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更)
◎张家办酒。◎
吃过晚饭, 泡上一壶菊花茶,才开始分月饼。
月饼宋满冬是每天都在做,但他们也只吃上过两次。
摆在盘子里中间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大月饼, 五仁馅儿的,是经过大家品评后一致认为最好吃的一个,今天做了大号。
月饼没用刀切, 全靠手掰, 有多有少, 但除了陆许山, 大家都不是很在意。
断面弯弯曲曲,露出里面的真材实料, 藏在金黄色冰皮下的馅儿料, 看似其貌不扬,却有着让人无法抵抗的美味口感。
饼皮的软,五仁馅儿的干香, 嘴巴尝过便跟上了瘾似的。
即便早已吃饱,嚼着月饼还是想多来几块,赵胜男吃了几口,才感慨起来, “要是大家都能吃上月饼就好了, 哪怕只是今天。”
“你不会还想怂恿满冬做月饼吧?”姚娉婷震惊看她。
赵胜男却摇摇头, “请吃饭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给一次是想叫他们尝过甜,有奔头。
如果次次都给他们送,那只会叫大家坐等天上掉馅儿饼。”
赵胜男举起月饼, “一块儿月饼能满足今天, 但满足不了以后。”
“更何况我能力有限, 不可能一直满足他们。现在再去送月饼,不是帮大家,是害大家。”
姚娉婷,“你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说——”
她清了清嗓子,“虽然我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大家聚在一起可以撬动时代的巨轮。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更何况你我都不是无能之辈,我们有学识、有见闻,我们是最亮的新星,必将照亮一方。”
其他人连连点头,“娉婷你学的真像。”
姚娉婷臭屁的抬抬下巴,“那可不?我跟她认识好多年了,模仿一下轻而易举。”
陆许山说,“你这么厉害,应该去拍电影。”
姚娉婷扫了眼赵胜男,“拍电影有什么好的?高高在上的,看不清人间事。我啊,要俯下身子,去做百姓的牛……”
赵胜男哭笑不得,捂着姚娉婷的嘴,不叫她说,“别取笑我了!”
姚娉婷求助的看向其他人,无人搭理。
方宛有心,可帮不上忙。
待赵胜男放开,姚娉婷立马转头开始说起其他人。
一群人闹作一团。
盘子里的小月饼原是按人头的,给了卫大夫几块,余下的便零散落着。
宋满冬又掰了一块儿豆沙月饼吃着,弯了弯眼睛。
月饼叫人心情畅快,但有好友作伴,更叫人开怀。
曾经她期许的欢笑热闹,竟是在破釜沉舟,跟家里断绝关系后,从河东大队这个偏僻的地方得到了。
宋满冬吃完月饼慢吞吞的喝着茶。
九月底穿过山间的风已经凉了,可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却正正好。
闹过之后,才各自散开回屋。
毕竟明个儿还要上工呢。
宋满冬洗完脚,见赵胜男在堂屋门槛上坐着,左右看看,也走了过去,“怎么了?”
赵胜男仰头看着天上的满月,轻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宋满冬诧异看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胜男转头看她,脸上露出个难过的笑,“有几件事,如果不是你,可能都没办法顺利进行下去。”
宋满冬也在门槛上坐下,“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会去做。”
宋满冬又换了个说法,“不会去多管闲事。”
按照她最初想法,只要在河东大队混着,当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就行,等待时机离开。
现在却跟河东大队越缠越紧。
赵胜男不是傻子,当然能隐约感觉得出,宋满冬不是热心的人,“我知道,可是没你,我解决不了。”
宋满冬摇摇头,“事不是数学题,不止有一种解法。”
“你的解法跟我的解法不同,所以才会在看过我的解法之后陷入困境。”
赵胜男迷茫,“可你总是反应那么快,又能想到一举多得的解法,要是你……”
“不会是我。”宋满冬打断她的话,肯定道,“胜男,能帮河东大队的人,不会是我。”
“那些是我摸索出来的经验,给你时间,你也可以学会,但你有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有。”
“你生在骨子里、淌在血里的赤诚热情,对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无私,才是最宝贵的。”
宋满冬别说是生出这些东西了,她偶尔甚至还会冒出赵胜男真傻的想法。
赵胜男嘴巴张张合合。
宋满冬鼓励她,“你有这些宝贵的东西,再佐以经验,将来肯定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满冬,”赵胜男终于张开了嘴,“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啊?”
宋满冬:?
她沉默数秒,“以后少跟陆许山待在一起。”
好好的脑子都要傻掉了。
赵胜男噗嗤一笑,抬手紧紧的抱住宋满冬,“谢谢你满冬!”
松开后她又说,“不过我可不觉得你没有这些东西,你比自己认为的更热心善良……”
宋满冬无奈的瞧她一眼,“别给我画饼了,早点儿睡吧。”
隔天,依旧是照常上工,不同的是,徐清今日起就要无偿去给卫大夫帮忙了。
宋满冬原以为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出来,可到中午也不见动静,问了徐清才知道,卫大夫在憋着气搞个大事。
“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徐清不仔细说,只感慨道,“赤脚大夫虽然是野路子出身,但也有可取之处。”
宋满冬饼不意外,没两把刷子能做十几年赤脚大夫么?
吃过午饭,下午她难得清闲。
今天也不用做月饼,陈家明早在昨天一早拿了最后一部分月饼,说是卖完后要跟他朋友一起去省城看看。
宋满冬坐在院子里择着野菜,忽的想起来,好像有几天没见陈敬之了。
不过这也正常,哪儿有当兵的天天有闲暇时间的。
更何况陈敬之也说了要加训练任务,要是还天天来,那才叫她不放心。
野菜宋满冬分了类,一部分晒干,另一部分打算晚上做菜饼。
倒是也能做野菜团子,不过恐怕不会受欢迎。
至于核桃和板栗,宋满冬没打算沾手。
核桃带壳藏在青色的果肉里,这果肉看着是青绿的,但剥了手都是黑的。
明天要给春玲做酒席,带一双黑手去可不好看。
农家酒席虽然简陋,但也马虎不得。
宋满冬早早的起来做了饭,听见敲门声,叮嘱赵胜男几句,便去跟王喜娟汇合了。
早饭她不在家里吃。
这事儿跟春玲她娘仔细聊过,她们这些帮忙的人早上收拾好菜可以先吃一顿,等酒席做完散了,还能再吃一顿。
既然说好管饭,宋满冬便只喝了口面汤垫垫肚子,免得到时候大家吃她不吃,显得多另类。
河西大队在往西约莫四五公里处,不比县城近多少。
但对王喜娟他们来说,都是习惯的路程。
王喜娟陪她走着,路上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起着春玲和她嫁入的张家的事。
“张凡在公社的食品厂上班,对春玲可好了,之前就一直给她带吃的,这次办酒更是下了血本,花钱买下来了半扇猪。”
“听说食品厂生意特别好,生产的点心别人催着要,还打算再开生产线,说不定还会建家属院,到时候春玲就能跟着去进城了。”
宋满冬只笑着听她说,虽然心里不大认同,可没必要在大喜的日子说风凉话。
再则,如真王喜娟跟说的一样,春玲也算是有个不错的归宿。
好归好,她是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
宋满冬心底清楚,最能依靠、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后半程,王喜娟却忽的叹气,“我是真心替春玲感到开心的,可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不太安稳。”
想来想去,“要是在食品厂的是春玲就好了。”
宋满冬讶异过后,宽慰她,“说不定将来她有机会呢,不是说食品厂要扩建么?”
王喜娟只叹着气摇摇头。
宋满冬没深入追问,而是怂恿她,“要真是有,你也可以去试试。”
王喜娟家里条件在河东大队算是比较好的一部分了,家中虽然也有兄弟,但对王喜娟也不差,叫她读了初中。
高中也不是不愿意送她去,只是王喜娟没考上。
整个河东大队考上高中的人都不多,所以提起陈家明就是一阵唏嘘。
这些都是宋满冬从王喜娟这里听来的。
“我肯定要试试的。”王喜娟点着头,“宋知青你们也会去么?你们要去了我肯定没什么希望。”
宋满冬安慰她,“招工一般都是招你们这些本地的人,而且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至少赵胜男绝不会去,其他人宋满冬也说不好。
连她自己听了消息都有些心动。
若是食品厂招工、扩建,住到公社不论做什么,都比河东大队方便太多了。
这念头只在宋满冬脑海里闪过,很快便不想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春玲的酒席。
到了张家,宋满冬瞧过东西,便开始安排人准备。
张家是大席,几乎全村的人都要来吃,只她一个人动手肯定不行。
春玲家来帮忙的基本上都是河东大队的人,听了宋满冬的安排,便开始择菜洗菜,倒是张家来帮忙的婶子,看她年轻有点儿不大服气,“要不还是请个厨子过来吧?别锅都拿不动。”
更有个膀大腰圆的婶子嘲笑着,“我看着都比她会做饭。”
宋满冬挽起袖子,洗了手,冲她们笑笑,“婶子,我能不能做,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拿起刀,仔细看看,在磨刀石上正反都磨了几次,走到了半扇猪肉面前。
张家的婶子上前,“这肉贵着呢!你可别弄坏了,还是我来分肉吧。”
宋满冬却避开了她的手,左手按在猪肉上,右手刀,轻轻松松划下来一块儿肉,放到了桌板前面。
她又低头去拆排骨、里脊肉,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豫。
说是半扇猪,可这一半去头去腿,板油也摘了,顶多不过四十斤,还有不少排骨。
酒席约莫要三十桌,荤菜提前也说过要做那几道。
宋满冬心里有掂量,把每道菜的肉都拆了出来。
烧排骨、鱼香肉丝、包菜炒肉片……
分好后才看向张家婶子。
张家婶子面面相觑,“你以前是杀猪的?”
春玲家的亲戚笑道,“我们满冬可是大厨,你们就等着流口水吧。”
宋满冬露了一手,这才开口,“婶子,大喜的日子咱们起了争执破坏可不好。你们听我的,要是出了错,算我头上。”
“可咱们各站一边,出了差错,你们也得担责。还不如听我的是吧?”
几位婶子抹不开脸,点不下头。
宋满冬也不非逼着他们表态,意思到了就行,把肉拉过来,径直问道,“有没有婶子刀功好的?把这几块肉切成片。”
膀大腰圆的婶子琢磨透,便站了出来,“我来吧。”
宋满冬盯着她切了几片,不得不感慨,这些婶子们切肉上是真的不输人。
切下来的肉片薄如纸片,看来这些肉炒几盘菜还是够的。
宋满冬又提起其他的肉,“这些切成丝。”
排骨她自己上手剁了。
等其他婶子切好,宋满冬又把肉腌上。
这新鲜的肉,倒是没多少腥气,这一步是为了入味儿。
同时要出十几盘菜,最怕的就是调味儿不够。
萝卜包菜都切好,豆腐宋满冬亲自炸了。
又调好了凉菜。
张家只三道凉菜,拍黄瓜、拌豆角、拌莲藕。
一道蛋花汤不着急做,重头戏是六道热菜。
不过凉菜做好,就可以准备吃饭了。
宋满冬起锅炒了包菜肉片,每人一个掌心二分之一大的馒头,一碗汤,一勺热菜一勺拍黄瓜,就算作所有的早餐了。
灶台搭在外面,宋满冬她们吃饭也在外面。
宋满冬忙活半天,吃上饭也舒了口气,听见吵闹声往身后瞥了眼。
膀大腰圆的婶子抢嘴道,“宋知青,你可别管他们!”
“嗯。”宋满冬已经认出来那边的是什么人了。
——河西大队的知青。
知青跟大队上的人太好分辨了,看她们人里还有穿白碎花衣裳和皮鞋的。
张家婶子七嘴八舌的说道,“不怪我们不信你,刚才对你态度差,我们真是被这些知青害惨了!”
“正抢收呢,她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天天闹!还要大队上的骡子送他们去城里买东西。
那骡子一天拉了十几趟玉米,累的都站不起来的!他们是一点儿也瞧不见。”
“他们还上公社告状,害得我们耽搁好几天,前几天落雨,地里的红薯都差点儿没收完,也没赶上种麦子!”
“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下雨了,过两天要是还不下,只能我们自己挑水浇地了。”
宋满冬不敢搭腔,河东大队的婶子们也都埋头吃饭。
他们是运气好赶上了,省不少事,可在河西大队面前说出来,不就是戳人心窝子么?
听她们抱怨完,宋满冬才松了口气。
有心直口快的婶子更是直言,“要是宋知青你在我们大队就好了。”
“那可不行。”春玲家的亲戚连忙说,“当初是你们先挑的知青,让我们大队最后去拉人的,现在可别跟我们抢人。”
张家婶子叹气,“谁能想到拉回来一群惹事儿精!”
宋满冬没置身其中,不好评判,不过他们遇上河东大队,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换成他们来河西大队,什么光景还说不好。
宋满冬也没打算搅和其中,替河西大队的知青周旋,免得两边都不讨好。
说完这些知青,大家无形中请进不少。
其中一位婶子,才期期艾艾的问宋满冬,“你这拍黄瓜,有什么秘方啊?”
宋满冬笑笑,“我哪儿有什么秘方,刚刚不都是当着大家的面做的。”
那婶子直感慨,“怎么你做的这么好吃!”
宋满冬想了想,把她放拍黄瓜的用料比例说了,“婶子回去照着我的比例做几次试试,味道能摸索的差不多的,这菜不难。”
张家婶子听完念叨一遍,还觉得不够,连忙进屋抓了人,叫他记下来。
又问宋满冬,“那包菜炒肉也给我们讲讲呗。”
宋满冬想了想,“我是猛火炒的,但这容易糊,婶子们还是炒了之后加水焖一会儿吧。”
张家婶子不解,“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但味道差太多了。”
宋满冬便帮她们猜,“那许是油放少了。”
一说起油,张家婶子便不纠结了,“那还是就这么吃吧,哪儿有那么多钱,天天一大勺油往锅里倒啊!”
宋满冬点头附和着。
看大家饭吃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开始炒菜。
这会儿已经十点了,等做的差不多,大队上的人也该下工来吃饭了。
张家婶子跟着起身,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年轻人站着,“钱大宝,别搁这儿站着了,你回去吧。”
“啊?哦哦。”钱大宝回神,又看了宋满冬一眼,才不舍得往新郎那边走去。
宋满冬注意到他的视线,没当回事。
做完这顿酒席,她就回河东大队了。
两个大队离的不算太远,但平日里可不会有什么交集。
几个婶子各占一个灶台,宋满冬游走期间,帮她们调整。
她自己做菜喜欢硬炒,但大锅菜不能这样来,最合适的还是焖煮,重在调味。
肉香弥天。
到了下工的时候,远远的都有人直接朝这边跑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是张家在办酒。
张凡爹娘站在门口,腰杆挺直,面上泛着红光,嘴角降不下来。
听儿媳妇的请这个知青来做饭可真是太对了。
这酒席排面足了!
还有人走的太快,在桌上坐下了,才叫人喊住,“李家的,你们礼金还没登记呢?”
李家的人起身,“哎呦,忘了忘了。这不是急着吃饭呢么?”
说着来门口给了五角钱。
第一轮的菜已经能出锅了,分菜不用宋满冬操心,她朝那边看了眼。
李家给的钱已经算是多的,更多的给个两角三角,还有些是带了鸡蛋和菜的。
这些全都登记在红名册上,等待日后还礼。
宋满冬歇了会儿,便烧上第二轮酒席的菜。
她正炒菜,面前落下一道阴影,一抬头,见陆许山站在了锅前。
姚娉婷直接来拽陆许山,“待会儿他们吃完咱们就能上桌了,你别在外面丢人!”
宋满冬把锅勺交给其他婶子,绕出来走远了一点儿,“你们怎么来了?”
姚娉婷指了指不远处聚集着的人,“跟着河东大队的人过来的,都是春玲家有关系的亲戚,过来吃酒。”
“大队长说我们随了礼,就可以吃。胜男说我们么还没吃过酒,就叫上大家一起来。”
她话说完,宋满冬扫过面前的几个人,“胜男呢?”
姚娉婷眨眨眼,缓缓转头,看了一圈,惊恐起来,“刚刚还在我旁边呢!”
周围的人太多了,赵胜男又不怎么讲究,平时在河东大队就几乎融入了人群,今天也不例外。
宋满冬目光扫过,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赵胜男在哪儿。
她扫了一圈,没看见赵胜男,倒是看见了河西大队的几个知青。
宋满冬目光掠过,又转了过来,头疼的指了指远处,叫姚娉婷,“去把胜男拉回来。”
第62章 (二更)
◎河西大队。◎
“跟别人说会儿话没什么吧?”姚娉婷还没觉出不对, “那些什么人啊?看起来家里条件好像还不错。是因为河西大队比咱们大队有钱么?”
