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秦唯西,这是你的房间,”柏嘉良手掌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抬了抬下巴示意,“要进去看看吗?”
“抱歉,我,我,”秦唯西结结巴巴地,“我不知道。”
“里面是我的结局吗?”她声音莫名颤抖起来了,那是人面对自己的未来的恐惧,“我可以在里面见证我的一生,我会看见我的未来,看见我如何活着,又如何死去。”
“是,”柏嘉良摸了摸鼻子,“理论如此。”仙祝富
“我会看到你吗?”秦唯西语速极快,骤然反问,黑色的眸子怔怔望着柏嘉良,“我会看到……我和你真正的初遇。”
柏嘉良一怔,随后眉心微蹙,迟疑了会,缓缓点头。
“那我就不进去了,”秦唯西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声音也平稳了下来,深吸口气,“我,我不想被剧透。”
她抿抿唇,“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初遇沾染上其他的东西。”
柏嘉良有些愣神,良久,手终于离开了门把手,轻笑着耸耸肩,“好,依你,那就不进去看了。”
“嗯,走吧。”秦唯西向一旁歪了歪脑袋,脚下却一动不动。
在一旁抱臂冷眼看了半天并被喂了一嘴狗粮的狼人扯了扯耳朵,突然开口,“柏嘉良,你认识的那只蝙蝠,是不是说往东就绝不向西走,没什么弯弯绕的性子?”
柏嘉良一怔,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哦,那这家伙不一样,”波琳娜面无表情地抬手,狠狠敲了两下秦唯西的脑袋,“别看她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其实别扭的很。”
被揭穿了的秦唯西有几分恼羞成怒,瞪一眼波琳娜,表情凶狠,语气却委屈又心虚,“我怎么就别扭的很了。”
“那就告诉她啊,大声说出来,你真的不想进去看。”波琳娜挑眉,“她可不是我,我还会由着你的性子在劝你两道推拉一下呢,她可说走就走了。”
秦唯西僵硬的面色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眸子耷拉了下来,小心翼翼往柏嘉良的方向瞟。
柏嘉良扭过头去,超级努力地憋笑。
原来年轻蝙蝠还有这么言不由衷的时候么?
更可爱了。
“别笑了,”波琳娜戳了她一下,“你也说句话。”
柏嘉良努力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手再次搭上了门把手,挑眉,“秦唯西,进不进。”
“进。”低若蚊蝇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柏嘉良看着眼前面色涨红的蝙蝠,咧嘴笑,又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不是不想让初遇沾染上其他东西吗?”
“可,可是,”秦唯西脑袋垂得更低了,嗫喏着,“我,我也很想知道……”
她勉强抬起头,直视柏嘉良,眸中有些异样的东西在涌动,声音有几分喑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爱上我的。”
柏嘉良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又抿了抿唇。
她听出了一些言外之音——面前这只蝙蝠,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能爱上她。
“呼,时间旅者……”秦唯西按了按太阳穴,半是喟叹半是叹息。
柏嘉良伸手,准确地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这竟然形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循环,就像是历史这个蹩脚的诗人无法复现同样的诗作,只能重复着那贫乏的韵脚。
“那就进去看看吧,”她的笑容温和包容,“我也想看看你的过去,看看你这只无忧无虑挂在树上的小蝙蝠。”
她推开了门。
这间房间比之前的还要略大些,屏幕也更多了,柏嘉良反手将门关上,站定,而屏幕也一如往常,慢慢亮起。
秦唯西紧张地站在柏嘉良身侧,低垂着脑袋,飞速思考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咦?”抱臂站在一旁的波琳娜突然低呼一声。陷珠服
“怎,怎么了?”秦唯西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却愕然发现,眼前的魔晶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并不像是观看凯撒房间时候闪过的那些雪花点——魔晶屏似乎并没有信号不好的情况,只是镜头前似乎飘着一层浓浓的奶白色的雾,雾中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偶尔有声音传来,但什么也听不清。
“是坏了吗?”秦唯西一下蹙起眉,上前,想要学着柏嘉良方才的模样拍两下。
“应该不是,”柏嘉良捏住了她的手腕,摇摇头,“只是,被什么东西遮掩了。”
她面色渐渐凝重了些——秦唯西的命运和来历不同寻常,这她早就知道。
但在这里,在那颗蛋的影响下,也会被遮掩么?
这意味着,遮掩了秦唯西的过去的,至少是和那颗蛋同位格的东西——比如那个男人。
或者是自己。
“是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眸中滑过一丝不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怎么做到的?
“有画面了!”还没等她进一步思考,波琳娜就先惊呼出声,“你们看!”
魔晶屏确实有画面了——一颗光秃秃的老歪脖子树上,倒挂着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蝙蝠,歪着脑袋打盹儿,圆滚滚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柔软又富有弹性。
“真可爱。”柏嘉良忍不住笑了起来,瞟了眼身旁某只默默低头后退的蝙蝠,大声赞扬。
“别说了。”秦唯西耳朵通红。
魔晶屏的画面中传来了脚步声,柏嘉良的毛耳朵抖了抖,一下就竖了起来,紧张期待地望着其显示的画面。
可她并没有看见来人,一只军靴才迈入画面,魔晶屏就再次被那看似没有任何危害性的浓稠白色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见。
“啧,”柏嘉良忍不住低声吐槽一句,“这个观影效果真是。”
事实上,这次“观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和诡异——大部分时间的大部分画面都被笼罩在了白雾中,偶尔蹦出几个毫无连贯性的画面,大部分时候其中的小蝙蝠甚至都没有化为人形,还得秦唯西自己通过蝙蝠的形态勉强判断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又有画面了,”波琳娜突然开口,“而且这次不一样。”
这次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个人。她站在山巅之上遥望远方,身后猩红的蝠翼张开,一张年轻而冷漠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
远方,是好几艘远去的巨大飞行物。
“啊,”这回不用秦唯西辨认,柏嘉良自己就分辨出了这是哪一段历史,表情凝重了起来,“翼人族。”
“他们走了,但留下了精灵,”秦唯西苦恼看了眼画面中那个“冷酷”的自己,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着,“我记得这里,这里是……啊!是我第一次遇见阿忒若普斯!”
“那接下来我们就能见到年轻的精灵教皇了?”波琳娜挑眉,“我还挺期待的。”
“那还要一会儿,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秦唯西咕哝一声。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魔晶屏上就再次笼上了浓雾。
“啧。”波琳娜磨磨牙。
柏嘉良却一直蹙着眉,没有关注画面中心那只冷漠蝙蝠,而是紧盯着魔晶屏的右下角。
那里,似乎还有东西。
随着浓雾的逐渐蔓延,在即将彻底看不清任何东西之前,角落里的东西动了动。
柏嘉良看清了,瞳孔微缩。
那是一双破旧的靴子。
“秦唯西,”她骤然扭头,“你当时身边有别人吗?”
“别人?没有,”秦唯西极为笃定地摇头,“你也看到了,我当时气质比较……独特,所以也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不可能有其他人。”
“那就奇怪了。”柏嘉良眯起眼睛。
接下来的一些画面,她们依然能够依稀分辨出其归属的具体事件——人类精灵血族与泰坦之间的战争;龙族的降临和填海为沙;出现在生命之树边缘的血池,在黑潮中坚守,孕育希望……
这些事件中,都有秦唯西的影子。
“没看出来啊,”波琳娜忍不住戳戳秦唯西,“各族诞生这些大事你都在?”
“当然,”秦唯西颇为自豪的点点头,“我活这么久可不是白活的。”
而柏嘉良依然不发一言。
这所有的画面中,看似都是秦唯西一个人,但在角落里,总是有些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一双靴子,一截风衣衣角,半只手掌……
画面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浓稠的白雾笼罩,几人也已经习惯了,规规矩矩等待下一个画面出现。
金属的咔哒声突然响起,几人同时回神。
可是魔晶屏上并没有出现新的画面——它依然被那些白雾笼罩。
“你们也听到了?”波琳娜蹙眉,扯了扯耳朵,“刚才是有声音对吧。”
“有,”柏嘉良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紧盯着屏幕,“而且,这次画面之间的间隔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她话音刚落,魔晶屏上再次出现了画面。
三人刚舒口气,下一瞬又猛地屏住呼吸。
魔晶屏里的画面太熟悉了——一颗光秃秃的老歪脖子树上,倒挂着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蝙蝠。
“从头开始播放了?为什么。”波琳娜有些不可思议。
“这倒是很好解释了为什么刚才的间隔时间这么长。”秦唯西嘀咕一声,又挠挠头,“什么情况会重新播放?”
“额,还记得当时在我的房间里的时候吗……”波琳娜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我先看完了一遍,画面定格。然后你们进来了,又重新开始播放。”
“所以……”柏嘉良眸光晦暗不明,“截止到目前为止,能让视频重新播放的,只有可能是房间里进入了新人。”
换言之,刚才她们听到的金属咔哒声,或许不来源于视频里边。
三人缓缓回头。
那个浑身被深灰色粘稠液体包裹的怪物,朝她们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第262章
“我记得我们之前确认过,这些魔晶屏工作的时候门是锁着的。”秦唯西面色凝重地上前,将柏嘉良挡在身后。
“可能是程序除了问题,或者是被钻了空子。比如在那些白雾笼罩的时候,房屋被判定为没有在播放视频,当然,也有可能是房屋设定程序的时候判定人不能在播放视频的时候进屋,而我们面前的东西并没有被判定为人,”柏嘉良面无表情地分析着,又抽手,缓步走到了两人身前,“在我身后待着。”
她打量着面前的怪物,怪物并没有动弹,更谈不上攻击,只是在冲着她们笑。
初看那笑容渗人的很,看久了……居然觉得有几分憨。
柏嘉良蹙眉,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只怪物和先前追她们的应该不是同一只。
“不是同一个吧,”波琳娜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从背后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那只怪物,挠挠头,“这只……好像矮一点点,身上那些像泥浆样的脏东西也没那么浓稠,像是刚泼上去的。”
“身上还背着什么东西,一边一个还挺对称,”秦唯西眯起眼睛,“好像是……是两个箱子?小心!”
她话音刚落,那个怪物就开始慢慢动起来了,一瘸一拐的,拖着一条腿,一点一点朝她们挪过来。
柏嘉良一手护住身后两人,另一只手重新握住了巨剑横在胸前,警惕地望着挪过来的怪物。
这不是之前那只——她认识的那只,她认出来的那只。
她会因为一些原因对那只怪物留手,但如果眼前这只怪物也开始攻击,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仁慈。
“咿唔。”怪物终于走到了她们身前,轻叫一声,缓缓抬起一只手,朝她们探过来。
“小心些。”秦唯西一只手按住柏嘉良的肩膀,面色凝重,掌中有能量在凝聚,随时准备轰出去。
“放心,我不会有事。”柏嘉良舔了舔干燥的唇,仔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怪物。
竟然越看越觉得熟悉。
可能是因为这只怪物脸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灰泥,她竟然恍惚觉得自己能从其上看出些情绪——扭曲的恐惧,不知所措的茫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咿唔,咿。”怪物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又往前探了探。
“手里有东西!”秦唯西眼尖,惊道,“柏嘉良,她手里……是块魔晶吗?”
波琳娜则一直盯着怪物身后背着的两个箱子,眸中有一丝将信将疑,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是,我也看到了。”柏嘉良犹豫了会,将巨剑放下,交到了左手,右手小心翼翼地探出。
一枚表面裹满了深灰色黏稠液体的魔晶从怪物掌中落下,柏嘉良稳稳接住,发现竟然还是温热的。
“咿唔……”
怪物唇角扯了扯,露出了一个比之前更大的笑容,随后……缓缓倒地,发出了沉闷的重响。
柏嘉良下意识搓了搓手中的魔晶,表面的黏稠液体被抹去,露出了里面的深红色。
深红色还在闪烁,证明还在工作。
“音频记录魔晶?”柏嘉良一愣,随后又怔愕地望向倒地的怪物。
拥有这类魔晶的人很多,但这是在黑潮当中,所以……
“银谷!是银谷!”波琳娜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跪倒在了怪物身旁,颤抖地伸出手,却又勉强止住。
银谷?
秦唯西愣了愣,抬手,看了眼掌中一直攥着的名单。
银谷,鹰族人,这次探索小队的成员之一,五感敏锐,速度极快,在原定的探索小队中担任斥候侦察之类的角色,负责一台黑潮浓度检测仪。
“柏嘉良,我能碰她吗,她一定是银谷,一定是!”波琳娜声音颤抖着,伸出的手指抖得厉害。
“最好不要,”柏嘉良声音沙哑了些,蹲下,“我来。”
她轻轻按上了“怪物”的脸,用力抹了抹。
并未像她们想象那样,灰泥之下并没有露出洁白干净的肌肤,而是一层又一层的灰泥,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虽然侵蚀的时间很短,还保留了一定的神智,”柏嘉良收回了手,声音沉重了起来,“但……我们可能看不见她了。”
波琳娜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又望向了一旁两个箱子,抿抿唇。
“黑潮浓度监测仪和通讯设备,分别是银谷和哈克保管的。”
哈克。
柏嘉良想起来了。
那只大豹子,和凯特一样是普拉斯达家族的成员,具有空间传送能力。
她眸中闪过一丝哀婉。
她大概知道银谷是怎么逃出来的了——如果可以被称之为“逃”出来的话。
她再次伸手,想要帮银谷翻个身,至少让她最后的时刻能体面些。
可这次,她刚碰到银谷的躯体,那些组成人形的深灰色黏稠液体就骤然崩解,变成一滩烂泥。
“呼。”身旁传来了波琳娜急促的呼吸声。
“抱歉,这些……应该还能工作,那种侵蚀对无机体不怎么起效果。”柏嘉良沉默了会,叹口气,又朝两个箱子探出手,首先是通讯设备。
嘶啦嘶啦的噪音从设备中传来,显然,这里和外界的通讯还是中断的。
“意料之中,”秦唯西再次攥紧了那张纸条,声音低沉了不少,“看看黑潮浓度。”
柏嘉良又伸手调试了一下另一个箱子。
灯光和声音滴嘟滴嘟的闪烁起来,机械齿轮缓缓转动,小小一块魔镜显示屏上数字飞快跳跃,几乎瞬间略过了1~7,直接冲上了8,又以几乎没有停顿的速度来到了9,最后……
魔晶屏突然歇菜了,变成了一系列无意义的数字。
“也是,这里是真正的黑潮核心,浓度测试没有意义,”柏嘉良摇摇头,“黑潮浓度绝对已经超过10级了。”
她抬眸望向两人,若有所思,“但你们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应该要有什么异常吗?”秦唯西伸手,将失神的波琳娜扶了起来,沉声问。
“你之后的极限也就是9级左右,”柏嘉良摸摸鼻子,“在更高浓度的黑潮之中,躯体和神智都会受到影响,如果坚持不住,甚至会走向死亡。”
“但现在10级了。”秦唯西扯扯唇。
“对啊。”柏嘉良思索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掌中的魔晶。
是因为自己在吗?那颗蛋还在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中慢慢走向死亡,祂死亡掀起的浪潮在自己身上亦有共鸣,这份共鸣能让两人保持神智……不,不对,银谷哈克凯撒他们也不在自己身边,但他们也保持了神智,解释不通。
啊。
她突然微微挑眉。
那颗蛋在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中慢慢走向死亡……难怪。
能力消退,而且……
柏嘉良站起身。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这次的黑潮探索这么古怪了。
“波琳娜,好些了吗?”她收敛心神,望向沉默的狼人。
“嗯。”波琳娜点点头。
“那我们来听听这个吧……听听银谷拼死也要交给我们的是什么,”柏嘉良手指又用力抹了抹闪着红光的魔晶块,沉声道,“做好准备了吗?”
