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让你等了很久◎
在天道见证下结契成为道侣是一桩大事, 该是越多人来,越热闹越好。
已是金丹期的叶鹤衣在衍仙宗辈分虽然未提升,但门内弟子们都需尊她一声大师姐, 又有舜华君的情分在,若是想要聚集观礼者并非难事。
可这场契礼同时也是杀局, 并不适合有太多观众。
出于防止她在关键时刻下不了手的考虑, 叶鹤衣还是邀来了掌门并几位长老。
得到消息的清河君叶宣也作为长辈莅临席上。
不过具体的结契流程步骤叶鹤衣没有心情去了解,到当日才发现晏予安仔细妆点了各处。
用以妆点的物什是他早就准备好,原本应当用于婚宴上的布置, 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 喜庆得看上去不似修仙者结契的严肃场合。
观礼的人到来后都不禁发愣,叶鹤衣却很喜欢, 回想起他们曾经多次私下筹划讨论要办一场隆重的婚宴, 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稍稍松缓。
她与晏予安面对面站着,抿了抿唇, 还是没忍住虚虚搂住他的腰, 沉默地侧脸贴上他的胸口。
真舍不得。
不舍的情绪几乎填满她整颗心,甚至动念头想要不管不顾和他一起逃走算了,逃到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地方去, 不必再管怪物引发的祸事。
可压在肩上的责任不许她说出放弃的话。
晏予安抬手抚过她的长发, 保证道:“别担心, 我想过以魂体与你一生一世,修魂凝实了魂体, 即便消失一阵也一定会回来。”
“你要守诺。”叶鹤衣知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却仍然愿意相信, 以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否则我会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等到我忍不住发疯为止。”
“不会那么久。”晏予安说:“我不忍心见你疯掉, 会很快回来。”
奉香问卦,三拜之后契礼成,霞光投下,隐隐间有悠悠钟鼓鸣声奏响。
该是最好的光景,叶鹤衣的左眼却看到他的身体中诡异地出现陌生的魂灵。
没有厮杀争夺,晏予安有意放纵,片刻间那怪物就反客为主得到身体的控制权。
晏予安笑笑,说:“动手吧。”
叶鹤衣松开方才还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不等怪物窥探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开口说出任何话,她冷漠地拔出腰间拭雪剑,一击毙命。
晏予安的护心鳞早早就剖出赠予她了,事先还特意将自己致命的弱点告知她,她很轻易就泯灭他的生机。
沾到叶鹤衣手上的血还没有凉下来,隆隆天雷便开始轰鸣不休,于天幕铺就一条道路,像是接引又像是强迫般将晏予安的魂灵抽离,陌生怪物则在瞬息消融。
“够了吗?”叶鹤衣面目表情地仰首,望着雷霆散去,喃喃道:“足够证明我对待怪物会无私情了吗?”
她没有询问的对象,周遭灵气却随她的质询近乎疯狂地涌入她的识海。
元婴自识海中的金丹脱胎,叶鹤衣盘膝坐下,须臾后神魂凝实进入化神境,便向观礼的诸位遥遥一拜,遵从灵知的感应奔赴天际。
问道。
掌门并其他长老虽然事先知她要在契礼进益修为,但是都没料到她会一步登天,错愕地向唯一了解多些的叶宣道:“鹤衣师侄如此急迫地贸然问道,能成功吗?”
叶宣笼手目视着叶鹤衣离去的方向,平淡说:“我多次失败,无资格作评,希望她能成功回来吧。”
*
天道是虚无缥缈之物,叶鹤衣循灵知而来,踏在云上无边空旷处,四周明明一无所有,却有声音如同将她包围般涌来:“是你……叶鹤衣……你想要什么?”