“是河西大队的知青。”宋满冬话音落下,不用催促,姚娉婷便抬脚朝那边冲过去。
宋满冬也没什么时间说话, “你们待会儿自己去吃酒吧。”
赵胜男被拉回来,跟在河东大队的人身后,随大流给了三角钱, 找到位置坐下。
还没来得及感慨, 桌上又挤过来五六个人, 将空出来的地方挤的满满当当。
连赵胜男和陆许山中间, 都插进来了一位婶子。
她们刚做震惊脸,上菜的人高喊一声, 便端着托盘进来, 将凉菜挨桌摆上。
大队上吃酒的经验,赵胜男实在没有。
其他人也一样。
还乖乖的坐着等菜上齐,旁边的婶子已经挥舞起筷子, 三两下清空了盘子。
等赵胜男后知后觉的拿起筷子,盘子里已经只剩下凉拌菜的汤汁了。
就这点儿汁水,婶子们也不放过,用馒头蘸着擦干净了。
姚娉婷欲言又止, “这……”盘子都不用洗了吧。
她眼睛左右转转, 其他桌上也是差不多的情境。
倒是有几桌全是男人的酒席, 没几个人吃饭, 都在捏着筷子指点江山。
空等了一会儿,才开始上热菜。
热腾腾的菜还没放到桌子上,几双筷子已经伸进了盘子里。
赵胜男眼疾手快抢了块儿肉, 扭头一看, 旁边几个人全是空手而归。
陆许山直接搬着凳子插到了隔壁桌。
但少他一个, 姚娉婷她们还是吃不上饭。
赵胜男只好努力抢菜给他们。
九菜一汤,六个人只每人吃了一筷子菜,其他人都下桌了,他们还捧着馒头不知所措。
宋满冬跟其他婶子一起洗着碗碟,见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却不见赵胜男他们的身影,便朝里看了眼。
几个人捏着馒头起身,连赵胜男脸上都生出几分委屈。
宋满冬一想,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大队上吃酒,可没有等菜上齐的说法,也没有礼让的讲究,能吃到什么,吃到多少,全看自己本事。
赵胜男他们别的本事有,但吃酒的本事确实差得远。
等会儿回去再给他们煮点儿东西吃吧。
宋满冬无奈的想着,院子里传来一道男声,“你们是河东大队的知青吧?”
新郎官张凡说着快步走过来。
他方才在上菜的间隙敬了酒,这会儿胸前还别着红花,很容易认出来。
“我看你们刚才没吃上什么东西,不介意的话,等会儿跟帮忙的婶子们一起吃吧。”
赵胜男不确定的开口,“不合适吧。”
“没事儿。”张凡娘也走了出来,“你们这不是都没吃上?总不能叫你们花了钱,空着肚子回去。”
“不过跟帮忙的人一块儿吃,菜也有点儿随意……”
说到随意,赵胜男便放心不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帮忙的婶子连着他们又摆了两桌,菜色随意了些,拢共拼凑出来五个菜,不过分量多,还是能叫人吃饱。
赵胜男几人也坐下来填了肚子。
张凡等他们吃完,才上前请人进屋。
宋满冬也跟着进了门。
这才发现屋里还坐着别人,张大队长也在其中,跟他隔着一张桌子的,是为面貌相似的老人。
张凡低声介绍了,\"这是我们刘大队长,你们先聊。\"
他说完便出去了。
赵胜男先跟刘大队长打了招呼,才看向张大队长。
张大队长不说话,刘大队长叹了一声气,才开口,“请你们过来是想着让你们帮忙开解一下我们大队的知青,这总别着也不是办法。”
“在公社,政府干事也帮忙调解了,革委会的人也说了,但他们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想着我们要害他们。”
“我这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麻烦你们。”
宋满冬一听他开口就知道要遭。
其他人未必会同意,但赵胜男肯定会插手。
果不其然,赵胜男听完就点了头,“应该的。不然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刘大队长连连点头。
赵胜男提议,“你们先别见面,我可以做传话人,把事情弄清楚谈好。”
刘大队长为这事儿苦恼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人帮忙,当下只点头,“都照你说的办。”
“麻烦你了,知青同志!”
赵胜男宽慰他,“大家都没有什么坏心,应该就是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那我现在去那边看看。”
一出院子,姚娉婷急的抓着赵胜男胳膊,“胜男,你沾那群人干啥!”
“他们做的事情也太荒唐了。”
这一个月不到,跟河西大队的人都打了几个来回,还闹到了政府面前。
赵胜男叹气,对着他们没在刘大队长面前那么自信,而是也带上了几分苦恼,“不管不行啊。”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在计划干什么么?”
姚娉婷不以为意,“他们能干什么?”
“他们打算毁了张凡的婚礼。”赵胜男捂着头,“说是要给河西大队点儿颜色瞧瞧。”
宋满冬:……
在人家结婚的时候闹事,是怕结不死仇么?
“疯了吧他们?”姚娉婷难以置信的出声。
没控制好音量,惹得其他人都探头看了过来,她连忙假笑一下装作无事,背过身才看向赵胜男,试图找出开玩笑的影子。
“是真的。”赵胜男点着头,“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学校的时候,有些学生就是惹事的性子,敢把天给捅破……”
河西大队偏巧就凑了这么几个傻大胆。
宋满冬脑海里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宋满盈。
说风就是雨,从来不考虑后果,这种性格着实叫人头疼。
赵胜男揉了揉脸,咬咬牙,“也不用你们去,我自己上吧。”
宋满冬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画大饼吧。”赵胜男没隐瞒,“想办法说服他们,叫他们从别的地方找场子,比如河西大队瞧不上他们,觉得他们没本事,那他们就真搞出来点儿名堂,叫河西大队的人求他们……”
赵胜男说完,下意识的问,“满冬,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宋满冬摇摇头,叫她彻底坑这些人一回还行,讲和她是不擅长的。
她可没耐心去应付这种人。
姚娉婷也不乐意去打交道,“我怕跟她们吵起来。”
其他人更指望不上,最后还是赵胜男只身一人前去。
赵胜男去来回跑腿传话。
宋满冬他们也没着急回去,而是在河西大队闲逛起来。
毕竟这来回有十公里,吃顿饭就回去总觉得有点儿太对不起自己走的路了。
从张家出发,朝大队西面尽头走,路上还遇到不少河东大队的人,大约也是跟他们想法差不多,顺路来看看亲戚。
走过一遍,宋满冬也发现了。
河西大队比河东大队平坦不少,没有山地。
大队上虽然也是泥和着稻草的围墙,但大都都装着整扇木板的门,不像河东大队,还有些人家装着几块儿薄木板拼成的门。
他们又走回来,正好跟赵胜男迎面遇上。
赵胜男脸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解决了。”
她把两边协商的结果简单讲了一下,不免也念叨了句,“那几个知青真是……
事儿一点儿没做,先要河西大队好吃好喝供着,河西大队是比河东大队好点儿,但这个好还吃不饱肚子,哪儿有余力供应他们挥霍?”
“我都没把握能帮上什么忙,他们倒是自信的很。”
“现在好歹劝住了两边各退一步,希望他们能早点儿认清情况吧。”
宋满冬也不看好那些知青,他们既不了解大队的情况,也不愿俯下身子了解,不可能从实质上改变河西大队的境况的。
即便有撞大运的,顶多起个苗头,便半道崩殂了。
几人边说着边结伴往河东大队走,出了河西大队,迎面遇到两个花白头发的老爷子,正担着水,步子走的慢,晃悠悠的。
赵胜男立马上前想接过扁担帮忙,伸出手却被拒绝了。
赵胜男扬声解释,“我力气大!我帮你们挑回去!”
“不用。”那老人开口,却不带本地的口音,而是咬字清晰的普通话。
赵胜男愣了愣。
跟着反应过来面前的老人是什么人,迟疑了下,还是再次伸手,“没事儿,我来吧。”
她又叫人,“陆许山。”
两人挑着水,由老爷子带路,挑到了地方。
河东大队下放的人住在猪圈附近,河西大队也是。
不过他们这房子瞧着更破一些,院门也没有。
赵胜男没进院子,把水桶放好,扁担立在墙边,就打算离开。
院内听见动静又走出一位老爷子,“陈叔,我不是说等我回来去挑水……”
出来门看见围着的几个年轻人一愣。
陈叔已经催促起赵胜男,“你们赶紧走吧。”
宋满冬隔着数米跟老马对视一眼,见老马移开视线,自己也收回了目光。
下放人员的管束,宋满冬是知道的。
只要她去举报,老马绝无可能再去公社给人做酒席赚钱,胡家给的钱能尽数落在她的口袋。
不过宋满冬没打算说。
积极助人的事情她不做,落井下石的事她也不会做。
路上一耽搁,回河东大队时,已经晚了。
不过如今过了农忙的时候,他们也不用赶着上工。
便都坐在家里收拾起核桃和板栗。
熟透的板栗直接从带刺的青壳里掉出来,但彻底熟的还得人来剥。
核桃要更麻烦一些。
将果子砸烂,把里面的核桃扒出来,核桃皮上挂着黑膜,拨核桃的手是必然会染成黑色的。
鲜核桃壳硬,肉却很嫩,外面一层浅黄色的核桃衣能撕下来,白色的,吃起来口感清脆,像是鲜花生,但又没花生那么脆,完全没有油脂气。
一边剥一边吃,剥到晚饭时,几个人凑不出来一盘鲜核桃。
吃够了剩下的核桃便没砸开,只去了青壳,放在外面晾晒。
等晒干了储存起来,到冬天都还可以吃。
宋满冬带着一双黑手去做晚饭,起身时还顺手抓了一把板栗,丢在灶膛旁。
晚饭是简单的清汤面,每人碗里放了一个荷包蛋。
清汤面还是得细面好吃。
姚娉婷吃了一口面,又捧着碗喝了汤,长叹一声,“舒服。”
面虽细,却有韧性,汤底没有放肉,只放了猪油,碗里浮着油花,但不油腻。
荷包蛋则是煮的恰到好处,蛋黄熟透,仍是柔软的状态,蛋白也很嫩。
姚娉婷已经不会多嘴去问怎么煮的了,反正她是学不会,傍着满冬吃就行。
宋满冬吃着面,说起来过几日的安排,“我明天去公社买点儿红豆和红糖,后天蒸点儿包子放着。”
“一号我要去公社做酒席,那天没人帮忙,回来恐怕没什么精力做饭,你们先拿包子凑合两日。”
陆许山刚皱眉吃完了面,听见她的话,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做点儿咸馒头?或者辣的?”
宋满冬想了想,“都做吧,我再包点儿包子。”
他们人多,吃起饭来也十分可怕,一笼馒头一顿就吃的差不多了。
正好现在天凉,包子馒头也能放几日,不怕坏。
隔天跟王喜娟约好轮流喂猪,宋满冬便坐上大队的牛车去了公社。
她先到邮局把给省研究院的信寄出去。
这信早早的就写好了,只是一直耽搁着没来寄。
忙完这事儿,才去买了东西。
这次顺便将黑市买卖的情况又瞧了一遍,摸好底。
酸豆角和泡菜已经不大能卖了,地里长的菜现在只能拿来卖酸菜。
月饼更是过了时候。
宋满冬看过一圈,蹙了蹙眉。
东风公社当真是穷的叫人头疼。
要是在市里,她可不必忧心做什么买卖,怕的只会是不够卖。
宋满冬想了会儿,又折回去多买了一份手里的东西。
陈家明回来已经是转天了。
宋满冬正在蒸馒头。
做馒头没月饼那么麻烦,蒸笼叠起来,她一口气蒸了三笼。
陈家明从墙头跳下来,先是嘟囔了一句,“天亮了,大队上的人越来越多,以后找你恐怕更麻烦了。”
宋满冬都不用问,已然瞧出来他的不同。
陈家明理了发,又穿了件崭新的褂子,落地还扯了扯,才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油纸包。
“什么东西?”宋满冬问着接了过来。
“花生糕。”陈家明期待的看着她,“你快尝尝怎么样?”
宋满冬吃过,不过还是捏起来一块儿尝了。
而后便重新包了起来,“还不错。”
陈家明一脸喜意,“那你能做出来么?”
“你要是能做出来,咱们以后就卖这个,在省城卖的可好了。我自己也吃了,根本停不住。”
陈家明显然有些兴奋,说完嘴上还没停,“我在省城逛了两天,发现他们什么都卖的好,吃食也看的眼花缭乱。”
“卖的好的我都记下来了,要是这个不行,咱们再换别的。”
宋满冬接过他的本子看了眼,摇摇头,“这些恐怕都不行。”
第63章
◎花生糕和馒头。◎
陈家明一愣, “这些你都做不出来?”
他不大相信,月饼那么复杂冷门,宋满冬都能做出来, 没道理他记下来的这些一个也不行。
陈家明又想起,昨晚回来时住在钱家,已经听说了宋满冬去河西大队做席面的事, 连钱大娘提起赞不绝口, 说等钱大宝结婚时, 也请宋满冬来帮忙。
想到宋满冬又有了别的收入, 不免怀疑起她不想同他合作了。
宋满冬还不知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想到了两个人分道扬镳,拿着本子仔细解释起来, “不是我不会做, 是咱们卖这些不合适。”
不能说陈家明不够用心,他记下来的不止种类,还有价格口感。
也分析了用料和利润, 比如他称赞不已的叫花鸡,要是能做肯定赚不少钱,可排的却是最末位,因为这鸡他们弄不来。
可不合适, 宋满冬也不会违心称赞, 毕竟他们是要做生意赚钱的, 有些话得说在前头, 不能给陈家明错觉,让他走上偏路。
宋满冬耐心问他,“花生糕你吃出来了什么?”
“花生、核桃?”陈家明想了想, “这两样虽然有些麻烦, 但不是弄不来的东西。”
宋满冬指出关键, “还有糖和油。”
陈家明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
宋满冬已经说开了,“河东大队的情况你应该清楚,这其中任何一样,都不是经常吃的上的,公社情况好一点儿,但也没奢侈到将花生糕做零嘴吃。”
“花生糕的价格是三毛一块,抵得上半斤肉了。除非家里富足,不然两者之间还是会倾向于买肉的。”
陈家明哑然,数秒后,挣扎道,“可我看着他们半天买了一箱……”
宋满冬略一思索,“应该是中秋节的余温,待客会多备些东西。除此之外,省城的人大都是有工作的,工资也比公社高不少,平日里不缺肉吃,买花生糕这类点心也不意外。”
陈家明并非没有脑子,冷静下来后,也明白了。
他们的月饼赶上时候热卖了一波,叫他也跟着膨胀起来,总觉得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卖好。
这会儿再看本子上的芝麻面包、杏仁桃酥……忍不住叹气。
陈家明有些忧心,“那咱们接下来卖什么?”
宋满冬先说,“能卖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钱赚的不多。”
陈家明又打起精神,“总不会比上工钱还少,而且现在地里也没什么活了。不管赚多少,好歹都是赚。”
宋满冬也不卖关子,说明自己的想法,“青菜长的差不多了,我打算把泡菜和酸豆角换成酸菜。”
“青菜长的快,这个是不愁不够的。”
“但只这一样,还不够。”宋满冬说着,朝厨房看了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走到灶台边掀开蒸笼,把馒头拿了出来,分散在竹篦上晾着。
又把剩下两笼蒸上,宋满冬才挑了个芝麻盐花卷掰开递给陈家明。
陈家明摆摆手,“我吃过饭了。”
宋满冬没收回手,而是叫他试,“你尝尝看这馒头怎么样?”
“你打算卖花卷?”陈家明反应过来,拿着花卷放进嘴里,眼睛一亮。
花卷热腾腾的,口感咸香软绵,也不知除了芝麻还放了什么,越嚼越香,有些上头。
宋满冬看他神色就知道味道没问题,又依次拿了别的给他尝。
一圈吃下来,最喜欢的是三角红糖馒头和芝麻盐花卷。
好吃归好吃,陈家明还有些不放心,“可馒头会有人来买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就算卖不出去,拿回来也能自己吃。更何况,我觉得还是有人会买的。”
这非是她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认真琢磨过。
东风公社在豫北,这里跟陕南差不多,主食大都是面——高粱面、玉米面、小麦面,还有些豆面。
干饭是用高粱米,吃白米的不多。
馒头和面条都是日常。
天一冷,做馒头的次数便多了。
可公社不比大队,做饭用的大都是煤炉,炒菜是没问题的,可蒸馒头急死人,煤球都要换好几个。
要是上班,更没时间盯着炉子。
到国营饭店买,既要等还要粮票。
毕竟厨师们做多做少,工钱都是不变,常常过了饭点儿就关门不干。
宋满冬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讲给陈家明,“我这用的是白面掺玉米面,会便宜一些,但咱们买面也只能从黑市买,定价你得算好。”
陈家明便问了她做多少面和料做出来的这些馒头,当即算了起来。
又跟宋满冬商量好卖多少钱,才舒了口气,“赚的不多,但要是能维持住细水长流也行。明天我去卖下看看。”
宋满冬点着头,“要是能做起来,咱们还可以每个月挑几天卖点儿贵的面食点心,比如红糖发糕、花生糕这些。”
陈家明点着头,不免感叹,“你比我想的周到,我看你一个人就能做完这些事。”
“我走不开。”宋满冬笑着摇头,“而且我是知青,出了门做什么都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去趟公社,还没回来,全大队都传遍了。”
她去卖东西,那就是顶风作案。
管理再松,也不可能容许有人光明正大的挑衅。
陈家明调笑道,“谁叫你们知青各个都有本事?”