两人点点头。
柏嘉良目光落回了魔晶块上,用力按下。
【这里是银谷和哈克,我们和大家在大雾之中走散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我是银谷】坚定沉稳的女声响起。
【这里是哈克】
【我们将忠实的记录我们所见到的一切,无论我们能不能走出这片迷雾,又是否能荣归故里。总而言之,无论生死,我们都希望这份录音将带给后来者一些经验和收获】
【好了,现在我们要谨慎地往我们目之所见的一栋乡间小屋走了,希望我们探索顺利】
“乡间小屋!”秦唯西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他们也来了?”
“不,不是,”柏嘉良默默摇头,“不是同一栋,但通向一个地方。”
就像秦唯西之前奇怪的——如果单纯按照距离计算,她们早就应该走出这间屋子了才对。
略过中间一些寻常的探索和记录,她们很快就听到了关键部分。
【……有东西在追杀我们,】魔晶块似乎已经落在了哈克手上,这只矫健的豹子在一边飞奔一边喘着气记录,【速度很快,有翅膀,能飞,全身被厚厚一层灰色的泥覆盖着,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一旁传来了银谷的骂娘声,【这些走廊,这些房间,怪得很】
【我们加速,直接往最深处冲,】哈克低吼一声,可能是变回了兽形,速度进一步提升,声音中也闪过一丝疯狂,【至少在死之前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过多久,随着喘息声逐渐加剧,她们又听到了新的对话。
【前面那扇门,是不是不太一样】哈克喘着气问。
【对,很大,看起来就不一样,走?】
【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又被狠狠关上,随后一声声急促的砰砰巨响几乎没有间隔地迅速响起。
【我来堵门!啧,这些鬼东西劲儿真大,银谷,快点描述一下这里!】
【好,呼,这里是个很大的房间,但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只是中央被挖了一个大坑,坑里面,是,是,是那种深灰色的液体……该死哈克!我们中计了!】
【什么?】
柏嘉良望着地上的那滩烂泥,几乎可以想象出银谷当时惊惧的表情。
【还记得吗,公爵大人带来的那位说过的——一个可能存在的未来被我们观测到了,如果我们做了错误的决定,那现实就会向这个未来的方向坍塌,刚才的一切就会变成事实。而我们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什么意思?】哈克茫然。
【哈克,好好看看,】银谷发出了一声叹息,【看看外面。】
【那些怪物……】
【是我们】
第263章
“哈克,那些怪物,是我们。”
抵着门的矫健豹子眼睫扑闪扑闪,毛脸上是浓浓的怔愕和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外边的是我们,怪物是我们,”银谷身后,灰色的修长鹰翼张开,扑打几下后落到白豹子身前,转身,帮哈克一起堵住了门,表情凝重而坚毅,“那是我们的未来,我们落入了那池灰水,被侵蚀成了没有神智的怪物。”
哈克听明白了银谷话中含义的瞬间,手颤抖了起来,力道也一下松了几分。
门骤然被推开了一条缝!那咆哮着的怪物伸进来了一只手,狠狠抓向了他的腿。
“回去!”银谷一个肘击将怪物击退,又一脚踹紧了门,同样背靠住门,低喘着气,“还记得吗,我们在和大部队没分开前遇见的诡异情况,在黑雾里绕圈圈,而且……按照公爵大人带来的那位的说法,我们不仅是在空间上绕圈圈,也是在时间上绕圈圈。”
“是,我想起来了,”哈克声音中带有克制的颤抖,又回头看了眼,喃喃低语,“我们的未来……”
“但我们可以一直将他们挡在门外,”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决绝,“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会死在门口,我的尸体堵在这里,他们进不来的。”
“不只是这样。”银谷摇摇头,将身后的箱子抱到胸前,调试了一下。
望着魔晶屏上疯狂闪烁的数字,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黑潮浓度严重超标,我不知道长期处于这种浓度的黑潮中会有什么影响,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你想想,外面的我们当时大概没有遭到追杀,那在没有怪物追杀的情况下,我们是怎么变成外面那个样子的?”银谷扭头,眸光炯炯。
像是要响应什么一样,银谷话音刚落,房间中央那安静的灰池骤然暴沸!一片片的灰潮像是海啸般高高扬起,扑向门口的两人。
“小心!”银谷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型,长翼一拍,遥遥飞到了空中,“哈克,躲开!”
白色的大豹子一动不动,任由灰色的黏稠液体把他浇了个满身,干净的白毛被灰泥打湿成了一缕缕的,看起来狼狈极了,像是只落汤豹。
而脏兮兮的豹子就这么安静地趴了下来,身后怪物拍门的声音愈发剧烈,而他安静而优雅,甚至嗓子里哼起了小调,像是在沉船甲板上跳舞的贵族。
“你发什么疯?”银谷飞在半空,不可思议地惊呼,“哈克,你为什么不躲开!放他们进来打,再想想办法,我们说不定还能坚持得久一点!”
“不,不会,银谷,”哈克微笑着回答,随后抬起右后爪,“你或许还有希望,但我没有了。”
那里有三道爪痕,爪痕深可见骨,但并未流血——伤口处不断淌出来的是脓水一般恶心的灰泥。
“什么时候的事。”银谷鹰翼在空中无力地拍打几下,缓缓落地。她怔怔问道。
“刚才,失神的那一下,它们的爪子伸进来了。”哈克干脆将脑袋垫在了大爪子上,听着身后砰砰砰的声音,咕哝着,“啊,它们好吵。”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银谷翅膀耷拉了下来,焦躁地来回踱步,捂额,咬牙切齿地呢喃,“有什么我还没想到的,一定有解。”
“就像那句谚语一样——毒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她吐出一口浊气,烦躁地转圈圈,眸光又突然瞟到了门外拍门的两只怪物。
“等等,”她突然愣住了,“我们的未来?”
“想到什么了?”大白豹子懒洋洋的问她。
“还是那位,但是是她的另一句话,”银谷努力回想了一会,“叫什么……时间第一定律。”
“在一个理想的封闭空间内,总体的时间是恒定的,以现实为锚点,飘向过去的时间和前往未来的时间在总量上恒定。”哈克记性也算不错,一字不差地将那晦涩难懂的概念复述了一遍,随后也皱起了眉,“啊!”
“还有个时间第二定律:为了保证理想封闭空间内的相对稳定,以现实为锚点,过去的余响和未来的声音的具象化物体相隔应当不会太远。”银谷踱起了步子,翅膀尖儿都开始颤抖起来了,“她说,如果这个定律是真的,大概对之后的一些冒险有积极意义。”
“会有积极意义吗?”大豹子振奋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银谷舔了舔干涩的唇。
“我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哈克已经无暇去管快要被震碎的门,目光炯炯地望着银谷。
“我也想到了一个,”银谷挑眉,“我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吗?”
“大概是,”哈克站了起来,用力朝门外发出一声咆哮,稍微恐吓了一下那两只“怪物”,随后又扭头问,“试试?我堵住门,你来找。”
“好。”
银谷再次振翅飞起,鹰族锐利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们想的的确是同一个问题。
【为了保证理想封闭空间内的相对稳定,以现实为锚点,过去的余响和未来的声音的具象化物体相隔应当不会太远。】
如果那位说的是真的。
如果以她们自身作为现实,门外是未来。
那过去在哪儿?
“过去应该也在这儿,”暴躁的拍门声愈演愈烈,哈克紧盯着空中的银谷,自言自语,“但找到‘过去’会有什么帮助吗?”
“唔,不知道。”
他又趴了下来,安详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后爪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剧烈的疼让他痛不欲生,却也让他思路更加清晰,情绪更加冷静。
“就算找不到线索,也得想办法,”他低声呢喃,“想想,如果我们的过去能想到办法并且留下线索,那我们也一定可以。”
“传送?”想遍了自己的能力,哈克觉得只有这个靠点谱,他伸出爪子,迟疑地望着自己掌心凝聚的能量。
之前尝试过很多次了,在黑潮之内普拉斯达血脉的远程空间传送功能会受到重挫,能力容易失控不说,而且根本没法定位,而且传送的东西会直接被暴躁的空间乱流绞成碎末。
即便自己侥幸成功没有失控,除非拥有巨龙一般的体魄,否则也别想进行空间传送。
但很显然,银谷是敏捷系,要她硬抗那些空间乱流也太为难人家了。
“哈克,找到了!”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银谷突然惊呼一声。
那些字迹,称得上非常显眼。
她小心谨慎地在空中盘旋,眸光盯紧了池边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画。
那委实是像极了哈克字迹,但又觉得不对劲——哈克这只大猫咪只是看着惫懒,但做事谨慎缜密周全。而字如其人,哈克的字也是工整的,就算是刻在地上的也不会有很大差别。
可眼前这些字,丑的和狗啃了似的。
“说的什么?”哈克身子用力,努力将自己塞进快要爆开的门缝中,试图再拖延一些时间。
“【跑】。”银谷愣愣念出第一行的文字。
“怎么跑?”哈克目瞪口呆,危急之际心中竟然泛起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我要是能跑我当然跑了。”
自己的过去怎么感觉不大靠谱呢。
“还有字呢,”银谷干巴巴地说,“第二行是——【赌】。”
赌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生气——哈克平日里也不是谜语人啊,为什么就写这么几个字为难他们?
“赌?”哈克愣住了,就连躯体都放松了一瞬,又一下紧绷起来,“是要赌传送吗?不可能,你会被撕碎的。”
“不会被撕碎。”银谷头也不抬,低声说着。
“你这时候和我犟什么犟,”哈克气急败坏,“我是普拉斯达家族还是你是普拉斯达家族的,这里没人比我更懂传送!”
“不是我和你犟,是你自己,”银谷烦躁地抬头,羽翼拍打,脚尖点了点,“是第三行字,【不会被撕碎】。”
她甩了甩脑袋,余光却突然瞟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一滩灰泥。
是刚才池水暴起后又没落回去的吗?
她脑海中滑过一丝思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无暇多想。
另一边,哈克却战栗起来。
那种过去之人与自己对话的诡异感觉,令他毛骨悚然,却又心潮澎湃。
“还有说什么吗?”他嘟哝着。
“有,”银谷瞟了眼最下面一行,“没写完,【马上就不是了,小……】”
“小什么?”
“说了没写完。”
哈克愁眉苦脸,猫咪的三瓣嘴又开始欠揍了起来,“那我哪知道是小什么,小鹰子,小银谷,小……小心!”
被他们差点忽视的池水再次暴沸!这次浪潮掀得更高,更猛烈!
“嗷嘶!”
银谷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哀叫了一声,又在空中几个急转弯机动,勉强躲过了接下来几波浪潮。
“很快就不是了,很快就不是了……”哈克瞳孔紧缩,望着空中那只狼狈的大鸟,嘴里念叨着。
他突然回头。
身后两只“怪物”仿佛不知疲倦地捶打着大门,身上那黏稠的灰泥在强有力的敲打下似乎并未展示出液体的柔软特性,而是坚硬如铁。
如果柏嘉良或是闻人歌在这里,多半会是念叨一句“非牛顿流体”的。
哈克不知道这些,但他念头骤然豁通!抬头望向空中的大鸟,咆哮一声,“银谷,过来!”
彩色的旋涡在他爪心处凝聚,哈克也已经无力进行超远距离传送,只能将目的地设在了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些走廊。
银谷茫然扭头,望着哈克爪子里中的旋涡,无暇多想,鹰翼收束,俯冲而下!
哈克取下了身上挂着的通讯仪,在银谷穿越旋涡的最后一瞬,挂在了她的翅膀尖尖上。
“噗。”做完这一切,他颓然倒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传送生灵对普拉斯达豹来说本就是最大的挑战——亏得他是个天才。
可惜他已经没有余力传送自己了。
“我真是个天才。”哈克笑着自夸,也不管一门之隔咆哮的怪物了,站起身,优雅地迈着猫步,试图往池水边走去——他想看看银谷方才念的那些东西。
失去了阻拦,怪物猛地扑了进来,尖锐的爪子和尖牙撕咬着他身上的血肉。一瞬间,漂亮的大白猫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哈克恍若未觉,拖着两只撕咬着自己的怪物,继续向前走着。
他很快失力,跌倒在地上。
两只怪物开始分食他的血肉,哈克不管他们,只是用力地朝那块空地爬去。
爬了没几步,他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右后腿了。
一回头——已经全部变成了灰色。
“我也快了。”他喃喃自语,又努力蠕动一下,挪到了那些字迹旁边。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字。
他还一眼看出了银谷没想明白的事儿——为什么字迹这么古怪而凌乱。
“才不是因为我受伤了呢。”他费力地伸出爪子,在地上刻写了起来。
【马上就不是了,小心】
他补上了最后一个字。
字迹凌乱是因为——并非同一个“哈克”留下的这些痕迹。
他们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无数次的牺牲,无数次的重演,每次一点点的推动,推动命运的磨盘,推翻既定的未来。
“嗷!”身后突然响起两声哀嚎,哈克愕然扭头,却发现啃咬着自己血肉的两只怪物痛苦地消解成了一滩又一滩灰泥。
“是有时间限制吗?怪物也有寿命?”他刚想写下更多推测,爪子却一顿。
自己身上的灰色已经蔓延到了胸口。
“不,我更觉得是因为……我快要成为怪物了,”他喃喃自语,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笑了起来,“同一生灵,只能形成一个怪物!一旦出现了新的,那就成为了悖论。为了填平悖论,旧的就会被抹去!”
