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山岗,
罐中玲儿响。
月光光,笑声长,
罐中有个小儿郎,
来把歌儿唱……”
诡异的童声和伴奏回荡在陈旧颓圮的山神庙中,大家心惊胆战,唯独背对摄像头的沈意年低敛着眉目,唇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很喜欢这支童谣。
他的面容苍白清瘦,削薄的唇在暗沉光线中奇异地染上了绯色,一张一合,轻哼着歌。
他唱着:“罐中有个小儿郎,来把歌儿唱……”
眼中天真烂漫,似稚子般无邪。
“沈意年。”阎骁出声。
或许是因为沈意年是阎骁的任务目标人数,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关注沈意年。
就在刚才,他听见沈意年的歌声,什么也来不及想,直觉让他把沈意年叫到自己身边。
“别乱跑。”阎骁皱眉说。
山神庙外,盯着屏幕画面的导演觉得阎骁在找茬,沈意年老老实实站在石壁前,根本没乱动。
好在沈意年脾气好,也不顶嘴,默默换了个位置,待在阎骁右手边。
“学会了没?”阎骁问其他队员。
大家纷纷面色惊恐地点头。
阎骁关掉录音器,几人不太平稳的声音响起,很短的几句歌词被唱得音调不稳:“月光光,照山岗……”
沈意年在歌声中想起了那晚的月光,像山巅的雪,白茫茫,透骨凉。
满村子的人举着火把,把山神庙映得亮堂堂,他在佛光普照的殿里被人拆掉了全身的骨头,装进罐子里。
好疼啊。
那个女人说要他藏起来,他一直很听话,以为能活下来,最后还是没逃过。
那个女人自己也死了。
而他变成了不生不死的怪物。
歌唱完,网友投票选出的三项任务全部完成,106的成员们迫不及待往山神庙外走。
回程的途中没有再出其他问题,除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山间升起袅袅的雨雾,能见度持续降低,大巴车司机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为了安全起见,全程低速行驶。
阎骁和沈意年坐在靠后的双人座上,车顶的出风口呼呼往外送着热风。
沈意年脱了外套搭在膝上,露出里面柔软的浅色毛衣,皮肤雪白干净,侧脸望着窗外。
车窗被一道道蜿蜒而下的雨柱遮挡,喧哗的雨声衬得天地寂静。
阎骁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
他想起沈意年刚才上车时衣袖蹭到车门上的雨水,不知道干了没有。
下意识伸手去摸。
沈意年的手掩在脱掉的外衣下,阎骁探进去,指腹抓着袖口摩挲了两下,已经自然风干了。
他正要将手缩回来,沈意年动了动,脑袋偏向他这边,枕在他肩上。
沈意年闭着眼睛像已经睡着了。
阎骁屏息了一秒,没有再动,衣服下的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与沈意年没牵手,只是手背挨着手背,皮肤贴合。
意外的纯情。
又有一丝微妙旖旎。
大巴车继续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上行驶,雨声太催眠,阎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看见穿着绛红衣袍的女子给自己的半张脸画上了黑色卷云图腾,她在圆台中央低诵,以她为圆心,四周的村民匍匐跪拜。
画面一转,年轻女子独自在房中分娩,生下一个啼哭的男婴,浑身是血。
男婴渐渐长大,变成单薄清瘦的小孩。他眼睛乌黑,细软的头发贴在腮边,经常躲藏在妄灵村的各个角落。
地窖,枯井,牛棚,还有后山的山洞……
他没有父亲,没有玩伴,没有母亲,他管生他的那个女人叫圣女。
圣女生子被视为不洁,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被选中为圣女的女子没有自由生育的权利。
女人总是警告小孩,要藏起来,一旦被人发现,他会被抓起来活活烧死。小孩非常害怕,遇到丁点风吹草动总是跑得飞快。
他是徘徊在村里的一道影子,只在有月亮的夜晚冒头,穿梭在蓬草和芦苇间,像风一样被刮来刮去。
他躲在草垛底下看其他孩子捉迷藏,藏在桌子底听说书人讲民间千奇百怪的故事,趴在窗户下偷看村头那户人家宴请宾客给家里的娃娃过生日。娃娃吃了红鸡蛋,戴上长命锁,骑在父亲肩头拍掌笑。
窗外的小孩巴巴望着,也跟着笑了。
他笑起来乖乖的,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眼里的光不再那么亮了。
乌鸦落在他头顶叫唤两声,惊动了人家。
他和乌鸦还有墙角的老鼠一起逃窜四散,奔入夜色里。