竟不是拷问她的道心,而是询问她的需求,仿佛无论她提出什么都能得到允准一般。
叶鹤衣没有因此喜悦,那么多化神境修士都问道失败,不该到她这儿就心想事成。
她怀着谨慎心,提出自己的诉求:“我要知夺舍怪物的来由,杀死它们而不伤本人的招式,彻底杜绝它们来到的办法。”
“可以……可以……”
出乎意料的,天道真的对她予取予求,她想得知的一切都灌输进她脑海。
她看到了一本书。
书中故事讲述与她同名的少女为兄长冲动伤害同族堂姐后,兄长被报复诅咒陷入昏迷,少女为救醒兄长踏上修仙路,寻到解咒宝物,并最终成神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没有晏予安,少女虽然历经坎坷,但战胜了所有困难。
她是故事的主角,所有角色都有固定的命运。
然而故事被晏晓晓加入了变数,一切变得不定,有处在轮回外的晏予安,也有被晏晓晓强硬改变命运的她所谓信徒。
原本严密封闭的书中世界因变数而漏洞百出,可以随意被高位世界的灵魂渗透进来。
用他们名为“穿书”的诡术。
主角是故事中最明亮的星辰,基于趋光性,那些灵魂会优先栖身在叶鹤衣身边人的身上,而若没有可选择的对象,就会随机散落。
天道慇勤地将祛除外来灵魂和断绝其他世界与书中世界通路的法子教给她。
甚至还为她至今为止的伤心,提供了一个令她动容的选择作为弥补:“你想不想回到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叶鹤衣眼前的画面如同水镜般漾开,浮现出的是怪物宿身的兄长掐住她脖颈的那一刻。
那是她还没有杀死兄长的时候。
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坍塌,尽力抓住谨慎的余韵,涩声问:“回去?我可以回去吗?”
“当然,你是主角,你拥有权利回到你还没有失去一切的世界。”天道怂恿她说:“踏入水镜,去那个世界吧,你知道该怎样祛除外来者和杜绝他们了,你可以回到过去的你的身体里,改写一切。”
叶鹤衣宛如被蛊惑般探伸出手去,青葱般的手指将要接触到水镜,动作却忽然止住。
“不对。”她用否认来说服自己放弃:“我去那个世界,取代那个世界的我,夺取她的命运,于她而言,我不就是成为我最厌恶的怪物。”
“怎么可能!你们是同一个人啊!”
“你在说谎。”叶鹤衣收拢激动的心情,思路变得清晰:“如果是回溯时光,无需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未来的我如果可以改变过去的我,那我的身上就会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悖论。”
她低声喃喃,抓住了问题的重点:“为什么天道会说谎呢?只有人是会说谎的……”
叶鹤衣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合闭上正常视物的右眼,认真以能看到外来者灵魂的左眼四下观察,在捕捉到某种浅淡存在时一剑劈落。
一直与她对话的声音惨叫了一声,随它消散,点点光点聚汇向叶鹤衣,真正的真相向她揭示。
因一个偶然,天道最先被外来者的意识篡夺。
可这个书中世界服务于必然成神的主角,即便是天道最终也不过是主角掌中物。
受天道本身局限,他无法直接对主角做什么,到面对主角时必定难以做到隐瞒自身诡异,所以必须在主角成神前,部署好一切。
他挑唆最无序的魔渊之主晏晓晓给天道加入变数,得到让其他充满恶意的外来者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利用他们一次次地逼迫她疯狂甚至自毁。
然而叶鹤衣坚持下来,问道来到他面前。
他尝试用九真一假的言语迷惑她,哄骗着遣她去他好不容易开启的平行世界与另一个她自相残杀,却还是失败了。
天道的权柄最终落到叶鹤衣的手上。
此世一切魂灵形成如沙盘般形态,被她捞起一把,细碎的沙自指缝流出,仅有黑色碎石仍留在掌中。
这便是外来者的魂灵了。
叶鹤衣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碎石清理出来化为齑粉,以灵力给沙盘覆上一层坚实的结界后,视线再次落在还未消失的水镜上。