“这么伟大的发现,这不得叫哈克第一定律?!”
潮水再次涌起。
那只惫懒又骄傲的大豹子消失了,从灰泥里站起了一只失去神智的怪物——
【我想我大概明白那些字迹为什么不工整了——显而易见,我们重复了这一举动不止一次】
【我在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差点哭出来,但我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我的眼皮是如此沉重,我甚至不敢眨眼,我害怕当我合上眼睛,我就再也睁不开了】
【或者,我害怕睁开眼睛的那个不是我】
【我被泼的这一身灰泥帮我抵挡住了混乱锋锐的空间乱流,但我也在被它侵蚀,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时间,我也不知道我沿着这条走廊还要踽踽独行多久】
【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我仿佛看见了阳光,我好像听见了龙吟,我眼前出现了一片炫目的光彩,在那些炫目的光影中,我看见了好多人的脸——有我父母的,有师长的,还有我的好朋友波琳娜的,她们在为我庆祝,庆祝我们从黑潮中走了出来,庆祝我们绝无仅有的成功】
【但我知道这是幻觉,我很确定,因为我在看着波琳娜的眼睛,那蔚蓝如深海的眼眸中倒映着我——一个全身被灰色泥浆裹满的,行将就木的怪物】
【我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我的神智已经混沌不清,但我不能停下,我还有任务,我要将我手中的记录和这两个箱子交到其他人手上,最好是还能告诉他们一声——不要去这条走廊的最深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但我应该说些什么,我能感受到有东西在牵扯着我的大脑,让它生锈,让它停歇,所以我总得说些什么】
【所以,接下来是兽境探索小分队斥候银谷的胡言乱语了】
【坚果,棒棒糖和肥鸽子】
【诗歌,风和云彩】
【利爪,喙和鲜血】
【……】
【你好,世界】
柏嘉良放下了手中的闪着红光的魔晶。
银谷的记录就到此为止了。
第264章
柏嘉良掌中的魔晶闪烁的光芒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这意味着银谷留下的录音播放结束了。
但没人说话。
房间中笼罩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沉默。
而在她们身后,那些巨大的魔晶屏依然在工作,只是白色的雾气愈发浓稠,将所有画面遮盖的严严实实。
“她们重复循环了多少次?”良久,波琳娜疲倦地闭上了眼,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知道。”柏嘉良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低头,望着脚底下那滩深灰色的泥浆,手指用力按着魔晶尖,任由那钝痛蔓延。
她面无表情,声音却冷静得可怕,“考虑到他们从试出解法留下第一道痕迹之前的循环次数,几百次都是有可能的。”
秦唯西默默拎起了通讯仪,背在了自己身上,又轻声道,“银谷她让我们不要去这条走廊的深处,不要去那个房间。”
“嗯,所以你觉得呢?”柏嘉良扭头问她。
秦唯西嘴角微微咧开。
“要去。”
“虽然只是听录音,但你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对吧,”柏嘉良唇角也微微扬起,“我们去那里之后可能要面对什么,你也知道。”
“大概吧,”秦唯西莫名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会,轻声问,“所以……先前那只怪物,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怪物,是谁?”
柏嘉良深深望她一眼,又笑了起来。
“你自己有答案了,不是么?”
“是,只是有些不可置信,”秦唯西看起来似乎一下疲倦了不少,“各种意义上的不可置信。”
“其实我也,”柏嘉良苦笑着,“尤其是看见银谷之后。”
秦唯西沉默地点头。
“什么意思?”波利娜蹙起眉,望着眼前两个似乎在用某种奇怪频率交流的家伙,已经沉痛茫然麻木的心中都泛起了一丝无奈的涟漪,“你们说的我听不懂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耸耸肩,摊手。
“你说吧。”
“你来。”
“波琳娜,”拗不过柏嘉良,秦唯西只能轻声开口,“还记得我们刚见到你的时候,我问过你的那个奇怪的问题么?”
狼人懵了好一会,“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我和柏嘉良】。”秦唯西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重复。
波琳娜愣愣听着,眼眸中眸光流转,方才耷拉着的耳朵突然又竖了起来,尾巴却垂得更低了。
她之前还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听过银谷留下的录音之后,仿佛一切都贯通了起来,有了新的解释。
“你们之前看到了其他的你们,呼,这么说真怪,”她不可思议地砸了砸嘴,“过去和未来的你们。”
“正是如此,”秦唯西点头,“过去的那一对我们几乎是亲眼见着她们进了书房,未来的那一对也听到了动静。所以,理论上,这间书房里,至少有两个时间的我们,而很可能有三个,甚至更多。”
“那么,提问,在暂且不提未来的情况下,”秦唯西苦笑一声,“比我们先进入这间房间的,未来的我们,去哪里了呢?”
她们进来这么久了,别说人影,连一条可能存在的线索都没留下。
波琳娜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
她骤然屏住了呼吸。
一个令她觉得荒谬至极的可能性出现在了脑子里。
“你,你是说,”她结结巴巴,“你的未来,和银谷她们一样,也变成了,那种……”
她们的确是见过两只不同的怪物的。
“那是你?追杀我的,守在门口等我们出来的,那是你?”波琳娜怔怔问,“未来的你,也变成了怪物?”
秦唯西耸耸肩,唇角提了提。
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更何况……她还有更直观的证据。
秦唯西眼眸微微垂下。
在波琳娜的形容中,那只追杀她的怪物具有奇怪的特性——当那灰色的浓稠液滴落在地上后,那些液滴会像是有生命一样移动。
但银谷所凝聚成的怪物并没有那种特性。或许,这是属于那只怪物本体的独特能力。
比如,发散思维一下。
血族的血滴分/身,能动的小蝙蝠。
除此之外,柏嘉良奇怪的表现,对待那只怪物的温和态度,似乎也证明了什么。
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形成了一个闭环,只有一个地方存在疑点,但应该无伤大雅。
“对,那估计就是我,”她唇角的笑容都变得带了几分悲伤,“变成怪物的我。”
波琳娜愣了老半天,突然尾巴尖儿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银谷的执念是为了将这些珍贵的记录交到其他人手中,”她的声音都因为不可思议而带了几分尖锐,“而你,秦唯西,你变成怪物之后的执念除了追杀我之外,竟然是希望有人来【救救你】?”
倒不是说濒死之时求生的欲望就不配成为弥留的执念,而是说……
她是秦唯西啊!
“呼,抱歉,我太激动了,只是,我以为你会……做些更有意义的。”波琳娜用力抿了抿唇,随后,微微摇头,不说话了。
“别说你了,”秦唯西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我也不想相信。”
“应该能确定,那就是你,我不会认错你的。但你们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只能说尚存疑点。要是能再见她一次,我应该就能捕捉到更多的信息,”柏嘉良轻声开口,“但现在,我们要往更深的地方去了,去那个房间看看。”
波利娜勉强收拾好思路,闻言,忍不住低声问,“去那个房间,会有解决一切的办法么?”
柏嘉良望着眼前已经背好了黑潮浓度监测仪,整理好了衣装和行囊的狼人,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在提问,但你明显已经准备好了。”
她望向两人,从她们目光中得到了一致的答案后,她笑容扩散,手搭上了门把手。
咔嗒。
她微微按下门把手,又回头,余光瞟到了那依然被白色雾气笼罩着的魔晶屏,没怎么在意。
“还记得我承诺过吗?”她的笑容阳光而灿烂。
“承诺什么?”秦唯西下意识问。
“我承诺我,我会把你们所有人,毫发无损的带回去,”柏嘉良唇角带笑,眸光却认真,“不仅是你们,哈克,银谷,凯撒,我都会带出去。”
没等两人回过味来,她就用力拉开了门。
“小心!”秦唯西来不及思考,忍着腰间的剧痛,猛地伸手,将柏嘉良用力往回扯。
波琳娜一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皮肤上泛起一层银白色的绒毛,锋锐的利爪从指尖探出,朝着门口低声咆哮。
“呼,有趣,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么?说什么来什么?”柏嘉良栽进了秦唯西怀中,却也看清了门口的是什么,唇角忍不住高高扬起,“你好啊。”
门外,正是之前“追杀”过波琳娜,并在第一次开门时吓了她们一跳的怪物,或者说,“秦唯西”。
“唔,唔唔唔。”被灰泥笼罩的怪物缓缓伸手,朝向波琳娜,口中依然是那她们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固定音节。
噌。
柏嘉良拔出了大剑,上前一步站在了怪物面前,眸光极为迅速地在她身上巡游,试图寻找些之前被忽略掉的线索。
见她拔剑挡在了面前,怪物似乎有些茫然和惊愕,却也乖乖停下了,只是口中依然重复着那几个音节,又望向波琳娜。
“我怎么感觉,她的目标是我?”波琳娜望着近在咫尺的怪物,迟疑了会,吐出了自己心中略有些诡异的推测,“一开始就是在追杀我,现在也是在冲着我伸手,好像对你们完全不感兴趣一样。”
“你别太自恋了,”秦唯西低声吐槽,“怎么就是冲着你来的。”
波琳娜撇撇唇,尾巴摆了摆,突然就往左边挪了两大步。
怪物脑袋向左转。
波琳娜又往右走了两大步。
怪物脑袋转了回来。
“她的目标真的是我!”验证了猜测的波琳娜不可思议地嚷嚷了起来,“秦唯西,为什么?!为什么你濒死时候的执念是我?!”
秦唯西懵逼。
“我怎么知道!”蝙蝠抓狂了,“她又不多说点东西,就那一句话,我们想挖出更多线索也做不到啊。”
一直在仔细观察面前怪物的柏嘉良眉心紧蹙着——她发现这个怪物和银谷是存在着较大差异的,但她不能判断这是个体带来的差异还是存在其他因素。
直到,她的尖耳朵抖了抖,听到了某只蝙蝠的吐槽。
“你刚才说了什么?”她突然回头,目光炯炯地望着秦唯西,“重复一下最后一句话。”
秦唯西一怔,下意识重复,“我们想挖出更多线索也做不到啊。”
“不,前一句。”柏嘉良摆摆手。
“额,”秦唯西想了想,迟疑着,“【她又不多说点东西,就那一句话】?”
“是,就是这里!”柏嘉良兴奋起来,再次扭头,望着眼前这只即便自己回头露出脆弱的后颈也并未偷袭攻击的怪物,微喘着气,“银谷虽然也说不了话了,但好歹还能发出多个音节呢,所表达的情绪也比她更生动一点。”
秦唯西唇角扯了扯。
“这意味着什么?”她哭笑不得,“我死的比银谷更惨?我直接泡在了那些灰泥里?”
“不不,可能不仅如此。”柏嘉良迅速摆手,眉心凝成了一个小疙瘩,“还有什么,肯定还有什么我没有意识到。”
她的毛耳朵无意识的抖了起来,大尾巴也一摇一摆。
眸光一直注视着波琳娜的怪物突然微微扭头,移开了目光,直勾勾盯着柏嘉良。
柏嘉良懵逼,尾巴一下就不摇了,僵在半空。
怪物缓缓伸手,那布满深灰色黏稠液体的手,轻轻抚上了柏嘉良的兽耳。
那些黏稠的液体像是水遇到了火一样迅速蒸发,但怪物的手依然落在了柏嘉良的耳朵上,揉了揉。
柏嘉良绷紧了尾巴尖儿,眸光却有些茫然。
“不是吧,”波琳娜看呆了,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猜错了?你这家伙濒死时候的执念不是我?而是兽耳?”
“秦唯西,感觉你更变态了呢。”狼人做出如是评价。
“什么和什么啊!”秦唯西咬牙切齿,想要反驳,可看着面前的一幕,却又反驳不了什么。
她的确喜欢小动物毛绒绒的耳朵啊!
“你在摸我的耳朵,”柏嘉良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凝重,“为什么?”
怪物自然是回答不了她的,只是固执地揪揪耳朵,又像是揉面团一样揉一揉。
柏嘉良微微垂下了眼眸,思考了会。
“秦唯西。”
“嗯?”
“你知道我是怎么伪装成兽人的么?”柏嘉良轻声问。
“大概感应到了,血魔法,”秦唯西老老实实回答着,“可能是我教你的,也可能是你用我的那滴精血模拟的。”
“真聪明,”柏嘉良舔了舔干燥的唇,感受着怪物按在自己耳朵上的那种奇怪“触感”,低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当时给我这滴精血,就是想看我的耳朵和尾巴而已。”
“秦唯西,你的确是个变态。”狼人再次锐评。
“我不是!”蝙蝠的反驳声量极大,却愈发无力和心虚了。
“哈,”柏嘉良笑了笑,凝视着眼前的怪物,耸耸肩,“我告诉你这个倒不是想要说明你的什么问题,而是……说明她的什么问题。”
她将大剑放在了一旁,摊开右掌。
掌心之上,慢慢凝聚出一滴散发着强大能量波动的血液。
那是秦唯西的一滴精血,在秦唯西试图杀死那颗蛋的时候几乎被抽取了所有的力量,但又在上一次旅程中为了指导年轻蝙蝠使用“复苏”,抽空了年轻蝙蝠的所有能量,算是吃了个半饱。
“你是想要这个吗?”她将右手微微向前送了送,左手却也举起,像怪物的躯体中探去,“因为……我发现,你好像没有实体。”
身后的两人同时一惊。
没有实体?!