“像我,可没什么人在意,中秋节离开两天,也没人发现。”
知道他没在大队上的恐怕只有给他开介绍信的大队长了。
“我倒是希望没人关注,还能清闲自在些。”宋满冬说着自己的想法。
陈家明只当她是安慰自己,等着宋满冬把馒头装给他。
宋满冬不着急装,热馒头挤压了容易变形,自家吃无妨,但她这是拿去卖的,还是得有卖相。
闲来无事,便顺口问起来,“你去省城看过,有什么想法?”
“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陈家明见还要等,便寻了个凳子坐下。
“我看了一圈,只觉得省城又大又漂亮,新鲜东西多,人也有钱,可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出了门到处都要钱。
但想到他们能卖花生糕,咱们只能卖馒头,就觉得还是得想办法往省城去。”
“那一箱花生糕少说也能赚五块钱。”陈家明说起来仍惋惜不已。
宋满冬肯定道,“以后会去的。”
她是绝不可能在东风公社待一辈子。
陈家明也心怀希望,干劲儿满满。
转天便是十一,鸡鸣声响,宋满冬便收拾好准备去公社了。
太阳刚从天边漏了一丝光,路还不太能看清,宋满冬走的小心。
出了河东大队不远,宋满冬正闷头走着,侧方忽的响起了车铃声。
宋满冬循声看去,见陈家明正蹲在地边,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走近,陈家明才将自行车扶了起来,“昨天忘了问你怎么去公社,还好就这一条路,我过来等着就行了。”
上回他就知道宋满冬要去给胡家做酒席的事,只是昨天事情接二连三的往脑袋里砸,让他给忘了。
陈家明车子都骑来了,宋满冬也不推辞,“今天大队上的牛要歇息,不往公社去。”
就这么一头牛,大队上宝贝的很,隔三差五就要歇一歇。
陈家明等她坐上后座,脚下一踩,骑了出去,“那你什么时候做完?到时候我看能不能载你回来。”
“说不好。”宋满冬想了想,“等我做完去黑市找你吧,要是你馒头卖完的早可以先回。”
陈家明琢磨着,“你这次给胡家做了酒席,肯定还会再有人来请,你是不是也得弄一辆自行车,方便来回?”
“从先到年关,可是结婚的旺季,多做几次酒席,也能赚不少。”
他原先还怕宋满冬自己一个人能赚钱,就不顾他了,这会儿却又替宋满冬考虑起来。
宋满冬想的清楚,“我不能接太多,有熟人或者挑人我才能去。不至于为了赚这点儿钱,得罪本地做酒席的师傅。”
在大队上,她能挣工分,陈家明这边,还能卖东西赚钱,不是只做酒席这一条出路。
那些做酒席的师傅却不然,他们就是靠这手艺给家里添口饭的。
不到情非得已,她不想主动得罪人。
陈家明是觉得没什么差。
这钱谁赚不都是赚?
不过他没跟宋满冬争执这点儿小事儿。
在离公社不远处,就把宋满冬放下了,自己去卖馒头。
陈家明找到位置,将背篓放下,便有摊贩好奇起来,“陈家明,你今天还卖月饼啊?”
陈家撩开背篓上的棉布,给他们看了眼,“今天卖馒头花卷。”
问话的摊贩嘀咕一声,“这谁家还不会做啊?”
陈家明心里也没底,但面色不变,只说,“我这馒头可不一样。”
等来了人,才细讲,“你们看这馒头皮就知道了,自己家可做不出这模样、这味道。我这馒头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做出来的,只挑了漂亮的拿来卖。”
“馒头和糖三角、花卷、豆沙包都是一样大,馒头一个三分五,其余的一个五分,不要票。
还可以带一瓶酸豆角搭着吃。要是上班没时间做,直接就能当一餐饭。
要是不忙,可以把这糖三角、花卷热一下,那味道就更好了。”
“自己蒸馒头热的满头大汗,耗费时间,还保不齐出锅什么样。
我这儿种类多,一样来一个,不用折腾,都能给吃上。”
这倒是说进人心坎里了。
想到价格跟国营饭店差不多,还不要票,从陈家明这儿买过月饼的人,便顺手买上了几个。
原先觉得卖馒头傻的摊贩,眼睁睁看着陈家明一兜一兜的卖,纳闷不已,蒸馒头能费多大功夫?
这谁家都能做啊!
他看着自己面前半晌卖的缓慢的竹篮,不免动起来心思。
第64章
◎白切鸡。◎
卖竹篮的叫张二牛, 上阳大队的人,认识陈家明也有两年了。
皆因他跟陈家明是一路人,不像朝哥那样自己有门路, 他们这些人都是拿到啥卖啥。
昨个儿上山摘了蘑菇、酸枣,就卖蘑菇酸枣,今天攒了十几个鸡蛋, 就卖鸡蛋, 实在不行捡点儿柴火来卖, 也能卖出去。
总之, 上工是不肯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黑市里还有不少。
但张二牛一直觉得陈家明是最幸运的那个,因为他跟认识贺永明。
贺永明在黑市也是出了名的人物, 他能弄到烟和油。
一般隔半个月弄一次, 拿过来没一会儿就背分完了。
张二牛是只能远远看着的那群人,他都想买,也都买不起。
从前陈家明也是这样, 哪怕跟贺永明关系好,也只能瞧着人家卖东西,插不上手。
但他昨天下午,亲眼看见陈家明跟贺永明站在一块儿, 手上还拿了盒牡丹牌的烟。
一盒要五毛钱!
听说中秋节还跟贺永明一起去省城了。
那可是省城!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
张二牛摸了摸耳朵上夹着的烟卷, 这是他自己拾的别人抽完的烟头, 拆开挑了没烧完的烟丝重新卷成一支烟。
这味儿闻着都觉得销魂, 但他一直没舍得抽,而是夹在左耳,聊天的时候便拿下来跟人炫耀。
原本他觉得这就叫人满足, 可看见陈家明之后, 又有了新的野望。
同样都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人, 陈家明能翻身,他凭啥不能?
月饼他婆娘是不会,可这馒头他家里隔三差五的做,能有什么难度?
张二牛看了眼陈家明摊子前围着的人,下定决心,收起竹篮回家去。
宋满冬已经将猪耳、猪头卤上,东坡肉小火炖着,腾出手开始宰鸡。
春玲的酒席只有猪肉一样,还多是肉片、肉沫,可胡唐两家办酒连罕见的牛肉都弄来了一块儿,鸡更是准备了足足五只。
堪称大手笔。
这远超于平均水准的宴席,叫宋满冬心里疑惑了一瞬,可她没有多想,还是将其归咎于是对婚宴的重视。
鸡要做三菜一汤。
半边鸡腿、鸡翅做白切鸡,半边剁块儿做做炒鸡,鸡胸肉拆了做手撕鸡,鸡架炖煮一小时,加菌菇豆腐青菜做汤。
至于鸡血、鸡杂,今天的菜单上是没安排的。
跟其他边角料一样,胡家婶子都叫他们自行安排,做完带走也行。
宋满冬手上处理着,间隙扫了眼老马的动作。
人老眼不花,手上稳准快,把鸡身上细小的绒毛都干干净净的,速度竟是比她还快。
宋满冬惊讶过后,没攀比速度。
差着几分钟也不妨事,但要是疏忽没做干净,就毁了她的名声。
不过心底对老马还是佩服的很。
五只鸡宰好,还要挑一挑,白切鸡对鸡的要求比较高,炒鸡则没有那么多要求,酱料下的足,肉本身的差异就微不足道了。
白切鸡是冷菜,鸡油不能太多,不然吃起来容易腻。
宋满冬很快挑好三只鸡,先给鸡身浇一遍热水,再放入热水里烫三次,最后一次才彻底浸入热水之中。
小火煮着,汤不能沸,煮上几分钟,就可以换到盆子里焖了。
宋满冬看了眼挂钟,记下时间转头,就见老马盯着她的焖鸡肉的盆子。
老马虽然瞧着她,手上也没闲着,锅里正煎着鸡肉,鸡皮朝下,煎的金黄,才用锅铲翻起来。
“我有位老朋友白切鸡做的很好吃,我说拿鸡直接煮味道也差不多,速度还快,反正没几个人吃的出来。但他一直坚持要先烫后焖才正宗。”
宋满冬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唠起来朋友的事,不过老马的手艺叫她佩服,便搭了话,“做菜是有很多捷径,但专业的厨子不能走,若是我们也想着省事,那厨道只会越来越没落。”
胡、唐两家人能吃出两种做法的白切鸡有所差异么?
宋满冬不觉得能。
这本事非老餮没有。
她想糊弄大可以糊弄过去,可正如对老马说的那样,她学会做菜以后,秉性的都是这种作风。
做菜可以变通但不可以偷懒,一旦走过捷径,尝到甜头,开始敷衍,那这好不容易学来的本事,也就离失去不远了。
“你这话听着也耳熟。”老马的声音里竟是带上了笑意。
宋满冬怔愣片刻,总不会……
她还没细想,院子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
宋满冬抬头看了眼时间,抓紧做菜。
虽然只有五桌菜,但每桌二十四道,她要做十二道,时间上还是很紧迫的。
胡家的院子就那么大,宋满冬往返厨房和院子的灶台间做饭,也将婚礼的流程听了七七八八。
新娘子迎过来,在亲朋的见证下拜过父母,改了口,就到了可以吃酒的时候。
凉菜已经摆盘上桌。
新娘子穿了件红色的外套,长发挽起,簪了红花。
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宋满冬盛好第一道热菜,透过支起来的窗户朝酒席边看了眼。
忽的发觉座位有些不太对,上位不是胡家长辈也不是唐家长辈,而是个陌生的青年人。
她蹙了蹙眉,老马也扫了眼,“凉菜吃的差不多了,去上菜吧。”
宋满冬点点头,端着托盘出去。
第一道菜是金玉满堂,炒的是玉米萝卜青豆,第二道是四喜丸子。
蒸菜炖菜和炒菜间歇上的,这样她跟老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上热菜时,一桌人吃的头都不抬,不能说是哄抢,但筷子是一个赛一个伸的快。
五桌做了四十多个人,这会儿出奇的安静。
倒是胡家长辈似乎有什么话说,瞧见主位上的年轻人低着头吃的认真,便咽了回去。
宋满冬可没什么时间去仔细观察,退回来赶紧炒上第二道菜。
不然以他们的速度,桌子上很快会出现全部空盘的情况,那就不太好看了。
锅铲抡起来,菜炒好盛出来,还要将蒸菜摆盘。
等最后一道汤上桌,宋满冬回到厨房,才松了口气。
酒席上这会儿也响起闲聊声,声音低低的。
隔着一张桌子都听不清。
又说了一会儿,两家新人送宾客出门,长辈则是迎着几人朝屋里走。
宋满冬正挽着袖子洗碗碟,胡家给的钱多,他们当然也要帮忙收拾妥当。
新郎和新娘回来时,立在厨房门口匆匆留了一句,“两位师傅辛苦了,趁着热灶做了午饭吃完再走吧。”
说罢不等宋满冬他们回声,便齐齐抬脚朝客厅走去。
碗碟洗完,不见人出来。
宋满冬问过老马意见,给两人一人煮了碗清汤面。
她吃过面,想起之前要问的事,“老马,你那位朋友也在河西大队么?”
“早就没联系了。”老马一副不大在乎的样子,又问宋满冬,“教你做菜的厨子哪儿来的?我看他会的菜挺多,南北都精通,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切磋一下。”
宋满冬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来历。至于切磋,不太可能,他人已经不在了。”
提起那位教自己做菜的邻居,宋满冬有些感慨,但并不是很伤心。
她学厨艺的本心是为了在宋家吃饱饭,那位邻居也瞧她不顺眼。
珍馐经手不少,但她吃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后来念书结识了林芝她们,将那些记忆中的菜色复刻后,才了却幼时的遗憾。
老马动了动嘴,心底有个名字打转,却没有问出来,半晌才说,“死了也挺好的。”
他垂着头,苦笑,“要是叫我先祖知道我落到这地步,定要骂的我撞梁。”
宋满冬不好过多点评时事,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才知道日后会如何,兴许这是柳暗花明。”
老马笑了声,“你那师傅应当不是我认识的人。”
“他们脾气一个比一个臭,教不出来这么会说话的徒弟。”
宋满冬想跟他确认,欲言又止。
确认了能做什么?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不说,老马也不提。
直到厅堂内的交谈声渐渐清晰,一行人从室内朝外走去。
两人才又检查了一遍东西,挪步到厨房门口。
这回倒是听清了。
新郎官嘴里喊得是,“宋县长。”
宋满冬跟老马眼底齐齐浮现出惊讶。
很快又褪去。
没想到胡唐两家有县长的关系,但跟他们干系却是不大。
他们只是厨子,今日一别,怕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送完人,胡家婶子回身,瞧见他们,连忙快步走了过来,面上满是笑意,“今天辛苦两位了。”
说着将红包奉上,“多包了点儿钱,算是谢两位的尽心,今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宋满冬不多问,接过了红包,“是我们应该做的。”
胡家婶子又进厨房走了一圈,拿了菜分别塞给他们,“我们平日家里人少,也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带回去吃吧。”
宋满冬来时带着的竹篮只放了几样酱料和自己趁手的菜刀,走时却是满满当当的。
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饶是她也很难不心动,要是次次都有胡家这么阔绰的主家,她恐怕真忍不住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酒席全给接了。
想归想,但宋满冬知道这事儿不大可能。
她挎着篮子,跟老马分开后,朝黑市走去。
一进巷口,就听有人吆喝,“一两馒头三分一个。”
这人却不是陈家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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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这话我是不敢当你面说的。◎
黑市这条巷子长长的, 中间还有岔路。
陈家明一般是在中段摆摊,起初是因为河东大队离得远抢不过别人,后来月饼卖的红火, 便固定了位置,免得别人找不到。
这会儿有人卖一样的馒头,宋满冬也不着急去找陈家明, 而是停住脚先看了会儿。
从外面走进来的人, 一进黑市便听见这吆喝声, 有人脚步没停, 但有人却走进仔细看了。
卖馒头的妇女立马介绍,“都是自家今天刚蒸的馒头, 还软和着呢。”
她说着捏给来人看, 又热情询问,“要不要来几个?”
停脚的人却摆摆手走开了。
妇女继续招呼下一个人,这一会儿的功夫只卖出去了五个。
但她脸上还带着喜色, 喊起人来更热情了。
宋满冬扫过她的手,先不论这馒头味道怎么样,下手抓的拿一下直接在上面印了灰色指印,叫人仔细看馒头的念头顿减。
她朝里走去, 结果几步之外, 又瞧见了另一个卖馒头的男人。
也有人在男人的摊子上买。
宋满冬扫了眼, 他的摊位离陈家明不远。
不过离巷口更近, 走过来是先看到男人的摊子,再往里才能看见陈家明也在卖馒头。
她走近了,发现陈家明摊子前有几位顾客, 也不怎么仔细挑, 问清只有馒头和酸豆角、泡菜, 便每样来了一份,提着网兜东西离开。
这一波客人离开,陈家明的摊子便冷清下来。
朝哥从另一头走过来,停在陈家明的背篓前看了看,“糖三角和芝麻花卷各来两个。”
陈家明拿油纸包起来,多放了两个豆沙吧,系好绳子递给他,“朝哥,上次你帮忙的事儿我还记着呢,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谢,没来得及。”
“今天的馒头就不用给钱了,算我请你的。这虽然掺了玉米面,但味道比国营饭店的还要好。”
朝哥接过来,“你这馒头可没什么竞争力啊,我看今天都有好几个摊子卖起来了,之后恐怕还会更多。”
“要不要我帮你说说他们?”
他的话张二牛也听到了,登时一个激灵。
陈家明心动了一下,又克制住,忍痛拒绝了,“不用,这馒头也不是我发明出来的,不叫他们做,还会有别人做。”
防不住的。
“行吧。”朝哥上下一点头,不在意的拿着馒头走了。
他是能有这居高临下的傲气的。
摊子前空了出来,陈家明又打起精神,看见了不远处的宋满冬。
陈家明看了眼背篓底部,卖的不少,但还没卖完。
卖月饼的时候,出摊一两个小时就能尽数卖出,今天这已经从清早坐到下午了。
至于赚的钱,不必算也知道比不了月饼。
落差感让陈家明有些打不起干劲儿,将馒头遮住,就准备跟宋满冬一同回去。
匆匆赶来的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背篓,满脸焦急,“小伙子!你这又卖完了?”
