了一场。
虚弱从原主这具身体中传来,与宁妨本人的灵魂无关。
但这也警醒了他,与这具身体无法融合,一旦等身体机能枯竭,就算不想离开也留不下。
抬手捋了捋少年凌乱的长发,宁妨微笑着听宁文熙谈起昨夜感悟。
整整四年。
宁文熙虽聪慧,宁妨却只能将其领入玄学之门,剩下的只能让他慢慢积累。
而昨夜宁妨让他夜宿坟地,不准携带任何东西,只能凭借所学知识生存。
便是留给宁文熙最后的“作业”
“孙儿布下阵法隔绝寒气,还用障眼之法守株待兔……”
听宁文熙神采奕奕地讲述着自己所使的方法,宁妨心下满意,脸上荡开个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一片温馨之时,宁文熙衣襟突然动了动,吓得他连忙伸手捂住胸口。
抬头看向宁妨,发现他没注意到这边,心下才松了口气。
“该教你的都差不多了,其他都得靠你自己继续钻研了。”
宁妨望着窗外,似是沉思什么,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宁文熙头顶,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孙儿要学的还多呢!”宁文熙不满,可因方才小金蛇乱动之事此刻注意力还在怀中,根本没注意到宁妨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
“快回去梳洗一番,你大姑父送了羊肉回来,咱们中午吃涮羊肉。”
收回烦乱的思绪,宁妨轻拍宁文熙后背,催促他离开。
祖孙俩前后脚站起,宁文熙见宁妨身形沉稳没有丝毫摇晃,这才相信祖父的病已痊愈。
“那我先回院子去梳洗。”
心情大好的宁文熙干脆告退,急匆匆地离开了。
***
一切收拾妥当,宁妨在宁城搀扶下慢吞吞地往偏厅走去。
宁城眉头紧锁,搀扶着宁妨手臂尤其用力,双眼紧盯着前面道路,老远看到台阶就开始轻声提醒。
“我已无碍,你别弄得如此紧张。”宁妨哭笑不得地说道。
“侯爷前些日子倒下可吓死了老奴,若是再有一回,恐怕老奴也活不长了。”宁城由衷地感叹道。
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快,宁妨就在他面前倒下,吓得宁城心口狂跳,当时竟然楞在了原地。
不仅是他,宁府上下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得六神无主,世安院外差点被仆人们堵得过不了人。
几位老爷更是彻夜未眠地守在病榻边,一直等侯爷醒了之后才换人离开歇息。
最后是宁妨将人全部赶走,世安院这才清净下来。
“老奴还指着侯爷日后帮我选坟地呢,您可得保重身体。”
“我都忘了,你还比我年长些呢!”宁妨莞尔一笑,巧妙地避开了会帮他选坟的承诺。
因为……这是注定做不到的事。
“可不是。”
“你与宁雷都要保重身子,日后文睿兄弟还要劳烦你们照看。”宁妨拍拍手臂下同样苍老的手。
宁城心中又是咯噔一声,刚想问何意,却因前面疾步走来的宁于墨与宁于泓打断了话头。
“父亲。”宁于泓沉声请安。
“我们去世安院陪您用饭就是,您何必跑如此远,万一再染了风寒可不好。”
一袭锦绣华衣,伸出的双手戴满戒指,宁于墨皱着眉一脸担忧地快步迎了上来。
这就属于典型的反效果,宁于墨掌管侯府营生大权后可额外多分半成红利,身家急速上涨,恨不得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有钱。
但这钱外人看得着可摸不着。
抠门的宁于墨别说青楼赌坊,现在成天念叨着赚钱不易,连酒楼书坊都不再踏入。
所以满身金银虽看着刺眼,宁妨也没出言制止。
“为父哪有那么脆弱!”宁妨笑骂,挥开宁于墨搀扶的手,只让宁于泓一人扶着。
宁于墨顿时不满,气得差点跳脚。
“为何您只让二弟扶,不要我扶。”
“我嫌金戒指硌手。”宁妨语带嫌弃略过一脸伤心的宁于墨。
三人进入偏厅,宁府众人都已到齐,就连宁文熙也站在宁文睿身边,笑嘻嘻地望着祖父数落父亲。
这对父子间的说话方式大家都已熟悉,见宁妨走入,纷纷行礼。
“祖父。”
“父亲。”
“爷爷。”
叫什么称呼的都有,宁妨扫过众人脸,笑着一一回应。
大房夫妻和顺,儿女孝顺,孙氏又没个后院糟心事,这短短几年身形发福严重,脸盘子眼瞧着就变成了方形。
她朝宁妨微微一福,眸中满是心满意足。
二房夫妻甜蜜,膝下已有一女两子,最小的幼子还在襁褓中,宁于泓虽成婚较晚,可成婚六年三个孩子的速度早赶超了宁于岳。
吴晗樰面色红润,虽刚出月子不久,却没有半分体弱之色,她看向宁妨的眼神中多是亲昵。
三房夫妻一强一弱却意外和谐,宁于砚又将全部心思放到了侯府营生之上,这几年夫妻两膝下并无孩子诞生。
罗氏有子万事足,心中郁结一消,人倒显得豁达许多。