宛若热刀入牛油,柏嘉良的手沾上了浅浅几滴灰泥后,再触碰上的那些深灰色黏稠液体都随着她的前进而迅速蒸发殆尽,直到,她的手将怪物串了个对穿。
“是空心的,她刚才摸我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或者说,什么都没感觉到。”她低声说,手在怪物躯体里边用力搅了搅,几乎搅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洞,能从其中看到走廊另一端的木门。
“所以,为秦唯西正名一下,你不是只是喜欢我的耳朵和尾巴,你是想要这个吧。”她再次将右手往前送了送,“想要拥有一个实体?”
“唔,唔唔唔。”怪物给予低沉的咆哮声,手缩了回来,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难道不是?你不是冲着这滴血来的?”柏嘉良再次茫然了。
她还以为自己总算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解呢。
“唔,唔唔唔。”怪物又上前几步,几乎贴着了三人。
三人下意识后退,直到将怪物放进了这间屋子。
秦唯西眨巴着眼,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一直怪物和她们和平相处,甚至柏嘉良在用穷举法尝试怪物到底需要什么——耳朵,尾巴,精血……甚至水果,零食,大剑。
除了波琳娜之外,怪物从始至终只固执地对那对耳朵和尾巴感兴趣,其他的一律不给一个眼神。只是在柏嘉良递出精血时会反应大些,【唔,唔唔唔】的能叫好多声。
秦唯西蹙眉思索着其中的关联,垂下了眸子。
而当她偶然再抬头时,却惊愕地发现,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人都少了几分真实感。
白雾?
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词。
她愕然扭头。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魔晶屏的放映并没有中止!只是它的画面一直在被一层浓稠如鱼汤的白雾笼罩着。
可是现在!
“柏嘉良,”秦唯西发出警惕地低沉咆哮,“那些白雾,那些白雾从魔晶屏中逸散到现实当中来了!”
柏嘉良愕然回头,瞳孔微微地震。
魔晶屏几乎已经被白雾笼罩住了——并非指魔晶屏的画面,而是整个魔晶屏。
“怎么会这样?”她也顾不上管身后的怪物了,快走几步来到了魔晶屏之前,迟疑着,一步步向白雾深处迈去。
“小心,”秦唯西伸手,勾住了她的腰带,跟着她一点点步入那浓稠的白雾,“你以前遇见过这东西吗?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柏嘉良指尖抬起,轻轻波弄着空气,迟疑地摇头,“从没见过。”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秦唯西更紧张了。
“对啊。”柏嘉良笑着叹口气。
秦唯西用力抿抿唇,还是和柏嘉良一起步入了白雾深处,外面的波琳娜只能看见两人朦朦胧胧的一个背影。
“唔,我就不去了吧,”波琳娜嘀咕一声,又扭头,看向那个明显比第一次见平静了不少的怪物,忍不住轻声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唔,唔唔唔。”怪物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她的兴趣,直勾勾往柏嘉良和秦唯西的方向看。
“好吧,当我没问。”波琳娜无奈投降。
“有趣。”白雾中骤然传来了柏嘉良的声音,“我摸到了魔晶屏的边缘,好像,只是那白雾溢出来了,其他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白雾溢出来就很不寻常了,”秦唯西在她身后吐槽,“那只是一段画面!一段记载着我过去的录像!可是它现在溢出来了,这就像是我画了一匹马然后那匹马从画布上跳到了现实里一样荒谬!”
“我知道,我知道,”柏嘉良磨磨牙,触着魔晶屏边缘的指尖缓缓下移,她的声音也愈发谨慎,“所以,我现在想确认一下这个魔晶屏幕有没有问题。”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都没有感受到魔晶屏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直到她将半只胳膊都伸入了屏幕,她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可怕。
“也是空心的。”她将手臂抽了出来,愣愣望着自己的掌心,“这个魔晶屏和她一样,都是空心的。”
“这中途,会有什么关联吗?”秦唯西低声问。
“肯定有,但我还没想明白。”柏嘉良咬紧了牙,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呆瓜脑子,今天反应真的很慢。”
“我能感受到,很明显,真相就在眼前了,但我看不到,”她的语速快了起来,手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嘴里碎碎念,“思考思考思考,秦唯西,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唯西大脑空空的,但她耸耸肩,“不如我们从头开始梳理,把所有问题都摆出来?”
“首先,最初的问题,”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坚定站在白雾笼罩范围之外的怪物,“那个怪物就是我,未来的我,但和银谷比起来,她所能发出的音节和情绪都更单调,而且,她的执念好像仅仅只是‘追杀’波琳娜,以及对你手中那滴我的血感兴趣。”
柏嘉良微微点头。
“然后,是一个现象,”秦唯西摸了摸鼻子,“那只怪物是空心的,而现在,我们面前的魔晶屏也是空心的,这其中肯定会有什么联系。”
“其次,也是最后,是我自己有一个问题,”她迟疑了会,轻声问,“你之前说过,未来的投影和过去的残响往往会同时出现,但……我们现在只看到了未来。”
“过去在哪儿?”
柏嘉良骤然愣住了。
“好问题,秦唯西,真是个好问题。”秦唯西听见身前人发出了压抑着的兴奋声音,“你简直是个天才。”
“太蠢了,我真是太蠢了,答案就摆在我面前,但我没看见!”
“什么?”秦唯西懵逼。
“未来的投影在我们身后,”柏嘉良退后两步,和秦唯西并肩而立,“而过去的残响,也在这里。”
“甚至,就在我们眼前。”
秦唯西抬头。
眼前是散发着浓稠白雾的魔晶屏。
她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几个画面——当魔晶屏被白雾笼罩的时候是可以进出的,银谷就是这么进来,而她们也是这么开门的。
银谷进来之后,魔晶屏重新播放内容。
而这次开门之后,怪物进来了,她们在门口僵持了一小会。
现在,怪物进了屋子,门重新锁上了。
那现在魔晶屏播放的,应该是……
“我的过去,”秦唯西喃喃自语,“你说的对,过去近在眼前。”
“所以,很明了了,非常明了,”柏嘉良拉着秦唯西退出了白雾,面上表情愈发亢奋,“所有大方向都没有搞错!”
她指着波琳娜,“她的确是对你有执念,她濒死时的执念就是找到你,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而她,她没有实体,这是有原因的,”她再次上前,手掌一下就洞穿了怪物的身躯,“而因为同一个原因,她所能发出的音节和情绪都比银谷更加单调。”
“我只搞错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她盯住了面前的怪物,缓缓抽出手,低声道。
“你的确是秦唯西的未来。”
“但你不属于这个未来。”
“你属于,更久远之后的未来。”
“或许,是五百年后。”
第265章
“你的确是秦唯西的未来。”
“但你不属于这个未来。”
“你属于,更久远之后的未来。”
“或许,是五百年后。”
柏嘉良静静注视着面前高挑的身影。
她在刚才那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眼前怪物所遗留下的残念是“救救我”是很合理的,因为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在求存。
她濒死之际的懊悔和悲伤是那样强烈,强烈到能跨过五百年的岁月,在这混乱时空的中心处留下一个空心的怪物;强烈到她苏醒后将故友的遗物送到博物馆,亲自撰写博物馆的讲解词向一代代来参观的游人讲述自己的痛苦和错误,并将这份痛苦的结晶一直保存到了万年之后的世界。
“你是空心的,你只是一个残响,未来的残响,这并非某种比喻和象征意义,而是……一个理性的事实,”她缓缓伸手,抚上了怪物的脸颊,低语,“你的身躯根本带不过来,因为这趟旅程太远了。”
怪物微微歪了歪脑袋。
“唔,唔唔唔。”
“你听不懂,你只是一道执念,”柏嘉良扭头看了眼茫然的秦唯西和波琳娜,轻叹口气,“你只是在,执着地追寻着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你刚才还对那滴血感兴趣了,”她伸出手,那滴属于秦唯西的精血再次从掌心凝聚,“好吧,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想将它纳入体内以此获得实体,但显然不是,我又在一个小地方犯了错误。”
“柏嘉良,什么意思?”秦唯西在她身后茫然开口,“我们听不懂。”
“不用听懂,听懂可不是什么好事,”柏嘉良扭头,耸耸肩,又挥了挥手中那滴精血,“我只是想明白了她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波琳娜挑眉,“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她只是一道残响,”在怪物焦躁的唔唔叫中,柏嘉良收回了那滴精血,再次走向那愈发浓郁浓稠的白雾中,手臂猛地探出,朝魔晶屏屏幕探去,“可是,她濒死时的执念是那么强烈,她想要做更多,她想要改变什么。”
她的手臂再次轻而易举地探入了魔晶屏中,语气却愈发轻快活泼,“提问,如果她想要做更多,她应该拥有什么?”
“一个身体?真实存在的躯体?”波琳娜迟疑不定地回答。
“回答正确。”柏嘉良肆意笑了起来,手臂骤然用力,连连倒退好几步。
她摊开手,给两人展示她从魔晶屏另一端带回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捧黄沙。
黄沙,很合理,五百年前大概是上一次黑潮来临,上一次黑潮,龙族填海为沙。
倒是对上了。
柏嘉良静静思索着,活动着手指,任由那细沙从指缝留下,轻轻耸肩,“我想,这间所谓的‘书房’,可能就是所有时间和空间混乱的集合地了,这是座千疮百孔的漏风屋子,有无数的漏洞可以钻——毕竟,这种从远距离时间线带回物质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即便这座千疮百孔的房子已经四处漏风可以钻许多空子了,但依然要遵守基本原则。”她退后两步,摊手,向两人示意。
明明没有风,白雾却骤然翻涌了起来,凝成了一个旋涡——而旋涡尽头正是那个最中央的魔晶屏。
“看起来有吸力?”秦唯西望着眼前诡异的现象,略有些迟疑,“但我们没感受到啊。”
“唔,唔唔唔。”怪物骤然轻声叫唤了起来。
三人回头,那怪物如临大敌一般地向后退,手臂紧紧抓住了门把手,看不出任何东西的面上竟然透出了几分狰狞的意味,似乎是在抵抗什么。
“的确有吸力,但我们感受不到,”柏嘉良轻声道,“因为我们不是这份规则施效的对象,你们看。”
在众目睽睽之中,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细密黄沙竟然缓缓聚拢了起来!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沙团,慢慢被裹挟进了魔晶屏所连接的旋涡。
最后,嗖的一声,那团黄沙被“吸”进了魔晶屏中。
而那不可感知的“吸力”也仿佛突然消失了,怪物唔唔了几声,松开了那快被拧到变形了的可怜的门把手。
“明白了么?”柏嘉良耸耸肩。
波琳娜懵逼,“我,我应该明白了什么?”
“啊,我知道了,”秦唯西却若有所悟,迟疑不定,“守恒?”
“就是这样,”柏嘉良打了个响指,欣赏地望着她,“这也是我刚通过她的反应琢磨出来的。很显然,在较远的时间流中传递物质就像密闭空间中的能量一样,也需要守恒,否则就形成了悖论——如果将未来的物质源源不断的搬运到过去,在过去就将其消耗殆尽,那到达未来之后,未来的物质还存在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漏洞可以供时间旅者钻空子,或许有吧,不然之前有些经历解释不通。但我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一个新手,”她嘀咕着,洒脱地摊摊手,“但如果她想要做更多,想要拥有一具躯体的话,那么,显然,我应该要和过去做个交换。”
“把一具秦唯西的躯体或者分/身从过去带过来,然后再给予过去一个秦唯西,或者与秦唯西等同的物质。”柏嘉良缓缓举起手。
掌心中,那滴精血微微旋转。
“比如,一滴秦唯西的核心精血。”
“这样吗,”秦唯西怔怔望着那滴血,又忍不住犯嘀咕,“那为什么她不能直接用这滴?”
“额,”柏嘉良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小尴尬,轻咳两声,“我猜,可能是因为这滴血在我身体里待了太久,沾染了太多我的气息。”
她扭头望向那只怪物,面色古怪,“而这些东西,它们厌恶我。”
“为什么?”秦唯西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唔,实际上,它们害怕我。”柏嘉良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眉心。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潮和黑潮形成的怪物都是那颗蛋的排泄废物成了精。
“总而言之,如果我将这滴血送入这个五百年前的过去,她的实体就也能降临到这具空心的空壳里,她就能拥有实体,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柏嘉良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又一回头。
怪物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那你会这么做吗?”波琳娜微蹙着眉,轻声问。
“答案是,不会。”柏嘉良手腕一翻,将精血收起,大步走到了怪物面前,声音低沉而坚定。
“秦唯西,不要逃避。”
她紧盯着怪物那空洞的双眸,一字一句,“不要逃避,那是你的悲伤,你的痛苦,你的愧疚。”
“去感受它,去记住它,记住这种疼痛的感觉。”
“然后再也不要再承受这样的失去了。”
怪物沉默了会,微微歪过了脑袋,面对那双诚挚的琥珀色瞳孔,她轻声开口。
“唔,唔唔唔。”
“真是的,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甚至没有灵魂,你只是一道执念的残影。”柏嘉良情绪没绷住,骤然捂额,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她随后高高扬起了手,像是在和虚空中的什么人对话一样,“把她送回去,我拒绝交换,秦唯西的时间线已经够一团乱麻了,我可不希望再添什么新麻烦。”
“什么?”秦唯西茫然,愣了愣,又问,“等等,你在和谁说话?”
“那滴血,是你未来的核心精血,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一个分/身,”柏嘉良回头,无奈解释,“那么久之后的分身被送到五百年前……啧,同一片空间出现了两个时间线差的很大的相同个体,这个世界的规则接受不了这样的悖论,它会疯的。”
秦唯西唇角扯了扯,“然后呢?还有,你在和谁说话?”
“为了抹平悖论,大概会随便抹杀掉其中一个,”柏嘉良又扭过头,看着还在自己面前唔唔叫的怪物,又冲着天空高喊一声,“我说了,我拒绝交易!把她送回去!”