陈家明扶着背篓转过身,认出是之前找自己买酸豆角的那位老太太,“酸豆角没了。”
老太太却说,“你这背篓里还沉着呢,别蒙我老婆子。”
“豆角过了季,我们也没那么多拿来卖了。不过过段时间会卖酸菜。”陈家明仔细跟她解释,“至于背篓里的,是我今天拿来卖的馒头花卷。”
他对这老太太记忆深刻,一是因为她只买酸豆角,说孙子没有酸豆角不吃饭,二是因为上回送上门,发现她家在砖厂家属院。
东风公社工厂不多,食品厂干活的叫人羡慕,但砖厂的更男人叫人向往。
砖厂就没有闲的时候,工资见天的涨,听说现在已经比食品厂高出两块钱了。
陈家明也向往进砖厂,可砖厂体格要身强体壮,要是力气格外大还可以网开一面。
他去试过,一轮就给淘汰掉了,文职更不用想,起码得是高中生。
东风公社花钱的地方不多,砖厂一个人的工资能够一家都过的舒坦。
不至于抠抠搜搜的只买酸豆角。
同样在砖厂的另一位顾客,中秋直接买了三盒月饼。
纳闷归纳闷,别的想法陈家明是没有的。
毕竟卖酸豆角也是赚钱。
老太太叫他掀开看了,苦着张脸,“真是馒头啊。那我孙子这晚饭可怎么办……”
她又跟陈家明商量,“要不你们再给我匀几瓶酸豆角?我这孙子可怜的很,好不容易就着吃了几顿饭,突然断了,不得饿死啊。”
陈家明觉得夸张,好声解释,“但凡能拿出来,我肯定拿出来卖,实在是剩的那些我们自家人吃都不够。
不然我们这也不会沦落到卖馒头,酸豆角怎么都比馒头好卖的。”
“那我孙子怎么办?”老太太不肯放他走。
陈家明想了想,“之前不是说你孙子吃国营饭店的饭菜么?先买两顿不叫他饿着。”
“你再找找他不吃饭的原因。”
陈家明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吃饭?
“我这要是能找出来,还用舍下脸面求着你买酸豆角么?”老太太长吁短叹,苦恼的不行,“给他买肉他都不吃。”
“哪儿有孩子不喜欢吃肉,喜欢吃酸豆角的?”张二牛忍不住质疑。
“我说的都是真的!”老太太拍掌,“酸豆角没了,我想着我孙子他这几天饭也吃的不少,应该是改了不吃饭的毛病。
就没来买酸豆角,今天中午只给炒了肉,结果他筷子都没动。”
张二牛转着眼睛,“那你把肉拿来给我,我给你换酸豆角。”
“我是人老,可不是人傻。”老太太瞪他一眼,“大不了我上国营饭店买饭去。”
她说着转身想走。
陈家明琢磨了一下,叫住她,“大娘,要不然你买个馒头试试?”
“馒头?”老太太第一反应便是,“这我会做。”
“你孙子也不吃吧。”陈家明猜测着,“但国营饭店的馒头他是吃的。”
老太太,“你是说你这馒头比国营饭店的还好?”
陈家明自信道,“当然。味道一点儿也不输国营饭店,而且我这也不要粮票,一两馒头三分五,其他带馅儿的五分。”
张二牛趁机道,“我这馒头只要三分。”
老太太瞧了眼,又看向陈家明,“你要是也卖三分我就买你的。”
张二牛当场被落了面子,有些恼怒。
同样是一两馒头,凭什么买陈家明的不买他的?
更叫他觉得生气的是,陈家明还拒绝了,“大娘,三分五我是不会降的,我的馒头值这个价。”
两边差五分,精打细算的老太太自然扭头去买了张二牛的。
张二牛给她拿了个馒头,乐呵呵的送老太太离开,冲陈家明道,“我也觉得你馒头值三分五。”
陈家明没理会他,提着背篓离开。
等跟宋满冬在僻静处汇合,才自我怀疑起来,“我是不是也该降价,卖三分?”
“三分还不如不卖。”宋满冬直言。
“这多出来的五分不是给你的,是给我这手艺的。”
这也就是在东风公社,在市里她五分也卖得。
陈家明忧心道,“可现在已经有别的摊子开始卖馒头了,咱们不降价,我怕人都像刚才那个老太太一样,去买他们的馒头。”
宋满冬,“有人效仿咱们卖馒头这事儿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仔细想想也不稀奇,去黑市上卖东西的人,脑袋都有几分灵光,更不乏钻营取巧的心思,见有的赚,肯定会趁热分一杯羹的。
月饼是因为投入大,做起来也有门槛,不然那时就有人仿制了。
可馒头,几乎是家家都会做的。
“不过没关系。”宋满冬面上不见愁色,“咱们赚的不是一路人的钱。”
“馒头会做的人不少,但做的好的可不多。这是个瞧着简单,做着也不难,但做得好就不容易的东西。
从和面、发面揉面到上笼蒸,每一步都有要仔细的地方。”
“三分馒头是三分的样,三分五是三分五的样。不介意口味大可以买三分的,但是我觉得只要尝过,还是会买咱们的。”
“他们卖三分馒头,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叫人觉得更物有所值。”
宋满的还是秉持自己的想法,好厨子不怕比。
陈家明相信她的手艺,“我也觉得咱们的好,可差五厘也挺多的,要是我买,我还是会选三分的。”
宋满冬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叹气,“陈家明,你不能用你的思维代入买东西的人。”
“你想想你朋友,你想想省城那些人,他们会在意这五厘,还是会在意馒头的味道?”
陈家明知道,“他们倒是不会在意这点儿钱。”
别说是五厘的差,五分也不会太纠结。
宋满冬又问他,“那三分馒头拿到河东大队,你觉得能卖出去么?”
陈家明想都不想,“不会有人买的。自己抽空蒸一下就行了。”
宋满冬点着头,“我们的顾客就不是大队上的人,他们有工资、手上有钱,比起费时费力蒸馒头,更愿意花钱买。”
“价格上的差距或许会让他们徘徊,但最终还是会倾向于咱们的馒头。
毕竟我们并非天价,只不是低价而已。”
“你说的也有道理。”陈家明认同,可没瞧见事实走向,心底担忧不见少。
“要真是卖不动就不买。”宋满冬想了想,“这馒头我单揉面就要半个小时,叫我跟他们卖一个价,还不如不卖。”
陈家明想着,“那你少费点儿心,随便蒸蒸,蒸跟他们一样的馒头,是不是能卖三分?”
宋满冬冷静道,“你要是这么想,那随便找人做就行,不用来找我。”
“满冬,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有点儿急了。”陈家明忙道歉。
宋满冬问他,“你几年都等的下来,现在有什么等不了的?”
“做生意本就急不来,更何况我想我们能合作久一点儿,将来从公社走出去,到市里,到省城,所以卖的东西绝不能马虎。
宁可不卖,不赚这个钱,也不卖差的。”
宋满冬说完,觉得有些熟悉。
这不是赵胜男惯常喜欢的提起的将来如何如何么?倒是将她这个毛病学了彻底。
陈家明并非蠢人,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
“满冬,我见识不如你多,但我这不是在努力了?你可别嫌弃我。”
“我要是挑剔,就不会同你说这么多了。”宋满冬想,她倒是想过换个合作的人,可也没挑的对象。
陈家明好歹还是能听进去的。
“那就好。”陈家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模样夸张,“你回去放心做馒头,卖的这块我肯定仔细着,不叫你失望。”
宋满冬笑起来,“我当然信你。你比他们嘴巴会说多了。”
陈家明也跟着笑了,“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损我的意思?”
他把宋满冬放在离大队半里地的地方,算好账,把买来的面粉给宋满冬,才骑上车,朝河西大队去。
宋满冬走到知青点,门上没落锁,她推开门,果然见到人都在家里。
“今天下工这么早?”宋满冬说着把篮子放在桌上。
“现在地里又没什么活,都紧着青壮年干,我们可不好跟他们抢。”
赵胜男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满冬,你瞧这个是什么?”
“什么?”宋满冬正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
“我哥给你的信。”赵胜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想不想看?”
说着伸出手,“贿赂我一下就给你。”
宋满冬装作思考的模样,过后道,“那我还是不看了。”
赵胜男一脸失望,“啊?我又不要钱不要票,你做个辣椒炒饭都能哄好我的!”
“陈敬之给我写信,想来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宋满冬却说,“等他回来再仔细跟我说就行。”
“好吧好吧。”赵胜男认输,把信递给了她,“要是我哥,他肯定愿意花五块钱看的。”
“不一定。”宋满冬接过信,笑了下。
“是一定!”赵胜男信誓旦旦,“不信下次试试。”
宋满冬笑着摇头,陈敬之现在钱都在她这里呢,哪儿有钱去贿赂赵胜男。
她捏着信塞进袖子里,给赵胜男他们一人分了两个喜糖,走进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
菜切好,面汤煮上。
宋满冬坐在锅边,趁着空暇时间,拿出了信。
满冬,
你拿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了,也可能到了。
每天都想着明天就能见你,便把信都攒了下来,等着见面给你看。哪知道没盼到同你见面,先等到了离别。
这一去至少半月,为的是检阅、交流,我代表本团出列,自然不能退缩。
只是难免会想到,要是你没答应和我处对象,分别虽有不舍,但也不会这么思念煎熬。
这话我是不敢当你面说的,你肯定要说,那就别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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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二合一)
◎烤馒头。/竞争。◎
宋满冬原本神色淡淡, 瞧见这句不禁莞尔。
她才不会这么说。
陈敬之对她的“偏见”未免太重了些。
这般想着再往下看,陈敬之又不说她了,说起自己。
说他年纪轻, 当营长本就不服众,这回得团长注意,被特意关照, 每日忙来忙去, 许多人都在看他笑话。
又说他也没叫人白看, 给那群新兵的训练量加了倍, 左右他被点名针对,正“满腔怒火”呢!
可这到底是打压还是器重, 一日看不清, 数日总能看明白。
到时候也不知陈敬之打算怎么收场?
宋满冬已经想象得到往后热闹的样子了。
分开才几日,陈敬之信写的比他们过的时间都长,恨不得把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写上。
净是些琐事, 宋满冬还是一行行看过了。
现在还没去过陈敬之驻扎的部队,倒是对他们部队的面貌了如指掌。
他们驻扎的地方偏僻,路还在修,车都难开进去, 随军的家属也不多。
也不知是不是在宽慰她, 让她放心的忙自己的事。
上回分了月饼的人, 都很是喜欢, 想请她帮忙做几个别的口味,给家里添点儿新鲜东西,不然日日都是那些饭菜, 实在腻味。
陈敬之全都给拒绝了, 还冲她邀功, 说她月饼都不够卖的,卖那些嫂子还不如卖其他人,省事儿。
看他还能这么不在意的说出来,宋满冬想,这些应该都是随和的人。
不过她是赞同不应下来的,月饼作为平日里解馋的食物,还是有点儿太奢侈了。
宋满冬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后看。
翻到末尾,陈敬之才说起来,信是他在出发前写的,托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战友捎了过来。
如果她不在,便教给赵胜男。
胜男虽然靠不住,但还是不会做乱拆人信这种坏事的。
它到你手里应当是完整的,连同我的思念一起。
干柴在火膛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宋满冬目光软了下来,垂着眼睫,无声的折起信纸。
被人记挂的感觉她虽没在血缘关系的家人身上弄明白,但从陈师傅和好友那边感受过。
可在陈敬之这边却又是另一种模样。
林芝她们是相隔万里依然在,陈敬之却是隔着六里也想来。
“满冬,信看完了,是不是该做饭了啊?”姚娉婷扒着厨房的门框,说完先笑了声。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把信收起来,才道,“没耽搁你们的晚饭。”
她把三角泥炉点上火,“今天在院子里吃吧。”
堂屋还有些闷,但院子里尽是凉爽的晚风。
姚娉婷搬着小板凳出来,“怎么还拿了炉子?”
宋满冬把汤盛好,放在矮桌上,“馒头还没热,自己烤了吃吧。”
“烤馒头?”姚娉婷看她架起火钳,将馒头放了上去。
“直接吃也行。”宋满冬坐下来,手里还端着竹篦,“现在天气还不太冷,馒头也是软的,不过要是吃糖三角的话,热一下最好。”
“我还没吃过烤馒头呢。”姚娉婷一脸好奇,“烤就烤吧,也不急着吃。”
“我吃过。”赵胜男回忆了一下,“味道还是挺好的,不过我们是冬天烤的,外面焦黄,里面还是冷的。”
姚娉婷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问道,“那怎么吃啊?”
“还能怎么吃?烤一层吃一层啊。”赵胜男理直气壮,“不然等彻底烤好,外面都黑成炭了。”
宋满冬听着没插话,给馒头翻了个。
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这事儿得要耐心,赵胜男风风火火的,静下心来慢慢的还是有点儿难度。
翻过一次后,宋满冬就教他们自己来。
烤馒头不需要什么难度,常翻就行。
翻过几次,表皮已经成了灿灿的金黄,宋满冬还没开口,陆许山已经先揭掉一层吃了。
烤过的馒头皮带着火气浸染的香,翻的及时,又不至于太干,脆中有韧,跟蒸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陆许山三两下就把馒头皮给吃完了,放回火上,继续瞄准下一个。
宋满冬提醒他,“馒头芯待会儿烤了也是要吃的。”
陆许山还在往嘴巴里塞,“没事儿,我吃的多。”
“吃得多可不是什么优点。”姚娉婷正来回拨着自己的馒头,表皮已经烤的很烫了,她只拿指尖推。
陆许山充耳不闻。
等他吃完三个,宋满冬才拿起一个豆沙包,轻轻掰开。
咔嚓一声响过,豆沙包分作两半,热气从中腾空而起,空气中霎时传来甜香。
姚娉婷深深的嗅了下,“感觉比蒸着的更好吃。”
宋满冬掰下一小块,“各有各的好。”
在锅里加热的水汽更足,更柔软一些。
平时赵胜男他们上工回来天都黑了,累上一天要尽快吃饭,她也就不会慢吞吞的烤馒头。
可今日回来的早,见大家有又精神,学下烤馒头,也不至于以后分别仍是手忙脚乱,吃不上饭。
尤其是在外,带锅少,起火烤东西更方便。
吃着饭,又聊起来大队上的事。
赵胜男惦记着他们的麦苗还没发芽。
江志农猜测,“只有几亩地发出芽的早,咱们种的深,又在山脚,太阳照的也少,晚几天正常。”
姚娉婷说起河西大队的知青整天也不上工,坐吃山空不会又要闹起来吧?
赵胜男也颇为头疼,“这个我劝过,可他们都说自己下乡不是来种地的。整天呆在田里跟大队上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怕说多了逆反,不好多劝,只能委婉的叫他们找点儿正事儿干。
江志农听的直摇头,“连亲自体会一下大队上的生活都做不到,能提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这还是从他爸妈身上学来的,那些有研究成果的研究员,无一不是亲自到地里看过的。
他爸妈常常一住就是几个月几年,说是不亲自盯着,根本不知道哪个环节会出错,也不了解哪一步能改良。
江志农从前对此只信三分,当他爸妈是谦虚,当下到了河东大队才意识到他爸妈话里的真意。
他信心满满的来,无头苍蝇一般的转。
脑海中装着几个致富的路,却哪一条都走不动。
最适合种葡萄的山丘种的是红薯,河东大队最重要的口粮,要是他说挖了种葡萄,河东大队的人恐怕先把他打成葡萄色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赵胜男想,“现在两边没闹那么僵,他们应该也能稍微了解一下河西大队的情况,不至于太胡来。”
陆许山突然问,“他们要是跟河西大队一直不合,是不是会被调走?”
赵胜男想了想,“也有可能。”
不过不会调太远,说不定就附近几个大队每个塞两个,分散开来既不会太闹事,又不至于被别的大队排斥。
只是一想到有麻烦精可能要到他们大队来,饶是赵胜男都不免头皮发麻。
陆许山来了兴致,又问,“那他们走了,咱们是不是能去河西大队?”
宋满冬看向他。
赵胜男面带隐忧,“你怎么会想要去河西大队?”
陆许山理所当然道,“河西大队看起来更有钱啊,他们工分不是三毛二吧?”