那是平行世界、不同时间线的自己,是求神求佛无用、最无力脆弱的自己。
她不会取代她,却故意模糊了面容,踏入水镜内,去改写那个世界自己的命运。
怪物抄起的板凳正砸向恍惚着的少女额头,叶鹤衣凭空走出,食指指腹点到他的额头,他便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怪物处理掉了,等他再醒来时,会是你的兄长。”叶鹤衣平静地同泪流满面的那个自己说:“哭泣无用,别哭了。”
她怅然看着叶鹤书的脸,心中却知道自己的兄长为自己死去了,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兄长。
一会儿将归来的晏予安也不是她要等的晏予安。
因此叶鹤衣合了合目,灵力静默地荡清此世所有外来者的恶魂,同时加持上防护,避免这个世界的她会重复自己的悲剧。
“您是谁?”少女拥着昏迷过去的兄长,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觉她很熟悉。
是值得信赖的那种熟悉。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叶鹤衣微微抬起唇角,说:“真好,能来救你们真的很好。”
仿佛一同得到拯救的还有她一样。
她不欲在这个世界留下更多自己的痕迹,蹲下身,拥抱了他们一下,旋即消失回归自己的世界。
她有她自己要等的人。
*
第一年,叶鹤衣收集了一把向日葵的种子,种在衍仙宗自己的山峰上。
各门派的修士都试图来拜访她,求她讲道,可惜她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悟分享,只能告诉他们问道登仙的难度降低了很多,让他们动力足一些。
她算到兄长叶鹤书今生投胎所在,再三犹豫,以医师的身份去了一趟他的家宅,治好他今生的弱症。
幼童在她准备离开时牵住她的袖子,懵懂地瞧着她看,被父母哄着与她道别,磕磕绊绊地说:“再见,会再见吗……”
叶鹤衣不准备把他的前世事延续至今生,却也不忍拒绝他的请求,说:“会的,每年你生辰的时候,我都会带着礼物来给你祝贺。”
第五年,叶鹤衣引山泉水在山峰扩了一个水塘,尝试在水塘养荷花。
入夏的时候,她依习惯去拜访杜夫人,看到小饭馆里吸溜吃面的小女孩,不禁愣了愣。
结义的羁绊不足她算到江小采的转世,没想到兜兜转转,转世的江小采竟自己来到杜夫人身边。
杜夫人说女孩儿一家是家乡遭灾逃难来的,前阵小二走了,干脆留了他们在小饭馆和自己忙活。
女孩儿吃得快活,高高兴兴地招呼着叶鹤衣一起,叶鹤衣就坐在她身边吃了一整碗面,浅浅笑弯了眼。
第十四年,衍仙宗拜入一个资质很好的小少年,闹着非要让身份特殊的叶鹤衣当师父不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只想当剑修。
叶鹤衣没同意。
她怕他修仙到金丹期以后,想起来前世事,发现自己把师徒身份颠倒了。
不过不收徒,剑招照样教,除去让他练剑的木剑外,她也把舜华君的剑交给他,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把剑拔出来了,你就离成为剑君不远了。”
第十七年,雷雨夜,叶鹤衣小臂上的鳞片忽然发热浮现出来。
她有所感行地出门去,因太过激动,甚至忘记动用灵力为自己遮蔽风雨,以至于浑身湿透。
行至山巅处,望见天幕雷霆形如龙般劈落而下。
雨水不再大颗大颗砸落在她身上,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衣衫潮意被蒸干。
“抱歉。”摸索着终于自行塑身归来的晏予安歉意地轻轻吻在她的额头:“让你等了很久,你要怎样罚都好。”
“是很久……”叶鹤衣抱住他的腰,说:“你等我慢慢想,该怎样罚你。”
作者有话说:
故事讲完啦,鹤衣是我最坚强的女儿,能闯过所有,等到了予安归来,以后都没有劫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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