“可是,那为什么,我现在没事?”秦唯西懵了一下,指了指面前那只怪物,“五百年后,也算是跨度比较大的时间线吧,难道是因为她不是实体?以及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柏嘉良又放低了声音和她交谈,“但更明显的原因是,这片黑潮。”
她耸耸肩,“还记得吗,我们进来之前,这片诡异的黑潮附近出现了时间的错乱。显而易见,这片超出常理的黑潮所笼罩的地方时间是错乱的,混乱的空间和时间令这片空间几乎自成一个区域,黑潮笼罩在其上,躲过了世界规则的制裁。”
她再一扭头,发现怪物还在,终于忍不住冲着天空大声咆哮,“我说了!带她走!”
虚空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讽刺而怜悯的轻叹,下一瞬,那只怪物骤然消失在了她们面前。
连带着房间里的浓稠白雾也全部消失了。
波利娜耳朵抖了抖,突然跑到魔晶屏面前,伸手向魔晶屏探去。
啪,啪啪,砰。
显然,她的手被冰凉的魔晶挡住了。
那个通道消失不见了。
“你听到我了,你也意识到我离你的巢穴只有这么一小段路了,”柏嘉良在房间内踱步,对着天花板高声咆哮,“那就让一切快些结束吧!让我直接推门就能看到你,我知道你办得到!这是你的地盘,你的领域!而我就要来见你了!”
“你到底在和谁说话!”柏嘉良在转圈,秦唯西气得围着柏嘉良绕圈,一边气一边又忍不住问,“另一个时间旅者?英雄故事中的坏蛋?你的宿敌?故事不会这么老套吧。”
“大概率不会,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柏嘉良终于不再逃避问题,苦笑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这些很难解释,但你等会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虚空中骤然响起一声轻笑,随后,房间之外突然响起了机械和金属碰撞的咔嗒声!
仿佛整间屋子就是一个巨大的齿轮在和什么东西啮合转动,地板和天空骤然剧烈摇晃了起来!秦唯西腰疼的厉害,用不了力,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被柏嘉良眼疾手快地接入怀中。
“谢谢。”鼻尖被灌入那令蝙蝠沉醉的浓香,胸口抵着温软。
再往下,肋骨处似乎还有两条奇怪的凸起。
秦唯西没来得及辨认那是什么东西,只是贴着那温软,她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她有些尴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柏嘉良也很体贴地微微松开了些手。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刚勉强站稳的秦唯西又一头栽进柏嘉良怀里。
另一边,扶着魔晶屏保持平衡望着这一幕的波琳娜瞪大了眼睛。
秦唯西,你真是丢蝙蝠脸啊。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都很丢人。
……
震动和摇晃持续了三四分钟才慢慢停歇,秦唯西狼狈地挣脱柏嘉良的怀抱,轻咳一声,扶着腰站在了门前。
“秦唯西,你是蝙蝠,”波琳娜走回了她俩身边,忍不住吐槽,“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能飞,你是我们当中唯一可以直接免疫所有地面伤害的。”
秦唯西:……!
“门背后是什么?”她假装没听到,面不改色,生硬地转移话题,“银谷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房间么?”
“八九不离十。”柏嘉良憋笑,耸耸肩,搭上了话,算是帮脸嫩蝙蝠解围。
但很快,她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低声呓语。
“那就是最后的决战地点,一切的终结,这一段史诗的落幕。”
“那,走吧。”波琳娜走到了她另一侧,与她并肩而立,轻笑道,“你答应过要将银谷哈克凯撒他们都好好带回去,想必,她们已经等急了。”
柏嘉良微微点头,随后手搭上了那个被怪物拧的有些变形的门把手,微微向下一按。
咔嗒。
倒也没有发生那种“门把手变形太大导致门打不开”的那种奇葩倒霉事儿。
柏嘉良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门。
随后三人陷入了沉默。
“……那就是最后的决战地点,一切的终结,这一段史诗的落幕。”秦唯西唇角微微扬起,复述着柏嘉良刚才的话语,甚至模仿了那宛若朗诵诗歌般抑扬顿挫的音调。
就是怎么听都带着几分调侃意味。
柏嘉良低下头,磨牙。
好,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至少年轻蝙蝠和老蝙蝠喜欢“落井下石”的这股屑劲儿是一样一样的。
“啧,我的失误,低级失误,也是刚才发生了太多事儿,我都忘记一开始的剧透了。”她咬牙切齿地迈出了屋子,又扭头。
温莎公国的风格,乡间繁花盛开的小路尽头,有一扇突兀古怪的木门,门牌上挂着【秦唯西】的名字。
她又扭头。
小路另一端,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广场之后是另一扇门。
很显然,那就是她们要抵达的目的地。
而广场上,有一只周身裹着浓稠灰色液体的巨狼,趴在石板路上小憩。
“看来我还有一点活儿,”波琳娜也意识到了,微笑着走到了最前头,活动活动了筋骨,低声道,“你们去那扇门那儿吧,这是我的战场,就像秦唯西那个预知梦那样。”
漂亮的狼人躺倒在血泊中,躺倒在冰凉的青石路面上。腰腹和胸口是一串又一串的爪痕和咬痕,腰间的伤几乎将她劈成了两半,唯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而令人疑惑的是——她身上的爪痕似乎来自她自身。
“我们之前还解读成什么【人性战胜兽性】呢,”波琳娜轻笑,“果然啊,猜测都是不靠谱的。”
现实是,她身上的爪痕就是她自己带来的。
她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一个可能,栽入了那个池子,成为了怪物。
“你打不过它,”柏嘉良冷静地评判,“它身后就是生产怪物的巢穴,它在这里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持。它失去了神智但没有失去战斗本能,它还不惧疼痛,不惧死亡……总而言之,你打不过它。”
“可是预知梦里我赢了啊。”波琳娜瘪瘪唇。
“那你对比一下,你和她比起来,你有什么优势?”柏嘉良摊手。
“我,我有悍不畏死的决心,坚定的意志,强盛的战斗激情……”波琳娜一下就秃噜出了一大堆。
“这些玩意只在小说里有用,”柏嘉良唇角笑意更甚,“波琳娜,你也是老兵了,你知道怎么评判敌我双方的实力。”
狼人沉默了好一会。
“是啊,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单枪匹马地打赢这玩意的。”
“你没有。”
“……也就是说我最终还是输了?”
“我倒也没有这么说。”
波琳娜彻底绷不住了,扭头望向身侧的人,狼耳用力抖了抖,磨牙,“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赢了,但不是靠那些坚定的意志那些鬼话,”柏嘉良微笑,“事实上,你不觉得这里花开的很好吗?很暖和。”
“是啊,花开的很漂亮……”波琳娜望着绿草成荫花丛盛开的花园,骤然愣住。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在否定我赢,而是在说……我不是单枪匹马的赢?”
“准确。”柏嘉良打了个响指。
秦唯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哭笑不得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刚才就已经感受到了。
“是啊,变暖和了,冬眠的蜥蜴应该也要出来活动了。”柏嘉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两条小蜥蜴。
这因为进入黑潮前骤然降温而陷入冬眠的两蜥蜴兄弟到现在还没醒,但显然,随着温度的上升,他们的尾巴已经开始抽动,眼皮开始挣扎起来了。
“醒醒。”柏嘉良毫不客气,一边对着脑袋来了一个弹指,又将两条小蜥蜴放在了花园的草地上。
两条蜥蜴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刹那间,两只通体墨绿尾巴粗壮牙爪尖锐的蜥蜴人就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他们战斗力很强。”波琳娜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本,奥,你们醒的正是时候。”
“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一只蜥蜴捂着脑壳,一边可怜巴巴地揉,一边问波琳娜。
“是,”狼人微微点头,又朗声道,“但你们没有错过最后的谢幕。”——
身后是一阵接一阵的咆哮和利爪碰撞的声音,柏嘉良和秦唯西没有回头,一阶一阶地登上了最后的石阶。
“门后就是一切谜题的终点了,里面……是你刚才在对话的那个人?”秦唯西站在门口,轻声询问。
“是。”柏嘉良低声道。
“那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见ta了。”秦唯西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掌按上了门把手。
“稍等一会。”柏嘉良苦笑一声,阻止了她进一步动作,又拿出了有家之剑,抬头,望着那似乎清朗无云的天空。
她转身,将有家之剑用力插在了门边松软的泥土中,然后拍拍手,“走吧,开门。”
“这是要做什么?”秦唯西狐疑。
“一个标记而已。”柏嘉良耸耸肩,“防范于未然。”
秦唯西大概也知道她不会答,于是也就耸耸肩。
“我要打开咯?”
“开吧。”
秦唯西用力按下门把手,推开了门,另一只手抽出了剑,迅速摆出了战斗姿态。
而当她看清屋子里的情景后,她持剑的手臂缓缓垂落了下来。
剑尖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柏嘉良,”秦唯西声音有几分颤抖,“那是幻觉么?”
“我想这不是幻觉,亲爱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但并不是身边。
而是身前。
秦唯西墨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多明显啊,你身边的人如此熟知着这里的一切,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屋内,“柏嘉良”顶着柏嘉良漠然而憎恶的目光,坐在摇椅上,慢条斯理地说着。
“那就是……”
望着怔愕的秦唯西,她唇角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意。
“她也是这里的主人。”
“你好啊,我的未来。”
第266章
“你好啊,我的未来。”
偌大的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普通的藤木摇椅,“柏嘉良”慵懒肆意地端坐其上,手里端着杯茶,茶汤清澈,茶香馥郁。
“不是很好,”柏嘉良缓步走到她身前,俯身,紧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我不太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你猜呢?”“柏嘉良”面上依然是那副带着些讥讽和肆意的微笑,语气轻飘飘的,但内容相当欠揍。
“你比我上次见你要情绪化的多,”柏嘉良沉默地盯了她一会,缓缓开口,“有趣,为什么未来的你反而更机械刻板?”
“你猜呢?”同样的回答,而“柏嘉良”面上笑意更加恶劣了。
柏嘉良低头思考了很久,心中计算了许久后,她叹了口气。
“啊,原来这是你第一次苏醒。”
第一次苏醒,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第一次思考。
然而,她无法离开。
孤单的孩子无聊了,于是开始玩起了蚂蚁。
这是一个掌握了灭世力量的恶劣顽童。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柏嘉良”用力鼓起了掌,大笑起来,“所以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了吗?”
柏嘉良唇瓣微微翕动。
没等她回答,“柏嘉良”就笑着大声道,“因为好玩呐!”
“还是个孩子。”柏嘉良望着眼前行为举止做作浮夸的人,喟叹一声。
虽然她差点要毁灭世界了,但她还是个孩子。
在闻人歌给她留下的那颗记忆晶石里,不乏有是否应该将做出类似行为的孩子送上绞刑架的讨论,讨论的类型相当广泛,有影视作品,有通俗小说和严肃文学。而不管是价值的引申还是法律的辩论,讨论都很难给出一个结果。
“可惜,孩子,你很不幸,”柏嘉良凝视着面前的人,微笑起来,“唯一能审判你的人就在你眼前。”
未来审视过去,未来否定过去。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退后两步,扭头,望着还没回过神来的秦唯西,面露愧疚,“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所以,那是你?”秦唯西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抖,却伸手,骤然紧握住柏嘉良的手臂,缓步走到了她身侧,沉声道,“那是你身上的恶意凝聚出来的怪物吗?”
“你是这么理解的?”柏嘉良一怔,随后有些哭笑不得,反手握住秦唯西的手掌,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手掌,又用力,像是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勉强,算是吧。”
“不,错了,大错特错!”端坐在摇椅上的“柏嘉良”却拍着扶椅把手大吵大闹,“秦唯西,反了,完全反了。”
她唇角笑容依然讽刺,“是她,她才是我身上那可悲的怜悯和仁慈凝聚出的怪物。”
柏嘉良冷漠地瞟了她一眼,“怪物?”
她挣脱了秦唯西的手掌,再次走到“柏嘉良”面前,俯身,盯着那琥珀色的眸子,一字一句,“那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了。”
“这叫人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柏嘉良”叹了口气,又扬手,一脸纯良无辜的笑,“毕竟你们要死了呀。”
“这就是身处时间上游的好处,”随着她指尖颤动,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浪潮翻涌的声音,而“柏嘉良”微笑着,仿佛端坐在浪潮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未来无法杀死过去,这会导致她自身的消亡,但过去对未来就很随意了。”
“这是我的领地,”她指尖在空中缓缓画了个圆,而灰黑的浪潮就这么从她身后无中生有的漫到现实,扬起上百米的高峰,又停在了半空,仿佛瞬间就要倾泻而下,“你们没有胜算。”
“或许吧,但我大概不会这么坦然地赴死,”柏嘉良面对那令人窒息的巨浪,举起双手,面色依然平静,“我也留了后手。”
“你是说,你留在外面的那柄剑吗?”“柏嘉良”站了起来,抱臂,哂笑一声,“我说了,这是我的领地,不要以为我没发现盘旋在高空的那只龙,哦,也不要以为我没发现龙背上还有至少十位人类魔导师,携带着足以将一座山岳夷为平地的禁术卷轴,啧,为了毁灭我,真是大手笔。”
“我们毕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柏嘉良微笑,“你能猜到,我一点都不意外。”
“那柄剑和你连接紧密,你只要发出一个信号给那只龙,那只龙就知道该向哪里瞄准了。”“柏嘉良”歪头看她,轻笑,“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大概是吧。”柏嘉良挑眉。
“那我可以骄傲的宣布,你的计划就此终结了。”“柏嘉良”一边自信地定下了判决,一边高高举起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那奔腾的巨浪动了,但并没有砸下来,而是向上,飞向了天空。
秦唯西浑身肌肉绷紧,黑色的眼眸转为了猩红,掌心握紧长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柏嘉良沉默。
“柏嘉良”也没说话。
秦唯西看看剑拔弩张但气氛诡异的两人,想了想,持剑的手一抖。
破空声响,长剑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标准而漂亮的剑花。
于是柏嘉良和“柏嘉良”都扭头看她。
“额,我就想增添一点气氛,”秦唯西眨着眼睛,“那些巨浪飞向天空了,然后呢?”——
被黑潮笼罩的遥远高空之上,一只黑色的巨龙舒展双翼,在几乎已经没有阻力的大气里遨游。
“米切尔先生,还没有信号吗?”