姚娉婷吸了口气,动摇起来,“去年分账满工三毛六。”
要是从前她可不将这四分放在眼里,可她现在上工一天才给两毛钱。
四分抵得上她锄两个小时地了。
赵胜男连忙站出来,先说陆许山,“向往更好的条件没错,但抛弃咱们的同伴可就不合适了。”
“既然一开始选了河东大队,就要从一而终。
不能总想着别的大队有钱,别的大队好。
攀比是没有尽头的,到了河西大队,说不定又觉得什么河中大队、上阳大队好,一路想着往别的大队去,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得不到。”
宋满冬是赞同她的,当下也帮着说了两句,“未必富裕的大队就适合咱们。河东大队虽然工分低,但大队长明事理,其他办事员也不是欺压人的性子,咱们挣的是少,可既没勾心斗角,也没八方烦恼。”
她的肯定叫赵胜男又多了两分底气,豪气冲天开口,“换来换去到了富裕的大队那也是人家大队上的人有本事,说不定还会嫌弃咱们呢!
把河东大队拉扯起来,那才叫厉害!”
“区区四分的差距,咱们七个人加上河东大队一块儿努力,难道还追不上?”
陆许山原本没什么兴趣的听着,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抬,来了精神。
“你说的对!”他当即就站了起来,“我去催催我爸化肥的事儿。”
赵胜男无奈道,“让你努力,不是叫你爸努力。”
“我在努力啊。”陆许山仍是一副自信的模样,从不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合不合理,“我爸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不管是我弄出来化肥,还是我爸弄出来,结果不都是帮河东大队拉来了么?”
“我自己做和我叫我爸做都一样,都是我凭自己本事。”
宋满冬听的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装傻。
想也知道陆许山他爸的本意绝非如此。
赵胜男琢磨着,化肥要是真那么容易弄出来,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稀缺。
陆许山他爸出手,应该也不大可能,便哄陆许山,“也行,那要是成了,算你立大功。”
“等着瞧吧。”陆许山得意,“我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满冬心想,你也不缺。
真是一物降一物。
饭罢尽兴,徐清才慢吞吞道,“卫大夫准备好了。”
其他人唰唰的转过头,徐清告诉他们,“明天会在晒谷场摆桌问诊,叫有疑问的都去找他,他会给出诊断,还不认同的可以到县医院检查。”
姚娉婷小声问他,“真的没问题?”
徐清沉默了下,神态微妙,“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他原本是瞧不上卫大根的,嘴上没说,但心底还是有一股子傲气在的。
可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发现卫大根虽然不如他知道的东西多,但也在这么多年的治病生活中摸索出了经验,遇上问题自有解决办法,绝非草包。
姚娉婷放下心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卫大夫没有给别人看错。
她提议,“那明天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现在大队上的活不多,她也不必那么积极。
要不是怕犯懒没攒下工分,落得月月靠家里救济,姚娉婷都想在家歇了。
不过她一天也就那点儿工分,歇会儿影响不大。
赵胜男想了想,“等中午去看吧。”
她跟陆许山没那么清闲,他俩是被张兴旺算在开荒的队伍里的。
几人说着,才开始收拾碗筷。
宋满冬则是熬着豆沙,开始蒸馒头。
豆沙包用的是大红豆,煮熟后捣几遍,不必太细,一半豆沙,一半粒状,能团成球就行。
宋满冬喜欢捏紧实一点儿,再用皮严密的裹起来,包的圆滚滚的。
蒸熟之后便是漂亮的碗状,发过的面蓬松,里面跟豆沙嵌合,外面却膨大起来。
掰开一个,能看到食指厚的包子皮呈蜂窝状和热气腾腾的红豆。
糖三角里放的是红糖,刚蒸熟时掰开,红糖是会淌出来的。
宋满冬忙碌的时候,远在上阳大队,张二牛家里也在做馒头。
张二牛一边数着钱,一边乐的直笑,“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赚钱,咱们就早点儿做馒头了。”
张二牛媳妇抹了抹汗,把馒头放上去,犹豫的看他,“这真没关系么?陈家明不会来找咱麻烦吧?”
“他就是个怂蛋!”张二牛不屑道,“我当着他的面卖,他屁话都不敢放。”
“以前他是运气好赚了点儿小钱,往后……不可能了。”张二牛连连摆手。
张二牛媳妇捏着衣服,欲言又止。
张二牛直接挥挥手,“行了,你赶紧做吧,多蒸几笼。没瞧见我这下午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完了!
明天要是不够卖,钱就全叫别人赚走了。”
离他家不远处,在外威名赫赫的朝哥刚踏进门就被揪住耳朵,“张援朝!你又上哪儿野了?”
“疼疼疼!”张援朝夸张的捂着耳朵。
“疼你不长记性。”妇女啐他一口。
张援朝等她松开手,才讨好道,“娘,我去公社办事儿了,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张婶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接过来,“你上国营饭店买的?你哪儿来的粮票?”
张援朝道,“朋友给的。”
张婶子脸色一板,张援朝知道她要说什么,忙解释,“真的是朋友!下回带他来家里吃饭。”
张婶子面色几变,盯着他瞧了会儿,才道,“吃饭还是算了。”
她也不会做。
张婶子催着他先去洗漱,折回屋在锅上放了篦子,又把张援朝带回来的馒头包子都放上去。
等张援朝洗了澡坐下,他们家的晚饭也好了。
一人一碗米汤,桌子上两个盘子摆的漂漂亮亮的,仔细瞧瞧,才发现装的是泡菜和酸豆角。
张援朝对此习以为常,这还是他从陈家明哪儿买了菜之后的日子,之前他们家十顿有九顿是没菜的,有的那顿还是邻居看不下去送过来的。
张援朝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捏起来馒头,“娘,你尝尝糖三角。”
“我不爱那味儿,齁的慌。”张婶子嫌弃着,目光在放馒头的竹篦上挑挑拣拣,半晌做不了决定。
张援朝已经一口咬了下去,烫的嘶了一声,拿开才发现是里面的红糖。
不知包的人怎么做到的,将红糖困在小小的三角里,分毫不外泄。
这一咬便淌了出来,红糖浸润黄色的馒头,缓缓凝结成块。
张援朝愣了下,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而后捏着糖三角往嘴里塞。
红糖的温度依旧滚烫,叫他忍不住张开嘴巴散热,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慢点儿吃。”张婶子喊了一声。
“娘,这个真的好吃!”张援朝边往嘴里送,给他娘也塞了一个。
红糖十分细腻,热的粘在馒头上,又香又甜,温的便结成一片,带着韧性。
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糖三角!
张援朝吃完这个,还想伸手再拿,才想起另一个被他递给他娘了,只好看向其他的馒头。
最先拿起的是豆沙包,芝麻盐画卷的卖相实在不如何。
张婶子不喜欢甜的,但看儿子吃的狼吞虎咽,也有几分好奇。
以防万一,她是从中间掰开来吃的。
刚撕开,一道口子,红糖便流了出来。
张婶子下意识的送到嘴边。
一口咬下去,顿时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抛逐脑后了。
她总觉得红糖有股怪味儿,可手上拿的这个糖三角完全不同!
像蜜一样,又比蜜更香、更甜,带着独特的风味儿。
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一个糖三角吃完,张婶子还有些怅然。
再看张援朝已经又吃完一个豆沙包,意犹未尽的拿花卷去了。
张婶子原本没打算吃多少,此刻却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拿了半个花卷。
张援朝低头,纳闷不已,“芝麻有这么香么?”
越嚼越上头,一口咬下去,嘴巴里都是咸香,还带着微微的麻,不待细品加了什么东西,就已经下肚了。
揣着好奇心再吃一口,暄软的花卷咀嚼起来毫不费力,根本停不下来。
张援朝毫无意外的吃撑了。
张婶子一边说他,“合着之前吃的少,是嫌弃我做的难吃啊?”
“没有的事儿,娘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张援朝刚说完,下一句就转到,“我明天再买点儿回来吧。”
张婶子收拾碗筷的动作一停,叹气,“你别老是往公社跑,大队上有的是人瞧咱们家不顺眼,要是……”
她哪儿会不知张援朝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当下情况混乱,难免觉得不稳当。
“等我……就回来。”张援朝含混了几个词,溜达着出门去了,“娘,我去消消食。”
转天一大早,陈家明便背上馒头骑车上公社。
到了才发现张二牛比他到的更早,而且堂而皇之的摆在了他旁边。
张二牛信口胡诌着,“孟叔说我那儿风水好,他沾沾光。”
实则是他特意花钱跟孟叔换了位置。
为的就是摆在陈家明旁边,等陈家明说三分五,他就喊三分。
保管将这两背篓买的一干二净。
陈家明哪儿看不出他这恶心人的意图,当下捏紧了拳头。
随着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响起,他又忍了下来。
张二牛冲他呲着牙笑。
陈家明不断回想着宋满冬的话,拿出板凳坐下,吐了口气。
实在卖不出去就不卖,他是决不能在黑市上跟人起冲突的,分明是张二牛不要脸来蹭,要是闹起来,路人可不管那么多,只会觉得他看着也不大好相处。
陈家明扶着背篓,怒气压下去,脑袋也清明了。
转瞬间想到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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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陈家明卖馒头)
◎许是觉得我那地方风水好吧。◎
陈家明抬头看了眼天色, 将刚放下的背篓提起来,匆匆离开。
张二牛只当他是落荒而逃。
见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走进来,瞧起摊子上的东西, 更是不去管陈家明了。
陈家明赶到好友家里,把东西放下,借了毛笔和墨水, 拿出自己买来包东西的油纸。
细致将油纸在桌面上铺齐, 而后提笔。
毛笔字晾干需要时间, 陈家明又怕太晚叫张二牛卖出去太多, 便拿起扇子扇着。
他这一筐可以卖不完,但绝不能叫张二牛占他的便宜卖的红火。
贺永明从洗完脸从屋子里出来, 看他给油纸打扇子, 上前问了句,“鼓捣什么呢?”
对他陈家明是感激的,也不隐瞒, “现在卖馒头的人多了,指不定有以烂充好的人。我给这纸上打个标记,用作区分。”
“想法不错。不过你这可得小心,阵仗不能弄太大。”贺永明是不需要操心这些的, 他卖的东西基本上是独一份儿。
陈家明谢过他的好意, 又叹声, “不会的。馒头会做的人不少, 不比月饼,我这能卖不能卖下去就不一定。”
贺永明侧头看了眼,“给我拿几个尝尝。”
他挑的芝麻花卷, 其他每样来了一个, 打算给自己媳妇尝尝。
接过馒头, 顺口问陈家明,“多少钱?”
陈家明不说,“咱们之间不用算那么清。真要算起来,我这笔和墨水还得给你钱呢。”
“行。”贺永明也不在这点儿小钱上推来推去,“那这你放好,下回来直接拿着用。反正我们家没人用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我媳妇整天买这些破烂干什么。”他嘀咕着端起馒头进厨房热上。
陈家明将毛笔字晾干,把洗过的毛笔和墨水放在窗台上,想到贺永明称呼它们为破烂,轻叹一声。
可他没时间悲怀伤感,肩上的东西重的很。
院门开了又合。
一扇窗子推开,女人从里面探出头,冲在台阶下面厨房里的人喊道,“贺永明,你刚才是不是在编排我呢!”
“没有——”贺永明捏着两只碗出来,“我照顾陈家明生意呢,要是他这馒头还行,以后咱们就买他的,不去国营饭店买了。”
陈幼等他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红糖,舀了两勺放在碗里,重新递给贺永明,好奇打听,“他这是从哪儿拐了个厨子?”
“我哪儿知道?人家赚钱的事儿我打听多不好。”贺永明摇摇头,“再说了,咱们糊涂点儿才省事儿。”
两人一同到了厨房。
夫妻俩都不大会做饭,但炉子可不少,土灶和煤炉都有。
煤炉更是连日不断,这会儿上面正放着小锅在热馒头。
另一只锅已经端下来放在土灶上了。
贺永明先舀了热水放进碗里,把红糖化开,又把荷包蛋舀出来放进碗里。
陈幼正弯腰看着锅,“好香啊。”
“比国营饭店的大肉包还香啊?”贺永明挑眉。
“跟你这种大老粗没什么好说的。”陈幼白他一眼,“多久能热好?”
“问我这种大老粗干什么?”贺永明哼哼。
眼见着陈幼咬起牙怒目,他才忙道,“快了,等红糖鸡蛋变温,就热好了。”
说是如此,见陈幼馋的舔嘴巴,贺永明还是问过她想吃哪种馅儿,提前揭了盖。
陈幼嗜甜,在糖三角和豆沙包之间犹豫不决,还是贺永明有经验,替她做了选择,豆沙包掐了一角递给她。
靠近表皮的地方早已被热气覆满,陈幼拿指尖捏着,吹了两下才送入嘴。
“怎么样啊?”剩下半个被贺永明重新塞回了锅里。
“还行吧。”陈幼做出勉勉强强的模样,“你再给我尝尝别的。”
花卷她也尝了一口,蹙起了眉头。
贺永明看的担忧,“要不然我上国营饭店给你再买一份儿?”
陈幼一脸痛苦的做了决定,“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糖三角归我,另外两样再分我一半。”
贺永明点了头,反应过来,笑着说,“不用这么勉强。”
“不好吃就不吃,不用因为这是我兄弟的东西就捧着他。”
陈幼眼睛瞥向热馒头的锅,“倒也没有。”
贺永明一脸正义反驳,“怎么没有?平日只吃一个包子都勉强,今天都吃两个了。”
陈幼知道自己是在这儿露了馅儿,脸上一红,但还是气势十足的瞪了贺永明一眼。
贺永明觉得有趣,逗完人又哄道,“豆沙包也给你吃,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那些甜的。”
陈幼哼了声,“你当我想给你,要不是我实在吃不完……”
贺永明惊奇,待包子热好端到桌上,便伸出手去,“叫我尝尝这能有多好吃。”
包子而已……
他心底的轻蔑和不在乎转瞬就烟消云散,震惊的看着手里的豆沙包。
“这种寻常人家尝尝做的吃食,做到极致原来是这种味道。
柔而不虚,软中带韧,豆子残存的半颗也需要咀嚼,跟包子皮一起合在齿间,豆沙自带的清甜、玉米面香甜和麦香混合,融洽的口感,好似它们天生如此,美味夺人。”
“对对对!”贺永明一个劲儿点头。
陈幼捏着一个角,“但更叫人拍案称绝的还是糖三角。”
“表皮鼓起像口袋,只是这口袋装的是红糖。没处理过的红糖吃起来是有涩味儿的,但这里面的糖像是被人精心筛过,吃起来只有甜。
当然,过犹不及,甜过头就容易苦,不过这个糖三角是没那些毛病的,不管谁吃了都只能说完美!”
“吃糖三角既要快又要慢,先掰开一角,把浸满红糖这边吃了,再用尖角沾了红糖放进嘴里。”她看向贺永明,边说边示范了一下。
到嘴里就要吃快点儿了,慢了红糖就凉掉了。
一放入嘴巴里,陈幼是顾不上说什么了。
“媳妇儿。”
“嗯?”
贺永明腆着脸道,“给我也尝尝糖三角是什么味儿呗。”
贺永明尝了三分之一的糖三角,把自己那碗红糖鸡蛋吃完,捏着半块花卷就往外走,走到院门口已经塞进嘴里了,“我再去找陈家明买点儿。”
陈家明早已到了自己的摊位。
日光照进巷子里,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不乏有人对馒头也有兴趣,在张二牛和陈家明的摊子前站定。
先问的自然是陈家明,一听价格,觉得还行,正打算掏钱来买。
张二牛看见那人的动作,便吆喝起来,“馒头三分一个哟——”
果然,顾客被他的话被引走了,但心还留在陈家明这馒头上,“他这馒头才三分,小兄弟你能不能再将将?”
人家准备掏钱了,张二牛才开口,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陈家明心中冷笑,张二牛不只蹭了他馒头的热度,竟还蹭他的顾客。
当下,他也不留情,“成本在这儿摆着,三分五已经是最低价了。”
“我敢卖这个价是因为我的东西值这个价,我家的东西味道我能保证,不输于国营饭店。”
“别家的……”陈家明摇着头,“我可就不清楚了。”
张二牛心想,吹牛谁不会啊,就一个馒头还能好吃到上天?
当即积极开口,“我这馒头也比国营饭店的好吃。”
妇女还在两边纠结,拿不准要买那边,她要买的不少,一个差五厘,两个就差一分了!
陈家明替她考虑,“不如你各买一个做对比。再决定买哪一家的。”
妇女则是想了下,“不如你们一人给我切一块儿叫我尝尝。”
陈家明拒绝了,“我们两个摊位在这里,少不了对比,我切了给你尝,还要给别人尝。这本就不赚什么钱,几个人尝下来还亏了。”
“行吧。”妇女想了想,勉为其难的点头。
她正要买,另一人旁观许久的妇女也凑过来,商量道,“不如咱俩一块儿买,一人分一半?”
年轻妇女高兴的点头,有人分担再好不过。
陈家明把馒头递出去,交由她们自己分。
年轻妇女拿在手里,拜做两半,给年长妇女看过后,捏了一块往嘴里放。
等年长妇女伸出手来,想跟她交换时,她竟下意识的缩回了手。
年长妇女瞧着她的模样,哪儿还不知道情况?