四房膝下只有一子,且看夫妻两各自忙碌的样子,宁妨估计第二个孩子恐怕要等很久。
莫婉芸有生意头脑,抓着边南机遇,买下许多良田专门种植雪藕,眼下应该算是边南数得上名号的雪藕商户。
宁于岳就是个武痴,现在孩子不过两岁多,竟已开始灌输他习武观念。
而人群中唯独一道叫了宁妨爷爷的声音来自阿幸:宁于茗。
自宁灵芝两年前出嫁后,双胞胎外孙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翻天覆地改变。
阿活自愿跟着罗方毅离开,眼下已改姓了罗,取名罗于坤。
阿幸却绝食抗议不愿离开宁府,最终以罗于茗之名入宁氏族谱,爷爷这个称呼是从民间听来,他觉得能彰显自己特殊,所以才一直这样叫。
宁妨冲他招招手,把人唤到自己身边坐下。
“阿活可有写信来?”
“孙儿昨日才收到四弟的信。”阿幸笑眯眯地挽着宁妨手臂,很自然地就将头靠了过去。
“等过年,爷爷送你去静国公府与娘亲弟弟团聚如何?”宁妨随口问道。
哪知孩子听罢像是被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嘴里连连喊着:“不去不去。”
宁妨挑眉,左手伸出掐住白胖脸颊笑道:“为何不去?”
“我要在爷爷身边尽孝,母亲身边有弟弟。”
孩童的回答让宁妨暖意渐起,忽地翘起唇角故意说道:“那祖父就只有带你大哥去了。”
此话一出,厅中眼神齐聚。
宁妨要回宁江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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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送考
“祖父您要回宁江郡?”最先问出的是宁文睿, 神情中既有惊喜同时又夹杂着几分担忧,矛盾得眉头都纠结在了一起。
“你回郡城会试,祖父送你回去, 顺便入宫回禀公事。”
宁文睿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 厉先生花费无数心血, 让这孩子短短七年内顺利取得举人功名入宁江郡会试。
会试需在宁江郡内举行,由于宁妨大名,不少人都等着一睹宁文睿这位边南三元之姿。
本来上个月商议是由厉先生与宁于岳护送宁文睿, 宁妨的加入实属突然。
宁妨身体有恙, 朝廷在这段时间同样出了不少大事。
建隆帝身子每况愈下,听杭之为消息, 人已经无法下龙塌行走, 朝廷政事更是无心处理, 成天派人四处寻找什么神医救命。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这下子别说是朝廷内,就连满城百姓都知道皇帝……命不久矣了。
可想而知, 因为这个消息会引起多大动荡。
朝廷内太子母族最先发难, 控内阁独揽大权,意欲借由太子之口提升其自身势力。
随后朝廷忽然之间冒出许多应和之声, 宫内蛊惑太子的宫女太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太子因此对杭之为也生疏许多。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 北方边境又出幺蛾子,内阁奏折堆得跟小山一般。
杭之为内忧外患忙得焦头烂额。
而宁妨就在这时收到了来自建隆帝亲笔所写的书信。
这是一封求救信, 求得是宁妨入宫救命, 救得是病入膏肓的建隆帝。
宁妨看完信就知, 建隆帝终于动了。
等了四年罗丈青都没动作, 这一回让他回郡城, 恐怕面临的不仅仅是阴谋,还有……那老道人的阳谋。
宁妨本可用身体有恙继续拖延,反正信中用得也是征询之意。
但要面对的总该面对,对宁妨来说是如此,对日后的南阳侯府来说同样如此。
“祖父同行当然好,孙儿还巴不得呢!”宁文睿连忙道。
宁于泓皱眉,细想一下发现官衙近日并未收到朝廷官文,宁妨说是奉命回城让他不由从中嗅出了几分不对劲。
刚无声张了张嘴,就见宁妨抬手一摆:“那你收拾收拾,后天咱们就启程,朝廷公文想必这两日便能送到。”
“……”
一锤定音。
阻止的疑惑的都不敢再多言,一顿饭吃得众人心思各异,连嘴里吃得是什么都没品出个味来。
宁妨倒是吃得有滋有味,期间还抽空训斥了几句宁于墨。
***
一驾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宁府门口,送行的众人围在门口,听孙氏细细叮嘱着宁文睿一些生活琐事。
宁妨就在这时从大门走出,一袭黑衣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宁于泓走上前去,一脸忧心忡忡地又提出:“我随父亲一同前往吧,路上好服侍您。”
“不用!”