画面再变换,小孩长高不少,变成少年模样。
他成年后不久,村中起了瘟疫,死了很多人。圣女诞下私生子的事情意外被人知晓,村民们认为是她惹怒了山神,给村子带来灾难。
他们在祠堂逼迫她认罪,要将她和每年挑选的新娘一起入棺。而她选择放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那天傍晚小孩坐在山头看着那团火不断攀升,火焰直冲云霄,要毁天灭地。后来村民们重建了被烧毁的祠堂,那团火却仿佛始终没有熄灭。
女人死了,瘟疫还在,村民们抓住了小孩。
他们说圣女死了,灾难没有消除,是因为脏东西还在,玷污了山神的眼睛。
脏东西说的是小孩。
那些人拆了他的骨头,用秘术把他封印在迷雾林深处。他变成了一块一块,一节一节,挤在瓦罐里,再也不会长大,像回到了小时候,圣女把他藏在山洞里,地窖里。
寒来暑往,村子里的年轻人变成了老人,老人化成白骨,又有新的婴儿啼哭着诞生,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林子成了禁地,没人再提起林子里的罐子,和罐子里的人。
那里长出了高高的榉树,迷雾罩林,终年不散,飞鸟不敢入林栖息。
罐中人还维持着一丝神识,他在潮湿阴暗的地底蜷缩着,四周好静,屏息等待却什么也听不见。
偶尔月光盛大的夜晚,死去的圣女的声音会响起:“快快,快躲起来。”
“别被人发现。”
他很听话,藏于地底三百年不见天日,再有没有人找到他,也没有人记得他。
三百年里,没有人告诉过他苟活的意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降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终于有一天,他从地底爬了出来,重塑了自己的身体。
村子已经荒了,没有人在这里生活。
唯他穿着旧衣,打着赤脚下了山,闯入全然陌生的钢筋水泥森林。
没过多久他被星探捡回公司,开始截然不同的生活。因为有出色的皮相,进了一个不靠谱的组合,遇到不靠谱的队长曹远生。
大巴车窗外的雨声小了,阎骁从梦中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贴着沈意年手背的那只手牢牢扣在他腕间,等醒来松开时,发现沈意年白皙的皮肤上被他掐出了一圈红痕。
“抱歉。”阎骁面露愧色。
“你做噩梦了吗?”沈意年问他。
阎骁嗯了一声,心脏的位置不太舒服。他在梦里作为一个旁观者,走马观花目睹了那个小孩的三百年。
而梦里的小孩长大之后,有一张跟沈意年一模一样的脸。
大巴车在一处服务区停下,阎骁下车透口气。他进商店买了包烟,走远了点,侧身避着风点燃烟,对着远处山顶的阴霾天色吞云吐雾,久久不能缓解那个梦境带给他的沉闷的痛意。
“系统。”阎骁在脑海中唤道。
“我在。”系统自从绑定宿主后,不常出现,但只要宿主有要求,他无处不在。
“我的攻略对象沈意年……是不是非人类?”阎骁直白地问。
系统也耿直地答:“是的。”
指间的火星燃尽,阎骁又点了根,瘾上来了。系统本以为他还会再问其他的,结果没想到他就这一个问题,确定完答案就不说话了。
反倒系统憋不住先开口:“你害怕吗?”
阎骁:“怕什么?”
系统:“他并非正常人类,你对此不感觉到恐惧吗?十分钟前你们还坐在一起。”
“有什么好怕的,”阎骁轻嗤一声,“你看我自己像个正常人吗,正常人脑子里会有你这么个玩意儿?”
系统感到了一丝冒犯,不再言语。
它跟阎骁一同陷入沉默之中。
抽完第二支烟,阎骁碾灭了烟头,去服务区食堂转转。窗口所剩的菜式不多,卖相也不好,阎骁要了份藕丸子和卤肉饭,打包带走。
上了车,果不其然看见沈意年待在座位上没动,阎骁把手里的打包盒递过去,问他:“饿不饿?”
离机场还有挺远一段路程,等到了机场又得飞两三个小时才落地。
那份藕丸子意外地合沈意年胃口,他吃得脸颊一鼓一鼓。
他每嚼一口,阎骁脑海中就响起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获得沈意年的好感,积分+1……”
“恭喜宿主……”
“积分+1,+1,+1……”
语音播报就跟卡bug一样。
阎骁看着沈意年暗自好笑,看来还是个吃货。
他自噩梦中醒后闷在心里无法抒发的郁气终于散了不少。
“你不吃吗?”沈意年问阎骁。
阎骁说:“不饿。”
沈意年哦了一声接着干饭,他吃着吃着,忽然抬头对阎骁说:“队长,我想好了。”
阎骁:“想好什么?”
沈意年:“我愿意当你的契约情人。”
阎骁:“?!”
阎骁:我杀曹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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