但出于谨慎,还是把张二牛给她的馒头朝前又递了下,“两家都尝尝吧,说不定味道差不多呢。”
不可能!
年轻妇女心中有答案,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最后还是把馒头递了出去。
尝了张二牛的馒头,眉头一皱,立马掏出钱来跟陈家明买,“我要十个馒头,豆沙包这几样每样来一个。”
陈家明迅速把馒头包好用绳子系起来,“一共五角。”
他接过钱,又点点包馒头的纸,提醒道,“陈家馒头只我一个人在卖,别被其他人给蒙骗了去。”
上方盖下去的油纸上,赫然一个陈字。
十分漂亮。
年轻妇女点着头,“记住了。”
年长妇女却是边掏钱边骂骂咧咧,“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出来做生意了,这馒头喂猪,猪都不吃!”
“好好的粮食就这么给糟蹋了!”
说着嘴上又飞快道,“给我也来十个馒头。”
她把钱递给了陈家明。
刚走过来的人好奇,“你不是还骂这馒头没人吃么?”
“我骂的可不是陈家馒头。”年长妇女瞥了眼张二牛。
张二牛还是懵的,他家馒头是瞧着没那么好看,但胜在便宜啊!
可这两个女人怎么尝完立马去买陈家明的了?!
张二牛发自内心的问,“我馒头哪儿差了?”
“差远了!”年长妇女可不客气,她花了一分五冤枉钱呢。
见张二牛怒目,不仅不怕,还转头对路过的人说,“他还吹嘘比国营饭店的馒头厉害呢!我看根本就没吃过!”
张二牛脸上一阵涨红,又恼又羞。
他是没吃过,可国营饭店的?璍馒头也是馒头,能有多大差别!
“谁说我没吃过?不就是那味儿。”
他眼珠转着,很快找到了破绽口,掉头转向陈家明,“我说你早上不摆摊去干嘛了?原来是去找人假冒顾客捧高踩低!”
年长妇女可不受他这污蔑,“你哪儿只眼睛看见我是他找来的?他请的起我么?我可是……”
“婶子,你别动气。”陈家明叫住她,“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装不了的。”
“我就算请人来买,骗大家我这好吃,可大家吃过一回,也就知道到底如何了,不会次次都上当的。”
“再说了,东风公社就这么大地方,我还想在这儿长久的做买卖,可不敢糊弄人。
不然大家的火眼金睛立马就给我认出来了。”
陈家明说的一脸诚恳,他本就面白俊秀,模样又替他添了不少好感。
年长女人这会儿也回过神,冷静下来了,哼了一声,附和起他的话,“就是。”
又说张二牛,“你家这馒头,骗得了一个两个,骗不了所有人。”
她说完把手里的两块馒头举起来,“大家看看就知道了。左边这个馒头面根本就没发起来,吃着硬巴巴的,自己在家随便糊弄一下都能做出来。”
“再看看人家陈家馒头,这馒头放凉了还是软的,瞧瞧这弹性,说掺了玉米面我都没瞧出来,吃着香的很,比国营饭店的都好吃。”
“反正我宁肯多花五厘买这好馒头,也不花冤枉钱买这面坨子。可别贪小便宜吃大亏。”
陈家明仔细看了,不由得对宋满冬佩服更多一层。
他知道宋满冬这手艺好,可还是这么直观的瞧见对比。
经年长妇女一提,不少人都对陈家馒头起了兴趣。
三分五一个,也不算贵,当即过来买了。
这一尝,算是停不下来。
也吃过早饭,肚子都撑鼓起来,可仍是想往嘴里塞。
他们三三两两的买了馒头,也有人好奇张二牛的馒头真那么难吃,还没来得及买,就被年长妇女塞了一块馒头,“别花钱买了,要吃吃我这个。”
“这馒头……”男人一吃,直摇头。
不能说是绝顶难吃,只是吃过陈家馒头,再吃这,差别未免太大了。
早上来的人一人买一兜,原本都卖下去半背篓了。
张二牛原本信心满满的打算今天把两背篓都给卖完,这会儿却是一个也卖不出去了。
眼见着陈家明那边越来越热闹,他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馒头你们也敢吃?谁知道他加了什么东西。”
“馒头就是馒头,还能加什么东西?”陈家明笑着看他,“我这馒头好吃是因为家里弟兄姊妹手艺好,做的用心,光揉面就要揉一个小时。
更何况才卖三分五,加点儿秘料,还不亏死我?”
被张二牛的话带偏的人猛地反应过来,对啊,这三分五的馒头,怕什么加料?
瞧这馒头干净漂亮的,多放什么都是他们亏。
陈家明看卖的差不多,便拒绝了后面的人一买一大袋,只说他这馒头一次只卖一个。
张二牛心里嘲笑他傻,有人买还不赶紧卖了,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陈家明就守着十几个馒头跟他。
陈家明的馒头是一个一个的卖,他却是一个也没卖出去。
好不容易见贺永明和张援朝过来要包圆了,刚打算松口气,就见陈家明都给拒绝了。
硬是守着馒头跟他耗到了下午。
张二牛趁他上厕所的功夫,跟别人换了摊位。
结果还没开张,就见陈家明把摊子也换了过来,还不知从哪儿弄了块布,用竹竿撑着,立在身后,上面写四个大字,“陈家馒头。”
张二牛急的不行,“你就剩这几个馒头,直接卖了不就行了。”
“馒头不多,我想叫大家都尝尝。”陈家明敷衍道。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张二牛直接问他。
“我没跟着你啊。”陈家明惊讶,“只是刚好他们想跟我换下摊子而已。”
顿了下,他意味深长道,“许是觉得我那地方风水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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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更)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厉害。◎
话说到这份儿上, 张二牛哪儿还不明白是在讽他早上的说辞。
他素来能屈能伸,心里怨恨陈家明的小心眼儿,面上却已经开始落泪了, “陈哥,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儿。可我不像你那么有本事,家里婆娘也不争气, 弄不出什么新鲜花样, 做馒头都不如你家里人。”
恭维过陈家明, 张二牛又抹泪, 言辞恳切,模样可怜, “我就是想跟在你身后捡口饭吃, 真没别的想法。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我养呢,这两筐馒头要是卖不出去,亏的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二牛, 你这话说的……”陈家明垂头叹气,“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张二牛喜色还没漫上眼梢,就听陈家明又说,“你只管卖, 做生意不就是各凭本事, 我绝没有挡你路的意思。”
“你看这摆摊卖馒头的有五六个吧, 我也没针对谁不是?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也知道事情不能做绝。
所以从有人开始卖馒头起, 他就没想过去挨个敲打阻止。
唯独张二牛,口里说着跟在他身后捡口饭,做的却是截胡的事儿。
陈家明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什么底色, 大奸大恶称不上, 但若是有机会占便宜, 绝对立马冲上去。
今天放过张二牛,明天自己身边可就不止一个“张二牛”来截胡了。
张二牛急了,“你没刻意针对我摆在我旁边干啥?你这一摆,来了人就要对比,再一听你信口吹嘘,哪儿还会有人来买我的馒头?”
陈家明笑眯眯的看他,“是么?我还以为咱俩在一起,你卖的便宜更好卖呢。”
张二牛确实这么想的,可谁知道他给比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贵了五厘那些人还是十个几十个的买。
要不是后来陈家明只一个一个卖,他这一筐早就卖完了。
张二牛心中不平,对着陈家明当然没什么真情实感的悔意,见怎么说陈家明都不挪开,便站了起来,想要动点儿激烈的手段。
还没动手,远远的就瞧见朝哥拎着条猪肉走了过来,霎时偃旗息鼓。
张援朝把陈家明叫过来低语几句,又把肉递给了他,才潇洒离开。
陈家明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坐好,心底却震撼不已。
他从未如此鲜明的意识到宋满冬的厉害之处。
几个平平无奇的馒头竟然比那昂贵的月饼还叫人着迷。
贺永明已经跟他订了接下来五天的量,张援朝开口就是先来一个月的。
这会儿又拿了肉,是来请他费心做点儿肉包。
陈家明心底激动,可也没敢上头应下,只说要回去问问看能不能做。
这能不能不在会不会,而在宋满冬愿不愿意。
陈家明知道,要是宋满冬不乐意,他说破嘴皮也没用。
那女人心肠硬的很,他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上头,不顾她的意见。
将猪肉吊在一侧,陈家明是彻底没了卖馒头的心思。
但耐不住他这在张二牛旁边,一对比就衬得他这馒头漂亮可口。
陈家明是没什么卖的铱驊心思,也不积极,可他更不会叫张二牛如愿。
加上好奇的人多,仅剩的几个馒头也没能坚持多久。
最后只留了馒头,孤零零的摆着。
只看不卖。
张二牛被挤兑了一天,天还没彻底黑,就暴躁的收起背篓离开了。
他又不敢明着跟陈家明算账,怕惹了这个,牵出来一群。
馒头没卖完回去自己吃就行了,顶天亏个一两块,可惹了地头蛇,以后都没得钱赚。
一口气闷在心里,发不出来,也不肯咽下去。
陈家明等他走了,才慢悠悠的收起背篓回家。
河东大队已经热闹了一天。
为了给自己正名,卫大根下了功夫,还宣扬着——诊治完不服气的,可以去县医院检查,要是真查出来是他的原因,那他掏钱治!
当然,要是跟他没关系,那这路费和医药费就只能自己掏了。
这话吓退了不少人。
卫大根却说,“要真觉得是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敢去医院检查?还不是心底有鬼!”
“板栗是我看花了眼我认,但别的事情可别想往我身上赖!我卫大根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们查验。”
徐清坐在一边木着脸。
方对卫大根改观,又见他装腔作势起来。
卫大根正对着是前些日子说他没治好的人喊,“铁牛,你那腿八成是风湿病,可不是我给治坏的,是你这病没法根治,下雨就会犯!”
“我每回都好心给你抓药,拿的是最便宜的草药,几分钱买了药膏一敷,那几天就不必难受,就是医院也没开不出这么便宜管用的药。”
徐清叹气。
这还是卫大根前两天现学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那偏方药膏却是有几分厉害。
就是这性子也不饶人,如今将那些质疑的人一个个都给驳回去了。
陈小婶儿原本被关在家里,这会儿大队上的人来看热闹,她也找到机会溜了出来。
看不惯卫大根当即冷嘲热讽,“有本事你给我们钱让我们去看啊,你不就是想着我们没钱不会去医院验证么?”
卫大根冷笑,“我要是这么想就不会说这种话。”
“我是赤脚大夫,可不是你们爹妈,这些年给你们尽心看病,赚不了几个钱也就算了。
现在你们一句话就叫我倒贴钱给你们检查?做梦呢!”
尚有良知的人都念着卫大根的好,站在他这一面。
可陈小婶儿已经有些疯魔了,无理也要强骂。
卫大根便不客气道,“你非要这样,那我也就不帮你们家隐瞒了。”
“你来找我时说是干活摔了一跤,可咱们乡下妇女个个能干,多的是大着肚皮干活的,不小心摔倒小产的可没几个,都是养几天就好了的。
可你到我家时,血水都流了一地,不是逮着肚子撞,可不会有这么严重。后来生不了孩子,可都是那回给你撞坏了。
你找我还不如找撞你肚子的人!”
“可惜那个七个月大的男娃儿,本来你陈家柱坐牢,你还能有个二儿子指望呢。”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陈小婶儿本来就是因为没有盼头,才来骂他。
这会儿被说的心里一痛,跟着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
待陈小叔找来,她便撒泼的扇打起陈小叔,“我就不该原谅你们这对贱人!
我说王寡妇那个臭婊子怎么对我伏低做小的,发誓不跟你往来,原来她早就害了我儿子,还害了我。”
宋满冬跟赵胜男他们站在一旁看热闹,陡然被塞了一嘴瓜。
赵胜男脸色精彩纷呈,“饭都吃不上了,还有心思搞这些破事儿。”
姚娉婷可不意外,“男人嘛,脑子长在□□里。我从那些婶子那儿听到的,还有比这更离谱的。”
江志农脸色一绿,嫌弃不已,“你说他就点他,别扯我们。”
姚娉婷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点你?往后小心着点儿吧。”
“陈小叔也真是,他犯错误,还牵连我们。”江志农性子软,说不过姚娉婷,便去寻求陆许山的赞同。
陆许山放空脑袋,压根没想这些,被江志农撞了下,回过神来,“怎么?要回去吃饭了么?”
江志农低声嘟囔,“脑袋里除了吃就没装别的了?”
宋满冬十分认同。
陆许山个头高大,样貌端正,眼睛很深,不显呆板,打眼一瞧,就觉得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可他干的事儿出了吃喝再没旁的。
向他爸要钱不算,那不是人做的事儿。
不过陆许山提了,宋满冬也说道,“我先回去做饭。”
她对大队上的八卦事不感兴趣,见过的比今天抖出来的多了去。
赵胜男摇摆了一下,还是留下来,“我得在看看。”
“说起来不地道,但是这么看,能厘清大家伙儿的关系。”
一出现争执的场面,哪些人交好就很分明了。
同时一些糊涂蛋也露了出来。
赵胜男还记着陈家柱的事情,可不敢再对大队上的人掉以轻心。
她细细观察着,姚娉婷则是补充着自己的八卦。
徐清坐了一天,周身的黑气越来越重。
没看几个病,净看人吵架了。
待卫大根收拾东西回去,他便提起,“今天一过大家对你的信任应该也恢复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徐清说的真心实意。
卫大根哪里看不出来,“看不惯我今天的模样?你懂什么。”
他哼道。
徐清不吭声。
卫大根脑袋里念头转过一圈,还是开口教导他,“这大队上可不比你们城里,你们讲究什么礼节,但我们这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你要是态度不强硬一点儿,那他们可不会听你的。”
但凡他好声说,听进去的就没几个,都不当回事儿。
徐清略懂,但实在看不了他的模样,也不想自己长成这幅样子,“我不过是个下乡的知青,不掺和你们大队上的事儿。”
“别走!”卫大根连喊他也是带点儿强硬的态度,
“你懂的多,当大夫不比下地轻松?”
“再说了,你不来接这赤脚大夫的活,谁来接?我可看不了多久了,我那逆子也不肯学医。”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几年?”
“我也待不了几年。”徐清说,“我总是要走的。”
卫大根神色一黯,“我知道,你们呆在这大队上也是委屈你们。”
“但既然来了,就说明你跟河东大队有缘,何不顺势伸出一把手,你我大家都方便。”
“能做多少是多少,你走了也没人怪你,但至少你在的时候,大家能有个托底的地方。”
“而且我这确实是水平有限,哪天不小心看错了药,说不定就会害了一家人……”
他长吁短叹,倒是跟方才的嚣张模样截然相反。
徐清想着,也问他,“你刚才不是还对着质疑你的人不留情面?现在管他们做什么。”
“诶,嘴上说的再狠,那也是一个大队的人,情分还在。”卫大根摆摆手,“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少不了摩擦,可哪儿至于结死仇。”
“等你跟大家关系处熟就知道了。”他说着暗示徐清。
徐清沉默片刻,“我得再想想。”
这跟他想象中的行医生涯相差的未免太大了。
卫大根又说,“要是你愿意帮忙,我明个就去跟大队长说,你在我这儿一天可是十个工分,开药赚的钱算你的,而且我这一身本事都给你。”
徐清这几天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开药一天可赚不了两分钱,基本上就靠工分撑着。
他没立刻应下,出了卫大根的家门朝知青点走了一段,又折身向另个一方向走去。
宋满冬到家不慌不忙的开始准备晚饭。
做月饼时,没舍得给家里留,但如今蒸包子馒头卖,每一笼都能剩下几个不好看的。
反正他们自己吃是觉不出差异。
她先煮上面汤,对着厨房的东西看了会儿,决定好今晚做什么。
不忙的时候,便会在做饭上多花点儿心思。
热下馒头,随便炒个菜也能吃,可那都是应付。
又没什么事儿在后面追着赶着,没必要在做饭吃饭上省时间。
宋满冬拿出几个放凉的馒头,切成长条,又把配菜一一切了,打算做炒馒头。
陈家明提着肉过来,宋满冬只好先把火压小,“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她边问边看陈家明的脸色,很快判断出不是坏事。
陈家明的脸是藏不住事儿的。
又想起初见时,大队上的小孩儿宣扬他可怕,不觉笑了下。
陈家明被她笑的一懵,“你已经猜到今天的情况了?”
宋满冬也不提自己想到别的事了,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没把馒头带回来,答案不显而易见?”
“确实不愁卖。”陈家明想,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也逃不过她的判断。
“比咱们想的情况还要好,我兄弟吃了觉得不错,还打算长期订。”
宋满冬点着头,也不意外,豫西以馒头为主食,不说顿顿,但每天吃确实是常态。
不过她想到另一件事,“长期订的你可以记下来,但是要控制量。”
“咱们至多一半给长期订的人,另一半要留作卖。”
陈家明觉得,“都订出去不是更方便?”