宁妨拒绝得很干脆,不等其他人来关怀,提步就上了马车。
但随后他身形一怔,慢悠悠地转身坐到了车辕上。
“你们过来。”
被喊上前的正是宁于墨四兄弟,几人围到马车前,入目便是宁妨头顶白丝在阳光在灼灼闪耀。
四人心底同时咯噔一声,盯着那缕缕白色齐齐失了神。
往日隐在黑发中的白发不知何时调转了过来,黑发再也掩盖不住那片白色冒出。
“我走后,侯府就交给你们了。”
“……”
没人搭腔,目光依旧停在白发上不得动弹。
幽幽的叹气声在托付中缓缓结束,宁妨想抬头看一眼孩子们,最终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
明明只是临行前很正常的一句话,却惆怅得叫人失魂落魄。
四人神情奇怪地折身往回走,不过几步路却频频回头了无数次。
这时就见宁城又被宁妨唤了过去,两人轻声说了些什么话,声音太小无法听到。
“让老奴跟着侯爷一起去吧!”
交代完,宁城却不愿意离开,愁眉苦脸地站在马车边又请求道。
入南阳侯府几十年来,这还是头次宁妨远行没有带他随行,宁城心中不安,这两天根本就没合眼过。
可宁妨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别忘记了我的交代。”
“老奴记下了。”
知道无法说动宁妨,宁城只得抹着眼泪应下,而后静静退到了一边。
孙氏终于嘱咐完宁文睿,催促着孩子赶快上车。
宁妨也在此刻掀开帘子进入车厢,彻底绝了众人注视着他的目光。
宁文睿钻进车厢,满脸幸福地依偎到宁妨身边,看祖父点头,抬手拍了拍车厢。
“启程吧!”
车轮咯吱作响,缓慢地转动着朝前滚去,半阖着眼皮的宁妨突然睁开眼,侧身掀开了帘子。
门口大大小小的宁家人都还在注目着马车离。
忽然就见宁妨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右手使劲朝众人挥了挥,笑容灿烂地大喊了句。
“再见!”
喊完不等众人震惊的神情展露,快速缩回身子,脸上转瞬又恢复成了沉静模样。
就让真正的宁妨道一声别吧……
***
宁江郡,贡院。
天还未亮,状元街上早已人声鼎沸热闹得如同白昼,到处有商贩吆喝以及面色紧张的人群。
其中神色显得尤为放松的宁妨祖孙倒显得另类。
宁文睿往嘴里喂入最后一口油饼,鼓着腮帮子,像是个好奇孩童般新奇于人来人往。
“祖父昨夜交代的可记住了。”
宁妨递了快帕子过去,示意一身白衣的宁文睿擦擦嘴边油光。
好好一个玉树兰芝的翩翩公子,硬生生吃成了个东张西望的傻少爷,不知要毁坏多少少女心中的形象。
没见不少来送考的小姐姑娘都面露遗憾,频频往这边投眼神过来……
“孙儿晓得,祖父放心。”
“今日是最后一场,走出贡院前都切不可懈怠……”宁妨不放心地又交代了句。
会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今日便是最后一场。
宁文睿一一应着,对祖父难得地唠叨不仅不反感,反而很是享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都是可以成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宁妨笑得宠溺。
转眼间长孙的个头已超过自己,宁妨无法再摸到他的脑顶,抬起的手转而只能轻轻点了点额头。
“我就算成亲生子也是祖父最宠爱的孙儿。”宁文睿搂住宁妨胳膊,故意把脑袋凑过去,如愿以偿又感受到了头顶一片温热。
“宁兄。”
温情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莫南从人堆中挤出,领着两个人出现子在他们祖孙面前。
看到莫南身后一脸生无可恋的莫言庭,宁文睿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沐阳向宁妨匆匆问安后,神色有些尴尬地使劲一拍长子:“给我站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上战场。”
“宁祖父。”莫言庭乖乖行礼,随即苦哈哈地看向神情愉悦的好友,完全不理解他为何这般高兴。
“再坚持三天。”宁妨也只得这样安慰莫言庭道。
其实这孩子如此抗拒科考中也有他的几分责任,前几年出门游历让莫言庭心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读书科考自然变得枯燥。
这不,一听宁妨鼓励,眼睛当即就大亮,满怀期待地看向他:“宁祖父何时回边南,带上言庭,我想去看看大姐。”
莫南:“……”
抬起一脚踢到莫言庭屁股之上,直接冷冷地粉碎了长孙的美梦。
咚咚咚——
贡院大门就在这时打开,象征着入场的锣声响起,叮嘱闲聊瞬停,宁文睿与莫言庭双双正色,整理衣袍完毕后匆匆离开。
“一月有余,为何宫里那位还没召你进宫?”