龙背上,一位身着红边黑袍的年轻魔导师在众人目光怂恿下,小心翼翼询问。
“没有。”龙嘴里吐出了冷酷冰凉的短促的两个字。
“啊,哦哦,好的。”年轻魔导师面对这只惜字如金的冷酷巨龙,怂了,已经到嘴边的问询又咽了下去。
按照贤者大人【黄金】的吩咐,他们跟随这只巨龙来到没有被黑潮笼罩的极高空之上,遵循约定,准备看到信号丢下禁术和塔尔教授制造的秘密武器。
可是,拟订的攻击时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范围了,甚至已经超过了小半天,而黑潮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米切尔,米切尔,”龙脑袋旁挂着的小魔晶里突然响起了塔尔的声音,“有新情况吗?”
冷酷巨龙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变回了那个社恐小龙,委屈巴巴地甩起了尾巴,小声嘤嘤嘤,“没呢。”
“继续等。”塔尔低声吩咐,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缓慢翻滚的黑潮。
他并没有和米切尔一起前往高空之上,而是留在了温莎公国,在得知探索小队在进入黑潮就失去了联系后,他就和【黄金】一起打开了柏嘉良留下的信封,并协助【黄金】一起完成了信中提到的所有后手准备——包括现在飞到高空的米切尔。
倒不是他不想去,是他另有任务——那个秘密武器,需要地面校准。
“要有耐心,米切尔,”塔尔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喃喃自语,“还在预计范围之内。”
他和米切尔是跟随柏嘉良来到各个时间各个世界旅行的,如果柏嘉良出了事,他们不可能还能留在这儿。
“她会有后手的。”——
“额,我就想增添一点气氛,”秦唯西眨着眼睛,“然后呢?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唔,也没发生什么,”柏嘉良摸了摸鼻子,“简单来说,她将黑潮加厚了,遮掩了有家之剑发出的信号,米切尔接收不到。”
“米切尔是……?哦,你那只龙。”秦唯西怔怔问,“可是,刚才黑潮还没有加厚,总有信号已经冲出黑潮了吧。”
“愚蠢。”“柏嘉良”轻哼一声。
柏嘉良又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咳,秦唯西,那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动作。”
“覆盖面积这么大的黑潮,即便临时加厚也厚不了多少的,”柏嘉良捂额,“从一开始黑潮就很厚,厚到任何信号都冲不出去,她刚才搞那一出只是为了向我们显摆这一点罢了。”
说着说着,柏嘉良尴尬起来了,忍不住朝“柏嘉良”低吼,“你不觉得让我来给你解释这种中二的行为很羞耻吗?!”
“有吗?”“柏嘉良”抬起下巴想了想,随后又恶劣地笑了起来,“没有呢。”
“至于现在,”她语气轻佻,“轮到你出招了。”
“嘁,”柏嘉良撇撇嘴,转身,握住了秦唯西的手腕,“秦唯西,集中精神,我需要你。”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秦唯西压低声音问,“你还有办法吗?”
“当然有,”柏嘉良微笑,“你看她就知道我还有办法。”
秦唯西一怔,顺着往“柏嘉良”看过去。
经过提示后她看出来了——“柏嘉良”看似轻佻恶劣地笑容身处,带着一丝凝重。
“如果她真的抬抬手就能毁灭我们,为什么还不做呢?”柏嘉良耸耸肩,随后高高举起了秦唯西的手,“想想,秦唯西,如果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怪物是五百年后你的残响,那我们亲眼所见的过去和未来,去了哪里呢?”
秦唯西怔怔问,“去了哪里?”
“她们并没有出事嘛,所以,当然,还是在我们的过去和未来。”柏嘉良舔舔唇,“秦唯西,再偷偷告诉你,能量的传播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能量的传播,亦可以叠加。”
“柏嘉良”轻啧一声。
她是这里的主人,她存在于这里所有混乱的时空中。
所以,她面前……不止两个人。
“秦唯西,给一个信号。”柏嘉良微笑道。
秦唯西下意识跟随着她的指引,释放了了自己的力量。
血色的能量束尖端混杂着一点点白,冲天而起,没入黑潮,在那翻涌的厚厚黑云中迅速被磨灭,力有不逮,似乎马上就要消亡。
但在它消亡的前一瞬,那乳白色的光芒骤然闪烁!
虚空中出现了另一道血红色的光束!
那是顺着柏嘉良的力量,顺着“灯塔”,找到这里的另一道能量!
“柏嘉良”垂下了眸子。
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无数个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柏嘉良,或前或后,高高举起了秦唯西的手。
无数柏嘉良微笑着同时开口,那声音叠加在一起,宛若洪钟大吕。
“一个信号可能不够,那……很多个呢?”
第267章
一抹笔直的猩红光束向上穿透,不断磨灭,又不断再生。
每次它力有未逮失去所有动量的时候,在茫茫的虚空中,总有一束新的光束震荡出现,融入其中,于是那束光又继续向上冲刺。
那是她们再未曾谋面的过去和未来。
秦唯西紧握住柏嘉良的手,怔怔抬头,望着那束光的轨迹,心中骤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想从那束光的视角看看世界。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秦唯西合上双眸,尝试去沟通那份力量——按道理,那份力量属于她自己,但她此时竟也没什么把握。
在黑潮中磨灭又再生了那么多次,那份力量真的还属于自己么?
在她轻而易举地感知到那飞行的光束时,疑问就自然而然地打消了。
浓稠厚重阴冷潮湿的黑潮就这么被燃烧的微茫划破,空气因高浓度的能量的快速摩擦迸发出了刺耳的音爆,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着大地,能见度极低,只能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雄壮山脉。
直到,某一瞬间,黑潮忽然就落在了脚下,远处阳光灿烂,山脉巍峨,嫩绿的草甸像是软被一样直直铺到了山底,蜿蜒的河流和水田反射着浓烈而不刺眼的阳光,像是流淌的黄金,而温莎公国农村标志性的红房子远远的围在山脚,层层叠叠,像是沉睡巨龙脖颈翕张的鳞片。
她竟然有点鼻酸。
下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她与光束的连接断开了。
秦唯西缓缓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温和地望着她。
“那束光……”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柏嘉良提前开口,“炸开了,很漂亮很璀璨的一朵烟花,米切尔他们录下来了,你回头可以看。”
秦唯西有些茫然,她分不清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哼唧了一声。
“别这样委屈巴巴的看着我。”柏嘉良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没有委屈巴巴。”
“这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柏嘉良耸耸肩,声音中满含笑意,“没事,等会给你看个更大的烟花。”
“什么烟花?”
柏嘉良笑而不语,抬头,望向抱臂耷拉下脸的“柏嘉良”。
“啧,果然,真是烦人。”“柏嘉良”扯扯唇,“我能感受到,那些讨厌的东西已经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了。”——
三万米的高空之上,元素在以违背物理规则的速度迅速凝聚,红色的火焰在近乎真空的大气中蔓延成火毯,青色的风将它卷动,蓝色的水化成龙卷,与火碰撞,蒸发,又重新凝聚成水汽。而在它们之下,厚重而坚实的土地也凭空出现,光与暗在其两端分割……无数元素在这称不上宽广的高空凝聚,剧烈流动,积攒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而在元素紊乱的中央,有一处安全的真空地带,一只漂亮的龙在其中游动,龙爪上抓着什么东西。他背上坐着两位数的魔导师,手持款式各异奇形怪状的法杖,快速而急促的咏唱。而在他们最中央,一位须发皆白的大魔导师面色狰狞,青筋暴起。
那些高度凝聚的元素现在还没爆炸,全靠他在勉力维持平衡。
“米切尔,准备。”
塔尔在地面的瞭望塔上,手持望远镜,握住了通讯魔晶,眯起眼睛计算着方才的相对距离。
默数几秒后,他突然开口,“三、二、一……放!”
龙爪一松,一根金属长棍随之坠落。
巨龙在高空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大魔导师神色一松,紧攥着魔杖的手也用力向下一顿,巨龙发出一声吃痛的委屈闷哼。
“抱歉,施法习惯。”大魔导师精疲力竭地解释了一句,又低头。
那些元素和禁术被他给予了一个驱动力,现在正以接近极限的速度追上了先坠落的长棍,率先,狠狠拍在了那厚重凝实的黑潮上,发出能使人短暂失聪的闷响——
“足以抹平山岳填平河流的禁术释放,”“柏嘉良”抬头,望着头顶翻滚的黑潮,大笑着摇摇头,“可是,你怎么会觉得这能杀死我呢?”
“或许它的强度足以撕破空间,这里之后大概会成为亚空间的一个入口,”她扭了扭脖子,身形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变得模糊了些,“但它杀不死我。”
“她做了什么?”秦唯西也察觉到了那足够将这里夷为平地的恐怖波动,警惕起来,身子再次绷紧,蝠翼张开,紧紧握住柏嘉良的手,随时准备带她离开。
“没做什么,”柏嘉良唇角笑意更甚,“我不是说过吗,她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所以……她躲进了半秒后。”
秦唯西一怔。
“你脸上写满了【我没听懂】,”柏嘉良叹口气,“她躲进了半秒后,我们现在所在时间的半秒后——禁术降临的半秒后,碰撞发生的半秒后,火焰燃烧的半秒后……她身处所有爆炸和灾难的半秒后,这是最简单又最完美的逃脱。”
“是啊,所以仅凭那些,你压根杀不死我。”“柏嘉良”留下的虚影偶尔颤动模糊一下,发出刺耳的得意笑声,“你还能做什么?”
“还有个秘密武器来着。”柏嘉良微笑。
“你是说那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棍子?”“柏嘉良”神色一动,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你说的很清楚了,一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棍子,”柏嘉良耸耸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死你的难度,所以我也没打算杀死你,我只需要……驱散黑潮。”
那些禁术就是这个作用——足够的当量,足够多足够混乱的元素,足以将这厚重的黑潮撕开一道缝隙来。
“柏嘉良”瞬间神色剧变!
“躲在黑潮之中太久了,都已经忘记这个世界还有规则了吗?”柏嘉良轻笑起来,“出发之前,可是有人特意跑过来提醒了我呢。”
【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属于同一个体生命特征但隶属不同时间的不同个体,这就是世界规则无法处理的情况了,而一般来说,这会引起一些小悖论,世界规则可以自我修复。】
【有时也会出现特殊情况,如果是足够强的生命个体相间,就足以出现一个让世界规则难以自我修复的大悖论。】
“如果一个故事里出现了枪,那就一定会有人死,”柏嘉良挑眉,“他不会特意告诉我没有用的规则,只是我以为还要很久以后才能用到而已。”
“你知道的,”她走到了“柏嘉良”的虚影旁边,压低声音,低声道,“我们从相遇到现在还没出事,是黑潮阻碍扰乱了规则的判定。”
“那你猜,如果没有黑潮,我们的相遇,超过万年时间线的弯曲重叠,会造成怎样的悖论?”
“黑潮不可能被驱散,我可以瞬间将它补好,规则不会注意到这里。”“柏嘉良”面色狰狞,咬牙切齿。
“一瞬间就够了,”柏嘉良微笑,“毕竟我还准备了秘密武器。你看外面。”
“柏嘉良”向窗外看去。
不远处,花园里的战斗已经停止了,巨大的黑狼倒在了地上,两只蜥蜴都被撕碎了喉咙,而波琳娜躺在石板路上,胸膛起伏,
在他们上空,禁术的余波即将来临。
“这就是结束吗?”波琳娜满脸都是血污,眼球充血,望着那宛若末日般的景象,唇角微微咧开,“场面挺大,配得上我,倒还不赖。”
她话音刚落,那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金属棍,在黑潮被层层叠叠的禁术掀开的那一刹那,落在了【有家之剑】之上。
金属棍应声破裂——那其实只有一层轻薄的高温金属外壳,而内里,是血。
血液在剑锋上缓缓流淌,滴落,没入泥土。
波琳娜费力扭头,怔怔望着这一幕。
“那是什么?”
……
“那是我的、塔尔的,还有米切尔的血,”柏嘉良神色自若,“时间旅者的血,一个身处不存在可能中的矮人的血,在黑潮中被孕育的巨龙的血,落在了一柄神明打造又戮神的剑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把秃子的假发掀开了啊。”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柏嘉良”面色惊恐,大声咆哮,“规则为了抹平悖论会将你我之一直接磨灭,你是在玩□□赌!”
“我不会死,”柏嘉良挑眉,“你可能不清楚,我早就对自己做出了自我认定,我是人类。”
“当然了,你也不会死,你只是会受重伤,”她盯着眼前颤动的虚影,“但你会又沉睡很长一段时间,有很多好人,就不会死在你的顽劣的游戏中。”贤诸敷
“你就是为了他们,你就是为了那些蝼蚁!”“柏嘉良”怒吼,“你为什么在乎他们!我们才是一起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密!”
“我在乎。”
柏嘉良轻声道。
“而他们也绝非是什么蝼蚁。”
“他们是人。”
……
“柏嘉良”喘着粗气,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还有机会改变,”她舔舔唇,伸出手,“和我一起,阻碍规则的判定,我们还有机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柏嘉良歪头。
“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秦唯西会死,”“柏嘉良”肆意大笑,“我发现我不理解你,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所以我必须动些手脚确保我的安全,比如……抓住你的软肋。”
“好在,你的软肋真是十分明显。”
她望向秦唯西,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腰还疼吗?那是我留下的印记。”
秦唯西下意识摸向腰间,神色剧变!
“她身上有我的力量,我的印记,她本人更是离转变成怪物只有一步之遥,”“柏嘉良”自信地笑着,朝柏嘉良伸出手,“规则冷漠死板而不讲道理,它也不会去分辨这些,如果你一定要让惩戒落下,那就见者有份吧。”
“我不会死。但你猜,秦唯西能不能活下来?”