宋满冬说,“方便是方便,可对咱们长期发展不太好。这馒头今天合大家的口味,但未必会一直能迎合。”
陈家明,“馒头还能有什么改变?”
宋满冬话不说满,“我也不确定。可我知道从古至今的食物方子,没有一个是一成不变的。”
“预先做好准备,总比到了卖不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异样好。”
她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步步谨慎。
陈家明原先心底还会有些怀疑,现在仍是不明,却对宋满冬十分信任了。
“那就找你说的办。”
宋满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见陈家明点头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跟他说,他都能听进去,也不会阳奉阴违。
宋满冬又说,“那我明日还照着今天的分量做。”
陈家明点点头,手指一动,想起来,忙把手上的五花肉提起,“这肉是我兄弟拿来,想请你做点儿肉包的,他说咱们那些不够味儿。”
“你看能做么?他给咱们手工费,按利润给。”陈家明忐忑的看她。
“既是你兄弟,又愿意给手工费,还是能做的。”宋满冬先说,又道,“咱们这馒头赚的不多,不是谁都能找过来点口味的。”
“我晓得。”陈家明连连点头,“我对我兄弟话也没说太满,只说要看情况。”
宋满冬称赞他,“你想的很周到。”
陈家明把肉递到她手里,心里松了下,笑道,“我是怕我应了,你不管,那我可就丢大脸了。”
宋满冬直言,“你我是合作关系,你要是应了,我就算不愿,也会做的,不会害你失信丢人。”
陈家明直摇头,“你可不是大度的人,指不定做完跟我一拍两散。”
宋满冬瞥他一眼,“你说这话就不怕我跟你一拍两散?”
陈家明一副没皮脸的样儿,“我只要事情不办差,你还不至于跟我分道扬镳。
至于嘴上说错,你顶多骂我两句。再说了,咱们直来直去,比憋在心里头憋出火气好。”
宋满冬拿眼睛点他,“那你可小心些,别办坏事。”
她转身欲走,陈家明又叫住了她,“我还有一个事儿想不明白。”
“你说咱们月饼那么好的时候,我兄弟他们虽然看好,可也没这么热情。怎么就对小小馒头这么看重?这是为什么?”
宋满冬略一思索,想起来了,“还能为什么?”
“馒头是常吃的,月饼再好,一年也就吃几回。而且,对他们来说,月饼做的好未必称得上厉害,馒头做得好,才是真有本事。”
这陈家明看不出门道,但她却知道。
“月饼用的东西贵,又放油又放糖,吃了觉得味道好,会把重点放在用料上,觉得是料好。
馒头只面、水和老酵,简单又日常,又因为家家都会做,知道味道如何,做的好才会更显眼。”
“考验厨子的功底,拿上等的食材不如用最寻常的东西。
味道鲜美的鱼,什么都不放,直接蒸,便是不会做饭的人来做,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要是换成炒土豆丝,差距就出来了。”
陈家明听明白了,笑着说,“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厉害。”
宋满冬听出他的调侃,也弯着眼睛,“你只记住这个也没关系。”
陈家明跟她分别,又骑着自行车去河西大队借宿。
晚饭他还没吃,到了钱家,原本打算随便煮个面汤就喝了,瞧见框里剩下的一个馒头,思索片刻,拿出来用小火烤了起来。
三分五的馒头从前他是不舍得吃的。
都是自己随便煮点儿菜糊应付,赶上钱家蒸馒头的时候,他才会带一些玉米面、高粱面回来,拜托钱婶子帮他蒸上一笼杂粮馒头。
刚赚到钱时,他奖励自己吃了回鸡蛋,后来便没那么热衷改善生活了。
左右他对饭食不挑,吃饱就行。
可最近馒头的曲折才叫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思维的差异。
一直困在过往的定式思维里,只靠宋满冬想办法可不行。
他也该变通一下了。
对那些顾客揣测再多,都不如自己亲身体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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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满冬,你怎么也捉弄起人了!◎
陈家明是断然不会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宋满冬的。
他早就知晓两人之间的差异, 毕竟去知青点儿的次数多了,很难不了解他们每天的吃穿用度。
只是他自负聪明,觉得这点儿东西影响不了思想。
如今才知道, 自己竟是一早就被影响了。
再吃这馒头,陈家明又是不同的心境。
宋满冬提着肉回去,她原本是想着做炒馒头分作两碟大家一起吃, 再单独炒个菜来配馒头吃。
好味还得看小份儿, 炒馒头是不能炒太多的, 不然翻炒不均匀, 瞧着不好看,味道也失了些。
所以这馒头她一开始就只拿了四个, 否则真要按他们七个人的食量来, 但是炒馒头就得做一大锅。
眼下想到做肉包,大家闻着味儿免不了犯馋,宋满冬便把切好的土豆丝拿过来, 也打算做成包子。
打定主意,宋满冬先把这块儿肉剁好放进碗里,又摘下挂在横梁上的肉,也切做肉沫。
前者是给陈家明送朋友的, 后面的他们自己吃。
肉馅儿拌好腌起来, 宋满冬才开始做炒馒头。
炒馒头得用隔夜的凉馒头, 多放几日也无妨, 只要不是刚出锅馒头就行。
这种冷透了的馒头切起来不会掉沫,炒了也依旧保持原模原样,不至于炒完留一锅底馒头渣。
实在浪费。
馒头先下锅炒了, 把表面的皮炒到泛起微微的焦黄, 再蛋液淋上去, 快速翻炒。
鸡蛋不能放太多,只浅浅的染上金黄色就行,放太多鸡蛋就压住了馒头的味道。
家里做菜大都是不舍得放油的,炒馒头却是个吃油的饭,放少了馒头容易炒糊,放多了油汪汪的,吃起来满口是油,便无心关注主角馒头了。
赵胜男他们还没踏进家门,就闻见饭香了,早已习以为常。
可今日这香气叫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菜。
踏进厨房,姚娉婷惊喜,“竟然是炒馒头!”
方宛惊讶的看过来,“馒头也能炒?”
“当然能啊!可好吃的。”姚娉婷眉飞色舞的给她描述,“外面焦脆,里面却是柔软的,撒了香料,吃起来不像是在吃馒头,而像是真么高级料理。”
末了,她又说,“我从前吃的馒头是跟鸡蛋分开炒的,跟满冬的做法倒是不同,不过我觉得满冬这炒馒头肯定不会叫咱们失望的。”
宋满冬儿时的记忆大都在受苦受难,便格外深刻,宋家做炒馒头的事她也隐约有印象,跟她的做法确实不太一样。
她这是跟邻居学的。
如今仔细想来,家常炒馒头似乎都是两者分开炒的,这又是北方餐桌的菜,南方鲜有。
宋满冬又想起老马,但她也不会只凭借这一点就推断邻居是南方来的。
再者,也没必要仔细推敲邻居的事。
宋满冬心底念头转瞬闪过,把盛出来的炒馒头放在桌板上,“尝尝看。”
姚娉婷毫不客气的捏起来一条放进嘴巴里,惊叹的看向这一盘金灿灿的馒头,“这样好像更好吃了。”
“还更好看了。”赵胜男也尝了一块儿,称赞不已。
蛋液撒的不多,馒头表面的焦脆感还留着,但内里却更软了。
牙齿陷入进去,都不觉这是馒头,但香气又做不得假。
几个人站在桌板前,筷子都没拿,便分食起来。
宋满冬看他们手上不停,才拦了一下,“端堂屋吃吧,汤也做好了。”
虽没炒菜,但拍了根黄瓜拌好,吃起来倒也适宜。
一顿饭过去,陆许山皱着眉,“感觉跟没吃一样。”
他这话难得引起了大家的赞同。
赵胜男若有所思,“满冬,这不会又是叫我们适应大队生活吧?”
宋满冬哭笑不得,“我也不是那么爱说教的人。”
她只是偶尔提醒一下,免得他们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忘了本心本意。
又解释起来,“我待会儿要蒸肉包子,你们不想趁热来一个?”
“来两个。”陆许山第一个响应。
宋满冬毫不意外,“行吧。”
谁叫他一天十个工分,是这里头最能干的。
还风雨无阻的写信向家里要钱,口袋也鼓鼓的。
陆许山是生活在这里最不受影响的人了。
姚娉婷起身洗碗,宋满冬则开始包包子。
这会儿才把葱花放进肉馅儿,搅拌一下就可以包了。
做肉丸时,肉馅儿要不能搅拌,打上劲儿,聚的紧实。
但做肉包,就得控制好分寸了,不然肉包咬开,里面是一坨弹牙的肉丸,也太叫人失望了。
宋满冬第一锅蒸的就是肉包,跟着才开始做豆沙包和糖三角。
待肉包转到竹篦上晾着,豆沙包也上笼了。
陆许山等不及,包子还冒着热气,已经被他拿在了手里。
咬下一口,露出里面的肉团和汤汁。
肉团松而不散,汤汁鲜味儿十足。
陆许山不顾滚烫,猛吸了一口汤汁,幸福的眯起眼睛,张着嘴巴吐了口气。
看的姚娉婷几人口水直流,可她们不似陆许山铁手一双,捧着包子都觉得烫,还没拿起来便又丢下了,只留着通红的指尖。
好不容易能吃上,顿时顾不上盯别人了。
皮薄肉多,有些地方都浸成了油色,香喷喷的,叫人三两口往嘴里塞,险些咬到舌头。
姚娉婷吃完一个,已经不饿了,但手还蠢蠢欲动,“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肉包就好了。”
“要是河东大队的人也能吃上就好了。”赵胜男也感慨。
姚娉婷的手又放下了,痛苦的看她,“下次你想想就行了,别说给我,尤其是这时候,我可听不了。”
一想到邻居这会儿可能喝一碗稀饭就睡下,她哪儿还好意思啃大肉包?
“这时候不说,等你吃不上饭的时候说,更叫你恼。”赵胜男却理直气壮,“躲避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跟我一起努力,早点儿叫大家都吃上肉包吧。”
那恐怕有的等了。
宋满冬想着,却没说出来打击她。
她跟陈家明合作卖馒头包子,却不卖肉包,就是顾虑到肉包吃得起的人不多。
每天给陈家明的一大筐里,三分之二都是馒头。
也不知是不是赵胜男的激励法太好用,隔天姚娉婷跟江志农就跟着她一起朝地里跑了。
这才发现小麦出芽了。
宋满冬还在喂猪,赵胜男便高兴的跑过来拉她去看。
王喜娟想接过他的活,“剩下的我来吧。”
宋满冬却摇摇头,“不差这一会儿。”
而后,又叫王喜娟,“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瞧瞧。”
“好啊。”王喜娟开心的点头,“还不知道亩产这么高的麦子长什么样。”
不管这小麦长成什么样,结多少穗,当下还是刚出土。
跟其他地里的麦苗没什么差别,嫩嫩的、绿绿的,还有些参差不齐。
可站在这一亩地前,宋满冬还是越看越欢喜。
“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赵胜男惋惜,“不然咱们就可以记录下小麦的成长了。”
宋满冬侧头望了赵胜男一眼。
倒是不想着自己,眼里麦苗比她还重要了。
赵胜男瞧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去干活,中午回来又提议,“咱们这也给‘王研究员’说一下吧。”
从种下到发芽,也不到十天。
她们的信在雨后才寄出去,这会儿恐怕刚到研究所呢。
但寄信才花几分钱。
写便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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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明来到公社,先去给张援朝送馒头,又到贺永明家里把他订的馒头放下。
刚要离开,听贺永明边往厨房走边说,“毛笔和墨水你自己找。”
陈家明愣了愣,才想起来是昨日跟张二牛杠上,故意给自己这馒头打上了名头。
这事儿竟是忘了跟宋满冬说。
陈家明踌躇片刻,还是先在油纸上做了记号。
等下午卖完,再去找宋满冬说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恼怒自己擅作主张。
陈家明忧心着这事儿,瞧见张二牛今日继续卖馒头,还是把摊子摆在了张二牛旁边,只是卖起来不如昨日走心,时不时就要恍神一下。
张二牛本以为等到机会,可几波客人之后,还是陈家明的馒头卖的多。
还有不少回头客,也是几个十几个的买。
张二牛心里急的不行,这两筐馒头他们家也吃不完啊。
而且自家吃哪儿舍得吃这么好的,都不掺白面的。
他正焦急的想着办法,瞧见了个眼熟的老太太,见人朝这个方向走,连忙热情招呼,“大娘,今天也买两个馒头给孙子吃?”
陈家明听见他的声音,聚起精神,发现正是那位执着酸豆角的老太太。
这位是想不也想只挑便宜的人。
可他不愿向张二牛让步,也招揽起来,“大娘,要不要买个我们家的馒头尝尝?”
老太太先是恶狠狠的瞪了张二牛一眼,“你那馒头还卖三分?一分都不值。”
“摆在我家里,别说我孙子了,每一个人愿意吃的。要不是儿媳妇劝我,我都拿上来找你退钱了!”
这越说是越气,心疼死她了!
三分钱呢!
老太太索性喊了人开始宣扬他的馒头,“我孙子只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黑心烂肺的东西,还敢卖三分钱?把我们都当傻子坑骗啊!”
“大家可瞧好这人,千万别买他的东西!”
张二牛跟她对着吵了起来,“你说话可不能不讲理,谁坑你了?馒头不就是这个味儿?我们家一直吃的就是这个!拿出来买我还特意多掺了点儿白面呢!”
他是真觉得委屈。
老太太也是咬死了自己上当。
越吵人越多,张二牛没有洗清自己,反而叫大家都知道他的馒头味道不行。
眼见这生意做不下去,张二牛只好带着满腹怨恨,收拾东西离开。
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转头打听起来,“这边儿是不是有个什么陈家馒头?”
别人问起来这个馒头也不好吃?
她便答,“我还没吃上呢,儿媳妇叫我买点儿这个。”
陈家明原本不想同她多说,毕竟错过了这个老太太,还有下一个顾客,总归不会这么难缠。
可见路人视线落过来,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大娘,你要是说陈家馒头的话,只我这一家。”
“原来是你家啊!”老太太笑开眼,“那味道肯定没错。”
她一边叫陈家明装馒头,一边又说,“就是你这馒头太贵了点儿。”
“大娘,我这馒头用料扎实,做的也费心,你尝了就知道,卖三分五是因为它就是这个价。”陈家明耐心说道,“也就是在咱们东风公社,到县城,三分五可买不到。”
“看着倒是挺好的,就是……”老太太嘴上叨叨着,还是提了馒头走。
旁观的人见此情景,也忍不住上前,带了两个馒头离开。
回家尝了才后悔的拍大腿,买的少了。
今日张二牛不在,陈家明也不打算针对其他人,早早卖完馒头就离开了。
他赶着回去把“陈家馒头”的事儿跟宋满冬说了。
宋满冬听的皱起眉,“我只负责做,卖的事情交给你,起名我是不在乎的,而且我这名字也不好朝外面亮。”
“只是你这么喊,会不会声势太大?引起革委会的注意?”
看她不怪自己,陈家明松了口气,“我也是考虑到不好提你名字,才叫的陈记。”
“至于旁的事儿,你不用太担心,咱们现在只卖馒头,应当不会传播太广。而且……”
陈家明压低声音,“咱们公社管的松,好几位革委会干事的家属都来买过东西的。只要没人举报,不会出问题的。”
“那张二牛?”宋满冬提道。
“张二牛要是还想在黑市摆摊,就不会去。我们这虽然走的是灰色地带,但规矩却更严格。”陈家明说,“而且他是亏了一回,但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不至于跟我拼了命。”
“你既有打算,那就没问题。”宋满冬点点头。
过后两日,张二牛又开始卖竹篦、竹篮。
陈家明照旧卖馒头,果真没事。
黑市上跟风卖馒头的热潮褪去,现下留着的只有陈家明和另外一个妇女。
陈家明远远的瞧过,那妇女也是聪明人,跟他卖的不一样,卖的是粗粮馒头,两分一个。
因便宜量大,每天倒也能卖出去几十个。
馒头的事步上正轨,宋满冬安排好时间,也有功夫做些费时间的菜给大家吃了。
她还挖了河沙,给大家做糖炒栗子吃。
姚娉婷开不了荒,每日就跟着大队上的安排做半天工。
得了闲一直不知道做什么,见宋满冬端了板栗过来,一个挺身坐起,“我说一直感觉缺点儿什么。”
“原来是少点儿零嘴啊。”
说者无心,但宋满冬却不免想起来另一件事,陈敬之那些战友家属,似乎也提到过,想给家里添些吃食。
要做面点糕点可不难,难点在卖。
这东西糖撒的多,价格也高,可不一定卖得动。
不过她原先就想着隔十天半个月就卖些贵的吃食,大家见了还是愿意买的。
正好馒头稳定了客源,捎带着应该也能卖点儿。
宋满冬打定主意,便鼓捣着做了个烤面包的土窑。
她从前用砖窑烤过,可现下条件不变,当然也没钱做砖窑,只能先用土窑将就。
竹子做骨架,覆上混了稻草的泥,做出半圆的形状,下面拿石块儿垫高。
等土窑糊好定型,就可以在下面点火烧了。
土窑烧好,宋满冬先烤了一炉红枣糕。
红枣糕传来传去的做法也有很多,今天只是开窑试探的烤一炉。
宋满冬也没搞花里胡哨的对比,只做了自己最拿手也最看好的一种。
红枣蒸熟,去皮去核拌,一半打成泥,一半不做改动。
家里正好有晒干的核桃,也敲碎了把核桃仁加进去。
将这两样与红糖拌在一起,还得放油和面。
搅拌好抹平,送进土窑里。
宋满冬添了柴回身,就见赵胜男他们新奇的瞪着眼睛看,“这就好了?”