莫南与宁妨并排而立,双双目送着两个孩子离开,在嘈杂声音中突然问起。
宁妨淡淡一笑,目光仍然看着宁文睿的背影,但回答的声音听上去却冷了下来。
“后日,均蒙山明心观。”
“道观!”莫南大惊,惊疑不定地又重复了遍听到的地点:“你是说那位道人所在的道观?”
“嗯。”宁妨回,就见宁文睿回身摆手,笑着冲他大喊:“祖父,别忘了后日来接我。”
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栅栏后,宁妨都没像往常一样答应下来。
收回目光后他看向莫南:“后日我若没来,那就劳烦老弟你顺道将文睿送回侯府。”
莫南还沉浸在震惊中,并未听出宁妨话里有什么不对,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这个消息他不知想必丞相也不知,他得快些将消息送去,不是阻止还是加强安全守卫,莫南都觉得需要重新商议。
说罢没过多久,就神色匆匆地离开了状元街。
***
是夜,世安院书房。
南阳侯府就迎来了宁妨预料之中的人物。
宁妨借莫南之口将消息传给杭之为,不是为了听他拿主意而是有事要托。
昏暗的书房内只点了盏蜡烛,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使人完全看不清宁妨的神色。
杭之为推门而入,首先看到的便是宁妨瞳仁随着烛火忽明忽暗,完全看不出悲喜。
“好久未见,丞相倒是年轻了许多。”邬夏淡淡开口,很是不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眼界不同,心境自然不同!”
解开黑色斗篷,杭之为随意地坐到了宁妨对面,语气中丝毫没有介意他并未行礼之事。
“愿闻其详。”
洗杯斟茶一气呵成,宁妨将茶杯推到杭之为面前,看着倒真对他心境改变有很大兴趣。
不过杭之为也很愿意与宁妨聊聊,因为究其原因,这改变完全是因这人而起,他正好问出心中存续许久的疑问。
手握至高权利,一言便能定人生死。
可这些权利财富面对宁妨时却显得如此无力,那他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此。
他为何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才觉满足?
如此几个自问后杭之为忽觉心中淤堵如山洪来临般冲开,最后脑中只剩下空虚和迷茫。
我……究竟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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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谈话与托付
“丞相所求, 是权是财亦或是天下至高?”
宁妨吹开盏中茶叶,语气淡淡地问道。
杭之为几乎没做犹豫,提起茶盖的手一顿, 眸光闪动间幽幽答道:“以为是为民, 可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欲念啊……太可怕了。”
宁妨摇头轻笑,对杭之为毫不避讳的坦率抱以沉默应对。
杭之为恋权,却能把百姓社稷都包含在其中, 就凭这一点, 宁妨就没否定他的必要。
人这一生,有点追求并不是坏事。
“今日丞相来寻本侯, 想必不是为了谈天说地吧!”宁妨抬眸, 直视杭之为陷入感叹的脸, 见他微微愕然地抬头看来, 忽地长叹了口气:“丞相有话就请直说。”
“……”
房中烛火闪烁,面对面的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神色。
杭之为只能从宁妨的语气中听出他今日有所不同, 就好似隐忍多年有朝一日终有机会得以大仇得报, 不耐中竟隐隐透着丝急迫。
“明心观那位侯爷有多少把握。”
既然宁妨直言,杭之为也无需拐弯抹角, 神色一凛,身体往书案上前倾。
宁妨闻言, 翘起唇角展颜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竟又变回了慢吞吞的样子。
这位丞相大人是真的着急了……
别看脸上一派风轻云淡, 放在书案上的的右手手指从坐下起就一直不自觉地轻轻点着。
既然他着急, 宁妨就没理由着急。
“不知丞相大人想要多少把握。”宁妨轻笑。
杭之为一怔, 一时间又看不透妨到底卖得什么关子了, 听他这口气,要如何对待明心道人,取决于自己?