柏嘉良望着得意的“柏嘉良”,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吐出轻飘飘的几个字。
“我拒绝。”
“柏嘉良”彻底愣住了。
“不可能,”她又低吼起来,“她一定就是你的软肋,你爱她!”
“是,我承认,我甚至希望你多说几次,毕竟……她好像对此有些怀疑。”柏嘉良温和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不会让你拿她来做赌注。”
第268章
“当然了,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不会让你拿她来做赌注。”柏嘉良微笑着。
“她不会死,秦唯西,给她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秦唯西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抬手。
“柏嘉良”看清了她掌心的东西,瞳孔缩小了些。
那是一滴血,一滴属于秦唯西但又不完全属于她的血。
“如果你之前一直在关注我们,你就应该注意到了,”柏嘉良抬头望着那被禁术风暴压得缓缓下沉,仿若大厦将倾的黑潮穹顶,神色自若,“我说过,这滴血在我身体里待了太久,沾染了太多我的气息。”
“更何况,它属于未来的秦唯西,属于掌握了死亡权柄的【死亡】之神,”她似乎再也不打算隐瞒了,坦然地说着令秦唯西怔在原地的秘辛,“掌握权柄的众神某种意义上都将自己融入了世界规则,所以……你还觉得世界规则会对秦唯西出手么?”
“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做标记,”她耸耸肩,面上又闪过一丝微妙的尴尬,“而且,就算我不将这滴血给她,她也不会出事……嗯,这家伙不久前还吸了我的血,还不一定消化干净了。”
“柏嘉良”神色挣扎而冰冷,“看来没得谈了?”
“当然。”柏嘉良微笑,“我答应过的,要将他们都带回去,一个不差的。”
“柏嘉良”的虚影又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在了这处小屋里,而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无视了那即将倾倒的天空,走回了秦唯西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唇角依然是完美的微笑,“还有点时间,我还能为你解答一些问题。”
“你说我未来登神了。”秦唯西反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
“嗯,对。”
“为什么?”秦唯西却似乎并不想在前一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执拗顽固地盯着柏嘉良的眼睛,“你之前一直瞒着我,对我的未来保持缄默,但这次为什么不瞒着了?”
柏嘉良唇角慢慢耷拉了下来,过了会,挤出了一个还算体面的勉强笑容。
蝙蝠一向聪明。
她肯定已经猜到了。
秦唯西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胸口蔓延开来,将心脏胀得生疼,尖锐苦涩的情绪在她脑海中不讲道理的横冲直撞蔓延扩张,伴随着呼吸从心口传递到大脑。
掌中的那只手从来是温暖热烈的,但此时却冷得像块冰,连带着令她的血液也冷了下来。
“我能记得多少?”良久,她垂下了脑袋,低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仙猪夫
“我不知道,秦唯西。”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喟叹,柏嘉良又伸手,轻轻抹了抹她的眼角。
秦唯西这才后知后觉地迟钝发现,柏嘉良与自己相握的手背上有一滴泪痕。
“你哭什么?”她下意识问。
“哈,你啊。”
随后,一只手臂将她拢入怀中。
明明人类比自己还要矮些,秦唯西却忍不住趴在她的肩口,双眸无神地盯着小屋地板上不知所谓的花纹,过了会,脑袋一埋,滚烫的热泪将柏嘉良的肩膀打了个湿透。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丢脸的很。
正如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对这只人类是什么感情一样。
只是刚才,在听到“我爱她”的时候,心跳都漏了半拍。
可是……可是,时间压根来不及让她思考整理那一团乱麻的情绪,一个更急切更严肃的问题就摆在了她眼前。
如果“柏嘉良”要因为世界规则的审判要陷入沉睡,那柏嘉良呢?
“我们还会再见的,急什么,我的旅程可没有结束。”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柏嘉良轻笑一声,“就是,可能要分别一段时间了。”
“麻烦得很,”她叹口气,“下次见你的时候一切都还要重新开始,我又得重新介绍自己。”
“可是,万一我记得你呢?”秦唯西抬起头,眸光里是浓浓的执拗,一字一句,“我不会忘记的。”
柏嘉良一愣。
“如果我想起你了,如果,我想你了,”秦唯西低声道,“我该去哪里找你?”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嗯,我曾经和你说过……算是曾经吧,【人类的生存是需要阳光,鲜花和雨露的】。”
“所以,如果想我的话,就去阳光底下走走,再种一片玫瑰花吧。”
秦唯西唇角提了提。
“那雨露呢?”
柏嘉良不说话,只是伸手,温柔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晶莹。
在禁术风暴落向地面的前一刻,冥冥中,一股伟力定格了一切。
“噗,”观测塔之上,塔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还没来得及擦,他伸出双手,怔愕望着自己逐渐变得淡薄的身躯,“结束了。”
三万米的高空之上,米切尔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发了疯似的拍打龙翼,向最近的山峰直勾勾撞过去,口中发出急躁的龙啸。
可就在下一瞬间,他们同时遭到了一股重击,当再睁开眼时,他们落入了一片浩瀚而陌生的星海之中。
“我们被踢出世界了,”塔尔伸手安抚了起了焦躁的龙,警惕环视四周,“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温和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一人一龙齐刷刷回头——男人站在虚空中的一张床前,轻轻为床上那面上一点血色都无的年轻女人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转身,朝着两人笑笑。
“好好休息吧,这里是我的领地,请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我不担心安全问题,”塔尔紧蹙双眉,“海伦大陆怎么样了?”——
秦唯西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要冲口而出的话堵在了嘴边,又消逝成了组不成完整词句的碎片。
她怔怔望着这个熟悉中又带些陌生的世界,太阳穴一阵阵的疼。
“哟,你是终于醒了啊。”门开,外边的狼人一下子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声音里带几分调笑,“我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我们授勋那天呢。”
“波琳娜。”秦唯西愣愣望着她,突然跳下床,下意识就要去掀狼人的衣摆看看她的腰。
“我**!秦!你搞什么!”狼人吓得夹紧尾巴,死死捂住自己的衣摆,“你发什么疯?!”
秦唯西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这些天的记忆迅速回笼。
她们深入了黑潮,在波琳娜的指挥下,探索小队分为两队,轮流探索,对黑潮进行了专业性极强的强度分析、标准制定和探索注意事项的首次成文发表,当然了,还与黑潮中的空壳进行了高强度的战斗——她还因此受了点伤。
显而易见,这是一次成功的探索,是兽境向其余尘世五族交上的一份漂亮的投名状。
但……秦唯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秦唯西?”窗棂边突然探出了一个毛脑袋,白色的大狮子眼巴巴看着她,尾巴摇来摆去,“你好些了吗?”
“凯撒,”秦唯西下意识叫出了大狮子的名字,“我好些了。”
凯撒眼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过了会,他突然发出一声愉悦的狮吼,快乐得在院子里左蹦右跳起来,“你记得我的名字了!”
秦唯西一脸懵逼地望着欢脱的大狮子,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具黑暗角落中的尸骨。
她又望向外边的院子。
那只名叫银谷的鹰族正蹲在墙上,懒洋洋地晒着翅膀,偶尔整理整理漂亮的羽毛,哈克则趴在墙角打盹儿,偶尔抬头,很不爽地瞪一眼那只发出吵闹噪声的大狮子。
“我出去看看。”秦唯西突然道,又转身就走。
“你怪怪的,”波琳娜嘟哝一声,却还是跟上,“你的伤还没全好,我给你打把伞。”
“不用。”秦唯西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烦闷,拒绝了波琳娜的好意,犹豫了会,试探性地走到了灿烂的阳光下。
疼,一阵阵的刺疼从皮肤蔓延到全身,那是一种可以忍受但绝谈不上舒适的感觉。
她讨厌这种感觉。
后退一步就是阴影,但秦唯西并没有后退,而是……就这么站在了阳光下。
她甩甩脑袋,又用力捂住太阳穴。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类?
“你不讨厌阳光了?”波琳娜收好了伞,讶异地与她并肩而立。
“不,还是很讨厌。”秦唯西下意识反驳,又愣了一会。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奇奇怪怪,”波琳娜嘟囔一声,“你今天和丢了魂似的。”
“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秦唯西如实坦白,“好像是一个人类。”
“你还念着她呢?”波琳娜却给了秦唯西一个惊愕的回答,“不会是叫柏嘉良吧?”
秦唯西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些碎片在记忆深处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记不清脸的人类。
但名字很熟悉。
“对,就是柏嘉良,你还记得她吗?”秦唯西呼吸急促起来了,手也微微发抖,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柏嘉良?那不是你一年多前臆想出来的人类朋友么?还是什么来着,时间旅者?”波琳娜嗤笑一声,“你和我讲过多少次那天晚上的故事了,我可和【黄金】确认过,压根没有这么个人。”
秦唯西怔住了,而波琳娜发出一声感慨。
“秦唯西,怎么这么大了还在做童话一样的梦啊。”
秦唯西垂下了眸。
阳光晒得她白皙肌肤发红又生疼,但她这次却执拗地一点也不想退。
“有玫瑰花种子吗?”
良久,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我要种一片玫瑰花海。”
第269章
秦唯西发现,自己近来总是会无缘无故地绕到奇怪的地方,在那里没有理由的停留驻足。
比如现在。
她愣愣站在中央广场之上,面朝着不远处雄壮的温莎公国教院高塔,竟突然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身旁人潮汹涌,那些陌生而嘈杂的脸像是流水一般奔流不绝,灿烂的阳光落在肌肤上,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约刺痛感。
她茫然四顾,一个个认真辨别那些或闷头行走或和同伴说说笑笑的人类,就仿佛会有一个从其中跳出来,一下蹦到自己眼前,灿烂笑着抓住自己的手,大喊一声,“秦唯西,抓到你了!”
那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忍不住想着。
或许得有一头金发,在太阳下蹦跳时发丝飞扬,像是跳跃的金子。又或许要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神秘而温和,深邃又不失灵动,像是醇厚的旧酒……
秦唯西忍不住想要笑起来,可唇角刚扬起了些,又颓然落下。
她能描摹出关于那人的很多细节,比如那人应该喜欢吃吃喝喝,喜欢大口嚼肉大口喝酒,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喜欢玫瑰花,喜欢在阳光底下蹦蹦跳跳踩自己的影子玩儿……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人的背影,漂亮,纤细而不失力量,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臂。
可她偏偏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仿佛那是一张空白的脸。
想到这里,秦唯西又难过起来,眼角都垂了下来,像是可怜的猫崽儿。
大概是她在这里站了太久又哭又笑的,引来了不少人注目,有两个穿着厚重制服的巡警往这边过来了,客气地对她说,“女士,请出示一下有效证件。”
秦唯西也不生气,顺手就掏出了代表血族贵族身份的徽章 和一张【黄金】亲手写的小卡片,其上大意是【这个人可以去任何地方不要拦着让她过去再告诉我一声】——是上次自己放空后乱走走到教院某个比较机密的研究院结果被当成间谍逮起来后【黄金】给她的。
“大人好,冒犯了。”见到【黄金】的手书,警惕着的巡警顿时变得惶恐而惴惴不安起来,礼貌交还她的东西,又要连连道歉。
秦唯西阻止了他们,耳朵一动,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扭头,看见一个面貌普通行动利索的中年男人快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公爵大人,”那个中年男人叫住了秦唯西,小跑两步,客气地自我介绍,“我是安全部的负责人,贤者大人有事想要找您商讨。”
“好,”秦唯西收敛心神,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地望着男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抱歉,我记性不是很好。”
男人一怔,摇摇头,“公爵大人,我平日里都是直接向贤者大人汇报工作,您应该是不会见过我的。”
“或许吧。”秦唯西不置可否,跟上了男人的脚步,默默体会着心中那突然泛起的熟悉感。
真是奇怪。
如果只是自己忘记了也算正常,但这个人类也说此前他们从未见过。
那心中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又涌了上来,秦唯西干脆一边跟着男人的脚步,一边将大脑放空,任由思绪无所顾忌的漫游。
直到中年男人为她推开门,秦唯西抬眸,望着在办公桌后起身的【黄金】,习惯性地点头示意。
“我上次来就想问了,”她扭头看了眼办公室的门,语气熟稔,“你什么时候换的门,怎么换成桃木了,还有十字架?防着我呢?”
“可能是什么时候门坏了吧,”【黄金】也像是老友一般与她聊着天,又抬手示意她坐下,随口聊着,“波琳娜他们已经回兽境了,我还以为你也会回去。”
“不了,兽境没意思,”秦唯西像是来过很多次一般自然落座,没等身边侍从奉上茶就自己将杯子端了过来,吹了吹飘着的茶叶,懒散回应,“我可能会在这边长住一段。”
“您想待多久待多久,只要你们血族王族没意见就行,”【黄金】耸耸肩,表情又严肃了些,“这次来,是有件事需要您过目。”
“怎么,你一个人无法治理国家了么?”秦唯西打趣一句。
“恐怕比那个更严重,”【黄金】叹口气,提起一旁一份文件递过去,“是涉及到了令我也费解的神秘领域,或许是一种未知的魔法,所以想给您看看。”
“你可是大魔导师,你的魔法造诣可比我高……”秦唯西随口说着,接过【黄金】递过来的文件,翻开,草草翻过两页,忍不住嗤笑一声,“《时间悖论的定义、成因及解决方法》,这是你们研究院的新项目?”
“恐怕不是,”【黄金】十指搭在一起,表情也有几分无奈,“不久后就是教院五年一次的研究项目大答辩,按照惯例我们排查了一遍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其中就有这样一个——【时间旅行和时间悖论】,负责人叫【石猴】,匿名,查不到真实身份。她在将近一年前提交过一次论文,论文具体内容就在你手上了。”
“难道不是什么你们为了安排关系户弄的奇怪项目吗?”秦唯西心脏漏跳一拍,面上却依然轻松自在。
“恐怕不是,”【黄金】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又抽出另一份被证物袋包裹的文件,“看这个,我的亲笔手书,底下的人都是按照这道命令立的项,下拨的经费,一切都是符合逻辑和流程的。”
“然后呢?”秦唯西挑眉,却也隐隐间猜到了什么。
“然后就是,”【黄金】苦笑一声,“所有人都是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但我却不记得我曾经签署过这样一份文件了。”
秦唯西唇角扯了扯。
“两种可能,”她语气依然平静,“可能性大的那一种——有人模仿了你的字迹。”
“另一种呢?”