宋满冬估摸着,“还得烤一个小时吧。”
也不知道这土窑能不能行,毕竟不是熟手做的,而是他们几个自己弄出来的。
宋满冬盘算着之后烤了面包卖,当然不能叫大队上的人知道她做了能烤面包的土窑,不然黑市上出现了卖面包的人,不明摆着叫人怀疑她?
赵胜男立马低头看看时间,“那就等一个小时。”
说是一个小时,但宋满冬可不敢真等到时候再去看。
不然这红枣糕烤糊了不知道。
其他人也没坐得住,烤上没一会儿,香气就传出来了。
浓郁香甜的暖风,在这秋日里格外惑人。
赵胜男尚且只是探头观望,姚娉婷已经跟在宋满冬身后跑了几回,巴巴的看着,“还不能吃么?”
宋满冬问她,“要不然给你切一块儿?”
“行么?”姚娉婷眼睛一亮,故作扭捏问着。
宋满冬说,“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生啃枣糕的人是你。”
姚娉婷刚要点头,说她也没什么问题,听见后半句哇哇叫起来,“满冬,你怎么也捉弄起人了!”
第70章
◎上门做菜。◎
宋满冬唇角还带着笑, 眉头微微挑起,“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捉弄你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姚娉婷叉腰, 佯作生气,“之前你那么温柔,一直和风细雨的,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吊我胃口, 又装起傻!”
宋满冬心里也隐隐有察觉, 不过她对人是从来不输的, “相处久了,难道还要像对陌生人一样对你么?”
“更何况, 我还记得在火车上见面, 你也不是这样。”
那会儿姚娉婷长发散着,坐在赵胜男身边,一颦一笑都温婉可人, 好似大家闺秀。
现在好了,大咧咧的性子直逼赵胜男了。
姚娉婷歪歪头,垂在胸前的鞭子也跟着倾动了下,“原来你本性还是个促狭鬼。”
“那只好委屈我, 多忍耐一些了。”
“委屈啊?”宋满冬看了眼土窑, “那还别太勉强了, 咱们当初见时那般处着就行, 姚知青。”
姚娉婷顿时顾不上拿腔作势了,忙跑到她身边,挽着宋满冬的手臂, “哎哎哎!不委屈。”
又嘟囔, “拌嘴就拌嘴, 怎么还拿吃的威胁我了?”
“这我可是必然要认输的。”
宋满冬轻笑。
哪里是因为吃的能威胁住人?不过是姚娉婷她们好好相处更重要罢了。
虽浸染了河东大队的风气,可到底还是保留着几分本真,即便是玩笑时,也不会说出太过火的话。
又看了两次火候,见时间差不多,宋满冬才拿了木板,将红枣糕接出来。
红枣糕可以蒸也可以烤,但二者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简而言之,烤的更香。
红枣糕放在篦子上,宋满冬还没开口,陆许山已经递过来的菜刀。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跑去厨房拿了。
还是难得看陆许山这么积极。
宋满冬心下腹诽,接过刀,先从边角切了几块,叫他们分了吃着。
这才从中间切开,看里面也烤熟,才放心的切做小块。
红枣糕还没送进嘴里,她已经从其他人的表现得出了味道如何。
毕竟陆许山已经按捺不住去拿第二块了。
姚娉婷也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夸赞。
宋满冬刚递到嘴边,敲门声响了起来。
她把自己这块放在边角,叫姚娉婷拿到厨房盖住。
姚娉婷手忙脚乱的收着红枣糕。
陆许山还在状态之外,不确定道,“咱们这是吃红枣糕,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好像是有点儿见不得人。”赵胜男想想。
这红枣糕满冬是打算卖的,不能叫河东大队的人瞧见。
而且她们吃这么好,叫人看了难免不舒坦。
吃东西怎么还见不得人了?
陆许山纳闷不已。
宋满冬已经去开门了。
她原本还奇怪怎么突然有人找上门,自打酸豆角和泡菜不换之后,知青点几乎没什么人光顾。
如今上工时间短,闲歇的人是不少,可家家都在为过冬做准备,也不会没事儿来着他们唠嗑。
难不成又是媒婆?
宋满冬想着,拉开门见到的却是胡婶子和唐婶子。
她愣了下,才请两人进来,“婶子怎么来了?”
两家的酒席过去数日,就算是有问题也不该拖到现在。
胡婶子率先开口,“我们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上回你做那白切鸡,我儿媳妇喜欢的不行,总是惦记着,别的都吃不下了。”
她跟唐婶子对视一眼,唐婶子点点头,“我们还特意琢磨了下,给那丫头做了一回,结果没做好,还毁了只鸡。”
“这不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请你再帮我们做一回。”
胡婶子跟着补充,“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你做两只鸡,我们只要鸡腿,旁的都给你,还可以再给你两块幸苦费。”
宋满冬请蹙眉头。
这话简直是漏洞百出。
唐家女儿想吃,她们就请人来做,不惜浪费几只鸡,如此宠溺,即便是市里的殷实人家也做不到。
更何况唐家女儿她同桌吃过饭,可不是喜欢吃这种清淡菜的。
宋满冬又看她们两手空空,“那这菜是要我上门去做?”
“对对。”胡嫂子连连点头。
“这路上远,也不好走,我们怕耽搁吃鸡的最好时候,还把鸡弄的没卖相。”
自家吃要什么卖相?
宋满冬心里想着,越发觉得他们不太对劲儿,但还是仔细问了打算应下来,“那什么时候做?”
胡婶子满脸喜意,“今天能做最好,不行的话明天也可以。”
宋满冬便道,“那明天的。”
她同二人解释起来,“我大队上有活,走不开。等晚点儿请了假,明天到公社去。”
两位婶子对视着,眼神交流了一会儿。
胡婶子点了头,“也行,不差这半天。”
说罢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宋满冬,握着宋满冬的手,恳切道,“明个中午一定要来啊,宋同志!”
宋满冬点点头。
其实她今天也去得,不过两人表现实在叫人怀疑。
她打算跟大家商量一下,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去。
虽说她觉得这六个人没太能靠得住的,不过之前同陈敬之约好过,还是勉强挑一个出来吧。
宋满冬回来便把这事儿说了。
赵胜男自告奋勇,“我去吧。”
“我也想去。”陆许山也十分积极,“那白切鸡真这么好吃,叫人念念不忘?”
姚娉婷和方宛几个有自知之明,不掺和进争抢之中,只各自站队,“还是胜男去吧,陆许山脑袋里装的都是鸡,可比被人家一块白切鸡给骗走了。”
“胜男还可以伪装成帮工。”
徐清则是判断着,“胜男是厉害,可她瞧着不会叫人警惕。带陆许山去更合适,这种块头大的男人更适合威慑人。”
他看了眼惦记着白切鸡的陆许山,又补充了句,“到时候让他别说话就行了,还是能吓唬人的。”
宋满冬也更倾向于陆许山,赵胜男这边,还是有些担心她太过正直,瞧见什么腌臜事难受,也影响她继续。
陈家柱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陆许山吧。”宋满冬想了下,“到时候就说他是我哥,跟我一起进去,没问题的。”
“行吧。”赵胜男琢磨着,拍拍陆许山的肩膀,对他委以重任,“陆许山,明天满冬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陆许山神色坚定,“我一定把白切鸡带回来。”
徐清改口,“要不还是换胜男吧?”
宋满冬这会儿觉得陆许山要是胡家姑娘,说不准还有几分信服力。
这提起什么,脑子便都是什么,事情是一点儿也做不了了。
敲定好这事儿,下午还得拜托王喜娟明天帮忙。
这才上工几日,频频跟她换工,宋满冬也觉得有些麻烦人。
还是带些礼物过去吧。
宋满冬拿了碗,给王喜娟装了一碗泡菜。
王喜娟最喜欢吃这个,算是大队上为数不多斥“巨资”拜托她帮忙做泡菜的人了。
大多数人家都是只腌了酸豆角,泡菜是不舍得的,也没有余钱来做。
王喜娟瞧见泡菜眼睛一亮,她家里那一坛早就吃完了。
宋满冬说那坛子可以继续泡,她也照模照样的切了菜都进去,封好口,出来的样子倒是差不多,可味道怎么都不如宋满冬做的。
“不必跟我这么客气,喂猪这工交给待嫁的姑娘,为的就是方便。相看、商量婚事什么的,都得来回换时间。”王喜娟先同她自己说了这边的情况。
又捧起碗,毫不遮掩自己的喜爱,“不过这泡菜我想很久了,就厚着脸收下了。”
宋满冬摇摇头,“你们那换工是有来有往,不像你我,都是我麻烦你。泡菜你只管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
她心里也琢磨着要不要把喂猪的工给辞了,毕竟她占着的是未婚姑娘的位置,是河东大队给那些年轻姑娘的优待,让她捡了便宜。
可辞去喂猪的工,她就得下地了,到时候想顾上黑市生意还是有难度的。
待馒头再稳定一段时间吧,卖馒头赚的钱还是能抵扣工分的。
宋满冬想着。
喂完猪,她便回知青点开始做今天的馒头了。
陈家明在入夜之后才来。
天凉了,坐在外面纳凉闲聊的人也多,要不是为了躲避人,他卖完馒头就想过来了。
这几日馒头的生意基本上稳定下来,有时卖的快,有时卖的慢,但最慢也不过中午,他就能收拾一下离开了。
实在是来个人买馒头都是十个起,一买背篓就空一块儿。
虽说知道他们家里人口多,可这这一顿饭里馒头的钱都比河东大队从早干到晚分的钱多。
“陈家馒头的名声是打出去了。”陈家明高兴的跟宋满冬说着,“现在好些人来买,都问我是不是陈家馒头。还有人说馒头最漂亮那个,准不会错。”
宋满冬也跟着开心,知道自己厉害是一回事,但厨艺得到认可被广受称赞又是另一回事,不妨碍她欢喜。
不过她还是免不了多想一点儿,“既然大家都知道你这,便不要在油纸上留字了。”
“你这生意陡然起来,我怕会遭人嫉妒。”
只个名头是没问题的,捉贼还要拿脏,抓他投机倒把也得有证据。
“行。”陈家明干脆的点头,他这每天去借墨水和毛笔也不太好意思。
主要不是为这东西,而是为贺永明夫妻。
回回他去,两人便要早早起来,陈幼更是躲在屋子里没法自由走动。
宋满冬蒸上馒头,空出手来,拿了红枣糕给他,“你先尝尝。”
“这个糖放的少,味儿还差了点儿,下次我调整一下,然后就拿出去卖。”
“这糖……”陈家明吃了觉得没问题。
香甜可口,甜的正好啊。
不过在口味面前,他还是谨慎的,“照你说的做吧,那什么时候卖?”
宋满冬算过,“明天我要去给别人家里做白切鸡,后天早上做红枣糕,你拿去卖,正好是十五。”
“你先拿去看看卖的怎么样,要是还可以,以后便十五和初一卖这个。”
馒头利薄,还是得靠这个来点儿钱。
买得起甜点心的人,大都是不在乎几分几毛的,看中的只有味道。
陈家明好奇,“又接了酒席?”
“只一道菜。”宋满冬说,“还是上回办酒的那家。”
“哦哦。”陈家明点着头,心底却堪称惊骇。
只一道菜也要请专门的人来做?那菜是非吃不可么?
城里人原来这么讲究?
殊不知胡唐两位嫂子回去也在嘀咕这事儿,“省城来的人可真是金贵。”
“这请厨子的钱,比鸡都贵了。”
唐嫂子也说,“可不是,还挑的很,只吃鸡腿。”
她也心疼的不行。
也就他们两家家底殷实,不然叫旁的人来,是绝不肯接下这活的。
唐婶子担忧着,“前前后后花了这么多钱,还是事儿还不能办成……”
胡婶子拍拍她的手,“肯定能成的。”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等她们俩嘀咕完,才老神在在的开口,“那宋县长虽然瞧着不太靠谱,但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骗人。”
“咱们不怕他提麻烦的事儿,怕的是他不提要求。”
“再说这才花几块钱,要是真能把老哥调动进县政府,那咱们两家以后都享福了。”
他看向旁边的另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开口沉稳,“唐兄弟放心,你们家帮的忙我不会忘的,咱俩家往后就如同一家。”
“食品厂那边的事儿我也给安排的。”
四人聊了一会儿,皆是十分满意。
出了胡家的门,唐忠路又低声跟唐嫂子低声交代着,“明天你机灵点儿,想办法把那个会做饭的小姑娘拉到咱家做保姆。”
唐嫂子疑惑,“做保姆干什么?咱们家也不缺人打扫。闺女嫁了人,家里就你跟我……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她猛然拔高声音。
“目光短浅!”唐忠路呵斥她一句,“我要是看上,上次就自己弄了,还会特意叫你帮忙。”
说完她,又带着欲怒叮嘱,“这都是为了将来。咱们又不是只求宋县长这一次。宋县长关系铁着呢,将来说不定还会往上面升迁,咱们好好巴着他,还愁将来没好日子过?”
倒也是这个理儿。
唐婶子点着头,“那胡家……”
“千万别告诉他们。”唐忠路叮嘱着,“本来老胡去县政府就压咱们一头了,要是那个小姑娘被他们争取走,日后说不定会把咱们一脚踹开。”
唐嫂子说,“我看他们家也不像是没良心的样。”
唐忠路没好气道,“你指望良心有什么用?人心都是会变的,自己捏在手里的才实在。”
“不想以后低声下去,就把这事儿给弄好。我明天得去市里给食品厂谈生意,要不然我都自己去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唐嫂子点着头,“那小姑娘看着木木的,不难哄。”
“不过她是知青,没关系么?”
“知青?”唐忠路笑了下,“管她是什么人,在咱们县里,就是县长最大,你只要说动她,别的不是问题。”
唐嫂子似有所悟的点着头。
又想起将来的日子,咬咬牙,半路拐道进了供销社,打算买点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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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满冬不知他们的算盘,一大早还起来去喂了猪。
刚回来就落了雨,一时间有些犹豫。
下雨的山路可不好走,到公社也会很狼狈。
可通讯不便,隔着六七公里,她也没办法跟胡唐两家说改天的事儿。
忧心着这,虽天色还早,她却没办法睡下了。
待到八点,要是雨还不停,她就只能冒雨前去了。
宋满冬坐在堂屋看着雨帘,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带着魔力,叫人精神涣散,困意席卷而来。
手臂不知不觉滑到了桌子上,脑袋枕着臂弯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满冬惊醒过来。
再看外面雾蒙蒙的天色,心里头一片空,她怔了几秒,想起正事儿,连忙起身,打算去找赵胜男问问时间。
刚走过堂屋,迎面撞上人。
看这身高,应该是陆许山。
“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宋满冬猜测着,抬起头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陈敬之。
陈敬之身上还带着水汽,湿湿黏黏的。
他低着头,目光深深的望着宋满冬,嘴里说的却是十分正经的事儿,“我听胜男说你要去公社给别人做菜?现在下了雨还要去?”
“约好是今天,我总不能食言。”宋满冬仔细道,她垂下眼睛,跟他拉开距离。
哪怕心底怀疑胡唐两家不怀好意,也不会莽撞的失信于人。
万一若是真有事儿,叫她给耽搁就不好了。
陈敬之点点头,又说,“我跟陆许山商量过了,今天我送你去。”
“你送我?”宋满冬第一反应是想去看陆许山。
陆许山还惦记着吃上第一口白切鸡,怎么这么好说话?
陈敬之低声说,“他们都在屋里睡懒觉。”
他撑起伞,“现在八点半,咱们走过去还来得及。”
既是在睡觉,她也不好去把人叫起来问。
更何况这种事也没必要骗人。
宋满冬点点头,换上雨鞋,自己也撑了一把伞,伞往上抬,撞上了别的东西。
一抬头,发现那是陈敬之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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