想着想着,杭之为心底凉意猛地窜起。
如果宁妨早能对付明心道人却一直忍而不发,那他是何所求……
“侯爷想要从本相这得到何好处?”杭之为重重放下茶盏,脸上寒霜密布,眼眸中满是警惕之色。
宁妨只是淡淡一笑,半阖着眼皮往椅背上一道缓缓道:“若是要明心道人死,那只能是同归于尽,如此一来我南阳侯府要怎的自处!”
耳边不出预料传来了杭之为的吸气声,接着他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同归于尽!”
“可若是明心道人不死,日后朝廷又会变成何样!”
宁妨并没接话,反而是又幽幽地吐出了下半句话。
“为国还是为家,若是丞相的话你会如何选?”
宁妨双眼噌地睁开,森森寒芒射向杭之为,眼眸中杀气迷茫,带着毁灭一切的冷意四散开来。
杭之为神色复杂地垂下头,心中很多种情绪翻涌。
宁妨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怕死,怕得是一家子扶不上墙的子孙护不住南阳侯府。
见一向不露声色的杭之为脸上竟升起股愧疚之色,宁妨就知这把活燃烧起来了。
他决定再添把柴……
“我可以选择苟活,可丞相你不能,大延朝也不能!”
“本侯自十六岁起参军报效朝廷,心中一直谨记国乱朝荒的道理,那些年早将生死早置之度外,并不是为了威胁丞相您。”
“可作为父亲,护不住孩子们,本侯更枉为人。”
一连番言辞恳切地诉说,让杭之为的神色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本相可以指天发誓,日后定会善待南阳侯府众人。”杭之为深思之后郑重抬头。
宁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开口:“丞相忘记了您方才所说的人心贪欲,我相信你可不信人心。”
简单直白,直接用杭之为的话反驳于他。
“那侯爷的意思是……”
“我明日便会上奏将南阳侯之位传于次子宁于泓,并恳请朝廷赐下免死金牌一枚,以上……是朝廷之事,接下来便是我个人对丞相的请求。”
杭之为抬手,示意宁妨继续说。
“只要你在,就护我南阳侯府一日,若是他们作恶自寻死路丞相便可不用履行此承诺,另外,我次孙宁文熙已习得宁家玄学之术,日后朝廷若是有求,可来南阳侯府寻他帮忙。”
杭之为在听到宁文熙后身体猛地一抖,眼皮朝上一挑,神色中分明多了几分忌惮。
“好在文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能让本侯才能放心回宁江郡。”宁妨状似无意地低声感慨。
书案的轻点声越发频繁,杭之为正努力压制着心里的烦闷。
一尊大佛还没送走,又来了尊小佛,这让悬在杭之为脑袋的箭又拉紧了弦,简直一刻都不得放松。
“本相应下了!”
最终,未发生的事还是败给了眼前麻烦,若是明心道人不解决,建隆帝大权在握后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他。
杭之为收敛多余情绪,一字一句地开口承诺。
宁妨又是摇头轻笑,还是那句:“我不相信承诺。”说着右手伸入抽屉,双指合拢夹出张画着黑色符咒的黄纸。
符纸四四方方,并不像是普通符箓一般呈长条,而且符咒画满,看上去黑漆漆的一团。
符纸放到桌面上,宁妨看向杭之为。
“可以!”
只是简单一句,杭之为像是知道宁妨要做什么,双眼静静看向他,只等着接下来的动作。
“好!”
宁妨也是简单一句,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在唇上,口中默默念动术语,银色光雾溢出,包裹住了他的整只手。
这还是杭之为第一次见到宁妨施咒,就算知晓符咒的威力之大,亲眼所见还是令他不寒而栗。
符纸像是受到牵引般漂浮而起,光芒激射而去,没入符纸。
杭之为只听得接连的嘎吱声响起,像是老旧的木窗被人推开了一遍又一遍。
轰——
小团气浪突然炸开,黄纸迅速燃烧,最后化作一团光点在半空中上下起伏。
邬夏手指朝前一摆,光芒嗖一下腾空而起,直直冲杭之为头顶砸下,惊得他连忙抬头去看。
然后双眼一阵刺痛,杭之为心头狂跳几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这是……这是何物?”