“一股神秘的力量,迫使你遗忘了什么。”秦唯西指腹用力按在了那份文件上,指肚发白。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喟叹一声,“可是得是什么力量,才能让一位大魔导师遗忘的这么彻底呢?”
“这就是我请您来的原因了。”【黄金】指了指那份证物袋,“里面还有一串备用钥匙,大概曾经是那位【石猴】的宿舍,我的人去踩过一次点,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或者说,线索太多太杂乱以至于我们不知道从何梳理起了,您或许可以去看看,给我们提一些建议。”
秦唯西隔着证物袋捏了捏那把金属钥匙,毫不客气的吐槽,“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因为我们在房间里面发现了大量和您有关的线索。”在一旁沉默侍立的中年男人轻声开口,“我们判断——曾经在那儿住着的人,和您关系匪浅。”
秦唯西愣了愣,又看了眼证物袋中的小钥匙。
那是一把备用钥匙,挂在最朴素的金属钥匙圈上。
“……我会去的。”她撑着膝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顿步,“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
【黄金】也站起身,微微蹙眉。
秦唯西转身,表情认真,一字一句。
“她的真名可能叫做柏嘉良。”
“柏嘉良,”【黄金】念叨着这个名字,眉拧在了一起,“她是什么人。”
面前的血族绷紧的面庞骤然破碎了瞬间,秦唯西微微垂下脑袋,良久,低声道。
“我想象出来的一个朋友。”
她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只是这次她没有再回头,而是在经过时敲了敲那扇刻着十字架的桃木门,“给它换了。”
【黄金】耸耸肩,目送着女人离去。
“您好像,和她很熟悉的样子。”一旁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小声嘀咕,“您俩也没见过几次啊。”
“是啊,”【黄金】认可地点点头,又迟疑了会,“可能比较投缘吧。”
“对了,记得把门换掉。”
“是。”——
犹豫了大半天后,秦唯西终于磨磨蹭蹭的在太阳还没落下之前启程了,轻松地根据钥匙扣上的数字找到了那个单间宿舍,站在了那扇普通的木门门口,身后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对面的门开着,好像有人在里面忙碌。
秦唯西瞟了眼那干干净净的门把手,又死死盯住那黑洞洞的锁眼,表情冷漠地仿佛像是要命令锁舌自己弹开似的。
身后突然窜出来个年轻男人,抱着个比人还高的大箱子,看不清脚下的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把箱子往墙边一摞,扶着墙喘气,见着秦唯西,语气欢欣,“你是教院来帮我搬家的么?”
秦唯西扭头。
年轻男人瞬间住嘴,脖子缩了缩。
面前的漂亮女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空洞又冷得可怕,就像是来讨债的。
可过了一会儿,就像是回过了神来,漂亮女人脸上的神色竟然微微缓和了,甚至还能和他搭两句话。
“怎么要搬家?”
“好像是对面出什么事了,”年轻男人松了口气,挠挠头,“前几天安全部的来了好几趟,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之后就叫我搬走他们提供新宿舍,我问也不说原因……喔我知道了!你是安全部的调查员!”
“算是吧,”秦唯西随意点点头,又问,“你对对面住着的人有印象吗?”
年轻男人表情挣扎起来,“额,我记得,对面就……没住过人啊,啧,和讲鬼故事一样,真叫人害怕。”
秦唯西微微点头,又转身,将钥匙插入锁眼,手轻轻按上了那光洁的门把手。
年轻男人识趣地缩了回去,又一下把门关上了。
秦唯西微微垂眸,深呼吸了几口,用力转动了钥匙。
咔嗒。
没有什么神秘事件发生,门开了。
秦唯西站在门口,垂暮的夕阳仿佛落在了她脸上。
她有些愣住了。
正对着门的就是卧室,或者说,卧室和客厅之间的墙被打通了,连成了一整个大房间。床被推到了最角落,床边是靠着墙摆满了书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上还有一摞摞的书和乱七八糟写满了草稿的白纸。窗格的黑影落在白纸上,宛若无声的牢笼,坠落的夕阳落下的黯淡阳光在一个个字符之间迟缓的移动,像是在留恋什么曾经存在又消逝了的东西。
客厅里有一个壁炉,壁炉里还剩下些烧过的碳火,落了厚厚一层灰,壁炉旁是两把窄小温暖的布质摇椅,其中一把皱巴巴的,另一把上搭着一条叠好的羊毛小毯子,圆桌上还有一壶茶,茶具精美,秦唯西盯着那弧度漂亮的茶壶嘴,几乎可以想象出它冒出蒸腾热气时的温度。
在夕阳没入地平线之前,她终究是将目光转向了房间中央。
那里有整个房间最醒目的东西,只是她一开始瞟了一眼就没敢看。
也难怪【黄金】手下的人会那么确定曾经居住在这个房间的人与自己关系匪浅。
她缓步走进房间,望着那张巨大的画板,和其上的素描画像。
画像上是自己。
端正坐着,笑容温柔的自己。
画像上还有一行字,仿佛是生怕她看不见似的,相当粗暴的直勾勾写在正中间,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字符直接横穿了画像的胸膛。
上面写着——
【笨蛋蝙蝠!回头!】
第270章
【笨蛋蝙蝠!回头!】
秦唯西一惊,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那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在暗地里窥视自己一样。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听着自己胸膛中心脏沉闷而急促的跳动,极为迟缓的慢慢转身,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期盼看到什么还是没看到什么。
可是转身动作再迟缓也漫长不到哪里去的,她很快就开始对着背后空空荡荡的门口发呆。
风吹起轻纱般的窗帘,影子被拉的很长,偶尔有鸟叫两声,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以为是。
“啧。”恼怒就像野火一般从不知名的地方窜了出来,她烦躁地锤了锤桌面,大踏步走过去,用力关上了门。
砰。
沉闷的声响惊起一群飞鸟,鸟群扑打羽翼的声音划过黄昏的天空。
“不要冲着家具乱发脾气,”慵懒惬意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而且,不是让你回头了吗,笨蛋蝙蝠。”
秦唯西猛地扭头,目光越过那幅画,落在了仿佛凭空出现在布质躺椅上缩成一团看书的年轻女人身上。
正如她所想象的那样,金色长发,琥珀色的眼眸。
还有那甜美到令人疯狂的馥郁香味。
“愣在那里干嘛,”柏嘉良合上书,抬头冲她笑,又指了指面前的小圆桌,“我泡了茶,要试试吗?”
见秦唯西一动不动,她挑眉,“还是说再重新开始,我先来个自我介绍?”
“不用,我知道你是谁,”秦唯西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她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缓缓朝女人走去,“你是柏嘉良。”
“喔!”柏嘉良开心地鼓起掌来,轻笑,“这倒是意外之喜。”
秦唯西在她对面坐下,咬咬唇,望向面前那杯蒸腾着热气的茶,端起,一口牛饮而尽,重重扔下杯子,轻喘口气,“柏嘉良,人类,我臆想中的朋友。”
柏嘉良脸上笑容消失。
“臆想朋友?哦,秦唯西,”她盯了秦唯西一会,确认对面的人不是在开玩笑后,哀嚎一声,委屈巴巴地将自己缩回了毛毯里,又将毛毯往脑袋顶上一缠,只露出一对可怜兮兮的琥珀色眼眸,“我沉睡了这么久,又养了那么久伤,好不容易跑来看你,可不是来当你的臆想朋友的。”
秦唯西局促不安地垂下了眸子,良久,低声问,“我不知道,是在黑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柏嘉良愣了愣,又忍不住轻笑起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最近有做梦吗?”
“有,”秦唯西眼神恍惚了一瞬,“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漫长走廊,死在花园里的波琳娜,小黑屋里的白色狮骨,一滩又一滩的灰泥……每天都在做这些重复的梦。”
柏嘉良眼眸中惊异更甚,“你记住的比我想象的多。”
她捏了捏眉心,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可你应该不记得才对,一切都因为悖论重启了,你没有理由幸存啊。”
秦唯西听不懂柏嘉良在说什么,但她太阳穴却突突跳了起来,一些思绪在脑海的角落里凝聚成型,那丝灵感就要脱口而出。
“是因为这个吗,”她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心中是一滴旋转的血液,“这是我的血,但又不是。”
柏嘉良怔愕地望着那滴血。
是那滴属于未来秦唯西的血,她在最后关头将其塞到年轻蝙蝠手中,希望能借此抵消“柏嘉良”在秦唯西身上留下的印记。
“啊,愚蠢的人类,”她盯着那滴旋转的血滴好一会,突然大呼小叫起来,“简直愚蠢至极了!”
她悻悻从秦唯西手中接过那滴血,指腹一搓,轻而易举地将其融入到了自己身体中,头疼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低若蚊蝇,“血族的特性,随时可以在任意一个核心精血重生,所以核心精血可以当做一个独立的分身,这滴血抽干过一次你的力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一半实力,又来自太遥远的未来,所以……当时产生同时空不同时间个体悖论的不止有我,还有你。”
“难怪你会记得,毕竟你也算是构成悖论的当事人。”
秦唯西眯起眼睛。
“说点我能听懂的。”
“你想不起来吗?”柏嘉良讶然地望着她。
秦唯西诚实摇头。
“额啊啊啊,头疼,”人类又将自己摔入摇椅中,用书遮住了脸,又用力地扭来扭去,口中哀嚎,“你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我是因为你才醒的啊。”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着人类哀怨的声音,秦唯西却莫名有些心虚。
“我想想,你既然能记得这么多,那肯定能想起来的,”柏嘉良朝天空泄愤地打了一通王八拳,发泄完了,又坐起来,金发炸起也不管,撑着下巴盯着眼前的人,闷声嘟囔着,“我待不了多久的,你得抓紧才行。”
“待不了多久?”秦唯西一呆,一下就急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以前道路都是畅通的只要有路就可以来现在我是通缉犯世界规则在路上设了卡我只能找办法偷偷溜进来……算了看你表情你也没听懂,还是赶紧想办法吧。”柏嘉良碎碎念了一大堆,望着秦唯西愈发茫然懵懂的目光,失笑,将炸起的金发束成一个马尾,“唔,作为另一个当事人,我肯定可以作为引子,嗯……或许是接触不够多。”
她一下伸手,准确抓住了秦唯西的手腕。
秦唯西吓得就要抽回手,随着手腕上热意传递,眼圈和喉咙莫名泛起了一股股浪潮般的酸意。
她身子僵住了。
“……你哭了,”柏嘉良静静望着她,身子前倾,另一只手探出,轻轻抹去了她眼角落下的晶莹,语气温柔低沉,“就像你最后趴在我怀里哭一样。”
“不可能,”秦唯西一边抵抗着那心中莫名泛起的愈发酸涩委屈的情绪,一边抹眼泪,哽咽道,“我怎么可能会趴在你怀里哭。”
“嘴硬。”柏嘉良叹口气,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呢喃着,“秦唯西,加油啊,你要赶紧想起来。”
“我真的,随时可能会消失的啊。”
秦唯西没有闭眼,强睁着那愈发酸涩的眼眸,目光落在近在咫尺处那不断颤动的长而卷翘睫毛上,莫名想起了乌鸦振动的羽翼。
似乎是因为接触面积更大了,更多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诡异的时间和空间,在寒冬长出枝桠的果子,浓稠到看不清来路的雾气,循环往复的长路,被迫分开的小队……
一帧帧一幕幕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但就像珍珠落了一地却找不到线一样,她只觉得脑袋疼得要爆炸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柏嘉良,”她咬紧了牙,努力不让痛苦的呻/吟从喉咙中溢出,又忍不住抓紧了眼前人的肩膀,微微推离了些,喘着气,“有用,接触面积变大,有用,我们,我们是一起去黑潮探索的。”
“接触面积变大有用的话,那来抱一个。”柏嘉良一眼就看出她在强撑,却也不揭穿,而是张开了双臂,语气温柔。
秦唯西望着面前的怀抱,神色有些迟疑。
倒不是不想抱——秦唯西能很清楚地分辨出自己内心的情绪。
是想要更多。
“不。”她目光最后落在了人类水润柔软的唇瓣上,心中那根弦骤然一动,“柏嘉良。”
“什么?”柏嘉良茫然歪头。
秦唯西从摇椅上起身,凑上前,蹲在了柏嘉良面前,仰视着漂亮的年轻人类,低语呢喃,“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的关系?”柏嘉良一时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总之不是臆想的朋友吧。”秦唯西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忍不住反手,捉住了柏嘉良的手,感受着那灼热滚烫的温度,“你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臆想的朋友。”
“那比臆想朋友更近一步还是更退一步?”
“啊,”柏嘉良低头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轻蝙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干巴巴吐出一声喟叹,“秦唯西……”
“那看来我猜对了。”
更多的画面随着手掌交握而从记忆中翻新苏醒,秦唯西眼睫微颤。
她们在床上交颈而眠,她们在花园的树荫下挤在一张躺椅里接一个黏糊糊的吻,她们握着彼此的手,她的牙咬近进了她的血管……
秦唯西骤然微微抬起了身子,探前,触碰上了那柔软湿润的唇瓣。
轰!!!
记忆的闸门一下被拉开,纷乱复杂的情绪和回忆一下全都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忍不住居高临下地抱紧了怀中人,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中,用力地吮吸着那柔软的唇瓣,撬开齿关,粗鲁而放肆地搅动唇舌。闲著福
“唔……”柏嘉良被迫接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一吻,愣了会,她合上了眸,伸手抱紧了身前的人,主动回应起了亲吻。
良久,秦唯西微微退后,指腹轻轻按了按那吻得红肿的唇瓣。
“想起来了?”柏嘉良大口大口喘着气。
“嗯,”秦唯西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我还明白了更多。”
她手臂用力,将眼前人紧紧箍在怀里,有些小鼻音。
“我会想起你,但我也会忘记你。”
“我想起你越多次,我就会忘记你越多。”
“直到有一天,柏嘉良……”
“我会彻底将你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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