“符咒对你无害,丞相大可放心。”宁妨笑,曲起食指轻轻一勾,杭之为只觉得脑门剧痛,冷汗瞬间冒出:“但若是你有杀我之心,便是有害之物。”
杭之为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有种踏入陷阱的惶恐之感。
“此符咒不仅不会害你,还能延年益寿,丞相自可感受感受。”宁妨见他被吓得够呛,连忙真诚地解释道。
虽说这道符是羁誓咒,但是用灵力所制,自然拥有滋养凡人身躯的功效,只要不对宁家人起歹心,自可护他至寿终正寝。
咔嚓——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雷声震动,闪电划过,一瞬间照亮了屋内两人的神情。
杭之为暗自深吸几口气,使得心口平静下来,努力感受身体的异样。
暖流流转在四肢百骸,心口多年的沉闷消失殆尽,双眼扫过书房多宝架时甚至看清了最上方摆放着的花瓶纹路。
“这符咒中是我多年修为所化,只要丞相念我宁家一天好,它自会护你一日。”宁妨又说。
杭之为心中疑虑放下稍许,虽没完全刨除,但身体变化明显是不争的事实,他只得选择暂时相信宁妨。
“我们的约定,我杭之为一定会做到!”杭之为站起身,重重说道。
“好!”宁妨也跟着站起来,右手搭上杭之为的肩露出丝温和神色:“我自认识杭丞相到如今,一次都没想害过你,相反……我很佩服你。”
“先前是不得已为之,眼下才是我作为一个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拜托你,以后请照拂照拂我家几个孩子。”
杭之为神色微动,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如果宁妨真想出手,恐怕比明心道人还让他难以招架。
“我会照顾几个侄儿!”
最后长叹一声,杭之为转身,微微垂着头走到了书房门外,扬了扬手大声道:“保重!”
那是宁妨此生第一次见到杭之为的背影,也是……最后一次。
***
南延一六三年,三月十六。
三月的宁江郡春寒倒立,城内积雪初化,寒意笼罩了整座城,城内人影极少,只有状元街上热闹无比。
宁文睿半张脸都藏在大氅中,刚带着莫言庭从贡院挤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寻找起祖父的身影。
“多亏了宁祖父的大氅和暖石,要不这三天可真难熬!”
往年不少人都因为寒冷生病而没完成考试,今年考生们几乎人手一件大氅,考棚里再没听说谁冷得病倒的。
莫言庭的感叹宁文睿根本无心搭理,他在人堆中搜了一圈,没看到宁妨的影子。
难道祖父进宫了?
宁文睿这样想着,可远处突然出现的莫南父子很快打破了这种可能。
两人神色不愉地从人堆中挤出,脸上一点也瞧不出半分喜意。
这让本就心绪不宁的宁文睿心口顿时咯噔一声,大步上前随便拱了拱手忙问:“我祖父人呢?”
“你祖父……去了均蒙山。”
莫南阴沉着脸,有些烦躁地捋了捋胡须,斟酌半晌直接转身:“你们跟上,我们去找宁妨。”
何止是宁文睿觉得心虚不宁,他今日下朝后心慌就没停止过。
早朝宁妨没到,他的奏折却呈上了朝廷。
内阁当众宣布南阳侯之位将由宁于泓接过,且不会降低爵位,继续保持侯位三代。
第二条便是朝廷为奖励宁妨的功勋卓著,近日更是诛杀妖道护国有功,特赐免死金牌一块于南阳侯府。
令牌竟然是由太子亲手所颁。
只那一刻,莫南就知宁妨肯定是做了极大牺牲才换来了这块免死金牌。
至于牺牲有多大,莫南心中没底……
几人匆忙登上马车,赶往二十里外的均蒙山。
“莫祖父,我祖父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宁文睿愁眉不展,掀开车帘担忧地问道。
话音才落,他突觉头顶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朝一个方向聚拢,使得那片天宛如黑昼般压抑。
咔嚓声刚响,金色闪电便划破天空落下,剧烈的刺眼光芒隐藏在云中,一阵接一阵地闪过同样的那片天空。
轰隆隆——
伴随着震天响雷炸开,马车内几人神色不约而同变得阴沉下来。
因为那片天空正是……均蒙山所在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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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均蒙山, 明心观。
随着越往山上走,周遭的寒意就越发浓重,冷意钻进衣袍, 冻得人骨头发疼, 临近道观时附近的树上竟还挂着白雪。
宁妨停下步子, 好整以暇地望着门外雪景,眸光闪烁。
领路的太监折身才发现宁妨站在门口没进来,心里咯噔一声, 躬着腰急忙退回笑道:“侯爷好雅致, 这均蒙山的景色确不俗。”
“山脚绿意盎然,山中白雪皑皑, 但是有意思得紧。” 宁妨微微一笑, 抬手示意太监继续往前走。
区区一个冰锁阵, 还不足挂齿。
平日里香火鼎盛的道观此刻空无一人, 冷意好像附着在观内每一处,每迈出一步都能感觉到寒意侵蚀入皮肤的刺痛感。
老太监尴尬地笑了笑, 没话找话地感叹道:“这天可真冷啊!”
宁妨没说话, 只慢吞吞地跟在太监身后走去。
一路慢行,穿过院门进入道观后院, 宁妨眸光在连廊上转过,突然轻笑出声, 引得老太监疑惑回头。
建隆帝这是殊死一搏啊!
连廊木梁之上,房间内, 到处都藏着杀气腾腾的侍卫, 估摸着是怕明心道人失败, 留了破釜沉舟的一手。
“侯爷, 圣上就在厅里, 您请进。”
太监把宁妨领到后花园一间单独的厢房前,躬身告退,转身时步子迈得极快,好似身后有厉鬼索命一般匆忙。
嘎吱——
宁妨伸手推开房门,眼前被层层叠叠的纱幔所遮盖住了大部分视线。
只听一道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宁侯来了啊,快进来,朕可等了好久了!”
一道道轻薄的纱幔被撩开,栀子花的香气散开,宁妨指间肩头不知不觉都沾染上这种香气。
房间正中的软塌上,盘腿坐着个身着明黄色中衣一脸病容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建隆帝:吴晋元。
短短几年不见,建隆帝像是老了二十岁,黑白交杂的长发干枯而没有光泽,深凹的脸颊上泛着股灰白,嘴唇乌紫,说完一句话就喘息了好久。
宁妨弯腰拱手,并未下跪。
建隆帝干裂的嘴唇翘了翘,身体往背后软枕上一靠,突然发出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咳咳……哈……咳咳咳……”
笑声引来剧烈的咳嗽,却不见房内有伺候的太监出现。
宁妨也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光,一直等他消停转过头来。
眼神有怨毒,有恨意,还夹杂着几分怜悯。
“既然宁侯爷已经知晓朕唤他来所谓何事,那你们也不必藏了!”
这句明显不是跟宁妨说的话一落,两侧的纱幔后陆续走出来三个人。
其中云安长公主与罗丈青宁妨认识,最后眸光冷漠的老者身穿白色长袍,外罩一件青色广袖,身后背着把长剑。
宁妨直接将眼神转向他,淡淡地喊出名字:“明心道人。”
“你就是宁妨。”
明心道人背于身后的双手快速掐诀,心中默念法诀,上下扫视着面前看不出修为深浅的人。
起初他对宁妨不以为意,而后遭受众创,差点丢了一半修为,调息修养整一年才堪堪恢复过来。
而后他前往南阳侯府一探究竟,但收效甚微,甚至差点被府中各种阵法迷惑得乱了道心。
所以用了好几年明心道人才从世安院内残存的灵力判断出宁妨修为在炼气期中阶,还未筑基。
就算如此,今天他也是做足万全准备才有把握击杀此人。
宁妨任由他的浅薄灵力不停试探,面上仍旧带着浅浅笑意,张口说出来的话却让明心道人猛地一惊,倒退两步抽出桃木剑抵在胸前。
“一个炼气四阶的修士胆子倒不小。”
明心道人没探查出宁妨的实力,却反叫人摸清了自己的修为。
“正好你们都在,省得日后麻烦了。”宁妨说完就不再看明心道人,转身看向窗边明显没看清形势的三人:“你们的帐今天就一起还了!”
话音刚落,宁妨所穿衣袍突然无风自动起来,周身气息急速暴涨,抬起的右手银色灵力倾泻而出。
带着狂暴气息的灵力如利刃般刺向四处。
“你不是炼气期!” 明心道人不可置信的惊叫在房中响起,伴随着纱幔被割裂的声响弥漫开来。
哐当——
噼里啪啦——
“啊……”
“皇兄你流血了!”
“好痛,我的脸好痛。”
利刃划破皮肤的刺啦声与屋内摆设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举剑防御的明心道人这才惊觉房内还有凡人,大喝一声:“盾起”身形飞向三人。
宁妨手腕一翻,就在这时收回了灵力。
只眨眼间,被狂风雾气所包围的房内安静下来,像是被暴风雨侵袭过般一片狼藉
宁妨轻蔑一笑,指间银色灵力温柔地环绕流动,脚尖轻点,整个人缓缓浮上半空。
“在这个灵力稀少的世界你能引起入体也算是本事,本该安心修炼,奈何偏要掺和世俗之事,那这果的苦就你自己来尝吧。”
明心道人嘴角露出满满苦涩,持剑将几人护在身后,叹气道:“道友的修为想杀死贫道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容易,贫道知道绝无胜算!”
吴晋元三人脸色大变,罗丈青一甩袖子,就想转身溜走。
他本想来看看宁妨的下场,哪知道搞不好今天反而要把自己交代在这,这会只想悄悄离开,日后再寻机会求饶。
宁妨眼角露笑,食指微动,门窗接连几声哐当后被合上,任由罗丈青如何拉拽都打不开。
“圣上乃真龙天子,你若是杀了有龙气护体的天子是要遭天罚的!”明心道人神色一凛,举剑的手已开始掐诀,一缕缕灵力缓缓从剑尖溢出。
宁妨微微点头,笑着谢谢明心道人的提醒,随后右手挥动,碎成布屑的纱幔徐徐飞起,直直朝吴晋元面门飞去。
“破魂蕊对我没效果,但对咱们的圣上就不一定了。”
“岂有此理!”明心道人大喝一声,持剑朝碎布砍去。
布条应声落地,全部在他面前化作一团团青烟,但这些烟雾却没停止飘动,明心道人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转头一看,云安长公主捂着脸匍匐在地上疯狂扭动身躯,痛苦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弱。
建隆帝却像瞪圆了眼睛,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捂着胸口呆立在原地。
他亲眼见到长姐整张脸转瞬间冒出青烟而后溃烂流脓,他却完好无损般没有变化。
明心道人脸色阴沉,握着长剑的手用力得关节都变成了惨白,宁妨只听让他从牙关中挤出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那便来吧!”
宁妨微微一笑,眸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罗丈青,食指竖起冲他轻轻点了点。
罗丈青身形一怔,直挺挺地就这么倒下,僵硬的四肢不停抽搐,只余下疯狂转动的眼珠子还能看出人……活着。
但此时活着的罗丈青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雷声在屋顶炸开,闪电划过天空,屋顶的瓦片好似都被震动得簌簌作响。
明心道人大喜,喊着“天罚助我”就朝宁妨冲了过来。
“助你?”
宁妨一声轻笑,侧身让过迎面袭来的剑气,双手快速掐诀,汇集于掌中的灵力展开面巨大圆形盾牌。
他身体往后倒飞,引着明心道人飞出屋外。
天空被大片乌云所笼罩,黑得跟暴风雨来临前差不多。
不同的是这片天空下无风无雨,只有一道道金色的雷电直直劈下,密密麻麻宛如剑雨般将两人包围。
咔嚓——
宁妨的身影一出现,闪电便像是找到了目标,忽地从头顶云层劈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堪堪擦过他衣角。
勿入天罚的明星道人大叫一声:“不好”转身就想飞出这片内雷云所辖制的范围。
“想来容易,想走哪那么容易。”
咔嚓——咔嚓——
接连两道天雷劈下,紫金色光芒将整座山照得宛如白昼,同时也让明心道人看清了宁妨的神色。
带着淡然的微笑就算在天雷劈到身体之时依然毫无变化。
一道道被雷电遮盖住光芒的灵力攀上明心道人肩头,一瞬间带着他往后飞去。
“你今天就是来送死的!”
明心道人终于知道为何宁妨会独自前来,原来他今天就没准备要活着离开。
“知道的太迟了!”宁妨轻笑,灵力从举起的右手中狠狠冲出直指天道,豪爽的大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咔嚓咔嚓——
轰隆隆——
天罚力度顷刻间加大,无数道天雷接连降下。
被灵力困在宁妨身边的明心道人只来及喊了句“冤枉”而后便消散在了紫金雷中。
噗嗤——
胸口传来的剧痛使得宁妨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他的挑衅使得天道将天罚力道加重,每一道天雷劈下都带了誓死诛杀他的力道。
他抬头看向天空,双眼不停搜寻。
“宁妨!”空间戒指中的蠵圆焦急地不停打着转,它能感觉到宁妨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却无能为力。
又是一片天雷降下,宁妨身体朝地面重重落下,大片鲜血从后背溢出,然后迅速被天雷烧成了暗红色。
“快了!” 宁妨仰躺在地上,双眼只紧紧盯着乌云中摇晃的世界屏障。
咔挞——
很轻微的一声脆响被淹没在震天的雷声中,宁妨眼前一亮,迅速调动这具身体所剩不多的全部灵力。
身体如离弦之般飞出,□□在一道道雷电中逐渐变得支离破碎,然后逐渐消散于空中。
一团银色光点在身体散开的最后一瞬,穿破乌云——
“祖父!”
意识钻入空间裂缝时,邬夏听到一道变调了般的尖叫。
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只余一个青衣少年疯狂奔跑的身影,以及风吹起他帽檐后露出的那张带泪的脸。
祖父这回不能再停下步子等你们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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